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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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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羽靜一靜心,寧一寧神,對於七十多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認真回憶了回憶,搖身一變幻作王兆義的模樣。

四周一片吸氣之聲,所有人都忽然安靜了下來。

紫羽一回頭,華子桐迎著她的目光連連後退兩步,眼中閃爍出一陣陣強烈而刺眼的,極度難以置信的光芒。

什麽叫做“腹有詩書氣自華”?什麽叫做“鋒芒不顯內韻蛟”?什麽叫做“世上無雙人如玉”?什麽叫做“胸懷滄海淡雲天”?

縱觀九州天下,除了某人之外,再沒第三人能同她相比,就連品貌卓絕的九州界主畢煥澤,也要稍遜風騷。

正是因為有了剛剛宣於一番狼狽的顯著對比,眾人再看到紫羽變作王兆義的天人風貌之後,就全部都整齊劃一地驚呆了。

宣於的下巴摔到了地上,想必摔得很疼;琳兒的口水流了一地,很是失態;一直超然世外的尤季,難得地表現出一點驚訝之意;林佐驚得兩眼發直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就喊了紫羽一聲“祖師”……

只有禾某人,眉頭皺了一皺,明顯很不喜歡紫羽這副玉樹臨風的扮相。

禾熙冷冰冰遞給紫羽一個眼神,要她速戰速決不要拖泥帶水。她會意地點點頭,徑直走到朱雀陣前,左手一揮,只見箭刺玫瑰上下不住顫動,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但卻沒有按她所願打開一條直通陣心的通路。

看來,朱雀陣雖然對她這一身變化明顯已經有了反應,但是似乎還不能完全認定她就是它的主人。

紫羽再接再厲,斂去一身仙氣,依著她家“王氏劍道”祖傳的內功心法,讓習禾洛這副嬌弱肉體之中,那微乎其微的一點小氣血,周轉兩個大周天,好讓她自內而外地,距離七十年前的樣子更接近一些。

箭刺玫瑰朱雀陣終於有所感應,幾番劇烈地震蕩過後,慢慢騰開了一條開滿花朵的通路,直達陣心。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須我友。”

紫羽將頌詞大聲地頌念出來,須臾,箭刺玫瑰陣心幽幽然閃出一道紅光,一座雕有玉蘭圖案的青石拱門,緩緩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這,就是箭刺朱雀陣的入口陣門了。

箭刺朱雀陣,每日最多只能進出一次,每次陣門開啟,也只能維持極短的一瞬,因此,紫羽不敢怠慢,緊走兩步,想從速通過這花枝妖冶的俑道進入朱雀陣中。

一陣陣濃郁的玫瑰花香撲面而來,她被熏得頭暈目眩,腳下不慎踩到了匐在地上的箭刺花枝。長著兩寸多長花刺的花枝翻卷起來,刺進她腳踝的皮肉之中,殷紅的血珠滲印出來,瞬間便染紅了她的褲腳。她凝目仔細向前看了看,只見前路遍地荊棘,這才想起,七十年前,這朱雀陣的陣主武功蓋世,非她今日可比,這段路對她來說從來都是一躍而過,根本就不需要落腳的。

唉,真麻煩!看來她還差一雙鐵鞋,只是此時再去準備,明顯已經來不及了。如果她此時不進陣去,因朱雀陣一日最多只能開啟一次,那她勢必就得等到明天,那樣也許如煙就回磬簫門來了。

紫羽覺得,跟見如煙相比,紮傷腳實在算不得什麽,所以,便果斷地繼續前進,任憑箭刺不斷地在她的腳上紮出一個個血洞,也毫不遲疑。

眼看著距離陣門越來越近,紫羽忍著疼痛,心中卻不住欣喜:謝天謝地,她這次可算是躲過這一劫了……

你看,有時候,人們就是容易高興得太早……

就在她距離陣門還有五步之遙的時候,葉休殿的院門忽然“哐嘡”響了一聲,緊接著就聽到背後一位女子宛若鶯啼百轉千回的一聲呼喚……

“子怡?”

是如煙……

紫羽被這嗓音甜潤的天籟之音,嚇得全身一抖,魂魄都飛出殼了。她腳下不停,急速向陣門奔去,想趕在如煙抓住她之前逃進朱雀陣,好從裏面關上陣門。

如煙,這九十年前的九州界第一歌姬,好身段好嗓子,但對武功卻是一竅不通。可是,誰成想紫羽同她分別七十載光陰過後,她不但淪為了一個正宗的武林中人,甚至於輕功一道還有了幾分造詣,害她這九州界第一才女的身姿,完全無法與她匹敵。如煙只用了一瞬間的功夫,就飛躍到她的身後,連半點機會都不留給她。

朱雀陣俑道之中滿地的箭刺,隨著如煙的腳步飛速退後,自動讓出了一條平坦的通路,如煙從她背後猛地伸出手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將她釘在原地。

紫羽眼看朱雀陣的陣門緩緩關閉,欲哭無淚,只覺得人生是如此的艱辛,真不如索性讓這些箭刺把她紮死算了。

如煙雙臂死死地抱著紫羽的胳膊,激動得渾身顫抖,但卻又近鄉情怯地,不敢轉身到她的前面看上她一眼。

如煙把頭埋在紫羽的身上,顫聲道:“子怡,這……是夢麽?”

紫羽強忍著要一頭撞死的沖動,沒有回答她。

良久良久,久到身邊的箭刺玫瑰都顯得有些躁動不安而“沙沙”作響了,如煙才擡起頭來。她像生怕紫羽憑空消失了一般,緊緊地攥住她的手,然後才鼓足勇氣轉到她的身前,淚眼婆娑地望進了她的眸子裏。

眉如新月,目似桃花,肌膚嬌白勝雪,檀口瑩潤如珠,整個人於清雅中帶著幾分嬌媚,於嬌媚之中又帶著幾分飄逸,相貌標致,氣韻風華。

如煙這嬌嬌怯怯雨打梨花的柔美樣子,莫名就讓紫羽想起九十多年前,她第一次見到如煙時的情形,說起來,那可是她第四世轉世為“王子怡”時候的事情了。

那時候,她因剛剛經歷過被魔王珞夜手下的魔神席肆打得骨斷筋殘差點一命嗚呼的慘痛遭遇,因此,立志要在這來之不易的第四世轉世時,努力多增長一些打鬥保命的本事,於是乎便精心測算投胎在當時九州界最為鼎盛的武學泰鬥——“王氏劍道”的家中。

王氏劍道,傳到紫羽第四世的爹爹王漠手中,已傳到第一十九世,四百多年間,一向都是一脈單傳,且傳男不傳女,只可惜,王氏劍道的血脈到了她父親那裏,卻偏偏只剩下她這一個獨女。她第四世的娘親身體不好,而她爹爹又是個情種,說什麽都不肯再納小妾,他們倆成親多年,好不容易才把她生下,因此,縱然她是個小女娃,她爹爹還是全心全意地,要把她培養成王氏劍道的第二十世傳人。

從王子怡出生落地,爹爹就把她當成個男孩子來養,對外也都一向宣稱她是個男孩子。在當時的九州凡界,她王子怡的名頭那可是響當當的,和當時的霍國第一高手柳珩、荊國第一美男子朱翎文並稱為“江湖三公子”而名騷一時,是一個讓無數少女都要尖叫暈倒的風流人物。

她因從小接受父親嚴格的武學訓練,再加上本身天賦異稟,小小年紀便已武藝超群,因此膽子也格外大些,八歲的時候曾背著爹媽獨自打了包袱闖蕩江湖,結果終因年紀太小閱歷太淺,被人騙得暈頭轉向蹦兒字兒不剩,連做乞丐都不成功差點給餓死,幸虧遇到了後來的魯國開國國主、當時年僅十二歲的小混混姬顯。

姬顯救王子怡一命,王子怡跟他八拜結交,這份真摯的友情經歷風吹雨打、浴血兵戈、事態炎涼、海枯石爛……二十多年不變,不想最後卻毀在了一個女人手裏。

有時候,王子怡閑得無聊到想撞墻的時候,甚至會想,就憑她當年跟姬顯鬼混的這份交情,如果後來沒有如煙從中間摻和搗亂的話,說不定她當年真就嫁給姬顯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她豈不是就做了禾熙的……高祖奶奶?

嘖嘖,禾熙的高祖奶奶,光是想想就會覺得很彪悍……只可惜……前提是如果沒有遇到如煙的話……

回想起九十年前,她仍能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天高雲淡鴻雁南遷的秋日午後,王子怡被無聊到蛋疼的姬顯拉到(當時還是鳩國國都建燁城)的靈襄城裏的聲色場所,去看歌舞表演。

其實,即便王子怡從小是被當成男孩子養的,但是本質上還是一個姑娘,因此審美上對美女沒什麽興趣,更加喜歡看帥哥,而她當時也確實是被姬顯拖著陪他逛藝館的。

而那天運氣也不好,正趕上當時大紅大紫的天下第一歌姬“如煙”,九州巡演到鳩國建燁城(也就是後來的魯國國都靈襄)。如煙在建燁城的藝館“香飄飄”裏開獨家演唱會,被狂熱的粉絲民眾將香飄飄附近兩百丈範圍內的道路,全部都圍得水洩不通,演唱會的門票也被叫成了天價。

然而,在如此千金一擲都一票難求的情況下,姬顯這個流氓,居然不擇手段敗家敗業地,弄到了前排的貴賓席位,真是活該他後來讓如煙整得失魂落魄生不如死。實話實說,王子怡一點也不同情他!

在那個時候,如煙可是真真大牌,名副其實的天皇巨星,在那個風塵女人貧賤如泥、歌姬艷妓沒有太大分別的時代裏,居然也能做到了賣藝不賣身,實在屬於奇跡。而且,如煙不僅不賣身,甚至於連她的真實容貌都藏而不露,每一次出臺演唱的時候,都必是坐在輕紗珠簾之後,此外還要蒙上面紗帶上風帽,即便身在風塵,卻比尋常的大家閨秀還要保守中矩,絕對不肯拋頭露面。據說,除了她身邊的一名貼身女侍之外,甚至連壓著她賣身契的妓院老鴇子,都沒機會見過她的真容,做人做得不是一般低調。

其實,王子怡覺得,做人低調一點,真的沒啥不好,可問題是一定要貴在堅持,不能半途而廢。

那天,王子怡耐著性子,跟著姬顯連續聽了幾首或高亢、或低婉、或激昂、或悲涼的歌曲之後,好容易熬到如煙謝幕散場,忽然,聽客之中冒出幾個好事的紈絝子弟,自恃家有權勢,要調戲如煙。其中有一位是當時鳩國宰相的公子邢千琺,還有一位是鳩國國主的小舅子嚴剛,他兩人一唱一和地砸下萬金,想一睹美人芳容。

關於柔弱女子被調戲這個事情,王子怡理解,對於像如煙這樣樹大招風的人物來說,身邊要是沒幾個身手高超的保鏢護衛的話,指定早就淪為別人被窩裏的殘花敗柳了,因此,她相信如煙處理這種事情,早已輕車熟路,實在無需他們這些無聊的人士操心。

王子怡沒興趣跟著流氓占便宜看人家姑娘的小臉蛋兒,所以就拉著姬顯想早點回家。可嘆,她一拉姬顯,沒拉動。再拉姬顯,還是沒拉動。看樣子,姬顯這小子今天抽風了。

大概是英雄救美的折子戲看得太多中了毒,姬顯這個平常最喜歡調戲良家婦女的市井流氓,今天忽然靈感突發,想要屌絲逆襲反串一把英雄。

王子怡很無奈,跟這頭犟驢沒法計較,只好搖著頭勉為其難地留下來,陪姬顯趟這個渾水。

如煙表現得很大氣,不卑不亢從容道:“小女子自幼喪母,父親早逝,為求一簞食一瓢飲,被迫輾轉於青樓藝館之間。雖身份低賤,但亦仰慕志士之高潔,視錢財富貴如糞灰塵土,從無貪念。今日,蒙幾位公子錯愛,願以千金換奴家清秋平淡之姿色,於奴家實為揭瘡之辱,奴家雖萬死,亦不堪忍此侮辱。昔年,小女子步入風塵之時,曾立下誓言,今生只為心儀之人一展笑顏,必要嫁給第一個拂去奴家面紗之人。今觀座下諸位,皆貴為公子王孫,只怕於奴家這卑賤之身,避之猶恐不及,萬不能屈尊下就。”

呃?如煙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暗示大家,只要有人願意娶她,她就願摘取面紗麽?

王子怡用折扇一捅姬顯,警告他早點撤。姬顯一擺手,對她理都不理。

如煙拋出剛剛那一番話後,座下一群起哄的公子哥兒們頓時都沒了聲音。

真精彩!幾句話就把大家搞定了。

就在王子怡以為,鬧劇就要結束的時候,鳩國國主的小舅子嚴剛,忽然站了起來,嚴肅道:“嚴某只求如煙姑娘一笑,願為姑娘遣散家中一眾妻妾,同姑娘白頭偕老。”

所有人都把驚異的目光投向一臉剛毅的嚴剛,還沒回過神來,鳩國宰相的公子邢千琺,忽然也站起身來,不甘示弱道:“能得如煙姑娘垂青,乃是千琺夢寐以求之事,千琺願意八擡大轎,將姑娘娶進家府,與姑娘永結秦晉之好。”

接下來,在座眾多地位尊顯的風流公子們,就都紛紛表態,願意娶如煙為妻。

姬顯屁股一擡也想發言,幸被王子怡一把摁住。王子怡心想:人家都是有權有勢的,你一個小混混兒跟著瞎起個什麽哄?

有事競標無事退場,無奈姬顯就是不肯退場。這情形,就算是兄弟,她也不打算陪他了。

王子怡離座起身,正打算撤退,珠簾後面,沈默了半天的如煙突然大聲道:“既然大家不嫌棄奴家微賤之身,那奴家今日便以詩會賢,選一位心儀之人托付終身,便請諸位公子每人現場作詩一首,奴家便以詩為媒,選一位志趣相投之人做我的……夫君。”

如煙說到“夫君”那兩個字的時候,莫名其妙就萬分嬌羞了起來,甜糯柔軟的嗓音撩撥得一眾氣血男兒都心動不已,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般變得鬥志昂揚。

不管他們怎樣,反正王子怡要撤了。

王子怡剛一擡腳,只聽如煙又道:“今日難得投緣,能夠以文會友,諸位公子即便無意迎娶奴家的,亦不妨草書一二,便只當是個交友的緣分。”

姬顯一把扯住王子怡的袖子,又把她拉回到了座椅之上。

姬顯小聲道:“你難道不覺得,如煙姑娘是在留你麽?”

王子怡白姬顯一眼,搖著折扇不屑道:“沒覺得。”

如煙的小丫鬟給臺下貴賓席上的每位公子都派發了紙筆。王子怡閑坐一旁,一邊欣賞半文盲姬顯愁眉苦臉半天努不出一個字的難受樣子,一邊喝茶一邊打扇。

姬顯扭頭看了看王子怡,一指她面前的空白紙張,小聲道:“你怎麽不寫?”

王子怡泰然自若,道:“我不會作詩。”

姬顯瞪她一眼:“打油詩也不會作?”

“打油詩?”王子怡合上扇子,用扇柄敲了敲姬顯的蠢腦袋,失笑道,“為什麽要作打油詩?”

姬顯張了張嘴尚未答言,一直在旁邊巡視考場的小丫鬟忽然轉到了她的身前。

小丫鬟婷婷一拜,翩然道:“公子若無作詩的興致,亦可將平日喜歡的詩句抄錄一二,總算強過將紙留白。”

這小丫頭剛不過十二三歲年紀,長相清秀舉止大方,最為難得的是談吐得宜謙虛有禮。她不忍駁小丫頭的面子,只好提起筆在紙上應付了八個字。

所有人的詩稿很快都被收了上去,珠簾之內,考官如煙垂目翻閱詩卷,神情肅穆,珠簾之外,眾位貴胄王孫屏息端坐神色緊張,這場景總讓王子怡覺得有幾分喜感。

一炷香的時辰過後,如煙的小丫鬟從珠簾後鄭重其事地走了出來,向大家宣布:她的主子已經選好了中意的詩稿,稍後就會誦念出來,而這詩稿的作者,就可以跟著她到簾後,同她的主子單獨會面。

姬顯顯得很激動,俊目如波,兩頰泛紅。王子怡低頭喝茶,不曉得姬顯這個半吊子打油詩人在激動個什麽勁兒。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

如煙清脆甜亮的嗓音冷不丁從珠簾之後飄揚出來,害王子怡一口茶水正嗆在嗓子眼兒裏,差點咳出血來。

這……是個什麽意思?她有點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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