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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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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成帝大怒,摑了太子趙永慕一巴掌,又罵了兩句,誰知到底病體衰弱,竟氣的不成聲兒,只是狠狠瞪著趙永慕,怒火中燒。

良妃應含煙同楊九公兩個一左一右地撫慰,九公便向著趙永慕使眼色,意思是叫他快些認錯兒改過罷了,不料趙永慕雖然見了,卻仍是不做聲,楊九公暗自著急,又沒有法子,只嘆了聲,趕緊叫傳太醫罷了。

成帝咳嗽片刻,緩過一口氣兒來,便點頭冷笑說道:“如今你是自恃翅膀硬了,便可不聽朕的話,自作主張了……”

趙永慕仰頭看他,道:“父皇恕罪,兒臣並不敢如此。”

成帝道:“你既說不敢,如何卻又敢這般胡作非為!倘若不是有人進言,朕還被蒙在鼓裏!”

寢宮內一片死寂,忽地聽趙永慕發聲,竟道:“兒臣並不是故意要瞞著父皇,只因也是體恤之意,想要父皇靜養。不瞞父皇說,此事兒臣也大為躊躇,不知是對是錯,也知道一時半會恐怕不被世人明白,然而到底要一試才知對錯,也才甘心。”

成帝雖然怒火沖天,然而見他說的懇切,心中雖仍怒意高熾的,卻只盯著他,隱忍不發,且看他又說出什麽話來。

果然趙永慕又道:“兒臣自小慕平靖夫人所行,但卻也明白,這世間並不是哪個女子都是平靖夫人,但想當年,祖爺爺在時候,坊間風氣,也不似如今這般拘泥規謹,如今竟似有些矯枉過正了,兒臣如今實行女學,並不是想要宣揚那放浪無行止的規度,而是借此,只希圖略緩和些苛厲風氣罷了,——父皇可知,過去這十數年內,各地州縣,竟有多少女子被逼迫走投無路而死之事?論起究竟,其實並不至於非要就死一條人命的事,卻因此鬧出多少家破人亡的慘劇。別的不提,近來詹民國騁榮公主的生母,本也是我們舜人,昔日不過因私自出府逛花燈會被人識破,竟不容於族內,從此才九死一生,流落詹民國,至今有家難回……”

成帝聽到這裏,雙眉緊皺,本想叫他打住,目光微動,卻又停了。

而旁邊含煙聽了這許多話,便呆呆地看著趙永慕,斷想不到他竟會說出這些話來。

趙永慕說到這裏,便又磕了個頭,道:“我很明白父皇的心思,無非是想要社稷百年,穩固安泰,然而所謂國家,一國要安泰強盛,無非是千萬家族安泰強盛,男兒本該心胸曠達,為國為家,又如何總是目光短淺地苛拘眷內,每每橫生多餘事端?兒臣曾也命人做了算計統籌,跟昔年祖爺爺在位時候,這多少年來,女子不明不白而亡的事端竟有增無減,近些年來,更是尤甚,倘若如今這般的規制是對的,又何至於如此?如今兒臣用女學的法子,也自教授種種行止規矩,不過也是想叫眾人知道,男男女女,不管是誰,都是我大舜的子民,並無誰是草芥,誰又命貴千金的說法,只望從這末微做起,叫世風開明些罷了();。”

成帝張了張口:“你這混賬越發說出這些糊塗話來,你莫非是說朕乃是昏……”顫聲說著,身子往前一傾,含煙忙緊緊攙扶住:“皇上且保重龍體才是。”

此刻楊九公也回來,忙勸止:“太子爺,你好歹看在皇上病著的份兒上,且別犟嘴,只快快認個錯兒就是了?可知皇上並不是故意生你的氣?只還是為了你好罷了,你行這些事,可知多少人眼看不慣?只怕仍是對你不好!——皇上擔心的是這一點子罷了,你難道不懂皇上的苦心呢?”

成帝聽楊九公說了,便長嘆了口氣,冷笑不語。

趙永慕點頭,沈聲說道:“父皇擔心兒子之情,兒子豈會不知?兒子也自是一片孝順父皇之心,不過此舉,也是為我大舜國勢長遠算計,並不是兒子的私心罷了,父皇細想便知……還求父皇寬恕。”

趙永慕說著,便俯跪去,鄭重磕了頭。

頃刻間太醫已到,成帝冷冷瞥著趙永慕,道:“你且退。”

於是趙永慕便退出了寢宮,站在門口呆立片刻,轉身往外而行,出了宮門,卻見有一頂轎子等著,趙永慕端詳了會兒,面露笑容,這會兒那轎子裏的人也躬身出來。

兩個人見了,趙永慕笑道:“如何只在這裏,怎麽不進宮去?”

原來這在外頭等候的,竟是趙燁,便打量了他幾眼,說道:“我聽聞皇上大怒,所以趕過來看看,怎麽,那個老頭子沒有打罵你麽?”

趙永慕啼笑皆非,道:“又口沒遮攔了,什麽老頭子,那是你皇爺爺!”又上打量了趙燁片刻,笑說:“原來你是擔心我才來的?可知父皇才痛罵了我一頓呢。”

趙燁盯著他的臉看了會,見他左邊臉頰上紅紅白白,隱約是個巴掌印子,他便也笑:“好大火氣,竟還動了手了呢?”

趙永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趙燁道:“真的是為了那個女學之事?”

趙永慕看他一眼:“你還聽說什麽了?”

趙燁道:“我聽人家說,當今太子爺在胡鬧呢,我只不理,所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何必理會那些閑言閑語,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兒罷了。”

趙永慕聞言,大為意外,仔仔細細又把趙燁看了一番,道:“我本以為你也要罵我胡鬧,不想卻說這話……你……竟覺得我所做是對的?”

趙燁搖頭道:“我又有什麽見識?哪裏知道對錯?然而我知道你的為人是極好的,既然做了此事,你心中必然自有主張,而以你的性情為人看來,自然也是好的事而已。”

趙永慕微微蹙眉,盯著趙燁看了會,便張開手臂將他抱了一抱。

趙燁嚇了一跳,便掙開去,詫異看他:“這是幹什麽呢?”

趙永慕嘆息:“倒是想不到,偌大京城,卻只有燁兒是我的知己();。”

趙燁噗嗤一笑,道:“這我卻不敢當,我渾渾噩噩的,懂什麽知己不知己的,只不過我先前跟隨師父走的地方多,聽的趣事也多,故而你行這件事,於我來說,倒也沒什麽可驚奇的,只覺有幾分新鮮有趣罷了。”

趙永慕冒險成“女學”之事,既面對世人的非議,又頂著成帝的雷霆之怒,因此心中如擔萬鈞之力,卻想不到,這件事在趙燁口中,是如此舉重若輕的,竟是他所見千千萬萬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兒似的,只覺好玩。

趙永慕心中一琢磨,笑著點點頭道:“雖看似新鮮有趣,但若是行的好,則關系千千萬萬人的立身之本,或千千萬萬人的性命呢,只不知是否能夠做成,也不知我是否能夠得見如此。”

趙燁寬慰道:“不妨事,只要肯去做,自然便有機會達成呢。何況老頭子也不過是色厲內荏罷了,如今他拿你也是沒法子。”

趙永慕忍無可忍,擡手捂住趙燁的嘴,垂眸笑看他道:“再瞎說呢!老頭子……咳!是父皇若是不滿我,自然可以廢黜我,畢竟還有你這好孫子呢。”

趙燁推開他的手,冷笑道:“罷了,他敢麽?我若是當了太子,你如今做的這點子事兒算什麽?只怕我一天行個十件八件的,處處千差萬錯,只怕更還不夠他廢黜的呢。”

趙永慕大笑不止。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永慕的心情才算好了些,便約趙燁同他回府吃飯,趙燁知道他先前吃了委屈,不便推辭,就雙雙上轎,自回太子府去。

不多時,轎子便在太子府門口停,趙永慕還未轎,就聽得一陣吵嚷聲響,依稀有人喝道:“太子在此,閑人莫近!”

忽然有個女子的聲音,道:“我便是要見太子!”

趙永慕心裏詫異,便掀開轎簾子看去,忽地見前方停著一輛車,車中來一個女子,生得頗為出色,衣著打扮也很體面,像是哪家的小姐,仿佛有些面熟,只記不得是何人。

那少女見是他,忙上前來,竟跪地道:“參見太子殿,小女王浣溪,意欲投身太子所建女學,求太子收留!”

趙永慕聽她自報姓名,才想起來原來這女孩子是應蘭風所收留的那王家的義女,永慕便驚疑問道:“你既然有心投身女學,倒是好事,只不過跑來此間做什麽?自去學裏便是了。”

王浣溪道:“小女不敢前往,只怕會被家裏人仍帶回府。”

趙永慕一怔:“這話古怪,你既然要入學,自然要你家人同意呢,敢情如今你是自個兒跑出來的?”

王浣溪眼中含淚,不能出聲。

這會兒趙燁已經轎來,聞言搖頭道:“早知道不是人人喜歡這主意的,然而既然她願意,自要成全她才是,何況是太子主事,是什麽人這樣大膽敢攔著?”

原來趙燁並未見過王浣溪,因此才這樣說。

趙永慕忍著笑,咳嗽了聲,把趙燁召到轎子邊上,小聲道:“你別瞎說,你知道她是誰?是你懷真妹妹的父親應大人……收留的王家義女。”

趙燁這才吐吐舌頭,後悔說道:“我如何知道,你很該早些告訴我才是,若給懷真妹妹聽說,倒要怪我多嘴了();。”

永慕一笑,因覺著此地並非說話之處,也不想同浣溪糾纏,才要打發了她,忽地見有兩輛馬車急急而來,竟也停在太子府跟前兒,馬車上綴著名牌,乃是“應公府”字樣。

浣溪看見,又虛又怕,不知所措,這會兒馬車停了,頭一輛上來的那人,面白髯長,斯文高貴,長身而立,儀表不俗,正是應蘭風。

趙燁見了,念在跟懷真的情分上,又且因素來敬佩他,便上前作揖見禮。

永慕本在轎子中未動,如今見應蘭風來到了,就也躬身出了轎子,笑著上前敘話。

此刻浣溪也走到跟前兒,行禮忐忑喚道:“義父。”

應蘭風略同永慕趙燁寒暄兩句,看見浣溪上前來,便打量了她幾眼,卻仍是和顏悅色,道:“我竟不知你有此心,你既然想入女學,為何不當面跟我說明?如今行這般舉止,落在別人眼中,倒像是我刻薄了你。”

浣溪落淚,竟當眾跪地,道:“義父饒恕,並不是故意要瞞著義父,只是姐姐她一力攔著,生怕我鬧出事來,更不許我跟義父請示,我因沒有法子,才自作主張地出來,情知罪該萬死。”

趙永慕跟趙燁聽了,才知道端倪,兩人對視一眼,還未說話,就見後面的馬車上也來一人,卻生得鵝蛋臉,十分貌美,氣度嫻靜,跟王浣溪略有三分相似,兩人的氣質卻迥然不同。

這車來的,自然正是王浣紗,浣紗本不願在人前拋頭露面,因聽了浣溪這兩句話,便忍不住了車,徑直走到跟前兒,先向著永慕跟趙燁見禮,才又對浣溪,柔聲說道:“妹妹,家裏的事兒,何必鬧到外頭來,你且跟姐姐回去,我同你細說。”

浣溪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出來,又如何肯回去,便起身退後一步,有些戒備說道:“你叫我回去做什麽?無非是拘著我罷了,我原本曾說要跟義父求情,義父通情達理,未必會不答應我,你偏攔著,生怕我惹義父不喜,才逼得我如此……如今你還要拉我回去麽?”

浣紗聽她當眾說了這幾句,臉紅的幾乎如同滴血,便轉頭看向浣溪,忍羞含怒地說道:“俗話說家醜不可外談,你非要如此給我沒臉?”

浣溪張了張口,竟又道:“我知道姐姐也是為了我好之意,只是姐姐……你覺著你是為了我‘好’,可知我要的不是那些‘好’?”

浣紗心頭震動,睜大雙眸死死地盯著浣溪,眼圈發紅。

浣溪索性道:“姐姐只想安分守拙,從不肯惹是生非……卻叫我也這般,然而我要的跟姐姐所要的畢竟不同,今日既然出來了,索性說明白罷了,姐姐不必管我,大不了……就當沒有我這個妹妹也罷了,從此不用再操心。”

浣紗聞聽這話,指著浣溪,卻說不出一個字,只擡手一掌摑去。

浣溪動也不動,生生受了,覆咬牙說道:“這是姐姐第二次對我動手,以後……你可再也不能打我了。”

浣紗如遭雷擊,越發不能言語。

浣溪便又跪了去,又對應蘭風道:“義父在上,我從來任性妄為,不算是個好女兒,今兒這次,也是我自作主張,跟姐姐無關,她一心想要盡心孝順,好報答您的恩惠,義父是知道的();。浣溪也並非狼心狗肺之人,今日任性如此,實在情非得已,求義父寬恕,以後倘若有能為,勢必也要報答義父之恩。”說著,便磕頭去。

應蘭風見她姊妹兩人決裂,正在擰眉詫異,又聽浣溪這樣說,思忖了會子,便道:“我也知道你的性情自來跟浣紗不同……你既然想要入學,倒也罷了,你自去就是,我也不會攔著……然而我到底認了你們一場,以後你若是有些為難之處,仍便回公府就是了,我依舊是你的義父。”

浣溪聽了這話,又看一眼浣紗,心中感念,頓時淚如雨。

浣紗聞言,更也忍不住淚如泉湧,只含淚看了浣溪一眼,更不言語,轉身便走。

浣溪還想叫她……想了想,又緊緊地閉了口。

此刻,應蘭風便對趙永慕道:“殿既行非常之舉,只怕胸中自有所謀,以後浣溪入了女學,便托付殿了。”

趙永慕道:“應大人深明大義,我甚是欽佩。”

應蘭風一笑,又對浣溪道:“起來罷,以後不比在家中,且好自為之,你姐姐雖然嚴待了你,卻畢竟是骨肉手足,你方才說的那些話有些過了。——以後,不管如何……畢竟別忘了你姐姐才是。”

浣溪聽了這兩句,越發忍不住,竟大哭起來。

應蘭風深吸一口氣,也不再做聲,轉身往回而走,見浣紗在前,因聽見浣溪哭聲,身子竟一晃,應蘭風忙上前扶了一扶,低聲問道:“可還好麽?”

浣紗雙眼通紅,淚順著臉頰流個不停,斷續哽咽道:“畢竟是我做錯了,沒有管束好浣溪……對不住先父,也對不住義父。”

應蘭風忙道:“休要胡說,豈不聞人各有志?哪裏是你能左右的?何況浣溪這般,也未必就是錯的,且看她自個兒的造化罷了。”

王浣紗聽了,擡眸看了應蘭風半晌,含淚忍痛,只道:“此生最難得的,便是遇見義父,今生只怕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說著,又有些泣不成聲。

應蘭風卻很是感念她的深情摯意,忙叫丫鬟扶著她上車,自回應公府去了。

話說應蘭風王浣紗分別乘車離去,永慕叫手人先領了浣溪,自帶她去學裏安置。

趙燁點頭道:“三叔,應大人著實的通情達理,怪不得懷真妹妹是那樣的品格。”

趙永慕笑了幾聲,在他肩頭一抱:“說起來,我倒是也有些想懷真了……改日倒要尋個機會去瞧瞧她。”

趙燁忙道:“叫著我一塊兒。”

永慕道:“這是自然了。”說著,便帶他一塊兒入太子府去。

趙永慕一邊兒走,一邊兒心中卻想:“你所欲之事,不管千難萬難,我畢竟要一一替你做了……只不知你如今行到何處,幾時回來?只盼千萬平安而已……”

一念至此,不知如何,心中竟有些空落惶然,不大自在。

永慕心中想著,不由回頭看了一眼東北方向,卻見那天際風起雲湧,白雲做堆,那瞬息萬變的滾白底,卻又透出一股陰陰沈沈地墨青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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