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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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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暮春時候,西南山上,來了一隊人馬,幾十人在那蜿蜒的山路上緩緩而行,走到那極崎嶇地方,便盡數翻身下馬,小心牽著馬兒前行。

漸漸地山勢越高,再往上半山腰的雪猶未化去,往上也是一片雪白,在太陽的反光下金燦燦一片,若久盯著看,眼先受不住,厲害的便會害了盲癥。

然而頭頂的日光雖刺目的很,風偏卻極冷,刮在臉上如小刀子割著一樣,又加空氣稀薄,令人呼吸維艱。

眾人無瑕言語,只是在土人向導的帶領下,悶頭仔細趕路。

如此走了小半個時辰,前方有一片平坦地方,又有山石矗立,擋住大半的山風,頭前向導便做了個手勢,拉著馬兒慢慢停下來,示意大夥兒就地歇息。

土人向導叫手下少年把馬兒停住,自己往後走到中間一人面前,那人披著黑色繡金的鬥篷,風一吹,把罩在頭上的帽兜吹得鼓了起來,他索性舉手把帽兜拂下,擡頭一笑,只見華容光潤,玉顏神飛,令人見之忘俗,陡然生欽敬之心,正是小唐。

那土人便擡手撫胸,微微躬身行了個禮,說:“大人,過了這山,就是舜的地界了。只是山上氣候多變,要加倍小心。”

小唐微微一笑,道:“有勞你了。”擡手在那土人胳膊上輕輕一拍,頷首示意,轉眄間流光斂彩。

那土人向導為他的氣度容色懾服,竟不敢直視,只垂頭躬身道:“大人是天朝使者,山神必然也是庇佑的,能為大人效勞,這也是我的榮幸。”

如此歇息片刻,覆又趕路,不料才翻過山梁,忽然不知從哪裏來了一片烏雲,將半個山頂籠罩。

那土人見識不妙,便忙叫馬兒臥倒,又招呼大家伏底身子,果然才將就著藏好,一陣風忽悠悠吹來,裹著淩厲的雪片,風中竟有呼嘯之聲。

剎那間晴空萬裏已經不見,人人連眼睛都睜不開,面前只有亂舞的飛雪夾雜著山石,那風越大,仿佛要把人刮起來卷走一般,大家夥兒只得拼命地抓住身下能抓住的任何東西,祈禱這場風暴趕緊過去,不敢分毫懈怠。

忽然之間,聽到一聲尖叫,原來是跟著那土人向導的少年身輕力薄,被風卷的雙腳騰空,那土人向導距離他有十幾步遠,想要來救,只怕還未到跟前就已經被風卷走,只能眼睜睜看著,一邊兒大聲呼喝。

那少年身子隨風而起,已經抓不住任何東西,手一松,身子如斷線紙鳶,騰空而起!眼看就要被卷入萬丈深淵,忽然一道人影飛身躍起,將那少年用力抱住,腳下在地上拼命一勾,劃著地上的雜石想借機穩住身形,卻挨不住風裏強大,推擠著兩人往那深壑邊兒而去。

原來這起身救人的卻是小唐,生死一刻,小唐喝道:“抱緊我!”

那少年已經不顧一切抱住他的腰,小唐騰出手來,猛然從腰間拔出匕首,奮力往地上一插,只聽金石之聲,那匕首深深紮入身下石上,好歹止住了兩人下滑之勢。

此刻風雪狂舞,已經是對面不見人了,小唐只聽有人大叫自己,知道是屬下們擔心,便喝道:“我在這裏,都不許妄動!”

風吹的兩人搖搖欲墜,那少年怕的雙眼緊閉,已經抽噎起來。

小唐只能盡量將他壓在身下,拼命支撐。

如此將近一刻鐘時候,風雪才緩緩平息,很快地陰雲散開,重顯晴天。

梁九回頭一看,心頭一顫,忙搶過來相救,卻有一人比他更快,兩人拉著小唐的手臂,將他們兩個拉了起來。

那向導也跑過來,抱住那少年哭了起來,原來這少年是他的兒子,方才只以為是必死無疑了,卻做夢也想不到會被小唐相救,頓時千恩萬謝,感激不已。

梁九後怕,忍不住說:“大人這樣,太過冒險了!”

小唐道:“山上的風雪來得快,退得也快,我理會得。”

梁九嘆了聲,說道:“咱們這些人跟著您,好不容易才平安出了那狼窩,大人卻要保重才好。”

小唐拍拍他的肩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此刻所有人覆整裝待發,梁九又道:“沙羅國那樣的情形,也不知公主可應付得?”

小唐眼中有些許憂色,道:“沙羅的情形的確覆雜,幾個親王又各懷野心,只怕也安穩不過多久,然而公主聰慧機變,我已經同她商議過,也囑咐了讓她各處留意,好生應付……只是,畢竟……也難保會有幾年的平安……”

梁九笑道:“怪不得臨走的時候公主那樣不舍,一再想大人留下來相助呢……沙羅距離大舜又是這樣路途遙遠,就算互相傳個信息最快也要一年時間,唉……公主再聰慧,畢竟也是個女孩兒。”

小唐也淡淡一笑,眼中已經一片清明,道:“可誰叫她生在皇家呢,這便也是她的宿命罷了,逃是無法的,只能接了,再見招拆招……”

小唐欲言又止,緩緩擡頭看向天空,卻見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鷹,於頭頂天空盤旋長嘯。

小唐看了片刻,長籲一口氣道:“個人皆有緣法,然而我們好歹將回到故國了!諸位,啟程了!”

下屬們聽了“故國”兩字,想到久違的故土,家中的親人們,一瞬皆熱血沸騰,才把方才那場驚魂都拋到腦後去了,人人喜氣洋洋,精神倍增準備趕路。

那土人向導回頭看看幾人,便仍頭前帶路,走了會兒,竟揚聲用土語唱起歌謠。

小唐只聽那曲調悠揚,歌聲似飽含情意,卻不明究竟,那向導的兒子因小唐方才相救,便一直跟在他身旁,見他流露思索之色,便說:“大人,這是我們族裏讚美英雄的歌。”

說著,就給小唐一句句地解釋,原來唱得是:

他單槍匹馬與敵交鋒,左沖右突勢不可擋

傲慢之眾紛紛退避,直殺至暮色籠罩大地

而風雪必將在冰川上銘刻他絕世之戰績

那向導見少年向小唐解說,就又回頭用土話說了一句什麽。

少年聽了,便笑吟吟地對小唐說:“父親說,這是獻給大人的歌。”

小唐聽了,哈哈大笑,道:“世間竟有這樣的英雄麽?必然只是在傳說中罷了,我心向往之,然而是不敢當的。”

一陣風悠悠地掠過,裹著幾片清雪,便吹在身後的冰川壁上,古老的雪山同風迎合,發出奇異的嗚嗚聲,忽然一聲尖銳清嘯,令人精神一振,小唐擡頭,望見頭頂的那只鷹轉了個圈兒,鐵翼張開,越飛越高,逐漸不見了蹤影。

小唐自不知道,這首歌對他來說究竟有何意義,此刻他心之所系,已經是闊別了近四年的故土跟家人,卻不知這麽多年過去了,那些他牽掛的人究竟如何?

與此同時,在京城之中,三輛馬車一前一後在路上而行。

最前面的一輛馬車中,有人嘆了聲,悄聲道:“也不知道林大人究竟是病的如何……這幾日林姐姐都不得空,還好有你,叫我不至於落單。”

說話之人,容色越發秀婉出挑,赫然正是小唐的妹妹唐敏麗。

而在敏麗對面那人,容顏還未十分長開,仍略有些稚嫩,但卻已經初露絕世之姿,就如一朵半綻的花苞,而花開必將傾城,而此即看來,其清麗出塵,卻更叫人想好好地保護起來,卻正是應懷真。

原來這兩年多來,應懷真同唐府裏時常來往,一來二去,竟漸漸地同唐敏麗成了無話不說的閨中密友。

唐敏麗喜她年紀雖並不大,卻一派的平和恬淡,最是知心知意,有時候同她說起一件事來,她每每都有不凡的見解,讓敏麗意想不到,因此敏麗竟格外另眼相看,漸漸地對待應懷真比對林**還要親密上三分。

應懷真也欣賞唐敏麗性情溫柔,又毫無小唐一樣的深沈心機,不必費心猜測,相處起來格外輕松,因此也愛跟她來往,因此兩個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今日,唐敏麗陪著母親唐夫人去香積寺進香還願,原本林**是要相陪的,不料這些日子,林大人忽然病了,林**侍奉父親,無瑕分神。

可喜應懷真知道了,怕敏麗一個人陪著母親,未免孤單,便一早就來了。

果然敏麗見了她,十分喜歡,道:“我本來想請你來,又怕你嫌我是因為**不來才又叫你的,且又怕你自己有事,所以竟不敢說,沒想到你自己倒來了,你這小精靈古怪,莫非是我心裏的蟲子不成?”

應懷真笑道:“我雖不是精靈,也非蟲子,卻是個包打聽,因我哥哥昨兒說了林大人病了,我就猜**姐姐不會來陪你,我倒是怕來的唐突,你嫌我多事呢。”

敏麗便挽住她的手臂,口中笑道:“我是嫌你,嫌的都不肯放開你了。”

唐夫人帶著貼身丫頭便乘第二輛車,第三輛上是敏麗跟應懷真的丫頭們,很快到了香積寺,那先來的小廝便迎上來,有些焦急說道:“小的正想回去跟太太說,今兒是熙王爺在此禮佛……門口都被人攔住了。”

此刻唐夫人已經下了車,聞言一怔,原來他們前來還願是早一天就派人來說好了的,那時候也並沒沒有提熙王來禮佛的事兒,如今卻又是怎麽了?

正好唐敏麗跟應懷真也下了車,被丫鬟們簇擁著過來,見小廝跪在地上,便問怎麽了,唐夫人便說了熙王在此。

三個人面面相覷,唐夫人便道:“既然如此就罷了,改日再來就是了。”

敏麗也說:“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兒再好好地問問這寺裏的主持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母女正商量著回去,忽然見寺門口有個侍衛跑出來,問道:“敢問來的是唐府的人?”

那小廝忙回話,那侍衛遠遠地站著行禮道:“請恕小的們不懂事,方才熙王爺聽說了有人來禮佛,特把我等訓斥了一番,叫不許攔著,唐夫人跟小/姐們請。”說著便退到一邊,不敢擡頭亂看。

唐夫人見狀,便微笑道:“還是不必了,我們不便打擾王爺禮佛,改日再來也是使得的。”正說了一句,就見裏頭一個內監跑了出來,見了她們,便雙膝跪地,道:“見過夫人跟小/姐們,王爺聽聞是唐夫人來到,特叫奴婢前來好生迎接著。”

唐夫人見行此大禮,未免有些惶恐,當下不好再推辭,看看敏麗跟應懷真,便道:“既然王爺這樣和善,我們如此走了反而拂逆了他的好意了。”於是便一並入內。

才進了門,將到了一重大殿,就見有個人正從佛前起身,一身素白的袍服,肩頭繡著龍紋章,鑲玉的寬革帶束腰,大袖輕拂回過身來,身姿看來倒是格外瀟灑。

唐夫人見狀,不免走上兩步,便欲行禮,敏麗也只好隨母親而行,應懷真雖然不想跟陌生人照面——尤其是這位熙王爺,此刻卻也是騎虎難下,只好盡量低著頭,半跟在唐夫人身後緩步上前見禮。

熙王卻是跟小唐一般年紀,皇家子弟,生得面容白皙,眉目清俊,器宇非凡。一看唐夫人見禮,他便快走幾步,趕忙扶起來,笑微微說道:“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唐夫人見熙王如此謙和,含笑道:“委實不知王爺在此,多有唐突冒犯了。”

熙王眼中帶笑,道:“夫人萬別這麽說,是本王唐突了才是,因昨夜得了一夢,今兒才忙忙地趕了來……來了才知道夫人也是今日來的。可是湊巧了……若要真細說起來,倒是小王的不對了。”

唐夫人連稱不敢,熙王卻又看向唐敏麗,微笑道:“這必然就是敏麗妹妹了?可還記得我?”

唐敏麗些許愕然,卻也微笑著輕聲道:“原來殿下還記得敏麗。”

熙王氣質本極高雅,此刻笑起來倒有了幾分單純孩氣,望著敏麗道:“小時候三郎常帶我去府裏玩耍,那時候敏麗還只是個小丫頭,只這些年我在外頭,竟不曾見……才回了京內,偏又聽說三郎去了沙羅國,倒不好貿然去拜見了。”

應懷真在旁邊聽著,心頭恍惚,卻並不敢擡眼看面前之人,只聽他們寒暄了幾句,熙王便看向她,道:“這位又是……”

敏麗忙說:“這是應公府的二小/姐,是懷真妹妹。”

熙王將應懷真打量了一番,忽地笑說:“我早聽說平靖夫人對應公府的一位姑娘很是另眼相看……就是懷真妹妹了?嗯……看來倒有幾分眼熟,像一個人。”

應懷真只覺心跳加快,仍是不敢擡頭,也不願做聲。

敏麗見她不似平日一樣應答如意,還以為她見了陌生男子怕羞而已,便替她說道:“又像是什麽人呢?”

熙王想了半晌,卻又笑道:“一時倒是說不上來。”

熙王只說自個兒已經拜了佛,當下就陪著唐夫人跟敏麗隨行,可見熙王是個隨和善談之人,敏麗起初還對他有些隔閡,相處了片刻,又想起小時的情誼,便也放寬了心懷。

應懷真只勉強隨著走了一會兒,就拉住敏麗,悄聲說:“姐姐,我忽地覺著有些頭疼,不如你們在這兒,我先回去……”

敏麗果然見她臉色微白,便忙問:“可疼得厲害麽?怎麽忽然犯了頭疼?”

兩個人在這兒說話,不妨熙王聽見了,便走過來道:“怎麽了?”

應懷真想攔著敏麗,敏麗卻果然就先說了,熙王聽了,眉頭一皺,道:“怕是被風吹了也是有的,只不過如此的話再去乘車,車馬顛簸豈不是更難受了?這寺內自有香客住的廂房,不如在此歇息片刻,我再叫他們熬點湯水,必然片刻就好。”

敏麗聽他說的如此詳細,便也點頭,道:“我正也是這麽想的。”

熙王聞言,便叫了內監來,吩咐說:“好生伺候著二小/姐,別的廂房怕不潔凈……就去我那間房裏歇會兒,她的頭疼,你再叫僧人熬點湯藥送上。”

應懷真怔怔聽著,心中好生後悔提起自己“頭疼”,如今竟更是壞了事,她本想借口頭疼先離開這裏,確切說來,是離開熙王……不料此刻,卻更是難以脫身了。

內監們小心引路,敏麗陪著應懷真往熙王素來歇息的那廂房去,一邊溫聲問長問短,應懷真幾乎不知自己可回答了她,又回了什麽……滿心裏只是又恍惚,又有些隱隱地難過:叫她怎麽說呢?此刻,面對前世曾下旨斬了應家滿門的人,竟要怎生應付、又要以如何面目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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