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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仔細地疊好,放好。因為袈裟的事情,懷秀的心情變得非常不好,白姬、元曜也就告辭了。兩人走在出青龍寺的路上時,元曜嘆道,“懷秀禪師真是超塵脫俗的高僧,連洗一件袈裟也這般講究到超塵脫俗的地步。”

白姬笑了,“五陰空定六塵泯,何須美泉濯僧衣?”

“什麽意思?”元曜不解。

白姬笑道:“軒之不懂就算了。反正,即使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弄臟了,我也不會專程出城去紫竹林浣洗。”

“那是因為你懶。”當然,這句話小書生是不敢說出口的。

白姬、元曜走出青龍寺時,寺門口的馬車已經少了許多。元曜意外地發現,韋非煙的馬車還沒有離開。韋非煙站在馬車前,似乎在等什麽人。

韋非煙看見白姬,眼前一亮,“龍公子……”

白姬作了一揖,“武夫人。”

韋非煙以骨扇掩唇,眼波盈盈,輕聲道:“我有好茶,想邀龍公子入府同品,不知道公子肯不肯賞臉?”

“呃……”元曜抹汗。韋家小姐犯了愛美男的癡癖也就罷了,但對象是白姬可就真驚悚了。

白姬笑道:“能與武夫人一起品茶,實乃人生樂事,但無奈龍某今天還有要事,必須回去。軒之正好閑著,不如讓他陪您吧。龍某改日再去府上造訪。”

韋非煙聽見白姬說不去,有些失落,但聽她說改天會去,又開心了,“也好。龍公子改日一定要來。元公子,自從返魂之後,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走,跟我去府中一起喝茶吧。”

元曜推卻不過,只好去了。

在元曜乘上韋非煙的馬車時,白姬偷偷地對元曜道,“軒之,如果我沒記錯,武夫人原本是你的未婚妻吧?現在,武恒爻已經不在了,你還有機會破鏡重圓……”

小書生的臉漲得通紅,“白姬你不要胡說,和小生定親的其實是丹陽……不,不對,也不能說是丹陽,其實定親只是一個誤會!”

白姬笑了,“姻緣天定,怎麽能說是誤會?軒之,快去吧,武夫人還等著你呢。”

白姬回縹緲閣,元曜跟隨韋非煙去武府喝茶。馬車中,韋非煙羞澀地問元曜,“元公子,那位龍公子是什麽人?住在什麽地方?”

元曜支吾了一會兒,才道:“她,她住在縹緲閣。”

“他住在縹緲閣?難道,他是白姬的夫君?”韋非煙失望。

元曜連連擺手,“不,不,絕對不是。”

“哦,那我就放心了。”韋非煙松了一口氣。

元曜滿頭冷汗,但又不敢告訴韋非煙實情。無論怎樣,還是讓白姬自己來告訴她真相,澄清誤會吧。元曜害怕韋非煙再詢問他關於“龍公子”的事情,假裝天熱,拉開了車窗透氣,把臉扭向了外面。

元曜剛把視線投向外面,就和一名騎著高頭駿馬,帶著仆從的華衣公子對上了視線,“呃,丹陽?”

華衣公子正是韋彥。韋彥也吃驚,“欸,軒之?!”

004 青龍

韋非煙也探過了頭,看見韋彥,不冷不熱地叫了一聲,“兄長。”

韋彥和韋非煙兄妹一向不和睦,從小就是敵人,互相看彼此的笑話。他們的命數也截然相反,韋彥即使沒有欲望,也隨時可以踏進縹緲閣;韋非煙即使有強烈的欲望,也無法踏進縹緲閣。

韋彥不高興了,“妹妹,你這是想把軒之拐到哪裏去?”

韋非煙道:“我帶元公子去府中喝茶聊天。”

韋彥道:“我說非煙,你已經嫁為人婦了,雖然武恒爻不在了,但你也要守婦道,怎麽可以帶男子入府喝茶?”

“我樂意。”韋非煙沒好氣地道。

韋彥騎馬上前,讓馬車停下,他也下了馬,掀簾入車,拉下了元曜,“軒之,不要和她一起胡鬧。走,跟我去燃犀樓飲酒。”

韋非煙不讓元曜走,下了馬車,也拉住了元曜,“元公子,不要跟他走,跟我去武府喝茶。”

韋彥生氣,使勁地拉小書生,“非煙,你放手!”

韋非煙也生氣,使勁地拉小書生,“韋彥,你放手!”

韋彥非常生氣,拼命地拉小書生,“軒之,不要跟她走!”

韋非煙也非常生氣,拼命地拉小書生,“元公子,不要跟他走!”

元曜被韋氏兄妹拉扯得忽左忽右,暈頭轉向。突然,“嗤啦——”一聲,他的袍子被扯成了兩半。韋非煙跌倒在地,韋彥用力過猛,和元曜抱成一團,跌倒在地。

“噗哈哈——”圍觀的路人大笑。

紅線趕緊去扶韋非煙,“小姐,你沒事吧?”

韋非煙俏臉通紅,以袖遮面。

“元公子,下次再約你一起喝茶。”說完,韋非煙扶著紅線,兩人回到車中,徑自去了。

“欸,好。”元曜懵懵懂懂地應道。

韋彥和元曜狼狽地坐在地上,隨從們趕緊過來扶起兩人。韋彥很開心,“軒之,我總算把你搶過來了。”

元曜垂頭望著破損的長衫,淚流滿面。他就這一件春秋天外穿的袍子,不知道縫不縫得好。韋彥帶著元曜去往韋府,在燃犀樓裏喝酒對弈,吟詩作對,一直到下午光景。元曜知道他今天偷了一天懶,離奴又只會給他魚尾巴吃,幹脆在韋府吃飽了才回縹緲閣。

元曜回到縹緲閣後,果然又被離奴教訓了一頓。離奴今天沒有給元曜留吃的,元曜反正已經吃過晚飯了,也不太在意。掌燈之後,元曜找白姬討來針線,試圖縫補扯破的衣衫。可是,他根本不會穿針引線,手指上紮得全是血,衣衫也沒縫好。

二樓倉庫中,白姬和離奴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依稀有翻箱倒櫃的聲音傳來。元曜覺得這件袍子沒有辦法縫好了,起身去二樓找白姬 ,打算預支月錢,讓她給買一件新衣。

元曜走進二樓的倉庫時,離奴正在搬箱子,白姬嘩啦一聲,擡手抖開了一件極華麗的錦袍。燈火太微暗,看不清那是一件怎樣的袍子,只能看見緞面上隱隱浮動著黃色水紋。

白姬轉過頭,“軒之,怎麽了?有事嗎?”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的袍子今天被扯破,沒有辦法縫好了,想買一件新袍子。”

白姬笑了,招手,“何必去買新袍子?這裏恰好就有一件。來,軒之,過來穿穿看。”

元曜走了過去,看清了袍子時,唬了一跳,“這、這、這是龍袍啊啊!!”

袍子是金黃色的緞面,上面紋繡著栩栩如生的龍,閃花了小書生的眼睛。

“白姬,穿龍袍是要誅九族的!不,私藏龍袍,罪同謀逆,也是要誅九族的!!白姬,難道你想謀逆?你可不能坑了小生和離奴老弟啊!”

離奴白了元曜一眼,“真是沒出息的書呆子。如果主人做了皇帝,我可就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了。書呆子,你也可以撈一個丞相做一做。”

元曜連連擺手,“這樣的丞相,打死小生,小生也不做。”

白姬笑了,“我做皇帝多沒意思,如果讓軒之做皇帝,一定很有趣。”

元曜覺得不寒而栗,他覺得比起做皇帝來,這條奸詐的白龍一定更喜歡站在看不見的地方操縱皇帝,把皇帝當成玩具來玩。

“白姬,這龍袍你是從哪裏來的?”

白姬回憶,“這是貞觀年間太宗穿過的。他晚年時,用這件龍袍從縹緲閣換走了一件東西。來,軒之,穿穿看合不合身。”

小書生連連擺手,“不,小生可不敢。”

白姬掩唇笑了,“軒之,今晚你穿上龍袍陪我出去辦一件事情,事情辦成了,明天我就給你買一件新袍子。”

元曜好奇,“出去辦什麽事情?”

“你去了就知道了。”

“為什麽要穿龍袍去?”

白姬笑得詭秘,“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元曜考慮了一下,為了得到一件新袍子,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那,好吧。”

元曜顫巍巍地接過龍袍,胡亂套在了身上,心中十分害怕。

白姬替元曜理好衣襟,系上了玉腰帶。

元曜十分別扭,心中不安,仿佛穿的不是龍袍,而是生滿荊棘的枷鎖。

白姬隔遠了端詳,嘆了一口氣,“軒之,都說人靠衣裝,可你即使穿上了龍袍,看上去還是一個書呆子……”

看著焉頭焉腦的小書生,離奴樂了,“書呆子真當了皇帝,也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

白姬和離奴嘻嘻哈哈地笑,元曜更加局促不安,“白姬,你要去哪裏就早些去吧。小生穿著這龍袍實在是不舒服,總覺得有一把刀子架在脖子上,涼颼颼的。”

“也好,時間也差不多了。軒之,我們走吧。離奴,你留在倉庫,把東西收拾好。”

“是,主人。”離奴應道。

白姬和元曜走出了縹緲閣,走出了巷子,來到了街上。

弦月橫空,街衢寂靜。

走了一會兒,元曜問道:“白姬,我們要去哪裏?”

“青龍寺。”白姬道。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青龍寺離西市這麽遠,難道要走路去嗎?萬一路上被人看見小生穿著龍袍,小生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白姬掩唇笑了,“軒之,你都穿著龍袍了,橫豎也洗不清了,就不要再擔心了。不過,青龍寺確實太遠了,走去的話,回來時天就該亮了。”

元曜提議,“不如,小生去叫離奴老弟來,讓它馱我們去。”

白姬詭笑,“你不怕被它吃了的話,就去叫吧。”

小書生不做聲了。

白姬、離奴路過一戶朱門石獸的住宅前時,元曜因為穿著厚重的龍袍,走路費力,實在走不動了,靠在石獸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小生實在走不動了……”

“餵,小子,你是誰?怎麽穿著太宗的龍袍?”一個雄渾沈厚的聲音突然響起。

元曜以為是巡邏的禁軍,嚇得急忙躲到了石獸背後。

“餵,小子,你踩到老夫的尾巴了!”那聲音生氣地道。

元曜低頭望去,發現自己踩到了一截像是鹿尾巴的東西。他循著尾巴向上望去,看見了一只神奇的動物,對上了一雙燈籠般的眼睛。那是一只有著龍頭,馬蹄,獅眼,虎背,熊腰,蛇鱗的動物。

“呃!”元曜向後跳開,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靠著的麒麟石像怎麽活了?

麒麟瞪著元曜,生氣地道,“餵,小子,你踩痛老夫了!”

“呃,對不起。”元曜道歉。

“哼,道歉有什麽用?”麒麟很生氣,要噴火燒元曜。

元曜嚇得躲在了白姬身後。

麒麟看見白姬,道:“原來是白姬。”

白姬笑了,“這是我新買的奴仆,他總是笨手笨腳的,請麒麟聖君不要見怪。”白姬從袖中拿出一只白玉錯金乾坤圈,遞給麒麟,“我這裏有一只白玉錯金乾坤圈,正好可以與聖君您的英武之姿相襯,請您收下,算作賠禮。”

麒麟很喜歡這只白玉錯金乾坤圈,它很高興,卻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笑著接了,“白姬客氣了,無功不受祿,這麽貴重的東西,老夫怎麽能收?”

白姬以袖掩唇,笑了:“我正要去青龍寺,無奈路途遙遠……”

麒麟熱情地道:“老夫腳程快,就馱你走一程吧。”

白姬以袖掩唇,“您是半神,這怎麽好意思。”

麒麟道,“什麽半神,不過是神仙的坐騎罷了。白姬不必客氣,反正老夫閑著也無聊,就馱你一程吧。”

白姬笑了,“如此,多謝聖君。”

麒麟馱了白姬,元曜,四蹄踏祥雲,向樂游原的青龍寺而去。

耳畔呼嘯聲風,街景飛速倒退,元曜吃驚地張大了嘴。這還是他第一次乘坐麒麟,他害怕摔下去,死命地摳住麒麟的鱗甲。

麒麟大怒,轉頭朝小書生噴火,“痛死了!臭小子,你想把老夫的鱗甲都摳掉嗎?!!”

延興門,新昌坊。

麒麟停在青龍寺前,悄無聲息。

白姬、元曜下了地。麒麟對白姬道:“你來青龍寺,一定是為了藏經閣中的地龍珠吧?青龍寺中不僅有佛陀的結界,藏經閣中還有八大金剛羅漢看守,阻擋千妖百鬼入侵取地龍珠。妖術強大如你,恐怕也進不去。”

白姬笑了,“無妨,我能進去。”

“那好,老夫在此等你們。”麒麟道。

“軒之,我們走。”白姬帶元曜走向青龍寺。

005 燃燈

青龍寺大門緊閉,元曜正擔心白姬又要他翻墻,白姬已從衣袖中拿出了兩個紙人,她將其中一個遞給元曜,“軒之,系一根頭發在紙人上。”

元曜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還是照做了。白姬也拔了一根頭發,系在了紙人的脖子上。元曜將系了頭發的紙人遞給白姬,白姬將兩個紙人放在唇邊,吹了一口氣。

兩個紙人落地,變成了兩個沒有五官的人。從他們的身形,服飾上看,一個是白姬,一個是元曜。兩個紙人走向青龍寺,在接觸到寺門的一剎那,兩個紙人無火自燃,騰地起火,轉眼燒成了灰燼。與此同時,兩扇緊閉的寺門開了。

白姬舉步走進寺中,元曜急忙跟上。

白姬帶元曜繞過大雄寶殿,穿過僧舍,來到了藏經閣。元曜站在藏經閣前,隱約覺得這座古舊的閣樓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莊穆氣氛,似有紫氣環繞,祥雲叆叇。

元曜道:“小生感覺,藏經閣裏似乎有了不得的東西。”

白姬道:“青龍寺的藏經閣中有一顆地龍之珠,它汲取地脈精氣,凝為瑰華之寶,非常珍貴。”

元曜想起了麒麟的話,“原來,你是來取龍珠的?”

白姬詭笑,“我已經覬覦它很久了。不過,它是燃燈佛(1)的東西,一直由八大金剛羅漢看守著,千妖百鬼都難以越界。”

白姬說話的同時,已經和元曜走到了藏經閣的正門前。突然,黑暗中隱隱發出幾道金光,八名金剛羅漢浮現出身形,他們魁梧高大,神色威嚴,手持金杵、禪杖等法器。為首的一名金剛羅漢雷聲道:“哪裏來的妖鬼,竟敢夜闖青龍寺?!!”

元曜唬了一跳,這些金剛羅漢看起來兇神惡煞,他和白姬不會被他們打死吧?

“白姬,我們還是回去吧,他們人多……”

小書生的話被當做了耳邊風,白姬走向了八名羅漢。

冷汗滑落元曜的額頭。她想幹什麽?難道想硬闖入藏經閣麽?對方可是佛陀,她只是妖,萬一動起手來,她被打回了原形,他還得拖一條龍回縹緲閣麽?聽離奴說,白姬真正的龍形非常巨大,從龍頭到龍尾可以繞大明宮一圈,不知道他能不能拖得回去,還是必須先回去叫離奴老弟來搭把手?

註釋:(1)燃燈佛:三世佛之一。因其出生時身邊一切光明如燈,故稱為燃燈佛,或稱為錠光佛。又作定光如來、錠光如來、普光如來、燈光如來。三世佛是指過去﹑現在﹑未來三世的一切佛。過去佛指迦葉佛等過去七佛,或特指燃燈佛,現在佛是釋迦牟尼佛,未來佛為彌勒佛。

白姬笑吟吟地走向八名金剛羅漢,從衣袖中拿出一張紙,“諸位金剛菩薩,我不是夜闖,而是受青龍寺的懷秀主持邀請而來。”

月亮從烏雲中滑出,清輝如銀。八名金剛羅漢看清了紙上的兩個字:準入。

“啊,是懷秀禪師的字呢!”

“懷秀禪師是青龍寺的主持,他都準入了,我們似乎沒有理由阻攔……”

“這個,只能讓她進去了。”

八名金剛羅漢商量之後,分立兩邊,讓出了一條道路。

“軒之,走吧。”白姬回頭,似笑非笑地道。

“哦,好。”元曜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急忙跟上。

白姬帶元曜走進藏經閣,沿著木制的樓梯向上走。月光從窗外透入,明亮如水。元曜感覺自己像是游走在夢幻裏,墻壁上畫的佛教壁畫的人物都活了,諸位佛陀、菩薩、羅漢、聖僧、揭諦、比丘、優婆夷塞的目光隨著白姬、元曜的步伐而移動,元曜甚至能夠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怎麽回事?怎麽有人和非人闖入了?”

“好像他們被懷秀準許進入藏經閣,金剛羅漢不能阻攔……”

“他們一定是沖著地龍珠來的!”

“那是燃燈佛的寶物,怎麽能被妖孽拿走?”

“好吵!”白姬皺眉。

元曜戰戰兢兢地問道:“他們是佛陀嗎?”

白姬冷冷地道:“真佛只在西方極樂天,這些壁畫上的妖靈不過是受了香火之後,沾了一點佛性的非人罷了。可笑的是,他們卻以為自己的佛陀。”

走到三樓之後,四周驀地安靜下來。月光清澈,涼風習習,一排排木質的書架上堆滿了泛黃的經卷,空氣中隱隱浮動著墨香。金爐不斷千年火,玉盞長明萬盞燈。西方的神龕上供奉著一尊燃燈佛,寶相莊嚴,神色慈穆。燃燈佛的掌心中托著一枚青色的珠子,光華流轉,熠熠生輝。

元曜覺得青珠特別美,尤其是環繞其上的冰藍色火焰,仿佛一朵盛開的千瓣蓮花。青珠躺在蓮蕊中央,光潔而美麗。

元曜忍不住伸手,他想去觸摸那顆青珠,卻被白姬制止,“不要用手碰,地龍珠的靈力非常強大,無論人或非人,都承受不住這股強大的靈氣,會灰飛煙滅,連我都不敢碰它。”

“那你怎麽取走它?”元曜縮回了手,問道。白姬今夜來青龍寺就是為了取走地龍珠,如果不能碰,她怎麽取走它?

白姬沒有回答元曜,她雙手合十,向燃燈佛拜了三拜。然後,她雙手結了一個法印,虛托著龍珠緩緩上升。

元曜身上的龍袍在月光下發出暗金色的光芒,他胸口處紋繡的螭龍威風凜凜,栩栩如生。青色的龍珠移向了元曜,龍珠在元曜的胸口游移時,螭龍突然活了,它張開巨口,銜住了龍珠。一聲低沈而雄渾的龍吟之後,含珠的螭龍又變成了紋繡,靜止不動。

元曜低頭望去,與之前的圖紋不同,之前閉口的螭龍現在微微張口,口中多了一顆青色的龍珠。

元曜擡頭望去,燃燈佛的手中少了一顆龍珠。

白姬笑道:“龍珠,自然要銜在龍的口中。人中帝王,乃是地龍,把地龍珠放在太宗穿過的龍袍上,就可以帶走了。”

元曜這才明白白姬讓他穿龍袍來青龍寺的原因。“你自己也是龍,你張嘴銜著龍珠不就好了,幹嘛要小生提心吊膽地穿著龍袍到處走。”當然,這句話,小書生是不敢說出口的。

“好了。軒之,走吧。”白姬開心地道。

“哦,好。”元曜回過神來,應道。

白姬、元曜按原路退回。在經過二樓和一樓的壁畫時,元曜又聽見佛陀、菩薩、羅漢、聖僧、揭諦、比丘、優婆夷塞的竊竊私語,“呀,她把地龍珠拿走了!”

“地龍珠是燃燈佛的東西,她居然敢拿走,太可惡了,不能讓她離開!”

“她拿了龍珠,金剛羅漢一定不會放她走的。”

“可惡的妖孽,不敬佛祖,一定會下地獄。”

“吵死了!”白姬的目光掃過壁畫,冷冷地道。

四周瞬間安靜了下來,壁畫上的佛陀、菩薩、羅漢、聖僧、揭諦、比丘、優婆夷塞立刻閉了嘴,噤若寒蟬。

白姬、元曜繼續向外走,來到藏經閣的大門時,八名金剛羅漢擋住了去路,齜牙裂目,“你拿走了地龍珠,吾輩不能放你離去。”

“你雖然可以進來,但卻不能出去!”

白姬笑吟吟地從衣袖中拿出一張紙,“懷秀禪師不僅允許我來,也允許我離開。”

八名金剛羅漢看清了“準出”二字,面面相覷。

“是懷秀禪師的手跡。”

“看來,只能讓她走了。”

“唉,那就讓她走吧。”

八名金剛羅漢商量之後,讓出了一條道路。

“多謝諸位金剛菩薩。”白姬行了一個佛禮,帶著元曜離開了。

白姬輕快地飄在前面,元曜走在後面。

“和想象中一樣順利。”白姬開心地道。

元曜擔心地道:“你拿走了地龍珠,不怕燃燈佛去縹緲閣向你索還麽?”

白姬狡黠地笑了:“燃燈佛已經寂滅了十劫(1)了,怎麽會來向我索還?地龍珠名義上是燃燈佛的,實際上卻是無主的東西,得者居之。”

“即使燃燈佛不在了,丟了這麽貴重的東西,青龍寺的僧人明天不會去官府報案嗎?”

“地龍珠是非人界的寶物,人界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價值。明天,青龍寺的僧人會發現佛像手上少了一顆珠子,但也只會當成妖孽作祟,或者佛祖顯靈,以招攬更多的香客,不會去報案。”

已經是兩更天了,白姬和元曜經過僧舍時,發現無遮大會那天到過的懷秀的禪房中還燃著燈火。

白姬順著幽暗的長廊飄了過去,“這麽晚了,懷秀禪師還沒睡,不知道在幹什麽。”

“大概是在抄寫經文吧。白姬,我們還是趕快出寺吧。萬一被僧人們看見了,小生就得被誅九族……”元曜拖著龍袍,舉步跟上,拉長了苦瓜臉。

白姬笑了,“我們夜來是客,應該去和主人打個招呼。”

小書生嚇了一跳,“小生還穿著龍袍呢!再說,我們不請自來,還做梁上君子,怎麽好意思去見主人?”

元曜尚未接近禪房,耳邊已經傳來了奇怪的聲音。衣衫窸窣作響聲,男子粗重的喘氣聲,呻吟聲混雜在一起,在這深夜的寺院中聽來,格外詭異。

因為夏夜天熱,禪房的窗戶沒有關上,元曜探頭往裏一看,臉漸漸漲得通紅。禪房中,燈火下,一男一女兩個赤、裸的人正四肢交纏,激烈地交歡。男子是懷秀,女子妖嬈美艷,正是竹夫人。

滿室春情,香艷旖旎,隨著竹夫人發出魅惑銷魂的呻吟,懷秀的情欲也逐漸高漲,一次又一次地沖擊,索取更激烈的感官歡愉。這一刻,得道高僧忘記了佛,忘記了禪,他的神情如野獸,他的心墮入了地獄。

元曜面紅耳赤地望著禪房中,心情覆雜。無端的,他想起了懷秀寫給他的墨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一直沒有參透懷秀寫的這句經文,懷秀自己也沒參透。情難參透,欲難參透,人性更難參透。

“嘻嘻,有趣。”白姬掩唇而笑。

“什麽有趣?”元曜側過了頭,問白姬。

“懷秀禪師很有趣。”白姬詭笑。

“懷秀禪師只是一時被竹夫人迷惑了。”元曜道。他想起之前在縹緲閣,竹夫人也曾現身誘惑他,但他因為害怕,而跑去和離奴一起睡了。

“嘻嘻,哪裏有什麽竹夫人,那只是一只臂擱啊。”白姬笑道。

“欸?”元曜不解,他又回頭望去,但見禪房中,燭火下,懷秀一襲僧衣,結跏趺坐坐在蒲團上。懷秀正在閉目冥想,他的手中拿著碧綠的竹制臂擱,臉上的表情卻和剛才元曜看到的一樣,被情欲暈染,不似佛陀。他的心正淪陷在地獄中,不得掙脫。

“呃,這、這是怎麽回事?小生剛才明明看見了竹夫人……”元曜吃驚地道。

註釋:(1)劫:佛經上說,一劫相當於大梵天之一白晝,或一千時(梵yuga ),即人間之四十三億二千萬年。

006心魔

白姬笑了,“那是因為軒之你的心裏住著一個竹夫人吧。”

“胡說,小生的心裏怎麽會住著竹夫人?”小書生反駁。

白姬嘻嘻地笑,“走吧,軒之,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好。可是,懷秀禪師他這副樣子,不會出什麽事吧?”

白姬瞥了一眼懷秀,道:“那是他的心魔,旁人無法幫他。”

白姬帶著元曜離開。元曜最後回頭望了一眼懷秀,懷秀手中的竹制臂擱翠綠如玉,誘色惑人。

白姬得到了地龍珠,非常開心。她高興之下,第二天給小書生買了兩套新袍子,也沒有扣他的月錢。

元曜穿上了新袍子,非常高興,精神抖擻地幹活,搖頭晃腦地吟詩。離奴不高興了,趁小書生不註意,偷了他的另一件新袍子去當鋪當了,買了兩大包香魚幹回來吃。小書生發現了,生氣地質問道:“離奴老弟,你為什麽偷小生的袍子去換魚幹?”

“爺活了一千五百年,也只穿這一身黑袍,書呆子你最多也就活一百年,哪裏穿得到兩套袍子?”面對小書生的質問,黑貓一邊悠閑地吃著香魚幹,一邊如此解釋道。

望著離奴鋒利的獠牙和爪子,元曜雖然生氣,但卻不敢多言。這一晚,小書生在縹緲閣外的柳樹上挖了一個洞,流著淚傾訴到二更天,才回去睡下。

這一天下午,白姬出門了,小書生和小黑貓正為了一件小事慪氣時,韋彥和懷秀來到了縹緲閣。元曜向懷秀望去,懷秀依舊一襲僧衣,安靜地站著,遺世獨立。不過,他的臉色十分憔悴,人也消瘦了許多,精神萎靡不振。元曜想起了那一晚見到的情形,心中十分不安。懷秀禪師這般頹靡憔悴,怎麽看都非常不祥。

從韋彥、懷秀踏進縹緲閣開始,小黑貓就不說話了,它跳上了櫃臺,懶洋洋地趴著。

“軒之,就你一個人在嗎?白姬呢?離奴呢?這只小黑貓倒挺精神。”韋彥一邊拿香魚幹逗弄小黑貓,一邊問道。

小黑貓懶洋洋地趴著,就著韋彥的手吃魚幹。

“呃,白姬和離奴老弟都出門了。”元曜只好這樣道。

韋彥道,“咦,這麽不巧?今天懷秀禪師特意來找白姬呢。”

“禪師找白姬有什麽事情?”元曜好奇地問懷秀。

懷秀的內心似乎正在做著劇烈的掙紮,他挽著佛珠的手緊緊地抓著竹制的臂擱,手心甚至浸出了汗珠。

“阿彌陀佛,貧僧來還臂擱。因為一些原因,貧僧必須還回臂擱。”

韋彥笑道:“禪師你不喜歡這只臂擱,拿它送人或者丟掉也就是了,何必大老遠地跑來還?”

懷秀道:“這臂擱上附有妖孽,無論貧僧將它丟多遠,它都會回到貧僧手中。佛經雲,來處亦是歸處,貧僧只能將它送回縹緲閣了。”

懷秀雖然這麽說了,但手還是死死地抓著臂擱,不知道是不想放下,還是無法放下。

元曜看著消瘦虛弱,精神萎靡的懷秀,覺得竹夫人實在不宜再留在他身邊了。白姬說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但他總覺得臂擱裏面住著一個吃人的女鬼。

元曜伸手去接臂擱,懷秀才松手。元曜拿過臂擱,放在了櫃臺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臂擱的顏色比之前翠碧了許多,森幽惑人。

懷秀望著臂擱,神色覆雜。他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阿彌陀佛。”

韋彥逗弄小黑貓,覺得有趣,將它拎了起來,“軒之,這只小黑貓多少銀子,把它賣給我吧。”

“呃。”元曜雖然很想把離奴白送給韋彥,讓他帶回韋府去,免得再受欺負慪氣,但還是道:“這恐怕不行,這只黑貓是養著抓老鼠的,不能賣。再說,黑貓不祥,乃是兇獸,丹陽你不如去後院看看別的祥瑞的寵獸?”

韋彥放下黑貓,一展折扇,笑了,“別的寵獸我沒興趣。這只不賣就算了,下次再有黑貓了,給我留一只。我就是喜歡不祥的東西。”

“呃,好。”小書生擦汗。

韋彥和懷秀一起離開了。懷秀臨走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臂擱,眼神覆雜。

“呼——”元曜松了一口氣。

“書呆子,你過來。”黑貓坐在櫃臺上,向元曜招爪子。

元曜巴巴地湊過去,“離奴老弟有何賜教?”

黑貓狠狠一爪子撓向小書生,氣呼呼地道:“敢說爺不祥?你才不祥!你個死衰的書呆子才不祥!!”

黑貓怒氣沖沖地追著撓小書生,小書生抱頭鼠竄,流淚:“離奴老弟,小生錯了。”

晚上白姬回來,元曜告訴她懷秀還來臂擱的事情。白姬笑而不語。

元曜問道,“懷秀禪師說,他即使丟了竹夫人,竹夫人也會回到他身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竹夫人纏上禪師?”

白姬道:“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而已,怎麽會纏上懷秀禪師?纏上懷秀禪師的,是他自己的心魔。”

深夜,元曜睡著睡著,一陣冷風吹來,將他凍醒了。他翻了一個身,裹緊了薄被,想繼續睡,但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奇怪的一幕。——大廳南邊的貨架旁站著一個人。

元曜的瞌睡蟲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咬住了被角:有賊!

怎麽辦?是大聲呼叫,叫醒離奴和白姬來抓賊?還是自己冒險沖上去?還是繼續不動聲色地裝睡?元曜想了想,還是鼓足了勇氣站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向賊人。不管怎麽說,他也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漢,怎麽能見了賊人就畏縮,總也得上去搏一搏。

元曜走近賊人時,不由得有些吃驚,怎麽是他?借著月光望去,站在貨架邊的人影赫然是懷秀。

懷秀面對竹夫人站著,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天色太暗,元曜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夠看見他的嘴唇不斷地翕合,似乎在念著什麽。

元曜仔細一聽,懷秀竟在念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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