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哲人說過，競技場是掌權者賄賂民眾最好的禮物。

這是暴力的盛宴，這是血腥的狂歡。

沒有任何一個別的地方，能像在這裏一樣，合法地享受人類與生俱來的暴虐渴望在血管中盡情沖刷的暢快。在這裏，人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歡呼高喊，往常被壓抑的嗜血沖破藩籬，盡情釋放。

角鬥場中，面對猛獸與看臺上所有觀眾一樣脆弱的奴隸們渺小得如同塵埃，而那將要撕碎他們的猛獸，還在暗中匍匐潛藏。可觀眾們已變得熱切，震天歡呼聲在競技場上空回響，那高亢聲音中的扭曲與興奮，籠罩了整個競技場。

甚至包括VIP看臺，都被這樣浩大的聲勢而裹挾。

韓序不自覺地站了起來，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視線跟下方的人對上了。

但實際上，看臺距離那兒有些遠，他其實並不能確信她在看的人是誰。

她為什麽會出現在人獸角鬥中？即便他曾經見過她令人吃驚地擊敗過很多奴隸，但他看得出，她靠的只是身姿的靈活，那與兇獸角鬥是兩個概念。

他確實威脅過她要讓她上人獸角鬥場，但那只是威脅罷了。他怎麽可能讓她上場？她會死。

褚刑的位置離韓序近，他本漫不經心地看著下方，註意到韓序的動作便看了過來，表情有些詫異：“韓議長，怎麽了？”

韓序側頭看了他一眼，又越過他看向另一邊的陳見昀。

陳見昀也正看著他，對上韓序的視線，他只是擡了擡手中的高腳杯，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視線，仿佛競技場中的事是多麽稀松平常。

陳見昀不知道韓序已經發現了馮蓁的身份，他這樣的表現自然無可厚非。

但在韓序知道馮蓁是他派來的前提下，陳見昀這種表現就十分有問題了——陳見昀似乎早知道馮蓁會上場。

這是針對他的安排？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韓序抿了抿唇，隨口回了褚刑一句沒事，便坐了回去。

惱怒與煩躁充斥心間。

他記起剛才曾有一瞬間，他想叫停這場角鬥，而他的失態，也不是刻意做出來給人看的，在註意到陳見昀的異常前，他就已經表現出來了。

這局……真不錯。

韓序嘴角勾起惱怒的弧度，坐下後雙眼卻依然緊盯著下方。

陳見昀想看到的，就讓他看。

陳見昀在註意到韓序的異樣後就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好棋。

白天在競技場VIP看臺上並不私密的對話沒有瞞過他的耳目，但後來的種種跡象表明，韓序並沒真想讓馮蓁上場。

所以，他替韓序安排了這一出。

他雖有耐心，但在情況合適時，自然不介意推波助瀾，讓韓序盡快把人帶回去。而且，有了白天的對話，馮蓁只會以為讓她進行人獸角鬥的人是韓序，恨的人自會是韓序，這算是防止馮蓁背叛他的一重保險。

夾在二人中間的褚刑左右各看了一眼，笑了起來，目光也重新落回角鬥場中。

在角鬥場中的方曉，心情並不輕松，好在有金手指傍身的她也不慌張。

在看到韓序的反應之前，方曉一直以為這是韓序安排的，那麽自然會有保險措施，她想的是必須小心別暴露了自己的金手指。

看到韓序的反應後，她就明白，她和韓序，都被算計了啊。做這事的人，除了陳見昀不做第二猜想。

陳見昀打的主意，她能猜出來。他肯定也不想她死，想來也有保她的措施，但她就莫名覺得有點不可靠。

這大概是因為她對陳見昀的偏見吧，不過那又怎樣？

一行人就在角鬥場中央等待，今日的對手還未出現。

在震耳欲聾的叫喊聲中，猛虎終於忍不住了，他走近了問方曉：“你怎麽也上了？你不是說韓議長愛上你了嗎？”

方曉笑瞇瞇地說：“我說什麽你都信啊？那我之前也說過，關於韓序的事我都是騙你的，你怎麽不信？”

要不是自己的身影就在大屏幕上，猛虎可能已經按捺不住去揍方曉了。

方曉那輕松的笑意，也同樣出現在大屏幕上。她和猛虎同框，一個輕松肆意，一個鬥志昂揚，跟另外幾個奴隸那心如死灰的頹敗模樣形成了鮮明對比。

看到這一幕，韓序的拳頭微微握緊，果然是個局，馮蓁和陳見昀共同安排的，只為了引他上鉤。

他當然會上鉤，怎麽好叫他們失望呢？

淡棕色的雙眸裏寒意彌漫，韓序冷冷地盯著那個過於悠然的身影，可惜後者毫無所覺。

大屏幕上方曉的神態，自然也落入了陳見昀的眼中。

他起先有些疑惑她怎麽一點也不緊張，但隨即想明白了，她大概認為這是韓序故意安排的，肯定不會讓她有事。

接下來就看韓序咬不咬這餌了。

角鬥場另一邊的鐵柵欄終於緩緩升起，一道陰影出現在裏頭，隨著它的動作，慢慢現出身形來。

這是一只氣勢非凡的老虎，體型比方曉曾在動物園中看到的老虎大上一倍不止，身上的兇殘煞氣更是動物園養大的老虎完全比不上的。

它身上有不知殺了多少人而生出的戾氣。

奴隸們死灰般的臉上頓時現出驚慌，紛紛慌不擇路地後退，唯有猛虎與方曉二人巋然不動。

猛虎渾身肌肉繃緊，他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直面這樣一只兇殘猛獸的恐懼，但這恐懼沒讓他後悔，也沒讓他生出畏縮，只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跟對方鬥上一鬥！

在猛虎的氣勢逐漸上升時，旁邊冷不丁地傳來個輕柔好聽的聲音：“猛虎對猛虎啊，有點意思。”

猛虎氣勢一滯，驀地轉頭看方曉，兇惡的表情有些松動：“你怎麽還沒跑？”

方曉笑道：“有你在，我跑什麽？”

猛虎一楞，竟莫名地生出幾分羞意和自豪來，這是在誇他給她安全感，認為他能保護好她嗎？

方曉接著說：“其他人只能嗷嗷叫著被老虎咬死，只有你有可能攔住它，我就在邊上等著，你攔住它，我就給它來一悶棍。我們合力一定能打敗它！”

說著，方曉還豎起大拇指比了比。

猛虎：“……”

他上下打量方曉，這會兒自然沒什麽旖旎心思，只是忍不住鄙夷她這小身板，怎麽有膽子說跟他一起打敗那老虎的話？

“快滾開，別待這兒給我搗亂！”猛虎根本沒把方曉說的話當回事，惡狠狠地說。

為了增加血腥程度，人獸角鬥往往只提供一根木棍，沒有刀之類鋒利的武器，此時猛虎兇狠地揮動著手中的木棍，想把方曉嚇走。

方曉沒走。

猛虎便獰笑：“既然你不想走，就當誘餌吧！”

說著他便去抓方曉的手腕。他打定主意，待會兒老虎沖過來，他便將她往老虎跟前一丟，老虎被吸引了註意力，正好給他打敗它的好時機！

鐵鉗般的手抓住了方曉纖細的手腕，猛虎剛心生興奮喜意，突然感覺到一股難以形容的大力從他捏著的手腕上傳來，他不過一個閃神，方曉的手腕便脫了出去，他一楞，想再抓去，卻聽方曉尖叫：“老虎！”

猛虎心神一凜，驀地轉身時手中木棍已狠狠砸了出去。

木棍砸了個空。

老虎還在慢悠悠地踱過來。

他再轉頭一看，方曉已經跟泥鰍一般滑遠。

她騙他！

但……剛才怎麽回事？

猛虎想不通方曉是怎麽從他掌心逃脫的，他明明抓緊了她的手腕！

然而沒時間給猛虎多想了，他離老虎最近，它原本正漫步而來，在某個輕緩的步子踩下去後，身上的肌肉驀地發力，怒吼著向他沖了過來。

猛虎再顧不得許多，捏緊手中木棍，嘴裏發出足以跟老虎比大小的喊聲，同時向老虎沖過去。

方曉有些遺憾地看著猛虎沖向老虎，她剛才對猛虎的提議是認真的。她力氣大，只要猛虎纏住老虎，那她一棍子下去，老虎就開瓢了。

因為不信任陳見昀，而且她也想不出保險措施會是怎樣的，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她寧願稍微暴露一下她的巨力。

更何況，若她真的一棍子把老虎打死了，觀眾也不一定會多想，人的潛力在危急時刻是無窮的，就算她是個弱女子，怎麽就不能在關鍵時刻腎上腺素狂飆呢？

方曉盯著猛虎與老虎間的對峙，有點為猛虎捏把汗。

猛虎確實身強體壯不錯，但他對面的老虎也是牙尖嘴利，猛虎卻只有一根短短的木棍。

一人一虎都緊盯著對方，慢慢轉著圈子，似乎都想要看出對方的破綻。

而觀眾在短暫的屏息靜氣後，又一次高喊起來。

“上啊！打死它！”

“咬他，咬他！”

“把他們都撕碎！撕碎！”

聲嘶力竭，眼睛通紅。

在這片鼓噪聲中，一人一虎終於動了。

老虎一個猛撲，瞬間拉近距離，像是一大片烏雲，籠罩住猛虎，可他也不含糊，就地一滾，躲開了老虎這兇殘的一撲，來不及回頭便是一棍子砸去，狠狠地打在老虎的後腿上。

老虎嗷嗚一聲吼，尾巴狠狠一甩，正中猛虎胸膛，竟將他打飛了出去！

猛虎也是個硬漢，呸地吐出一口血水，撿起落地的木棍又向老虎沖了過去，兇悍勁堪比面前的這頭老虎。

一人一虎再次纏鬥起來，嚇得其餘奴隸們趕緊退到邊上，連方曉也怕被殃及而退到一旁。

剛才她還想著一人一虎僵持時自己可以敲悶棍，但她還是天真了，就憑那一人一虎的打法，她根本沒辦法靠近，棍子太短了，要是換根竹竿她還能試試。

猛虎再兇殘也只是個人類，跟這不同尋常的兇悍老虎一比還是落了下風，漸漸的，他的動作開始跟不上想法，在接連傷了手臂和大腿之後，他終於一個踉蹌被老虎一個猛撲狠狠撞到地上，後腦勺砰的一聲撞了個結實，他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老虎的肉爪狠狠踩在猛虎的胸膛上，幾處血口子裏湧出鮮血，它知道自己又一次贏了，仰頭嗷嗚一聲，整個競技場上空頓時被雄厚的虎嘯聲占滿。

看臺上的觀眾們興奮得歡呼起來，他們雙目通紅，滿臉扭曲地看著大屏幕上的這一幕，嘶吼著，狂叫著。

老虎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它那碩大的腦袋轉向一旁。

它的事還沒完，這裏還有能活動的！

被它盯上的奴隸們嚇得哆嗦，戰戰兢兢地握緊了手中的棍子，可卻生不出一點兒反抗的心思。

看臺上無數觀眾在嘶吼：“撕碎他們！撕碎他們！”

在這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嘈雜聲中，方曉握緊了手中的棍子，不管猛虎是不是陳見昀給她安排的保險措施，他都已經敗了，這場戰鬥，她躲不過。

她瞥了眼其他瑟瑟發抖的奴隸，決定在老虎去撲咬他們時動手。

“馮蓁！”

頭上有人在叫馮蓁的名字，方曉反應了一秒才緩緩仰頭，韓序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看臺邊上，在她擡頭時，他道：“接著。”

有什麽東西從他手上筆直地掉落，方曉下意識伸手，剛剛好將落下的東西接入手中。

是槍。

帶著些許體溫的、剛從韓序腰間槍套中取出的槍。

作者有話要說：  入V第三更，本章留言還有紅包，截止下章更新前。

三更完畢，大家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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