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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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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林希提到她的專業,特意強調了“數學”兩個字,她覺得謝平川應該不會,也不可能把她的工作和編程聯系到一起。

但是謝平川出聲道:“我們組裏有一個博士,他本科是數學專業,研究生選了機器學習,目前負責數據挖掘。”

介紹完這個博士,謝平川另起話題道:“你也可以往這個方向發展。”

夏林希點了點頭,沒再開口說話。

或許是昨晚下雨的緣故,天空比平常更暗一點。灰色的雲朵成團翻湧,也遮住了熹微的日光,在長街盡頭的紅綠燈旁,夏林希和蔣正寒告別,她看著他前行的背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心頭無端顫了一下。

她本來是要往Iion公司走,但是她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而跑到了蔣正寒身邊。

當著一眾路人,還有謝平川的面,夏林希踮起腳尖,親了蔣正寒的臉。

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幾個小夥子目光艷羨。

夏林希臉色微紅,她也沒等蔣正寒回應,轉身重新往公司走。不過剛邁出一步,蔣正寒握住她的手腕,又和她說了幾句話,最後吻了她的額頭,才真正和她分開了。

臨別的那一刻,蔣正寒心情很好,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紅綠燈旁依然嘈雜,周圍一片汽車鳴笛,謝平川卻目不斜視,始終看向他的前方。作為一個單身人士,好像事不關己,他就無心在意。

蔣正寒率先開口:“昨天上午,我看過了測試組的反饋,我負責的那一部分,還需要一些改進。”

前方的紅燈變綠,謝平川提著公文包,和蔣正寒並排前行:“產品快要上線了,我們用的是新模型,模塊間的耦合不可避免,你那一部分的問題,應該依賴後期維護。”

蔣正寒等他說完,接著補充道:“我有一個想法,沒來得及實施。”

他停頓了一下,言簡意賅地解釋:“問題出在數據清洗上,可以嘗試改良的模型。”

謝平川對他的想法很有興趣,但是新產品上線迫在眉睫,所以謝平川拍了他的肩:“等今天到了辦公室,你把你的想法匯總,發一封郵件給我,不用詳述,簡要概括就行。”

蔣正寒應了一聲好,又聽謝平川說道:“如果真的有效,我們用在後期維護裏。”

從長街轉彎處,到公司的門口,他們兩人聊了一路。或許是因為脾性相投,雙方的話都變多了不少,蔣正寒就沒等到進公司,把他的想法和盤托出了。

謝平川沈默一會兒,仿佛陷入了思考。

然而比起蔣正寒的算法模型,今日的辦公室氣氛更值得探討。自從蔣正寒和謝平川進門,全組上下就沒有人講話,只有組長泡了一壺茶,坐在會議室正中央的位置上。

天色愈加暗沈,室內燈光明亮。

光線折射在玻璃墻上,映出十幾個人的身形,除了蔣正寒和謝平川,其他人都端坐在原位。

謝平川挑起眉梢,問了一句:“發生了什麽,這麽安靜?”

無人應答。

室外下起了小雨,那雨絲灰蒙蒙的,落在一扇玻璃窗上,遠景也變得模糊。

辦公室裏一片沈靜,甚至沒有敲鍵盤的聲音,組長放下自己的水杯,走到了最近的窗臺前。他兩邊的頭發都白了,說出來的話像是嘆息:“你們自己看看郵箱吧。”

“公司的內部論壇,從昨天晚上開始,一直在談論你們,”組長微側過身,臉上毫無表情,“曹主管給我來了信,八點鐘要約談你們。”

曹主管給我來了信,八點鐘要約談你們。

蔣正寒聽見這一句話,唯一的感覺是空穴來風。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註意到了鄭尋的目光——從他第一天實習開始,鄭尋就坐在他的對面。然而實習五個多月以來,從來沒有哪一天,鄭尋笑得這麽暢快。

按照蔣正寒一貫的作風,他應該保持一言不發,或者回報一個客氣的笑,但他今天與往常不同,他道:“你看起來很高興。”

“哎呦,小蔣,你別胡說啊!”鄭尋馬上站了起來,好像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所以逮住不放道,“事情是你犯下的,我可是你的同事,你知道我有多痛心?”

鄭尋昂頭盯著蔣正寒,明明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偏偏要裝作一種欲言又止。

蔣正寒環視四周,謝平川仍然冷靜,別的同事卻開始竊竊私語。而在那一扇落地窗前,組長幹脆沈著一張臉,眉間一片疑雲籠罩。

透過那一扇窗戶,可以看見巨大的“XV”標志,正是這一家公司的簡稱。

XV公司的數據軟件服務,多年以來都是全行業領先,他們待遇優厚,氣氛輕松,是不少年輕人心目中的求職聖地。

蔣正寒在XV公司實習五個多月,從來沒有碰到過眼前的局面。他今年剛滿二十歲,倒是很能沈得住氣,仍然保持平靜地回答:“請問,我到底犯了什麽事?”

職場與學校不同,膿包一旦挑開,就要決堤而出。

幾個同事已經開始工作,鄭尋便忽然拍了桌子:“你把私鑰通過外網傳到了Github上!”

他嗓門很大,震耳欲聾。

“你和謝組長兩個人,洩露了我們要上線的產品,模型都被競爭公司拿走了,”鄭尋情緒激動,手腳並用道,“我們十幾個人,幾個月的努力,全他媽白費了!”

言罷,他狠狠地啐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垃圾的程序員。”

蔣正寒沒有反駁。

有時生活中會發生一些事,讓你覺得毫無征兆,無理取鬧。但它偏偏就真的發生了,仿佛在暗處積聚成形,攜著塵土而來,轟然一聲爆炸。

“你還和謝平川一起來上班,你們是不是住在一起啊,”鄭尋找準了靶子,當即火力全開道,“公司獎勵你們那麽多錢,不是餵了白眼狼麽?”

組長拍響了窗臺,一口打斷道:“好了小鄭,適可而止。”

他的話音伴隨著雨聲,響徹了整個辦公室。

天色傾頹,雨聲淅淅瀝瀝,組長半低著頭,好像在觀賞風景:“最終的調查結果還沒出來,產品上線的日期只能後延。今天曹主管和你們談完,我再來和你們溝通溝通。”

蔣正寒笑著問:“溝通什麽?”

他穿著一件灰色外套,整個人筆直地立在那,像是一棵灰色的樹木。

作為另一個當事人,謝平川神情如常地坐著,正在給某些高管發郵件,而蔣正寒已經擡步,走向了窗邊的組長。

蔣正寒道:“假如我想洩露私鑰,不會用上傳Github這麽沒有技術含量的方法,也不會在傳播公司模型之前,提出十幾個改進的方案。”

然而組長沒有聽信,他只是落下了一句:“這些話,你留著和曹主管說。”

蔣正寒神色微動,看向組長的目光,變得充滿了探究。

直到八點的鐘聲響起,他和謝平川先後去了行政部,分別被不同的主管約談了。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事件在內網上發酵,到了當天的上午,幾乎鬧得人盡皆知。

徐智禮也是其中之一。

他爸爸作為行政部的高管,也是一名被殃及的對象,畢竟蔣正寒是由他舉薦。而根據目前的證據來看,蔣正寒和謝平川兇多吉少。

偌大的辦公室內,徐智禮的父親給兒子倒茶,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工牌也戴得很端正,說起話來不緊不慢:“兒子,你跟我說實話,蔣正寒到底是個什麽人?我今天一整天的時間,都要花在他身上了。”

茶水溫熱,冒著蒸汽。

徐智禮低頭喝水,罕見地沈默了。

“上次中秋節,安全部門有幾個人,用Javascript寫了腳本,刷走了公司的月餅,”他的父親敲著桌子道,“就因為這一點事,我們也把那幾個人開除了。”

我們也把那幾個人開除了。

這一句話,觸動了徐智禮。

他禁不住想到,假如蔣正寒被開除,就沒有正式工作了吧。由於洩露公司的機密,在外的名聲肯定也壞了,不能被什麽Iion公司聘用,是不是就只能跟著他創業了?

以他和蔣正寒這麽久的接觸,他心裏對蔣正寒一百個放心,他相信夏林希的眼光,也相信蔣正寒的人品。

但他說出口的話卻是:“爸,蔣同學這個人……”

“怎麽著,跟爸爸有什麽不能說?”

“哎,我不想提的。”

徐智禮摸了下鼻子,吞吞吐吐道:“我覺得他這人兒,有點真本事,但是吧,特別愛貪小便宜,而且還心眼子小。”

他幾乎是在用心裏想的反義詞,形容這一位一直被他看好的同學:“蔣正寒是很自負的人,他在領導面前謙虛,私下裏和我們凈打馬虎眼,吹牛皮。”

講完這幾句話以後,他心裏不是不愧疚,但是想到他要做生意,說一兩句謊話算什麽呢?

徐父的臉色沈了下來,手指彈了一下煙灰缸:“你不早跟爸爸講?還讓我內推這樣的人,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徐智禮趕忙道:“爸,我跟他又不熟,他求我幫忙內推,我不就答應了嗎。”

他爸爸放下杯子起身,顯然是打算去開會。

臨出門之前,徐智禮補了一刀:“老爸,蔣正寒的女朋友,是我們同班同學,她在Iion公司實習,不是我們公司的死對頭麽?”

“還有這一出,”徐父腳步一頓道,“得了,我中午不吃飯了,你自己先吃吧。”

徐智禮的父親不吃飯,當然也輪不到蔣正寒。

他坐在一個辦公室裏,和部門主管面對面,對方握著老板椅的扶手,目光不斷地來回審視,緩聲問了一個問題:“我不是不想相信你,但你看一眼組內日志,你能相信你自己嗎?”

蔣正寒目不斜視,他回答了一句:“相信日志的前提,是要相信組長。”

在程序員的圈子裏,常常看不起產品經理,也看不起公司的HR,前者可能不懂技術,後者可能不講人情。

眼前這一位HR主管,卻是一個講人情的異類。但他偏向的不是蔣正寒,而是那一位被提到的組長:“你們組長在公司待了十年,項目經驗比你的年齡更大。”

蔣正寒無動於衷,還能低笑一聲道:“但是在我們組內,副組長的水平,一直高過了組長。”

他明白在這個時候,拐彎抹角沒有用,所以說出口的話,也變得格外直白。

然而事情的進展並不順利,他對面的那一位主管,關註的是另一個問題:“然後呢,關於謝平川,你知道什麽嗎?”

蔣正寒一言不發。

他終於體會到什麽叫公司內部盤根錯節,那些已經待了十幾年的老職員,和他這種初來乍到的完全不同。假如他一直潛心學習技術,不理會這樣的人際紛爭,那就不會惹上麻煩了麽?

不一定。

他和謝平川走得近,就好像站錯了一個隊。

主管循循善誘道:“謝平川有哪些往來?你不要顧忌,都告訴我。”

他從老板椅上站起來,雙手背後看著蔣正寒:“你這麽年輕,技術又好,我相信你不會主動犯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紛爭,有團隊的地方就有拉幫結派。蔣正寒沒想過卷入其中,但他也不知道起因,現在就直接掉進來了。

主管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他還年輕。

或許是因為他年輕,所以他始終相信,做人要對得起良心,他據實回答了一句:“抱歉,我不知道。”

主管聳肩道:“那我也無能為力。”

如果說上午這段時間,事態還是在公司內部惡化,那麽到了下午,就好像有人推波助瀾了。

不知是誰在知乎上提問,問題名為:“如何看待XV公司最新一起的數據洩露事件?”底下跟著若幹個回答,點讚最高的那個達到了九千,矛頭直指公司新晉的實習生。

在這一篇描述裏,實習生就是個惡魔。

他搶占同事的資源,竊取公司的資料,抄襲前輩的模型,勾引漂亮的女同事,充分體現了人至賤則無敵的水平。

而在底下的評論區裏,有人公布了蔣正寒的姓名和手機號。知乎上有很多的程序員,遇到大公司出事都喜歡湊熱鬧,於是有一批短信和電話,就在頃刻之間狂轟亂炸。

蔣正寒看了幾條,既有含蓄的批評,也有露骨的臟話。有讓他全家去死的,也有祝他得病的,墳頭草快被踏平了。

其中一條還是個彩信,圖片顯示為碎裂的屍體,對方言之鑿鑿道:“你爸媽都要這樣死。”

他放下了手機。

蔣正寒和網絡打交道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網絡暴力。在屏幕對面的人看來,他沈默是錯,反擊是錯,拉黑是大錯特錯。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他整個人依然平靜。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他在等待謝平川的意思。

XV公司的內網一片炸鍋,Iion公司有點幸災樂禍。到了傍晚快下班的時候,不少人已經在討論這個問題。

而在走廊轉角的位置,有一個人背靠墻根立著,他穿一身得體的正裝,腕表在燈下熠熠生光。

此人正是秦越。

秦越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扣了扣玻璃,等到電話接通以後,他很禮貌地叫了一聲:“林阿姨你好,我是秦越。”

電話那頭的林阿姨回答:“哦,是你啊,有什麽事嗎?”

玻璃窗外車來車往,天光映出一道斜陽,夏林希混在人群裏,似乎在往家的方向跑。二月的城市仍然寒冷,她穿著風衣和牛仔褲,整個人裹得分外厚實,仍然有一定的回頭率。

她的確是很漂亮。

這麽漂亮的女孩子,給了蔣正寒那個窮鬼,就像是糟蹋了她一樣。秦越心裏這麽想,嘴上也就沒留情:“林阿姨,我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小希她男朋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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