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裏有股子腥臊味兒，蘇芮想起慕瑤華此時有如凡人，便取出火折子照亮，往地下一看，竟拋棄著幾個白森森的顱骨。

慕瑤華也有驚嚇，見蘇芮看著自己，忙松開了拉著蘇芮胳膊的手。

蘇芮暗爽，口中安慰道：“你莫害怕，此處原是一個蛇窟，那巨蛇已經被我的靈獸吃了，但它餘威猶在，旁的野獸不敢靠近，咱們現在這裏躲一晚上，等明日看看有沒有來找你。”

現在讓蘇芮可不敢送慕瑤華出去，萬事穩妥為上。

慕瑤華皺眉，似極力思索：“你怎知有人來找我？你和我很熟悉？”

蘇芮只說見過他，但表現出來的卻不止如此。

蘇芮暗道糟糕，面上卻微微一笑：“你不知道自己多出名，你可是仙盟學院的長老，整個九岳，化神期修士也沒幾個，你年輕又……好看，丟了你這麽個人，仙盟學院肯定要急死了。”

果不其然，慕瑤華再從容，臉上也有些不自在，實際上他忽然想起水底時的那口空氣，對方涼涼的、滑滑的……不，他不能想了，那只是對方救人義舉，而且，人家還是個少年。

此處沒有鏡子，慕瑤華自然不知自己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俊美的面容雖極力保持嚴肅，臉頰上卻透著一層粉，簡直想讓人再上去捏一捏試試溫度。

胸口猝然一燙，蘇芮回過神來，色即是空、色即是空，都怪慕瑤華長的太好，真是的，一個大老爺們長成這樣，還讓不讓女修們活了？

她一面抱怨一面背過慕瑤華，檢查懷裏的蘇二，發現蘇二只是忽然發燙了一下，又恢覆了寧靜。

這時洞內洞外都算平和，對於此時蘇芮，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個晚上經歷了此生最大的驚嚇。

她這時還在琢磨魔主那話“這幾日是他最虛弱的時候”，難道慕瑤華所修功法真的有問題？可是無論怎麽問慕瑤華，慕瑤華也極力去想，卻始終一無所獲。

蘇芮確定慕瑤華不是撒謊，此事關乎慕瑤華自身安危，看起來他比自己還要著急。

兩人在蛇洞裏推測回想了兩個多時辰，到後來蘇存煩躁地轉來轉去，慕瑤華此人，他以前沒覺得有什麽，現在怎麽看怎麽礙眼，尤其是和阿姐說話的時候，真想一爪子拍在他臉上，看看他會不會叫起來。

能提供的線索都提供了，蘇芮也有些疲累，蘇存見他們終於停下了，忙爬過去抱住蘇芮大腿，咬住蘇芮腰間的儲物袋。

“餓了？”蘇芮問道。

蘇存還未點頭，便聽慕瑤華道：“是有點兒，要是有吃的就好了。”

他語氣就像和蘇芮熟極的朋友一樣。

蘇存氣結，想爬過去咬慕瑤華一口，卻被蘇芮拉了回來。

拉蘇存的時候，蘇芮看了一眼慕瑤華，總覺的有哪些不對，慕瑤華察覺到她的視線，擡頭和氣地笑了笑。

這一笑，整個蛇洞都亮了起來。

這時候的慕瑤華修為全無，自然會餓。蘇芮忙烤了一些疾風豹肉分給慕瑤華，雖然慕瑤華對自己過往一無所知，也擋不住他對蘇芮的手藝大加讚賞，他吃完一塊，又伸手去取，不了面前白影一閃，蘇存一下銜著他看中的那塊跑了。

“你這靈獸……”慕瑤華打算誇獎蘇存，卻被蘇芮喝住：“你別動！”

一根頭發粘在了慕瑤華手中用來烤肉的樹枝上，蘇芮小心揪起那根頭發，順著那根頭發向上看去。

“怎麽了？”慕瑤華不解道。

蘇芮揉了揉眼，又仔細回想，然後叫過蘇存低語，這種低語在慕瑤華耳朵裏都是聽不懂的嘶嘶聲，不想這小兄弟還精通獸語。

末了，蘇芮從儲物袋裏取出玉鏡遞給慕瑤華，示意他自己照鏡子。

慕瑤華不解，向鏡中看去，雖然失憶，卻也覺自己就該是那個樣子，也談不上有多歡喜，皮相而已。

“等一會兒再看。”她也需要印證。

之後一炷香功夫，蘇芮都光明正大地盯著慕瑤華瞧，不過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在耍流氓。

這次，慕瑤華的嘴慢慢驚訝地張開了。

人還是他，但方才還烏黑如墨的頭發已經有一小半變成了白色。

又過了半個時辰，全白了。

而他的臉，雖然還可稱之為英俊，卻已經頗具滄桑之感。

他在衰老，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點點瑩光從他體內發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慕瑤華和蘇芮都伸手去捉，這些瑩光直接穿手而去，無法捕捉。

蘇芮甚至用了靈力，也無甚效果。

慕瑤華雖不是女人，但沒有人眼見自己衰老還能保持鎮定。衰老的雖然不是蘇芮，但假若你剛看到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兒，還沒仔細欣賞一番，它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衰敗了，這種感覺，豈止是沮喪？而且，她曾經也是個人。

“魔主說這幾天是你最虛弱的時候，難道就是這種虛弱？他要趁著這幾日殺你，那就是說過了這幾日你應該就好了。”蘇芮撿好聽的說。

實際上，她並無把握，因為慕瑤華衰老的太快了，剛才還像中年大叔，轉眼就成了老爺爺，現在整個人都縮了一頭，成了又幹又枯的小老頭，連丹藥也塞不進去了。

而那些瑩光越來越少，蘇芮推測，等到瑩光沒有的時候，慕瑤華就到了終點。

這，就算是隔一晚上再看也比親眼看著要好受得多。

“你快想，使勁想，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雖然害怕，蘇芮卻握住了慕瑤華的手。

“我……”慕瑤華此時竟然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一張嘴，便有口涎斜斜留下。

蘇芮內心那個崩潰，大叫蘇白出來，其實蘇白一直目睹慕瑤華的變化，此時卻晃了晃千神絕：“我不是很確定。”

蘇芮道：“什麽叫不是很確定？你到底知不知道？”

蘇白冷哼：“我懷疑他可能練的是童子功，最忌女色觸碰，你一連摸了他那麽多下，他當然要萎縮了。”

蘇芮不想他此時還有閑心說廢話，怒道：“我對他從來沒什麽想法，不過覺得天底下難有這樣鐘靈毓秀的人，難免想多看兩眼罷了！”

不聽蘇白回應，過了一會兒，大約瞧著蘇芮神情著實沮喪，才將自己推測說了出來。

“那魔主說話有幾分可信，卻也不一定。他這境況像是功法有問題，也像別的……”說到這兒蘇白又停下了。

蘇芮聽他說話磨磨蹭蹭，又沒個準兒，心頭火高了三丈，蘇白忽然道：“但不管怎樣，一定和時間法則有關系。”

時間法則？

“不錯，時間法則是與時空法則並行的另一類法則，卻比時空法則更難領悟，它關系著世界的穩定和平衡，在我的記憶裏，只有一人領悟了時間法則，還是殘缺的……”蘇白似乎在極力回想：“慕瑤華此時的情況和那個人下場有些類似，最終消失在時間的洪流裏，永不覆生。”

慕瑤華幹枯的手從蘇芮手中滑落，平心而論，加上現在蘇芮和慕瑤華也不過相處了幾個時辰，連熟人也算不上，轉轉身她就能將慕瑤華扔在這裏等死，但如果就這麽走了，她覺得以後想起來一定不會心安。

“也罷，就多停留幾個時辰，等到他咽氣了再走，也為他離開這個世界做個見證。”蘇芮心道，這一瞬間，她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大道三千，每個時刻都有人隕落。

蘇芮盤腿坐在一邊默默打坐，一面等著慕瑤華咽下最後一口氣。她想著等慕瑤華死了就離開這裏，可是沒想到一直到光線從覆蓋在洞穴口的藤蘿縫隙裏透進來，慕瑤華還沒有死。

蘇芮是從每隔一段時間，他小手指微微一動判斷出來的。

英雄來過一趟，道是發現了許多帶著魔氣的黑衣人，想來就是那什麽三十二洞天小墨星，蘇芮吩咐英雄這段時間先找個地方藏起來，不要被人發現了。

這時候蘇芮也只得洞中呆著。

慕瑤華幹屍一般躺著，蘇存也躲得遠遠的，蘇芮起身轉了幾圈，見洞口處的藤蘿尖上匯集了清晨的露珠，不禁感覺口有些幹，修真界不比前世汙染嚴重，這些露珠都能直接入口，洞口藤蘿葉子又密又多，蘇芮先摘了片葉子卷起來，不多時便收集了一杯，自己喝了覺得甘甜爽口。她自己喝罷，視線落在慕瑤華身上，心裏一動，用葉片盛了幾滴端到慕瑤華身邊，慕瑤華簡直不忍卒視，蘇芮將葉子傾斜，露珠成滴落到他幹枯的唇縫間，一下就沒了。

蘇芮見狀，倒不覺得是慕瑤華喝了，只是覺得給一人拿水喝這幾滴大約是不夠的，故而又收集了一些，慢慢滴到慕瑤華嘴裏。

待滴了約摸小半杯的量，蘇芮覺得自己這種無意義的行為太可笑了，遂收了葉子打算起身，這時她忽然看見慕瑤華的小指猛地一跳。

距離上次慕瑤華有動靜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這次還很強烈，蘇芮來了精神，立即用葉子接了更多露水，悉數灌入慕瑤華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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