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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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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內,烏孫王與他的幾個心腹,正與國師討論明天祭祀要用的法器,忽然侍衛進來通報:右夫人求見大王!

軍須靡十分吃驚,來到赤谷城後,解憂從未主動要求與他見面,更別說打斷他的公務,於是他雖然不樂意,但仍揮手道:「讓她進來!」

解憂獨自進入,看到在座的除了大王,還有法師和翁歸靡及左右將軍。她略微沈吟後,按照漢宮習俗,跪在地上對軍須靡說:「臣妾有急事與大王說。」

今天的她,穿一襲白底藍邊的胡漢混合服,上身為長衣窄袖的左衽裝,外套一件白色皮毛馬甲,腰束革帶,下著寬擺長裙;裙下露出的腳上,穿了一雙適合騎馬的胡地羊皮靴,頭發也整齊地束於肩後,顯得爽朗幹練,嬌媚中帶著勃勃英氣。

軍須靡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似的打量著她,心裏不得不承認,劉解憂確實與劉細君大不相同,雖然兩者都美麗,可解憂的爽快與勇氣,卻是細君所沒有的。

在座的翁歸靡同樣被她的英姿所吸引,同時也看出她正陷於煩惱中,可是她找的人不是他,想要傾訴的對象也不是他,這令他的情緒十分低落。

「起來吧,」軍須靡說:「他們都是本王最信任的人,夫人有話可直說。」

解憂不起身,她想做的事,越少人知道對烏孫王越好,怎可大肆張揚?因此她堅持道:「此事乃臣妾私事,懇請陛下暫且屏退左右。」

見她面色泛白、雙眼發紅,狀甚焦慮,烏孫王終於起了惻隱之心。「你們先出去吧,本王與夫人說完話,自會去找你們。」

眾人魚貫而出,解憂感到翁歸靡火辣辣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臉上,在走過她身前時還略微頓了頓,但她始終不看他,拒絕與他的視線接觸。

終於,他走過去了,所有人都出去了,氈房內只剩她與烏孫王。

「好了,你起來,坐下說吧。」

解憂起身,並未坐下,反而直截了當地說:「請大王容臣妾去趟單於庭。」

烏孫王大吃一驚。「單於庭乃匈奴庭帳,夫人去那裏幹麽?」

解憂需要他的支援,因此沒有隱瞞,將自己與常惠多年的友誼,及漢使出訪匈奴被抓扣的事全告訴了他,但略去了兩名逃亡者前往輪臺報信的事。

聽她說完,烏孫王拳頭輕捶膝蓋。「難怪桓寧說,單於庭內到處是漢人送的金銀珠寶、絲綢用具……這個且鞮侯,他果真幹了!」

「大王既知此事,能否托個人情,求匈奴王放了我的朋友和蘇將軍?」

「不能。」烏孫王當即回絕。「且鞮侯單於強悍而傲慢,他既然不怕得罪大漢天子而扣押使者,肯定已做了開戰的準備;我去勸他,定被他視為通敵。烏孫禁不起他的鐵騎金刀,夫人萬不可陷烏孫於絕地!」

解憂本來也沒有指望他出手相救,便立刻放棄那個念頭。「既如此,請大王準許我去單於庭,親自面見且鞮侯單於!」

「絕對不可!」軍須靡再次斷然拒絕,還責備她:「夫人雖為大漢公主,但做了本王右夫人,就是烏孫人。你若貿然前去,不僅羞辱了自己,令本王和整個烏孫國蒙羞,還會挑起烏、匈之間的戰爭。難道這是夫人想要的嗎?」

解憂急忙說:「不,我絕不希望烏孫遭受戰火荼毒!」

「既然這樣,夫人就莫再提去單於庭的事,要多為烏孫子民的安寧考慮。」

解憂冷靜下來,想到全局,就明白了他的拒絕並非搪塞之詞。

匈奴的軍力遠比烏孫強大,兩國又是近鄰,如果不愼引發戰爭,匈奴必定長驅直入,到時烏孫國將面臨滅國之災;失去烏孫,漢朝也將失去制約匈奴的平衡點,必得直接面對匈奴早已存在,並蠢蠢欲動的侵略野心,其後果會非常嚴重。

她難過地對軍須靡說:「是臣妾魯莽,一心記掛著朋友,忘了審時度勢,若非大王提醒,難免釀成大禍。」

見她主動認錯,軍須靡感到十分寬慰,像她這種既忠誠又勇敢的女子,確實很少見。看到她蒼白的面龐,他指指身邊。「夫人不必自責,過來坐下。」

解憂沒有註意到他的手勢,她的心思,全在正遭受折磨的常惠身上。

她無法忘記在自己最孤單寂寞的時候,常惠曾給過她很多的幫助和鼓勵。

如今,她不能在他陷入困境時置之不理。

沈吟片刻後,她問:「大王可否容我遣侍女,去單於庭照顧我的朋友?」

軍須靡暗自吃驚,他從來沒遇過像她這樣有情有義的女人。

解憂害怕他拒絕,立刻又說:「我的侍女曾在單於庭生活過,會說匈奴話,要是裝扮成匈奴人,一定可以混進去。」

要想拒絕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可不容易,烏孫王想了想。「她一旦離開,就再也不能回來,也永遠與烏孫國沒有關系,夫人能做到嗎?」

「我能!」解憂淚水盈睫。「只要她能陪伴、照顧常公子,鼓勵他、安慰他,讓他活下去,我皇陛下就一定能將他救出來,送他回家!」

「那就這麽辦吧。」她淒楚的麗容,引發了軍須靡英雄愛美的柔情,他終於出聲同意。「剛好相大祿要去西北戍邊,可以順道護送她到邊境。」

解憂大震。「相大祿要去西北?何時決定的?」

烏孫王點頭。「早就決定了,只等祭祀後就走。最近康居國不斷挑釁我邊界牧場,大祿善用兵,去了準能讓那幫混蛋安靜下來。」

他要離開,而且知道好久了,卻沒有告訴她一聲!

淚水滑落,原先已因常惠受囚而焦慮不已的心,再次被翁歸靡即將遠行的消息攪動,她更加傷痛,情緒再也無法克制。

好在烏孫王以為,她是在為好友和即將送別的侍女傷心,因此心中憐惜她。「本王這就召相大祿進來。」

解憂想阻止,可對方已大聲吆喝起外面的侍衛。

很快,翁歸靡進來了;從他進來的速度,解憂知道他根本沒有走遠。

「吾王……」當他看到淚流滿面的解憂時,所有的話都梗在了喉眬口,只能直直的望著解憂。「公……夫人怎麽了?」

「她在為朋友擔心。」烏孫王說著,走過來擁住解憂的肩膀,讓她坐在自己身側,溫和地安慰她:「夫人別傷心,大祿會把她安全送到那裏。」

那放在解憂肩上的大手,讓翁歸靡恨不能沖過去將它扭斷,幸好他及時想起,那是他的國王,在安慰他的王後。

強忍心頭妒意,翁歸靡問:「送誰?去哪裏?」

「芷芙。」克制住內心的悲傷,解憂對國王說:「謝謝大王成全。」

軍須靡輕拍她的肩以示撫慰,然後將解憂所求之事,告訴了翁歸靡。

聽完這件事,翁歸靡的情緒,終於從強烈的嫉妒和憤怒中擺脫出來,瞬即恢覆一貫的鎮定和冷靜。

「這事得悄悄做,絕不能讓左夫人知道;否則消息傳入匈奴庭帳,對芷芙和你的朋友,包括烏孫王國,都將是一場災難。」他對解憂說。

「我知道。」解憂拭去淚水,情緒不再那麽激動。「如果有人問,我會說芷芙家裏有事,返回漢朝了。」

軍須靡讚同。「就這樣說,而且這事的知情者,只限於我們三人。」

隨後他們決定,既然夫人今天來找大王的事很快就會被眾人知道,那麽今夜就把芷芙送走,會比較自然。

荒漠孤煙沈,日落淒風寒。

當赤谷城的人們,為明天日出時的祭祀,點燃祭臺前的熊熊篝火時,距離祭臺數十裏的雲杉樹下,解憂正與她的侍女話別。

「芷芙,」她將一把精致靈巧的短劍遞給侍女。「這是離鄉前,常公子送給我的短劍,如今我把它轉送給你……」

「不,奴婢不能要。」芷芙拒絕。

「要的,多樣利器多條路!」解憂將短劍堅決地插進她的腰袋裏,傷感地說:「此去單於庭,不知有多少艱險,若非身不由己,我願與你同往……如今讓你獨去冒險,你千萬別怨我。」

「不!公主!」芷芙跪在她面前,從不掉淚的她,此刻淚流滿面。「芷芙的命是公主給的,無論公主讓芷芙做什麽,芷芙絕無怨言。常公子義德高尚,與公主情同兄妹,芷芙定傾力相護!只是……公主南雁北飛,寄身異邦,奴婢此去心猶不安,望公主珍重,奴婢人在他鄉,定日日祈求蒼天佑公主平安……」

她哽咽難語,俯身磕頭,解憂想拉起她,可她有功夫,奈何不得。

一旁早已哭成淚人的馮嫽過來幫忙,同樣沒法拉起她。

解憂跪下,握著她的手流淚。「你和嫽兒,是我最親的好姊妹,我也會日日祈求老天,保佑你和常公子平安!」

「我也是……」馮嫽也跪了下來,抹著淚水對芷芙說:「你放心去吧,好好照顧常公子;公主有我,我會一輩子跟著公主,把你的那份活兒全包了!」

「你們兩個快扶公主起來,別再哭了!」

就在三個女孩哭成一團時,原本在草窩下等候的右將軍符戈瀚走來,一把將最嬌小的馮嫽抱起來,而芷芙經他提醒,也慌忙起身攙起解憂。

符戈瀚哀求道:「別再哭了,人生聚散尋常事,如你們這般哭法,就連大祿也傷心啊!」

翁歸靡正背對她們,像尊石雕似的矗立在那裏。

解憂振作起來,對芷芙和馮嫽說「是的,我們不該哭,今日只是分別,不是永別,我們要像壯士那樣出征。芷芙去照顧陪伴常公子,我和嫽兒好好守護漢烏聯盟,有朝一曰,我們定能再相逢!」

「說得好,不愧是天鵝公主!」符戈瀚讚許她,又對草窩子方向喊:「大祿,那我們上路嘍!」

翁歸靡走來。「去吧,記住把芷芙送到那裏後,你和馮嫽得立刻趕回來。」

「明白。」符戈瀚找來三人的坐騎。

馮嫽看了看翁歸靡,對解憂說:「公主回去吧,奴婢天亮前一定回來。」

芷芙上馬前,再次含淚看著解憂。「公主,芷芙去了。」

害怕自己哭出來,解憂點點頭。

三人三馬迅速消失在夜幕裏,解憂靠在樹幹上黯然流淚。

匈奴囚禁漢使,常惠深陷囹圄,她今夜失去了芷芙,明天卻將失去翁歸靡。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天之內,她感到難以承受的痛苦正向她壓來。

翁歸靡溫柔的大手,撫摩著她的頭發,隨後她的身子,被擁入他寬厚結實的胸前。

她虛弱地任他抱著她,任眼淚染濕他的胸襟。

「別哭了。」翁歸靡抱著她,撫摸著她因為哭泣而抽動的肩背,為無法分擔她的痛苦而痛苦。「她不會有事的,我明天會去接她。」

「明天?」解憂忽然將他推開,含淚的雙眼生氣地瞪著他。「如果今天不是出了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你明天就要離開。你打算就這樣悄悄走掉嗎?」

翁歸靡再次將她擁進懷裏,情急地解釋:「沒有,我不會悄悄走掉,我原本也準備今夜告訴你的。」

太多的傷心事,讓解憂不想聽他說,可又掙不開他的雙臂,於是她忽然捶打他的胸,憤怒地說:「如果你心裏有我,你會在大王一開始要你戍邊時就告訴我,而不是臨走前才坦白!」

翁歸靡抓住她的手,揉開她緊握的拳頭,將她的手平貼在胸口,深情地說:「我告訴過你。你永遠在這裏,我的心裏只有你。」

望著他在夜色下愈顯烏黑的雙眼,淚水剎那間湧出了她的眼眶,根本來不及阻止,她哽咽地說:「放開我,既然註定分別,那我們最好把一切都忘掉!」

「不——不能忘掉!」他突然拉近她,用力親吻她。

翁歸靡的吻像一團火,那種感覺她已經不陌生。

她想抗拒火的引力,因為那是罪惡的誘惑。

可是當她的手攀上他的脖子時,卻發出了一聲混合著痛苦與快樂的低喊,然後緊緊抓住他,以與他一樣狂猛的力量,用力回吻他。

如果人可以同時被火燒炙,又同時被冰封凍,那麽那個人,一定是她。

此時此刻,她的心裏如同封上了一層冰霜,可身體卻在燃燒。

她一方面想用心裏的冰霜撲滅燃燒的火焰,另一方面,她又渴望燃燒,將心頭的冰霜融化。

她沈醉在冰火之間,迷失了自己,直到一個輕輕的響鼻將她喚醒。

「不行,我們不可以!」解憂抓住對方正探入她衣服裏的雙手。

「為什麽不行?我們相愛!」翁歸靡氤氳的雙眸,仿佛蒙上一層水霧。

他的身子緊貼著解憂,將她壓在樹幹上,一邊親吻她,一邊急切地說:「把你給我,讓我擁有你、讓我們擁有彼此,那樣,將再也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

「我們不能相愛……」她想阻止他,可他的力量巨大、身子火熱,親吻和言語一樣甜蜜。

解憂發覺自己的意志力在動搖,但仍牢記著她是嫁給烏孫王的和親公主,一時的放縱,將置她與他,於萬劫不覆!

「別這樣,我是你的王後哪!」她絕望地抱著對方大喊,淚水不停滑落。

王後?翁歸靡身軀一震,眼中的迷霧消散,深邃的瞳眸帶著令她心碎的悲傷。

「是的,我們不能……」他將手從她身上抽離,好擦拭她的淚。

解憂看著他顫抖的雙手和痛苦的眼眸,不由一頭栽進他懷裏,放聲痛哭。

翁歸靡沒有勸她,只是用雙臂緊緊抱住她,讓她將在外人面前從不表露的脆弱和委屈,盡情發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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