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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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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峻草原沸騰了!

短短一個早晨,就捕捉到近兩百匹野馬,這樣的喜訊,令每個人都無比興奮。

三天來,有經驗的牧人們,愉快而忙碌地加固著用來關野馬的大圍欄,為野馬套上馬籠頭、拴上馬轡頭;然後蒙住野馬的眼睛,清洗並修剪它們的鬃毛,並不時追捕那些試圖逃跑的馬。

解憂也加入這快樂的人群中,但她能做的,只有站在圍欄外,跟隨圍欄內忙碌的人們歡呼雀躍,分享眾人的快樂。

「老天,這麽多野馬,都在這裏馴服嗎?」看著一匹匹難馴的野馬,踢踏蹦跳著,與試圖控制它的力量抗衡,她發出輕呼。

不料身側立刻響起回應。「不會在這裏,這只是作前期準備。」

聽到熟悉的聲音,解憂心口「突突」急跳。

這幾天她總是下意識地避開他,以免想起那天在荒原與他手心相觸、四目相望的一幕,而他似乎也有同感,因為他也沒再主動接近她過。

忽然聽到翁歸靡的聲音,她感到既興奮又慌張,雙目直視著前方,茫然地問:「那會在哪裏呢?」

「喀拉湖谷地。」翁歸靡仿佛沒發現她局促不安,徑自走過來,雙手撐在她身邊的木欄上,望著歡騰的景象。「很快就要到秋分了,朝陽的谷地在冬天會比較暖和,在那裏,它們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和馴化。」

聽他說到秋分,解憂想起剛到這裏時,他說過「秋分返回赤谷城」的話,不由暗自一驚。「那麽說,我們也要離開這裏了,對嗎?」

「沒錯。」他微笑著輕聲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看我了。」

他的聲音在紛亂的馬嘶人喊中幾不可聞,但因為靠得近,解憂聽得很清楚,立刻紅了臉。「怎麽可能?」

她臉紅的時候真美,白晰的肌膚更加晶瑩潤澤,雙眸也更加澄澈明亮。翁歸靡逗她似的問:「那過去幾天算什麽?我可不記得你有看我一眼,你在害怕什麽?」

怕?他說對了,她確實在害怕,怕自己的心會遺落在他身上、怕自己因此辜負皇上的希望、怕為他惹來災難!

然而最後這一怕,讓她本來漲紅的臉忽然刷白。她轉開臉,郁郁地說:「我沒有害怕什麽,是你忙著收拾獵物、忙著為外國使節送行,沒有留意。」

翁歸靡註視著她的眼睛,為那裏面的惶恐和仿徨感到心痛。

他想抱住她,給予她安慰,可身邊的吵鬧提醒著他,他無權提供那樣的溫情。

跟隨她的視線轉回圍欄內,翁歸靡低沈地說:「公主說得對,是我忽略了。公主不必害怕,等送走野馬後,我們也將返回赤谷城,吾王一定等得心焦了。」

他說的是雙關語,為的是安慰她。

解憂沒說話,她不相信,也不期待翁歸靡會等她等得「心焦」,她只傷心再也無法與翁歸靡,像真正的好朋友一樣相處。

「手上的傷好了嗎?」翁歸靡問,視線落在她緊緊握著木欄的手上。

「好了。」

「翻開手掌讓我看。」

解憂身子一僵。「沒必要。」

「有必要,翻過來!」翁歸靡的口氣顯示如果她不照做,他就要親自動手了。

解憂不喜歡他這種強焊的態度,可大庭廣眾之下又不能發作,只好猛地把手掌翻過來,攤開在木欄上。「看吧,可不許動手!」

果真有公主架勢!她氣鼓鼓的動作和嚴厲的語氣,惹得翁歸靡輕笑出聲。

俯身看了看她的手心,他滿意地說:「恢覆得不錯。」

解憂忙把雙手收回,瞅著他,盈盈笑意中帶著幾分挑釁。「大祿忘了,我是路邊的絨球花,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麽!」

看著她終於不再逃避的明亮雙眸,翁歸靡暢快地笑了,笑聲融入圍欄內外的馬嘶人吼中,帶來更多的笑聲。「很好,請公主保持這樣的精神,它會讓你在草原的風雨中傲然不倒!」

說完,他笑著往不遠處的氈房走去。

解憂望著他晃動的雙肩和闊大的步伐,發現自己竟然跟著他笑了,而那些堵在胸口的郁悶之氣,也隨之消失。

隨著生活習慣與語言障礙的逐漸突破,解憂越來越渴望擁有一匹天馬。

她陪嫁的車隊所駕馭的馬,都不是天馬,而且數量十分有限,因此她開始尋思著要為自己和馮嫽、芷芙各買匹天馬。

當她說出自己的打算時,立刻得到兩個侍女的讚同。在草原上,沒有馬簡直就像沒有腳;何況烏孫是出天馬的地方,她們當然應該擁有那樣的駿馬。

第二天,解憂讓芷芙駕出一輛內載絲綢,及其他生活用品的馬車,三人到草原各處尋購坐騎,可很快便發現行不通。

烏孫人愛馬如命,就算出再高的價,也沒人願把「命」給賣掉。

跑了一整天,什麽收獲也沒有,兩個侍女垂頭喪氣,解憂卻滿懷希望,因為她想起這幾天,不時看到有轉場的異族牧民路過喀拉峻草原;那些人不僅有駱駝、牛羊,也有天馬,只要價格出得好,她不信買不到馬!

「公主快起來,我們有馬啦!」

清晨,解憂尚在睡夢中,就被馮嫽快樂的叫喊聲驚醒。

「什麽馬?」她睡眼迷離地問。

「天馬!」

「天馬?」聽到這個詞,解憂清醒了,瞪著大眼睛問:「你們買到了?」

「不是,是相大祿叫人送來的。」馮嫽匆忙拿來衣服幫主子穿上,興奮地告訴她。「我和芷芙也有,我們都試騎過了,好俊的天馬,跑得又快又穩!」

「大祿為何要送我們馬?」解憂驚訝地問,腦子仍舊有點迷糊。

「不清楚,送馬來的家夥傻乎乎的,不會說話。」馮嫽撇著嘴。

「真的嗎?」解憂眼前出現那匹極有靈性的赤色馬。她不太相信翁歸靡會讓一個傻蛋碰他的愛馬,可他到底給了她們什麽樣的馬?

匆忙打理好自己,她跟隨馮嫽走出氈房。

剛掀開簾子,就看到翁歸靡的得力屬下、右將軍符戈瀚站在門邊,在他身後有三匹昂首傲立的天馬,芷芙正在調整鞍墊,而一個男人在她旁邊指點著。

「公主,臣屬奉命送馬來。」一看到她出來,右將軍即刻行禮。

「老天,符將軍,這是大祿的私人坐騎,怎能送給我們?」解憂直奔往三匹馬中渾身赤紅的高大駿馬前,又驚又喜地問。

見她很喜歡這匹馬,符戈瀚高興地說:「這三匹馬都是大祿的私人坐騎,大祿特別交代,『火焰』是送給公主的,『白翎』和『青煙』給她們倆。」他用手指了指馮嫽和芷芙。

原來這赤色馬有名字!

解憂愛惜地撫摸著不斷用嘴巴拱她的肩頭、噴鼻子甩尾巴的馬兒,想起馬夫告訴過她,翁歸靡十分珍惜他的坐騎,於是堅決地道:「不行,我不能收,請將軍把馬帶回去,告訴大祿,我很感謝他。」

符戈瀚濃眉一皺,為難地說:「屬下不能。」

解憂看看四周,沒見翁歸靡的蹤影,而大家都忙著去大圍欄看顧野馬,附近幾乎不見人,於是問道:「大祿在哪裏?」

「營帳,正在安排送野馬的事。」符戈瀚知道她想親自去「退貨」,因此暗示她,此刻不是合宜的時候。

但解憂沒有接受他的暗示。「如果將軍願意,可帶馬跟我走,否則請自便。」

說完,她轉身往翁歸靡處理公務的氈房走去。

「公主……」符戈瀚想阻止她,但她堅定的背影,讓他不得不放棄。

也好,讓大祿自己說服公主更好。

他暗自想著,吩咐人協助芷芙和馮嫽,將馬牽到氈房旁的小圍攔內。

解憂第一次來營帳,因此當她大步走進去,看到墻壁上的地圖和門邊堆放的兵器時,有點吃驚,而正在跟人說話的翁歸靡看到她時,也是微微一楞,顯然沒想到她會進來這座氈房。

「公主有事嗎?」他起身問,其他幾個人也都起身向她行禮。

解憂對眾人笑了笑,看著他說:「是有點事,大祿可以出來嗎?」

「不用,你進來吧。」翁歸靡朝她招手,並用烏孫語對那幾個男人說了句話。

解憂聽得懂,他是在告訴那些人,就這樣決定了,三天後啟程。

「我們三天後,就要離開了嗎?」等那些人出去後,她問。

「不是,是野馬先走,我們遲一天。」翁歸靡指指案幾前的皮毛。「坐!」

解憂看出那是他早先坐的主位,於是搖搖頭。「不必了,這裏是軍政要地,我還是趕快說完話出去吧。」

看到她嚴肅的面容,他笑了。「沒有那麽嚴重。不過公主想說什麽呢?」

「馬,我不能接受你的馬!」她直率地說。

「為什麽?」聽到她的話,翁歸靡大吃一驚,本來他以為送給她那麽好的馬,她一定會很高興,沒想到她竟然拒絕接受。「『火焰』是匹真正的天馬,我希望公主擁有它,自由地馳騁在草原上。」

那是自己在賽馬會上對他說過的話,而他居然記得,解憂心裏既甜蜜又感動。

「謝謝你,可是我不能要。」她說。

「給我真正的理由!」因為失望和生氣,翁歸靡的腮幫子鼓得死緊,他這下可嘗到了將心頭肉割下送人,卻遭人丟棄的滋昧。

知道自己很不近人情,解憂有點過意不去,忙道:「我喜歡天馬,特別喜歡『火焰』——很好聽的名字,我以前都不知道它有名字,是你給它取的嗎?」

「是的,我幫我的每匹馬取了名字。」聽到解憂讚揚他的馬,翁歸靡的臉色好轉了些,但仍不高興地問:「那麽,是什麽原因使你不能接受它?」

解憂猶豫了下。「就算我要,也該由大王送給我,那樣才合適。」

聽她說這話,翁歸靡像被人猛然揍了一拳,神采飛揚的眸光黯淡,仿佛無法承受痛苦似的背過身去。

他緩慢而低沈地說:「是的,大王是你的夫君,由他賞賜給你寶馬才合適。」

「我……」

「不要再說了!」翁歸靡忽然轉身,剛才的委頓痛苦之色眨眼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和被平靜掩蓋著的憤怒。

「公主有原則,我也有規矩,送出去的東西我從不收回。那三匹馬是公主的,公主不要就不要吧,我讓人把它們殺了!」翁歸靡毫不留情地拒絕。

「不可以!」解憂雙目大張,發出顚栗的驚呼。「你不能那麽殘忍,那都是你最心愛的好馬,你怎能下得了手?」

「我是下不了手,但總有人可以代勞;如果公主不要,又何必——」

「我要!你不能殺死它!」她以尖銳的聲音,阻止了翁歸靡可怕的威脅。「你不可以殺死它,我要它!」

她是真的以為,他會那樣殘忍地殺死他心愛的馬!

看著她以驚駭的目光和焦慮的保證哀求,翁歸靡的心,沈重得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深深壓埋進地底下。

「我不會……不會!」他沒想過要這麽做,可他的雙手,卻把她拉進了懷裏。

事後翁歸靡想,也許是她的悲痛,抑或是她眼裏的驚懼之色,總之,在那剎那間,他只想將導致她臉的蒼白和驚懼統統抹去。

因此他將她緊緊抱住,嘴貼著她的鬢發,一再保證他不會殺死任何一匹馬。

然而在他剛剛享受到解憂的體溫,和她的柔軟時,她忽然將他推開,瞪著那雙已經不再驚懼,卻充滿困惑不安的眼睛看著他,隨後,她跑出了氈房。

望著解憂奪門而逃的背影,他懊惱地捶了腦袋一拳,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很乖張,一定嚇壞了她,現在要想靠近她,是絕對不可能了。

幸好她接受他的馬,這對他是個安慰;當得知她四處買馬時,他嚇了一跳,如果讓天下人知道,烏孫國王的新娘需要自己買馬的話,那他就該死了!

翁歸靡很後悔,自己沒有早點想到她會需要馬。

早在迎親典禮的賽馬大會上,他就看出她是一個愛馬的人,卻沒想到為她和她的侍女準備馬;在她騎著「火焰」追趕野馬時,他就該把它送給她。

唉,都怪那位見花落淚、對月傷情的細君公主,在他腦子裏打下了「漢公主不濟」的烙印。

在那天所剩的時間裏,他果真無法靠近解憂半步,就算看見她帶著侍女,歡天喜地地騎著他贈送的寶馬馳騁在草原上,他也沒有得到她的回眸一瞥。

第二天,他曾想找個機會接近解憂,放松兩人之間繃得過緊的弦,可她又開始躲避他,而他也被即將拔營轉場的事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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