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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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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悅下了樓,走去超市。

小區裏有白玉蘭樹,已近晚夏,這花也開得寥落,不如盛夏時開得繁盛。這花有香氣,可是其實並不好聞。每每在夏天走在路上,被這花的味道襲來,陶悅就總是想像要是路邊種的都是矮株的梔子花就好了,那花好聞。

回憶起小時候,一到夏天,就有阿婆在街上喊:“桅子花,五分一朵,一毛三朵。”她小時有時會買,可以放三天才黑掉,好聞得很。

後來大了,也還是會有阿婆在街邊賣這花,可是都不會喊出聲來召喚起路人的註意,而只是靜默地坐在街邊,等著人買她們銀盤中的花。那種感覺叫人說不上來,與乞討就快無異、差相仿佛,連帶著那些在銀盤中整齊擺放的桅子花也變得可憐了起來。買回家去聯想到的也是這花的可憐與落寞,而不是有異香。不過,她還是偶爾會買一買,支持一下阿婆們的微小買賣。把花揣在校服口袋裏,是最天然的香水。

在超市入口處推了車,進去把要買的材料都選好放入了車內,再順帶買了些蔬果。

她想了想,又推著車走去了電器那一區。她在考慮到底要不要買個便宜的果汁機,用果汁機去榨青豆苗的汁應該是最好、最純粹,可是要是專門為了試驗做peatini而買一只果汁機,就真不是她這個階層的人應該有的行事風格。不過,去看看也好,反正今天晚上也沒什麽事做。趁著晚上多在家外走動走動,也能活動一下渾身的筋骨。

她拿了一只不到兩百塊的小型果汁機看著,電器區的售貨阿姨看了她幾眼,雖然並沒有其他客人要招呼,卻也最終是沒有上前與她搭話。

看了一會兒,身後有道聲音好像在沖著她說:“你在買果汁機?這個牌子不好,五百以下的都榨不幹凈,還不好洗,買了也白買。”

她轉過頭,一看,竟然是咖啡男神。她說:“嗯,我只是看看。”

“我跟你說,這個牌子的才好。”拿了只一千二的過來給她看。

陶悅覺得自己腦子要麽是燒壞了才會買一個一千二的果汁機去做peatini,還不是真正地做,而只是試驗著做。她說:“我真地只是看看,你拿的那個我買不起。”

“我怎麽覺得你有些怕我呢?”

“沒有啊。還好吧。”

“你別害怕,我對女孩都這樣。我先說清楚,我可沒想追你,真想追你的是我哥。”撇清自己也就罷了,還把他哥就這麽直接給賣了。

“呃……”咖啡男神真是直接。

“真的,我沒騙你。我絕對對你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你很神秘,想多接觸一下而已。”

“呃……”咖啡男神真地是神吧,連自己身懷天大的秘密都能“嗅”出來。

“你的那些菜種得怎麽樣了?”

“挺好的。青豆苗和蘿蔔苗都發出來了。”

那咖啡男神見她話不多,就傾身往她推車裏看了一眼,看到了杜松子酒和檸檬汁,就問她:“嗯?你要調馬提尼?”

“……是,做peatini。”

“怪不得要買果汁機。”

“你做過?”

“沒有做過peatini,只調過馬提尼。我看你這個果汁機也別買了,到我店裏去吧,裏面有果汁機,我們一起試著做這款調酒。”

“這麽晚了。”

“嗯?放心吧,我哥不在。”咖啡男神又傾身向前,對她說道。

“噗。”不知怎的,她覺得咖啡男神在她眼裏變得幽默了起來。可能是這男神說了亮話,讓她放心了,於是這男神做什麽都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陶悅問了這個男神的名字,知道了他叫Donal。也了解到他和他哥從小在美國長大,最近才回來,父母都是坤城人,不過現在還住在美國。Donal中文說得很好,因為他初、高中時的選修課就是中文,一直在學習以及練習說。而他哥哥Gareth則不然,一直以來在他們家中,父母說中文,他也是只回英文,不是因為愛英文,而是只聽得懂中文,不會說,舌頭伸不直,強迫自己說起來嫌累。Gareth也只是在快回坤城前才努力學習說中文。

Donal和陶悅結了賬,把材料拎到Donal在小區外的咖啡店裏。Donal把店裏的燈開了一部分下來,把空調也開了下來,而陶悅則回了她住處,剪了一些青豆苗過來。

兩人把青豆苗再挑了一下,選了最頂端最細最絨的部分。用Donal的榨汁機把它們給攪得極細膩,並沒有將汁與絨分離,而是將絨留在了裏面。接著加入杜松子酒,一些透明的提純楓糖漿和一些無糖的檸檬水。

用正三角形的高腳雞尾酒杯盛放,透過店內燈光,由側面看像塊玻璃種的翡翠。喝一口,清新爽甜,又帶著時不時地跳脫出來的杜松子酒老辣的烈味兒,是她現在想要的感覺。白天的咖啡^因,夜晚的酒精,振奮了,又安撫了她的神經,可還是希望哪天變回去了後,別對這些物質成癮。小癮也就算了,要是日久年深地還變不回去,形成了深癮,依賴上了,也是件麻煩事。

Donal不肯喝這peatini,他自己給自己調了一杯dry的,加澀苦艾酒和檸檬片。問他為什麽不喝這綠的,他回:“Gay。(娘)”她笑笑,問他他們男人是不是純粹因為這種綠色馬提尼讓人覺得娘而不好意思喝,還是因為男人的味蕾長得與女人的天生迥異。他回:“兩種原因都有。”

兩人坐去窗前的雙人座,對飲。多半時候只各自舉著自己的酒杯,看向窗外,並不對望。

“你好像不是很開心,總在逃避著和別人接觸。”

“你都看出來了。”

“為什麽?”

“解釋不了。”

“你有男朋友嗎?”

“怎麽?你還要幫你哥哥打聽啊?”

“誰幫他打聽啊。只是我好奇。”

“沒有呢。”

“怎麽可能?你這麽這麽漂亮,追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呃……”

“怎麽了?還是你就是座冰山,想追你的男人都觸礁沈海了?”

“噗。不是。”沒心沒肺,一件荒唐事,竟還笑得出來。

“那是什麽?”

陶悅看向窗外,這小區及周邊綠化得不錯,炎夏中百花皆已折腰,但向來作為嬌花的陪襯品的草木卻是處處蔥蘢。她心裏覺得:所以說,人生就是莫名其妙。現在,連和人正常交談都無法進行。所說的一切都只是拼命想出各種合情理的解釋罷了,都是假話。真話說去給誰聽?怪誕的事情,誰又能相信。跟個假中國人講中國的怪力亂神,不是開玩笑嗎?

她眼光流轉了幾圈,正視這個Donal,眼中情致深隱,目光含蓄卻又真摯,說:“我跟你說實話,你可別被嚇著。”

“不會被嚇到。”

“好,我其實是整過容的。原本的我,不能說是醜,也還行。只是現在整成了這樣,屬於這張臉的一切都不會屬於我本身。”

“嗯?不就是整容嗎?你整得好成功啊!那你現在更美了,應該盡情享受人生才對。美國女人多愛整容啊,一天到晚不是豐唇就是隆胸、吸脂的,suck and tuck(吸與充)是她們的月度或季度必有行程,很正常。”

“你不懂。反正,我一兩年之內都不想談戀愛。”真希望一兩年後就能變回去,越早變回去越好。世上最悲慘的事對於她來說,可能就是永遠都變不回去。

“好吧。你怎麽高興怎麽來。”

“嗯,那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火辣的。”

“這是幾個意思?”

“不知道,什麽時候都是火辣的。Hottie。”

“哦,像希爾頓那樣的。”

“也並不是她那樣。”

“那你會喜歡中國女孩嗎?”

“會啊。”

“中國女孩再辣也比不過你以前呆的那個地方的女孩。”

“我說的辣也不是那種很開放就行了的。說不出來的感覺。反正你不辣,你給我的感覺只是相當相當地神秘。”

“好吧。”

兩人一直聊到十一點都過了,陶悅才起身要走。跟著,Donal到他咖啡店的後廚房裏拿了個果汁機出來,說:“這個就是沒超過五百塊的果汁機,我店裏是不好用,放著也是放著,你看看要不要拿回家去用。”

“啊?這怎麽好意思?”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拿去吧。以後常來我這裏喝咖啡,我收你半價。”

“那你還做不做生意了?”

“做啊,又不差你那一杯。我還等著哪天能發現你全部的秘密。”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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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悅提著那個果汁機回到了家裏,家裏客廳的燈也沒開,她想著這時候鐘阿姨也應該是已睡了的,就輕手輕腳地開了燈,卻乍見鐘阿姨還在客廳中。燈光下可以看見她眼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她不知道要問什麽,只是叫了人:“鐘阿姨。”稍稍拖長了尾音,叫完了人也不進房,只是換了拖鞋,還杵在玄關處。

“我沒事。”

“……哦。”

她提著果汁機,準備放進家裏廚房。經過鐘阿姨身邊時,鐘阿姨問:“你喝酒了?”

她本是以為鐘阿姨要教育她,這年紀輕輕的,不要晚上老是去酒吧。她還正想解釋她這只是之前和朋友在他店裏喝了兩杯度數低的調酒而已,鐘阿姨就說:“你還有酒嗎?我也想要一些。”

“……”她楞了一下,說:“你等等。”

她進廚房做了兩杯peatini出來,家裏沒有雞尾酒杯,就用玻璃杯盛著。兩人一人一杯,端著,對坐著,無言。

這鐘阿姨不想說,陶悅也就不問什麽,只想著這阿姨也該是個有故事的人。這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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