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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二五:高堂不做壁(之下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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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莊的白障鋪天蓋地的掛起來。

韓國公顧鳴第二日清晨酒醒之後,終於聽聞了丹陽公主逝世的消息,面上呆了片刻,忽的大笑起來,“怎麽可能,韓兄不是和小弟開玩笑吧?”神色之間微微怪誕。

“哎喲,”韓雍氣道,“怎麽不可能,如今外頭都傳遍了,昨兒個丹陽公主病重不起,長安滿皇室的人都去了楊柳莊給公主送行,就連聖人,下朝之後都趕過去了!”伸手指著顧鳴嘴唇哆嗦,“你……,”顧鳴雖與公主一直夫妻不睦,但尚未和離,便一直是公主駙馬,在公主賓天之際,竟不是陪在公主身邊,而是在外醉酒了整天。瞧著顧鳴,忍不住重重揮袖,“你可真是,哎!”

顧鳴聞言眼前一片發昏,跌坐在榻上,心頭一片空茫:他一直覺得自己對丹陽是厭惡的,可是這個時候,乍然聽聞她去世了,不知怎麽的,心中竟湧起一股覆雜惆悵之情。

平章縣公藍田別院大門洞開,一隊甲胄鮮亮的金吾衛持戟沖了進來,裨將段康徑直朝著顧鳴而來,“這位可是韓國公顧鳴?”

昨日姬澤下命金吾衛搜尋韓國公顧鳴的下落,禦命戌時到達長安,金吾衛戌時一刻出動,翻轉全長安搜尋顧鳴,卻不料顧鳴竟根本不在長安,早一日便與友人相約前往藍田,直至第二日卯時方最終在平章縣公藍田別院中尋到了顧鳴的下落。瞧著一個顧鳴就折騰的整個金吾衛徹夜不休,神情就十分生硬,聲道,“聖人有令,命即刻押解你去楊柳莊。”

顧鳴瞧著面前這些鐵血的金吾衛,最後一絲僥幸心理都褪去,明白丹陽公主姬長寧怕是這一回真的去世了。一股劇痛傾襲上心頭,痛徹肺腑,轉頭怒視掃風,“掃風,你昨兒個為什麽不叫醒我?”

掃風跪在地上,渾身瑟瑟顫抖,“國公饒……命,饒……命,”聲音因著懼怕而結巴起來,“昨兒個,楊柳莊上侍衛到國公府稟了公主病重的消息,因著您出門在外不知蹤跡,府中便派人出來尋找。小的記起來您和平章縣公三郎君有些交情,曾經一起說過日後往藍田別院飲酒,便驅馬趕到這兒,沒成想,國公竟是喝醉了,怎麽著也叫不醒。小的想著也不差這一時半分,就沒有下死力叫您,沒想到……”

“蠢貨!”顧鳴重重一腳將掃風踹倒,暴怒喝道,“事有輕重緩急你不知道?”

丹陽公主那是什麽人?是自己的妻子,皇家嬌客,她病重過身是多麽大的事情,全皇室都去了,就連聖人知道了也得從宮中匆匆趕過去,想著自己竟因一個小小奴才心中一點小打算誤了其事,不由悲痛萬分。

掃風“砰”的一聲撞到屋子屏風上,跌倒在地,不敢爭辯,匆匆爬起來,朝著顧鳴磕頭,“國公恕罪,國公恕罪,小的一時糊塗,想的差了,您饒了小的這一次吧!”

顧鳴充耳不聞掃風的求饒之聲,昂首挺胸道,“我自行前去。”跨出大堂,邁上一匹棕色駿馬。金吾衛兵士瞧著段康,段康望著顧鳴的背影,眉宇之間閃過一絲無謂之色,“由他去吧!”

顧鳴一路策馬向著楊柳莊狂風疾行,到了莊外,勒住駿馬,瞧著莊子中鋪天蓋地的白幔,心中猛然一痛:丹陽,丹陽,原來你竟真的去了!

綿延的疼痛之中,記憶裏溫柔如水的丹陽公主泛上心頭,新婚燕爾之時扇下瞧了一眼夫婿面上紅暈的姬長寧;那個花前月下解語溫香會柔聲問自己,‘郎君可覺得我美?’,彼此含情默默地公主。他們也曾有過相守默契的時光,也不知怎的,就這麽荒廢了流年,再一回首,竟是再也不在世上了。

這些年,他嫉恨她尊貴,埋怨她性守固執,不夠大度,可是他從未想過,她會這麽年紀輕輕就先自己而去。

丹陽,丹陽,如今我還未老,你竟已是去了?

他心緒浮動,抖索著韁繩從馬背上下來,竟是一腳沒有踏穩,從馬背上撲跌下來,摔倒在地上,凝滯了片刻,方爬起來,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走進了莊子。

一輪旭日高掛天空,莊子中一片冷寂,丹陽公主逝世之前留下遺言,喜愛這座莊子,不肯回公主府,就在楊柳莊上發喪。眾人不肯違逆她的意願,就在莊子中布置靈堂。阿顧一身重孝麻服,跪在靈堂之上替阿娘守孝,神情一片悲傷麻木。聽聞顧鳴前來,不由微微蹙起眉頭,“他怎麽來了?”

“縣主,”朱姑姑問道,“咱們該如何呀?”

阿顧微微頓默了片刻,“他和阿娘到底是夫妻,讓他進來給阿娘上柱香吧!”

顧鳴一步步走上靈堂,瞧著堂中燃起的碗口粗的白色蠟燭,層層白幔隨風揚起,一口水晶棺材停在屏風之後,丹陽公主雙手微合,靜靜躺在其中,面上神情平靜,猶如只是睡著一般。

他著魔似的一步步走近,喚道,“丹陽,你怎麽就走了呢?”聲音悲愴。

阿顧瞧著顧鳴“一片深情”的摸樣,微微諷刺,“阿爺怎麽來了?”

顧鳴止住悲傷,回過頭瞧著阿顧。靈堂淒涼,少女披麻戴孝跪在堂上,瘦弱伶仃,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女孩兒是丹陽給自己生的女兒啊,她那麽嬌小伶仃,如今失去了母親的疼愛,多麽可憐。心中泛起無限憐惜之情,“我,”頓了頓開口,“我來看看你阿娘,我們畢竟是一場夫妻,她如今不在了。我總要過來送上一程!”

“免了!”阿顧聞言冷笑,笑容中飽含疏離冷峻之色,“阿娘昨日去的時候你沒有前來陪她,如今這個時候又來這般表現。又是何必呢?”

“我不是故意的!”顧鳴急急辯解道,“我前日喝多了酒,昨日一整天宿醉,並不知道此事。”他諄諄道,“我若是當真知道你母親病重至此,便是不顧一切,也會趕過來的!”

阿顧垂下眼眸,一個字都不信,“昨兒個國公府人和金吾衛在長安城找了你整整一日,都找尋不到你的蹤跡,到現在故意又不是又有什麽關系。”聲音清冷,流瀉在靈堂之上,“說到底,阿娘昨兒個過身的時候,你到底竟沒有陪在身邊!”

落下一滴眼淚,“你和阿娘夫妻一場,阿娘病重在榻好些個日子,您卻還有心思在外頭與人暢快宴飲。又何曾將阿娘放在心中一分半毫?”

“我沒有!”顧鳴神情激動,想要辯駁,竟發現訥訥無言。

阿顧心中冰寒,猶如倒影出自己的倒影,情緒憤懣,開口出言,“我真的不懂阿爺,您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麽?您若當初不願意迎娶阿娘,當年大可上書拒絕。昔日太宗朝房丞相長子文思拒娶公主,太宗皇帝不以為忤,轉將高陽公主賜婚房相次子文愛。仁宗皇帝稟性敦厚,疼愛阿娘,定不會為難與您;您既與阿娘成婚,受了妻子的情分承襲國公爵,理當好好敬愛公主,為何竟偏寵小妾庶子女,倒將不肯對妻子多付出一點點關愛?”

“我……”顧鳴面對阿顧的質問,想要說些什麽,竟發現自己完全組織不出來話語。

阿顧瞧著顧鳴這般,已經是明白過來,“嗤嗤”一笑,將顧鳴想要說的話截在口邊,“阿爺不必對我多說什麽,剩下的去向聖人交待去吧!”

靈堂外傳來腳步輕輕踢踏聲,數名兵士進入靈堂,將顧鳴給扣住了,朗聲宣旨“聖人有命,韓國公顧鳴為駙馬之職,侍公主不謹,丹陽公主病重,竟不能侍於公主一旁。下宗人獄,聽候處置。”

“阿爺,”阿顧開口道,“對於夫君,對於父親,我和阿娘早已經對你失望,可對於駙馬一職,阿爺顯然做的並不稱職。聖人惱了你侍公主不謹,如何裁決,阿顧無法幹涉,還請阿爺多多珍重!”

大理寺獄黑暗無邊,顧鳴躺在其中,沒有了折騰的力氣,翻來覆去一直在想:自己這些年究竟是在做些什麽?

韓國公府燈火通明,秦老夫人坐在榮和堂上,聽著韓國公顧鳴下獄的消息,面色一片鐵青。

掃風衣容狼藉跪在堂下,渾身瑟瑟發抖。“老夫人,小的知錯,求您瞧著小的一家上下幾代伺候國公府這麽多年的份上,饒了小的這一條賤命吧!

秦老夫人瞧著掃風這等頹喪摸樣,氣恨的心都毒了,公主病重,若非這個賤奴心中做鬼,耽擱了顧鳴,何至於惹怒聖人,降下這等雷霆之罰。厲聲吩咐道,“你做下了這等大錯,害的國公下獄,連累了整個國公府,還有臉求饒?來人,將這個賤奴拖下去,傳我說的話,打死作數!”

掃風不意秦老夫人竟是要自己的面,吃了一驚,面色登時蒼白無匹,忍不住投向立在秦老夫人身邊的蘇妍,張了張口,想要喊出些什麽,上前的小廝卻拿巾帕堵了他的口,將他的身子拉扯出去,按在春凳上責打,堂中人只聽得外頭“撲、撲”板聲,掃風高昂的叫聲一聲聲傳來,不一會兒就低弱下去,沒了氣息。

蘇妍立在一旁,瞧著堂中發生的這等情景,心驚肉跳。當日楊柳莊前來府中報信的時候,她懷著一絲恨嫉心思,稍稍動了一點小手腳,導致顧鳴沒有趕上楊柳莊送丹陽公主最後一程。剛剛瞧著掃風受責驚駭不已,生怕掃風將自己招供出來,好在秦老夫人恨極了掃風這個賤仆,竟是不詳加審訊,直接下令杖斃。如今掃風這個賤仆魂歸黃泉,倒讓自己解了一個隱患。

“公主英年早逝,實在讓人傷心,”她抹著淚哭泣道,“可國公如今被押解在大理獄中,他出身驕貴,如何受到了這等苦楚,老夫人,您可一定要想想法子救救他啊!”

秦老夫人瞧著蘇妍,心中一片苦氣。斥道,“這兒有你說話的地方麽?”她心中知曉公主母女怨氣而來,大多應在蘇妍母女身上。若是可以,寧可舍棄了蘇妍一個姨娘去,若能解了皇家的怨氣,倒當真是大吉之事了!只是如今境況不同,韓國公唯一的子嗣顧嘉禮乃是蘇妍所育,若是動了蘇妍,便惹了顧嘉禮離心,便讓國公一脈無以為繼。一時間竟是兩相為難,相持不下。

蘇妍一時又羞又慚,訕訕退下。

二郎君顧軒立在一旁,瞧著秦老夫人這般,出聲勸道,“是啊,阿娘,”顧軒道,“大兄便是有再多的錯處,畢竟是咱們骨肉血親,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瞧著大兄在獄中受苦。”

“我難道不想救我的兒子麽?”秦老夫人沈聲道,“可是怎麽救?”眉宇間露出一絲蒼老疲憊之色,國公這一次做的事情實在事太離譜,聖人如今正在氣頭上,便是誰去說都要觸黴頭的。咱們如何救的下?”更不必提,韓國公府這些年得罪了公主,自絕於勳貴之中,根本沒有多少知交好友,這個關頭,就是想要請人去聖人面前說情都找不到。

“母親,”顧軒想起阿顧,自知顧家待這個侄女兒著實不好,眉宇之間露出一絲尷尬羞愧之色,可念著兄弟之情,到底說出了口,“若真想要救大兄,咱們可以去找侄女兒。”

“阿顧乃是公主愛女,聽說與聖人之間感情很是親厚,雖然咱們對侄女兒有虧欠的地方,可她到底是大兄親女,忖想著總是不願意見阿兄受牢獄之苦的,若是她肯去聖人面前為大兄求幾句情,說不得聖人肯放過大兄這一次。”

秦老夫人面上露出猶疑之色,她知曉聖人憐惜阿顧,定是不喜見韓國公府人前往去求擾阿顧的。但理智雖然明白,可是到底疼愛大兒,心中存了一絲僥幸之意,“到底也是個法兒!”慢慢道,“明兒咱們去楊柳莊試試。”

第二日,秦老夫人前往楊柳莊,馬車微微搖晃,一路心中思慮綿延,考慮著到了孫女兒面前,如何痛訴對阿顧的憐惜之意,安撫阿顧失怙之痛,觸動心腸,好求的她願意到聖人面前轉圜,到了莊子外頭,卻見一隊侍衛守衛著莊子,見著來人列出刀戟,攔住去路,喝道,“什麽人膽敢擅闖楊柳莊?”

秦老夫人瞧著侍衛戟尖的烈烈寒光,心中心驚不已,盡量和藹了神情道,“老身乃是韓國公府太夫人,宜春縣主乃是老身嫡親孫女,今日前往這兒來探望孫女,還請各位通傳這個。”

守莊侍衛半分不肯通融,一板一眼道,“宜春縣主如今正在莊中靜守母孝,不便見人,還請老夫人請回來吧!”

秦老夫人瞧著這等架勢,心中起了深深忌憚之意。阿顧是一介縣主,雖身份貴重,驅使不得這等甲胄之士,如今楊柳莊外這幹侍衛定然是聖人所置,顯然聖人確實是不希望自己等人前往打擾阿顧的。只得收了去向阿顧求情的念頭,和聲道,“既是如此,請這位小將軍為老身傳一句話,縣主母孝傷悲,盡是有的,只是身子最是重要,還請多多註意自己的身子,老身回去了!”

兩儀殿中,顧家人前往楊柳莊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姬澤面前。姬澤冷笑,“這等人真是癡心妄想!”乘著一股怒氣發落韓國公顧鳴,著杖刑四十,發還家中。褫奪國公爵位,限令十日內搬離國公府。從前仁宗、先帝所賞功臣田盡數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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