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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二二:浮瓜沈朱李(之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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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堂前的血跡已經消散幹凈,府中上下一幹人等都噤了口,對瑟瑟之事絕口不提,猶如府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一樣。阿顧心中猶自殘存一絲驚惶之意,略一閉上眼睛,仿佛瑟瑟慘白的面色依舊能夠面色煞白。

公主瞧著阿顧,心疼不已,摟著阿顧道,“留兒,你別害怕,阿娘在這兒呢!”

“阿娘,”阿顧在公主懷中擡起頭來,微笑道,“娘,我沒事的。”

秋日的陽光晴朗光耀,阿顧對著窗闌,伸出自己的左手,手掌纖秀雪白,淡青色的血管在耀眼的陽光下透出隱隱痕跡。耳邊似乎又響起瑟瑟的哭叫聲,仿佛手掌上陡然籠罩上一層淡淡的灰暗之色,縷縷血跡從指縫中流瀉而出。

瑟瑟當日就在漱玉堂前被侍衛生生杖死,隨著她一同被杖的,還有她的家人。她的阿娘阿顧也曾見過,是個容貌秀美的中年婦人,在府中大廚房做事,性子溫和;瑟瑟的阿爺也是個老實人。

“小娘子,”紅玉打著簾子進來,鮮亮的秋風登時從外頭湧進內室。“事情已經過去了,”她勸撫道,“瑟瑟算計於聖人,膽大包天,如今得了這麽個結果,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您不必為了她掛這個心。”

“我知道這個理!”阿顧道,“只是——畢竟她服侍了我一場,瞧著她年紀輕輕一家赴死,心頭終究有幾分過不去!”瑟瑟自作自受,自有取死之道。姬澤當日逼著她杖責瑟瑟,也是為了教她狠心決斷之意,她心中明了,也感激不已。但瑟瑟一家究竟是因著自己下的命令才被活活打死的。阿顧單純脆薄的生命裏頭第一次背負起三條人命,一時間覺得沈重不已,邁不過這個檻。

“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益。”瑟瑟笑盈盈道,“小娘子,若是您多思傷身,不僅公主,便是聖人也會心疼的。”捧起一旁的白玉碗,吹了口氣,奉到阿顧面前,“這是紈秋姐姐心熬了新鮮的寧神湯,您喝點兒。”

寧神湯色澤晶亮,阿顧飲了一口,暖融微苦的滋味滑入喉嚨,心中膩煩登時消解了不少,“我好多了!”

“那奴婢就放心了。”紅玉笑道,問道,“娘子,瑟瑟既然已經不在了,春苑的二等丫鬟就少了一個,您看著由誰補進來好?”

阿顧應承一聲,“我對那些個小丫頭都不算熟,你看著哪個機靈,就補哪個好了!”

金鶯應道,“是”,略一凝想,“我瞧著鈿兒倒是個機靈的,就選她好了!”

阿顧想了一下,隱約記得,“是那個臉上長了一粒美人痣的?倒的確是個不錯的孩子,就讓她進屋子裏來吧!”

第二日,鈿兒便隨著紅玉進春苑內室,給阿顧磕頭,在室中地衣上叩拜道,“奴婢拜見小娘子,娘子萬福。”

阿顧瞧著她乖巧的模樣,點了點頭,道,“你日後好好在屋子裏服侍,聽碧桐、紅玉幾位姐姐的話,也就是了!”

“是。”鈿兒恭敬應了,“奴婢既然開始進屋服侍,這鈿兒的名字就有些不合適了,還請娘子給賜個名字吧!”

春苑大丫頭和二等丫頭用的都是雙字名,在院中伺候的小丫頭名字則是x兒樣式。故此鈿兒方說了這樣的話,阿顧想了想,便道,“便叫做銀鈿吧!”

銀鈿臉上閃過歡喜神色,叩頭道,“多謝娘子賜名。”

“……這茶羹滋味甘美,朕如今倒是愛飲。”金碧輝煌的太極宮中,甘露殿肅穆安儀,姬澤高坐在殿中禦座上,笑吟吟道,“聽說太原王氏效古,家中只飲古法茶,不知道王卿可還飲的慣?”

王頤斜坐在殿中榻上,聞言將手中的茶盞放置在一旁剔紅茶幾上,恭敬道,“家中長輩如何,微臣並不大了解,微臣這些年在外游歷,也曾飲過這等新茶,覺得新茶滋味頗甘。”頓了頓,“聽說這新茶烹茶手法乃是顧娘子所創,顧娘子心清性穎,令人欽佩!”

姬澤一笑,眸中露出滿意之色,“解憂太過謙虛了,如今不在朝堂之上,論起來咱們還是郎舅之親呢,還是親近一些的好!”

“大家,”高無祿面色凝重,從殿外匆匆進來,在姬澤身邊稟道,“青華山傳來消息,梁王身子有些不大好。”

梁王姬柘乃是皇帝曾叔祖,極受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寵愛,應天朝,女帝攝位,梁王一脈子孫先後亡故。姬柘如今孤身一人,膝下了無子女,獨居在長安半日路程開外的青華山外,入道修行。半年前回長安參加了帝後大婚婚典,婚後便又返回了青華山。前些日子犯了舊疾,臥床不起,病勢十分兇猛。姬澤對這位宗室長輩敬重非常,聞言立即起身,吩咐道,“令禦醫長梁昆即刻前往青華山為梁王叔祖診治。”頓了頓,又道,“太醫局下其餘幾個禦醫收拾收拾,也趕過去看看。宮中只留馮轍一人就好。一應所需藥物皆極速供給,不得怠慢絲毫。”

高無祿應道,“是。”不該怠慢,急急下去親自督辦此事。

姬澤嘆了口氣,“梁王叔祖年事已高,如今舊疾重犯,怕是病勢十分兇了!”

“梁王吉人天相,定會好轉無事。”王頤道,“聖人不必過於擔心。應天女帝當日對宗室酷烈過甚,如今聖人這般優容,當真是天下之楷模!”

“解憂也不必說好話哄朕!”姬澤瞟了王頤一眼,淡淡笑道,“應天女帝在位八年。稱得上雄才偉略,為君之才遠勝英宗,便是仁宗皇帝在魄力決斷之上也頗有不如,她為君於大周社稷上並無損害。只是對我大周姬氏宗室而言卻是屠害甚重。梁王叔祖一脈子孫盡喪,便是叔祖本人,若非流放瓊州的七年光景裏心思憂憤,為嶺南瘴礪之氣壞了根基,舊疾纏身,如今又怎會陡然犯病?”

應天女帝在位之時為維護自己的統治,對大周宗室屠戮甚重,宗室對這位女帝頗有忌諱之情,不意姬澤倒是說出這番公道話來。王頤笑容含了一絲尷尬之意,忽又道,“其實嶺南之地並非一無是處。臣少年時曾在嶺南一地游歷,嶺南濕熱多瘴,山民生活困苦,但其地水土豐厚,山民不懂農事,隨意栽種,到了秋日收成也不薄。嶺南農田能做到一年兩熟甚至三熟,若能派遣熟悉農稼之事的官員前往,說不定會有大造化!”

嶺南乃大周窮鄉僻壤之地,周人視其地為畏途,大周犯官多發配嶺南之地,姬澤不由奇道,“王卿竟是對嶺南之地也有興趣,前往此地游歷?”

王頤淡淡一笑,“微臣少年之時氣盛,曾誓踐天下天塹之地為坦途,嶺南乃世人鄙薄生畏之地,愈是如此,臣就愈發要去走一趟了!”

姬澤哈哈大笑,“王卿如今少年老成,瞧著沈穩,沒有想到,竟是還有這等少年意氣的時候。”頓了片刻,覆又問道,“嶺南當真如解憂你所言?”

“微臣不敢欺君,”王頤拱手,斷言斬釘截鐵,“確有此事!”

大周江南之地魚米豐碩,供應關中所需無慮。但若想著要日後幽州盧範之地戰事曠日持久,米糧之儲便有些不足了。姬澤如今得了這個消息,想著若能將嶺南開發出來,便可豐大周糧倉。不由心中大為振奮,揚聲道,“朕自會遣人前往嶺南徹查!”擡頭望著王頤,“若嶺南日後能成為大周的糧倉,王卿當記首功!”

王頤拱手謙道,“微臣不過是微末之言,不敢居功!”

“王卿實在是太謙虛了,”姬澤微笑,倚坐在禦座靠背之上。因著是在朝堂之下,他的姿態也頗有些閑適隨意,“在朝堂上咱們是君臣,但私下論起來,咱們也是正經姻親麽。想來王卿與皇後也許久沒有見面了,既然今日入宮,就和皇後聚一聚吧!”

王頤目中露出喜色,真心拜道,“微臣多謝聖人恩典!”

西海池波光瀾瀾,在秋日陽光下泛起金色的光澤。池岸眼波畫柳,水引天長。王合雍一身織金大袖禮服,手肘披著鵝黃泥金牡丹繡披帛,急急穿行過宮苑廊道。凝陰閣富麗秀美,王合雍甫見著轉過頭來的兄長,一身素色衣裳,容止如玉,舉手投足之間風流無雙,登時一滯,“阿兄!”目光淺潤,泛著微微水光。

自入宮至今足足有小半年功夫,她日日維系宮事,如今方第一次見到兄長。

王頤朝著王合雍參拜,“臣見過皇後——”

“阿兄,”王合雍急急攔住王頤參拜,低低道,“咱們兄妹間,還用的到這個麽?”

“雖為兄妹,但如今分屬君臣,禮不可廢。”王頤道,

“妹妹一向可好?”

“我很好!”王合雍道,唇邊綻放出花一樣的笑意。閣中靜默了片刻,王合雍的聲音輕輕響起,“阿兄胸中自有才學,大可待秋闈科舉入仕,何必急著入官?”

“我何嘗願意如此?”王頤道,眸中露出一絲苦澀之意,“我自問,憑我多年苦學,今秋科舉問鼎前茅不再話下,又何需貪圖一官二職?只是我剛剛到長安的第二日,聖人策職旨意便下到家宅中,難道我能夠不接麽?”

王合雍神色一僵,過了許久之後,“許這是聖人待咱們王家的恩典吧!”

王頤心中輕輕嘆了口氣。山東高門曾經有過無比輝煌的日子,但如今已然漸漸勢微。放眼如今大周朝堂之上,高門子弟依舊占有的朝堂高官職位看起來不少,但寒門子弟入朝人數較諸大周初年已然翻了數翻,漸漸有壓過高門之勢。高門中以清河崔、太原王、滎陽鄭等八家為首腦,亦有致力覆興意向,王合雍入主大周中宮,被視為山東高門中興之象,振奮不已。但如今寒門士子興盛已經成為大局,八氏若想要繼續維持昔日舊有的榮華,便要尋找新的出路。科舉入仕,高門子弟胸中自負有錦繡之才,並不丟人,且可與寒門士子結下同年之誼,他日朝堂之上亦可左右逢源,結好甚眾。如今自己直接恩賜入朝,雖然早先一步較科舉得官,但也無異於系住高門標簽,自絕日後朝堂交游之路,日後只能位列高門派系,鼓掌難鳴了!

他心中思慮清明,但瞧著王合雍此時擔憂的目光,卻不欲妹妹為自己憂愁,強振作精神,笑著道,“其實這樣也好!如今我封官尚書右丞,職居正四品,若當真從科舉入仕,須得從一介微末小官點點升官,天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夠達到這個品級?”

“咱們兄妹好容易見面,如何盡說些煩心事?”王頤朗然一笑,“咱們說些家常吧。”瞧著妹妹,見燦爛天光下,王合雍容光煥發,肌膚雪膩光澤,只是美眸之下有一絲極淺的青黑色澤,“聖人待你可好?”

“挺好的,”王合雍抿唇微笑,笑容端莊,尋不到一絲瑕疵,“聖人待我十分尊重!雖然薛修容頗有寵幸,但中宮皇後該有的權利尊榮,我都不缺。”

王頤心中一苦,妹妹雖然如此說,但一個新婚妻子,若對家人只能說起夫婿尊重與權力,難道境遇會好到哪裏去麽?他面上露出微笑,安撫道,“那就好!阿鸞,阿兄只盼著你在宮中過的好。”

王合雍眼圈一紅,低下頭,“阿鸞曉得!”她的聲音悠悠,“我等子弟既然生在王謝門第,享了尊榮,就該盡自己的義務。我會努力做好皇後之職,有我在宮中,對太原王氏總是有些好處的。”

“阿鸞,”王頤聲音一沈,“你這樣想就不對了。”沈聲道,“你如今是姬氏之婦,非王家之女。便只管做好你的中宮皇後,太原王氏之事不該由你來煩心。”挺起胸膛,“家門興衰之事,自有我等男子操心。”

王合雍心中一暖,點頭應道,“阿兄的話,我記住了。”她頓了頓,偏了偏頭,朝著兄長俏皮道,“阿兄,如今妹妹都大婚了,你什麽時候給我娶個嫂子呀!”

王頤登時瞪了王合雍一眼,斥道,“沒大沒小!哪裏有這麽容易?”他日後的妻室乃是王氏宗婦,要求頗高,要尋個各方面合意的,確實頗為難得!

秋日天空清朗,變幻的白雲如流水一般在天空中流動。姬景淳策馬在長安大街上奔逐,在西市一家鐵鋪前頭勒馬,翻身下來,進了店肆,“前些日子我送到你們店肆裏的那把桐木弓可修好了!”

鐵匠鋪老板杭老鐵擡起頭來,見著美貌爽朗的少女,面上登時露出笑容,“好了,好了,小娘子,你在這兒等著。”轉身進了鐵匠鋪,捧出了一個兩尺長的大匣子,“這是您的桐木弓!”

姬景淳接過匣子,面上露出愉快的笑容,“老板,多少錢?”

“縣主,您說笑了,”杭老鐵彎下腰來,“您到咱們店肆來,是咱們的榮幸,小的不敢收您的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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