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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十九:容冶春風生(之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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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薛采的心涼到了極處。低頭斂著裙裾,朝著上座上容顏嬌美的少女道了一個萬福,“顧娘子。”姿勢優雅,聲音平靜從容。

顧令月坐在彤雲閣的羅漢榻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少女,“薛姐姐,你是不是覺得,我看上去是一個很容易騙的傻子?”聲音清冷。

當日在游府春宴上初見,只覺這位薛娘子際遇雖窘,人品卻還算清奇;行知書肆偶遇,相交於《四季圖》,最後得贈《落葉圖》,更是心中感激,覺得意氣相投,是一位值得結交的朋友,方送出帖子,邀請薛采參加自己在國公府辦的春宴。沒有想到,薛采卻只是將自己當做一個跳板,想要踩著自己達到她心中的願望!

薛采的手在袖下攢成一團,面上白的像是經冬的雪,勉強維持一抹微笑道,“顧妹妹言重了!”

“哦?”顧令月一翹下頷,悠悠道,“也許吧!”

“今日宴客的園子在府中西部,棠毓館在府中東南,薛姐姐初次做客韓國公府,不識得府中路途方向,錯走到棠毓館來,也是有的!”揚起螺首註視薛采,“只是我不明白,棠毓館附近屋舍也有十數,姐姐如何會知道我便在彤雲閣,闖到彤雲閣裏來?”

她的聲音昂高,話語諷刺意十足,薛采面上紅白交替,終究低下頭去,訥訥不能作答。

阿顧瞧著她心虛愧疚的模樣,心中失望之極,終究是不忍完全撕破面子,轉過頭,生硬道,“薛娘子,既然你沒有什麽好說的,我也就不留你了。今日韓國公府之事,我便當沒有發生過。薛娘子就此離開吧!”

薛采面上露出一抹焦急之色,如今今上已經出了孝期,太皇太後早就開始著手擇選新後事宜,怕是不久之後聖人就要大婚了,自己的時間著實已經不多了。若是斷了顧娘子這兒的這條路,她委實不知道,一時半會兒之間,自己該當如何才能設法私下見到聖駕,跪地求懇,成全族人對自己的殷殷期待。

“顧妹妹!等一等!”她揚聲喊道。唇邊露出一絲愴然微笑,淒然笑道,“我知道你怨我,瞧不起我今日的作為。可是我也不想的。你是天之嬌女,不懂我的無奈。”

“哦?”阿顧怒極反笑,“薛娘子這話有趣的緊。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無奈,誰又真正是一世無憂的?但無論如何,我沒有被你欺騙利用的義務!”

“顧娘子,你出身高貴,有太皇太後和聖人的寵愛看重,生平最大的不足,便是沒有阿爺疼愛罷了;但無論如何,你起碼有一個把你當做眼珠子,什麽都願意為你做的阿娘,”薛采激動辯駁道,眼圈漸漸紅了,“我雖然姓薛,卻不是武國公親女,我的嫡親阿爺只是現任武國公的堂弟。我雖出身薛家嫡系,卻自幼父母雙亡,由伯父撫養長大。薛家雖然曾經出了一個應天女帝,卻與大周宗室結仇甚深。

因著應天女帝的緣故,薛家一度極為繁盛,甚至差點君臨天下,但應天女帝被逼退位之後,薛家立即便衰落,一潰塗地。後繼諸位大周天子身上雖然也有著薛家的血脈,卻頗為忌諱薛家,對薛氏一族並不親昵。薛氏一族空有國公之位,卻什麽都不是,薛家女子嫁不入高門,薛氏男丁縱然苦讀習武,卻蔭不得餘恩,士子考科舉,考官看了身份文書便不會錄用,武人欲投軍,若被查出身份,也會被逐出。我們在故土太原連年沒有希望的苦熬著,到了如今,甚至連一個小吏都可以上門欺壓,我伯父堂堂武國公還要親自出面給金銀好處,朝他陪著笑臉,方能了結過去。”

阿顧不料如此,聽得怔了片刻,面上露出同情之色,她雖偶爾聽說過太原薛氏如今在大周的尷尬,卻著實沒有想到,私下之處,薛氏竟衰頹苦楚至此。“沒有想到,昔日煊赫的太原薛氏,如今竟到了這個地步。但縱然如此,和你今日所為又有什麽關系?”

薛采微微一笑。天氣晴好,春日的暖陽斜射入彤雲閣,投出一條明亮的光柱,漠漠的浮塵在明亮的光柱之中跳躍嬉戲,少女聲音朗朗道,“如今應天女帝逝世已經有二十餘年,大周已經換了三代君王,族人自認蟄伏時期已夠,該當重新謀求奮振。不敢再求薛氏如山東高門一般清貴赫赫,但求聖人能夠放薛氏一碼,使我薛氏子日後能如常人一般的參加科考,習武投軍,族中有心興起的希望,便能重新培養了向學奮起的風氣,長此以往,總能出一些官員武將,這方是薛氏一族久興之道!他們堅信薛氏一族應當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在薛家女兒中擇了我,從小專意培育,只希望將我送到聖人身邊,不敢求什麽高位,只為悉心服侍,若得一絲半些兒榮寵,也好給家族一丁點兒庇護。叫世人不敢妄自欺上頭來。”

薛采垂著螺首,看著面前的顧令月,淚水蜿蜒而下,神情淒惶,楚楚動人,“這般自薦枕席,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難道便不知道羞恥?我心裏也不願意,可我沒有辦法!自去歲開始,玉真公主便頻頻延請長安貴女,前些日子太皇太後更是在宮中設宴邀請官宦世族女眷,眾人心裏都心知肚明,這是在給聖人挑選未來皇後啦!我是太原薛氏的女兒,註定不可能成為大周皇後。因此我只能做一個妾。就是這個妾還是我上趕著去做的!可我有什麽辦法?我是薛家女兒,自幼由族人養大的,費盡了萬般心血調教。這是我身為薛氏女兒必須背負的責任。”

顧令月目眩神迷,一時怔在當處。她少年困苦,及至回到公主身邊,又享盡了長輩的寵愛,對於家族責任這種東西認識的從來不深。薛采今日所說的無奈之處讓她有一種深深震撼之感,打從心眼裏說,她並不讚同薛采,但薛采的抉擇又讓她無法指摘。

她揚起頭打量著面前的少女,少女一身溫柔的水粉色裙裳,同色腰帶將腰身勾勒的細細款款,發鬢畔的黃金鸞步搖吐著細碎的流蘇,在雪白的頰側搖蕩,愈發顯得少女風流嫵媚。少女挑了挑眉,犀利問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你憑什麽認為,以你的出身人品,聖人會收你為嬪妾?”

毫無疑問,這般的薛采,是個嫵媚動人的佳人,但美人大周並不少見,姬澤出了孝期之後,只要願意,天下的美女都可以任其采摘。

應天女皇薛嫵是周室皇朝心中的一個奇特存在,後任帝王們身上都傳承著來自這位女帝的血脈,卻都對女帝身為女子而僭越帝位的行為諱莫如深,在這樣的心理下,他們明面上給薛氏家族留下尊榮,私心裏卻對薛家女子頗為忌諱。女帝後的大周各朝帝王中,英宗皇帝後宮中薛妃無寵早死,仁宗、神宗更是根本沒有納薛姓女子入後宮。

薛采並非不年輕貌美,太原薛氏打的算盤也不可謂不對,只是,他們憑什麽認為,只要他們上貢了美人,皇帝便會收下這位薛姓美人,成全他們的念想?

薛采眉宇之中閃過一絲歡欣之色,顧令月質疑的語氣犀利,並不算是動人好聽,但她此時沒有甩手而去,還肯出口問詢,便已經體現出了態度緩和的傾向。

抹了腮邊的眼淚,薛采嫣然道,“你放心罷!”揚了揚頭,露出一絲傲然之色,“薛家既然做了將我送到聖人身邊的打算,便自然有我們的底牌。”美眸之中露出了自信神采,“只要我能夠當面見到聖人,便定能讓聖人松口答應納我入後宮!”

彤雲閣中的醒陽香烈烈燃燒著,吐出黃金蟾蜍香爐的煙火熏然而又熱烈。薛采言盡於此,反而聽天由命,面上神情恬淡安然。反倒是顧令月猶疑起來。太原薛氏淪落至此,此乃太原薛氏積累了二十餘年的奮起之爭,沈郁了薛氏的全部希望,薛采既已對自己轟盤托出,自己若是不應,便算是得罪她了;但值此之際,新任皇後怕是很快就要選出來,若是自己在此之前幫了薛采見到聖人,日後的新皇後是否會怪罪自己?

時間一滴一滴的過去,細膩的沙子從角落裏的沙漏中落下,發出沙沙的聲音。顧令月思量停當,眸中閃過一絲毅然之色,仰頭揚聲道,“你明日到公主府去罷!——聖人今天是不會到國公府來的,今日國公府的宴會雖是打著慶賀我生辰的名號,但今日卻委實不是我生辰的正日子。我生辰的正日子是二月十二。我和大母和阿爺好了的,提前一日在國公府辦生日宴,招待長安各家小娘子。待到春宴結束後,便回公主府,和阿娘一處過真正的生辰。若聖人有心,許是明日會來公主府。你明日到公主府上來候著!”

薛采大喜過望,抓住阿顧的手,連連道,“多謝顧妹妹。”眼圈紅了,眼淚泣涕而下,“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阿顧抽回了手,撇嘴淡淡一笑,“薛姐姐也別謝的太早了!有些話我必須得說在前頭。我雖與聖人有一二分交情,但畢竟聖人是君,我是一介區區臣女,他究竟來不來,我也不敢打包票。且……我只能幫著你見上聖人一面,至於最後會有什麽結果,就要看你自己了!”

“盡人事,聽天命,”薛采的聲音柔和,抿唇道,“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無論當日情形如何,顧妹妹對我的恩情,我都記下了,日後若有所為,定當有所報!”

顧令月在棠毓館裏盤桓了一會兒,換了一條煙色鳳尾裙,重新挽了一個驚鵠髻,重新出來,對著宴上眾人盈盈福身笑道,“阿顧不才,剛剛回去更了下衣,怠慢各位了!”

宴上諸位女客都是都笑道,“不礙的。”

顧嘉辰盯了盯顧令月鳳尾裙上柔和的褶子弧度,狐疑問道,“三妹妹去了這麽久,不知道做了什麽好事?”

“哪有什麽好事?”顧令月不意笑道,“不過是些平常瑣事罷了,竈下裏的一份鱖魚采買出了問題,瑟瑟取了單子上來問我怎麽修改食單,耽誤了一會兒時間,便出來的遲了。”凝視了顧嘉辰一眼,淡淡道,“怎麽,大姐姐難道覺得我做了什麽不好說的事麽?”

“怎麽會?”顧嘉辰假笑道,“妹妹著實多疑了。”

程綰綰捧著海棠花盞過來的,大笑著道,“不管顧三妹妹做了什麽事情,拋下我們一眾姐妹獨自隱了這麽長時間也是事實。顧妹妹若是當真覺得怠慢了我們,便將此盞滿意飲三盞桑落酒就是。”

碧桐連忙上前勸阻,顧令月卻攔了,笑著道,“今日本是我設宴待客,我卻中途離席,確是我的不是。我便滿飲三盞。”捧了紅玉適時上來斟滿的溫酒,一飲而盡,袖子掩著酒水滑落的身後,眼角餘光瞥見,薛采已經收拾了適才哭泣狼狽的儀容,細細整理過衣裳,不動聲色的回到席上。

一輪紅日墜在西天,府中眾女興盡之後,三三兩兩向顧令月告辭歸家。薛采特意落後一步,鄭重朝顧令月行了一禮,“顧三娘子今日的恩情,薛氏銘記於心!”

顧令月知道她說的薛氏並非指自己一人,而指的是太原薛氏一族,嫣然一笑,“薛娘子言重了,我雖是女子,但也深知言出必諾的道理。但盼薛娘子所願得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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