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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十七:杜鵑竹裏鳴(之姐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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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彎月亮掛在藏藍色的天幕上,天邊的雲層飄過來,將月華清光緩緩遮住。 令月在國公府的第一日就這麽平平淡淡的過去了。

第二日,顧令月在棠院的黑酸枝花鳥同春架子床上起來,意識還有幾分迷糊,待到眨了眨眼睛,見到頭頂有些陌生的石榴紅纏枝藤蔓黻帳,方緩過神來:自己已經在國公府的棠院了!

“娘子,”紅玉的聲音在外頭傳進來,“你可要起來了?奴婢進來伺候你盥洗了!”

“嗯,”顧令月坐起身,點了點頭,“進來吧!”

起居室的黑漆酸枝雕花妝臺上,映照出顧令月雪白清麗的容顏,烏芳快巧的綰了一個驚鵠髻,顧令月換上一身銀紅色暗條花紗小衫,翠綠隱花雙羅裙,披上一條鵝黃泥金披帛,她出了棠院,前往榮和堂向秦老夫人請安。

瑪瑙在簾子下朝秦老夫人稟道,“老夫人,三娘子來給你請安了!”

秦老夫人蒼老的眸子中閃過驚喜之意,連聲吩咐道,“快讓三丫頭進來。”

顧令月從秋色的簾子下進來,秦老夫人穿了一件家常棕紅色袍子,坐在榮和堂次間正榻上,袍面上面用深紅繡線繡著錯錯落落的鐵線梅花。

榮和堂秋色的帳幔掀起,顧令月從下頭走進來,

“孫女兒來給大母請安,大母萬福。”

“好,好,”秦老夫人連聲道,“留娘,你過來。”招手讓顧令月到自己身邊,攬著阿顧在自己身邊坐下,憐惜問道,“昨兒個是你第一天回府住著,覺得住的可還習慣?”

顧令月看著秦老夫人慈愛的面容,心中感動,抿嘴笑道,“勞大母牽掛了,留兒一切都好。”擡頭瞧著老夫人的容色關心,“瞧著大母氣色倒好!”

“哎喲,”秦老夫人笑瞇瞇道,將顧令月抱了個滿懷,摩挲道,“真是個好孩子!”向著周身丫頭道瞋怪道,“你們瞧瞧,你們瞧瞧,滿府上我有這麽多兒子、孫子,統有哪個顧的問我的身子臉色狀況?留兒剛一回來就關心我的身子。那些個子,統統都沒有我的小留娘貼心!”

郎姑姑伺候在一旁,湊趣笑道,“老夫人說的是,三娘子確是個孝順貼心的!”

“那可是!”老夫人說。

榮和堂中一片和樂融融。過得片刻,大房的顧嘉禮、二房顧昱德、顧婉星及庶子顧汝恩都到了榮和堂,來給秦老夫人請安。

頃刻間榮和堂頓時變的熙熙攘攘。

老夫人將顧令月拘在身邊,攬著說話,片刻都不肯放離。顧婉星坐在下面看見了,她是二房嫡親孫女兒,平日裏在秦老夫人這兒也極受寵,這時候被顧令月比了下去,顧婉星左看看,右看看,抿唇笑著道,“大母,您有了三妹妹,就不疼我了!”

“都疼,都疼,”秦老夫人大聲笑道,“你這個小猴兒,我若不疼你,你豈不是要掀翻天了!”

顧鳴皺著眉端坐在一旁,猶如一具矜持高傲的雕塑,看著堂上一片和樂,有些不耐,忽然開口道,“阿娘,我聽說阿瑜禁足了!這時候咱們一家人和和樂樂的,阿瑜一個人被禁閉在蕉院,未免太過冷清。如今阿瑜已經被關了好些個日子,留兒也已經回來了,論起來留兒也是她的妹妹,這時候不如放她出來,咱們一家人好好團聚吧!”

秦老夫人看著顧鳴,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阿瑜那丫頭可不是我罰的!當日她私自藏匿公主遺留在府中的財物,被朱姑姑當眾翻找出來。過後她羞愧難當,方自請禁閉。如今一個月還差足足十一天,如何好就此放出來?”

顧鳴賠笑著道,“不過是些個財物,咱們偌大國公府,阿瑜是大娘子,能缺的了什麽?不過是小女孩子家家的小事罷了!阿瑜已經知錯了,阿娘,你就放她出來吧!”

“這……”秦老夫人遲疑片刻,轉頭詢問顧令月道,“留娘,你是公主的女兒,你可覺得可以放你大姐姐出來了麽?”

顧令月垂下眼眸,眸色冰冷,這種事情,大母詢問到自己頭上,自己又能夠怎麽說呢?“大姐姐的事,留兒不大了解,不好多說。”她淡淡道,朝著秦老夫人福身道,“一切都憑大母做主便是!”

秦老夫人沈吟片刻,點了點頭,“既然留娘這麽說了,就放阿瑜出來吧!”

顧鳴登時大喜,“多謝母親。”聲音高昂,顯見得確實欣慰。

“留兒,你也別放在心上。”老夫人執著顧令月的手,對顧令月語重心長道,“你大姐姐可能從前犯了些小錯,可是她這次自請責罰,想是真的知錯了!你們畢竟是親姐妹,都姓著一個顧字,打斷骨頭連著筋,便是從前有點小矛盾,也該盡快消解。”

顧令月垂眸聽著老夫人的訓斥,唇角帶著淡淡的微笑,“我明白大母的意思了!”

“好,”秦老夫人極為滿意顧令月柔馴的樣子,笑的瞇了眼睛,大聲讚道,“這才是我們顧家的好女兒!”

“留兒,你別怪大母偏心。”榮和堂中,博山燈暈黃的光芒跳躍,秦老夫人在眾人請安結束之後將顧令月留下來,握著顧令月的手諄諄道,“你阿爺憐惜你大姐受了委屈,若是你強著不肯點頭,怕是你阿爺心裏愨怒,覺得你得理不饒人,父女之間增了怨結;我剛剛當眾問你,你松了口,等於是給你大姐姐一個人情,便是你阿爺,也只有心中感激你的。這樣子父女姐妹情分才好!”

秦老夫人的聲音語重心長,顧令月聽得心中一片感動,投在老夫人懷中,柔聲道,“大母,我領會得你的意思了!”

“好孩子!”秦老夫人笑的眼睛都瞇了,布滿了皺紋的手掌輕輕拍打著顧令月的背心,“大母老了,還不是盼著兒孫都好麽,只要你和你阿爺能夠父女和睦親愛,我也算是放心了!”

過了片刻,秦老夫人方放開顧令月。

“你們小娘子都是喜歡熱鬧的,咱們國公府地方大,風景也好,你住的棠院更是剛剛修整過,精致華美,過些日子閑了,可以請一些年歲相當的小娘子,到府中開個春宴。大夥兒聚一聚,也圖個熱鬧開心!”

顧令月聞言荔枝眸微微一亮。年輕的孩子自然喜歡熱鬧,前些日子顧令月也曾參加過玉真公主和表姐徐珍舉辦的春宴,此時聽到老夫人的話,登時心動,只是害怕麻煩,猶豫問道,“大母,春宴準備事情繁瑣,會不會太麻煩了?”

“怎麽會?”秦老夫人笑瞇瞇的,“留娘是咱們家的嫡親孫女兒,在自家做什麽都是該當的。若是你能開心一些,大母見了心中也高興。若是你打定了主意,大母便命府中的人全力配合。”

“那……”顧令月想了想,開口道,“我回去考慮考慮。”

“好!”秦老夫人拍了拍,“你有什麽事情就找郎姑姑,郎姑姑是我信的過的人,她什麽都會給你辦好的。”

“是,”顧令月道,“大母歇息,孫女兒就不打擾了。”

從榮和堂出來,顧令月穿過府中園道,回到棠毓館。瑟瑟、梧子伺候在一旁,叫喚了一個眼神,瑟瑟挨著上來,小心問顧令月道,“娘子,咱們是真的要依著老夫人的意思辦春宴麽?”

顧令月坐在黑酸枝木羅漢床上微微一笑,“這是大母的好意,做孫女兒的怎麽好不受?”

棠院中都是年輕的丫頭,聞言發出一聲低低歡呼,心情都十分興奮,葛生笑著道,“若當著要辦春宴,定要辦的好。”

“這還用的著你說麽?”瑟瑟瞟了她一眼,取笑道,“咱們如今該為小娘子計詳的是:這春宴該怎麽辦好呢?”

屋子裏的姑姑丫鬟們便都就著春宴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顧令月擡頭瞧著棠毓館熱鬧祥和的氣氛,唇角微微露出微笑。就在這個時候,簾子下小丫頭稟報道,“娘子,朱姑姑過來了。”

顧令月眼睛一亮,忙吩咐道,“快快請姑姑進來。

廊下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朱姑姑從簾子下進來,“小娘子。”眼角微濕,福身下去。

顧令月眼圈陡然一紅,急急道,“姑姑快起來。”攙扶朱姑姑。

國公府中的日子目前還算和煦,自己住在棠毓館中,也覺得自己過的很好,此時見到朱姑姑,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方曉得自己對於阿娘的思念其實早就升起,只是深深的埋在心底,日常說笑時沒有察覺。其實也是,自己自從湖州歸來,一直和阿娘在一處,從沒有分開過這麽長時間,甫一分別,可不就想的緊麽?

“姑姑,”顧令月急急問道,“我阿娘可還好麽?”

“好,”朱姑姑亦很是激動,“公主身子很好,只是思念小娘子,數著日子盼著小娘子回公主府呢!”

顧令月聽著朱姑姑的話,眼圈尚泛著紅,忍不住撲哧一笑,“我也很想阿娘呢!”

朱姑姑也笑著道,“公主擔憂小娘子在國公府的日子,特意遣我來看看。娘子在國公府過的怎麽樣?”

“挺好的。”顧令月坐在羅漢榻上,微笑著答道,“大母很是疼我,二叔和婉星堂姐也很是和氣的。”

回到這個心機重生的國公府,怎麽可能什麽都好,可是這個少女卻是端坐在羅漢榻上,滿面微笑,身姿清瘦,朱姑姑望著坐在羅漢榻上的顧令月,滿心感慨,這位清瘦中帶著一絲倔強的小娘子,漸漸成長為一個有主見的孩子。“小娘子長大了,如今能擔事情了!”

顧令月抿唇而笑,“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可是我總不能什麽都靠阿娘,總要自己長大的。”

頓了片刻,朱姑姑收斂了面上笑容,朝顧令月正色道,“娘子,今兒奴婢過來,除了看看娘子,也著送一個人給小娘子使的的。”

“送人?”顧令月疑惑問道。

朱姑姑微微一笑,回頭揚聲道,“進來吧。”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隨著朱姑姑的聲音進了屋子,一身姜黃色衫子,中等個子,身材修長,有著一張圓圓的臉蛋,溫柔可親,朝著顧令月拜落下去,“奴婢靈犀,見過小娘子。小娘子萬福。”伏在地上,落下淚來,“奴婢日夜盼著小娘子安好,如今小娘子終於平安歸來,奴婢當真感念。”

顧令月見她面上睫毛顫滾,落下淚來,顯見的真情流露,心中不由微微感動,點了點頭,“起來吧。”轉頭望著朱姑姑。

朱姑姑眼角也微微墜著紅,笑著道,“這位是靈犀!她的母親,是公主當年身邊的大丫頭淩雲。當年公主在國公府當家,就由她做主,將淩雲許給了國公府的二管家段剛之子段皙。後來……公主離開國公府,將身邊的人都帶了回去,可淩雲已經嫁人生女,只得留了下來。這些年,淩雲雖然沒有當差,到底住在國公府下人坊,對於府中一些關系還算熟悉。如今小娘子你在國公府過日子,靈犀留在您身邊服侍,也能幫襯一點。”

顧令月聽得靈犀有這般的淵源,不由得心中對靈犀親近了些,擡頭朝靈犀喚道,“靈犀姐姐。”

靈犀連忙拜辭,“奴婢不敢當小娘子這般稱呼。”

“靈犀姐姐不必這麽客氣。”顧令月笑著道,“你阿娘是我母親身邊的舊人,令月身為女兒,感激你阿娘當年對我阿娘的情誼。這些年,你們一家在國公府過的也不好吧?”

靈犀聞言緘默,只伏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顫動。

當初公主做著國公府的主母,她身邊的大丫頭嫁給了國公府管家之子,也算得上是般配婚事。後來出了事情,小娘子失蹤,公主含恨退居宮中,國公府的中饋管事漸漸的落在了蘇姨娘的手中,蘇姨娘如何能夠待見公主從前留下的舊人,不敢懲處阿娘,卻尋了個由頭罷了阿娘的職差,就是阿爺也因著這個緣故被下放到清閑差事上,漸漸不被信重。

“多謝娘子記掛,”她含笑著道,“如今阿爺管著府中馬房,阿娘帶著自己姐弟三人,日子也過的去。”

顧令月默然片刻,道,“有空請你阿娘到棠院來坐坐。”

轉身吩咐陶姑姑,“姑姑,從今兒起,靈犀姐姐便住在這兒,補一等大丫頭的缺。”

金鶯面上堆起歡快的笑意,“是。”轉身朝著靈犀堆起歡快的笑容,“靈犀妹妹。日後咱們便是一處的人了,彼此當好好相處。”

靈犀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還禮道,“不敢當。”聲音柔和,“咱們都是伺候小娘子的人,自當一心做事的。”

金鶯領著靈犀往棠院後罩房去,向靈犀介紹道,“小娘子住後罩房,咱們這些人都住在廂房,兩位姑姑住在東間,咱們幾個大丫頭則住在西廂房,靈犀妹妹,你便和碧桐住在一處,可好?”

靈犀抿唇微笑,唇角顯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分外甜美,“就隨金鶯姐姐安排吧,我都好的!”

她們隨著小娘子在國公府過日子,小娘子雖然得秦老夫人寵愛,畢竟剛剛回來,對府中的境況都很陌生,靈犀是國公府家生子,有她的介紹襄助,娘子她們在國公府的日子會順暢的多。金鶯有心和靈犀結好,笑著道,“你從前不和我們在一處,大約不大清楚。我們小娘子性情很好的,日後和我們待一陣子就知道了。”

“多謝姐姐指點!”靈犀感激道。

春風吹過廷中的海棠花,花廳下的大麗海棠微微搖曳,枝頭花朵開的艷麗繁盛,後罩房前植著的幾株西府海棠半開半閉,空氣中氤氳著淡淡花香。

“這院子中的海棠花開的真不錯,”顧令月坐在院子中,捧著大麗海棠讚道。

靈犀立在顧令月身後,聞言笑著道,“國公府的各處院子都是按著院中植物來命名的!早年這個院子本來廷中種著一株大松樹,於是被喚作松院。後來老國公將這個院子給了棠大娘子。棠大娘子素愛海棠,將院中的松樹掘了,改種了幾株西府海棠。這個院子也就順著改名叫成棠院。後來,棠大娘子重金購得一株名品大麗海棠,精心侍弄,海棠花開花相碩麗無比,棠大娘子遠嫁蜀中,後來這些海棠花由大娘子照顧。去年探花郎夏鼎周游海棠,最後擇的花便是這株大麗海棠……”

“哦,”顧令月聽的頗奇,“原來這本大麗海棠既是這個來歷!”

梧子蹲在大麗海棠邊,撩起花葉仔細查看葉片根系,道,“娘子,這幾株海棠花養的倒真不錯。花枝莖幹粗壯,花量大,花色也足艷,看來大娘子這些年照料這些海棠花是用了心的!”

顧令月挑了挑眉,笑著道,“那我以後可把這些海棠花交給你了,你可不要把它照料的又不開花了,倒對不住棠院的名字喲?”

“放心罷!”提及花草,寡默難言的梧子便像變了個人一樣,眉眼間揚起一絲自信之色,“奴婢絕不會耽擱了這些海棠花的!”

一陣春風吹過,拂的枝頭的海棠花微微搖曳,慧雲捧著托盤,奉給顧令月一盞熱飲子,笑著道,“小娘子,奴婢聽說,當年棠大娘子遠嫁蜀中之後,棠院的海棠花就由府中仆婦照料。幾株西府海棠年年花開依舊,只那株大麗海棠卻再也不開花了。後來,大娘子六歲之後溜進了棠院,開始照顧這些海棠花,精心侍弄了好幾年,大麗海棠才重新開花。”

顧令月望著靈犀,“哦,還有這回事?”

靈犀瞧了慧雲一眼,笑著道,“是有此事!府中人都說這株大麗海棠性靈通神,傷心舊主,所以自棠娘子離去後再不肯開花。後來又被大娘子誠心感動,方重新綻放花容。”

顧令月嗤嗤一笑,低下頭。

“娘子若是不喜歡棠院這個名字,可以將棠院改個名字呀。”慧雲道,“我聽說,大娘子從前住在這兒的時候,給棠院改了個名字叫做玉華齋呢!”

顧令月微微一笑,忽的又道,“靈犀,你給我說說大母吧!”

靈犀怔了一怔,福身道,“奴婢遵命。”

“……當年老國公常年征戰,國公是老夫人一手帶大的。後來老國公回來,才帶著國公和二郎君多一些。國公和二郎君對老夫人都十分孝順,老夫人的榮和堂日常供給都是最好的。老夫人身邊最信重郎姑姑,愛吃甜食,近些年來牙口不好,喜歡吃煮爛了的食物。日常伺候的則是瑪瑙,珍珠兩位姐姐。國公事母孝順,自當年之事後,便卸了職,這些年在外院書房養了幾名清客,平日裏喜歡在外頭走動,不大待在府中。晚上回來便回碧蘭閣。”靈犀頓了頓,又道,“……這些年,國公身邊除了蘇姨娘,沒有旁的人伺候。”

顧令月心中一澀,沒有興致再聽下去,道,“我知道了,靈犀姐姐先下去吧。”

靈犀無聲福了福身,裊裊退下。

春風拂過海棠,顧令月似乎不禁春寒,微微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忽的開口道,“玉華齋這名字太過嫵媚疲軟,我不大喜歡。我瞧著這院子裏的海棠開的確實艷麗,不如便取個毓秀的毓字,叫做棠毓館吧!”

“棠毓館,”慧雲歡笑道,“這名字可真好聽的緊!待會兒奴婢就去找郎姑姑,讓他尋了匠人做了牌匾!”

她放低了聲音在“奴婢打聽到一個消息,也不知道娘子用不用的上……蘇姨娘想將身邊的大丫頭裁雲許配給郎姑姑的幼孫童佑安。郎姑姑不肯,蘇姨娘似乎有些不高興,卻也沒有說什麽。”

顧令月的琉璃眸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

這些下人間的消息,連家生子出生的靈犀剛剛也沒有在自己面前提起,慧雲是自己從公主府帶過來的丫頭,滿打滿算也不過在國公府待了一天半時間,竟就已經打探出這麽多國公府舊事。“慧雲,你是怎麽知道的?”

慧雲聞言,面上閃過一絲赧然之色,輕聲稟道,“奴婢是聽國公府的婆子們閑聊說起的。從小愛和人閑嗑說話,因著年紀小,那些個婆子姐姐們也不大防著我,總能知道一些多多少少的細碎消息。”

顧令月怔了一怔,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望著這個容色平淡的少女。

朱姑姑後來送過來的八個丫頭中,紅玉聰慧,瑟瑟貌美,貞蓮耐心,梧子善侍花草,烏芳善梳頭。慧雲容色中等,此前表現的十分中庸,沒有什麽特別出眾的。沒有想到,到了韓國公府後,竟然大放異彩,短短時間內竟就打聽到這些小道消息,可見得在此項上面頗有天賦。

從前在公主府中,府中上下都對公主一片忠心,自己並不需要對行事有著分外考量,慧雲發揮不出自己的本事來,如今到了國公府,國公府房頭有別,人事林立,方顯出她的作用來。

自己縱然有著嫡女身份和大母的疼愛,但是在一片陌生的國公府,依舊蜷縮難行。慧雲的這份本事倒是大有用場。

顧令月心中迅速思緒完畢,笑著抓了一把瓜子給慧雲,吩咐道,“慧雲,以後院子中時候的事情你便少做一些,多往外頭走走,打探些消息,若是得了有用的消息,我另給你賞錢。”

慧雲面上露出歡快的笑容,顯見的十分振奮,輕快的福身道,“奴婢合該給娘子效命的,奴婢不要娘子的賞錢,只要娘子得用,奴婢就高興了!”

“憑你機靈!”顧令月逗的一笑,“”顧令月囑咐道,“交好人怕是少不了一些好處,一會兒你去找金鶯姐姐,便說我吩咐的,讓她給你支十貫錢。”

“哎,”慧雲輕快的應了。

春風吹過棠毓館,顧令月在東廂書軒窗下臨了一行大字,將墨筆掛在筆海之中,瞧著紙箋上秀麗的飛白字,心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娘子,”紅玉從廊上過來,走到顧令月身邊,“外院書房的小廝在館外求見。”

“外院?”顧令月的荔枝眸閃過一絲疑惑,“請他進來。”

一名十五六歲的青衣小廝進了館門,在顧令月面前跪下行禮,“小的歸風,見過三娘子。國公請三娘子到外院去一見。”

顧令月聽見顧鳴的意思,不由怔了怔,眸子之中閃過一絲覆雜神色,過了片刻,方點頭道,“既是阿爺想見我,我自然是要過去的,你在前頭先帶路吧!”

“是。”

顧令月坐著輪輿,隨著歸風一路出了府中二門,一路沿著游廊前行,走了一陣子,見前面一座屋舍,朝著東向開門,不過三間大小,檐角高挑,窗外植著一叢芭蕉,分外幽靜。

“國公,”歸風在書房門外稟道,“三娘子已經是到了。”

書房裏傳來顧鳴的聲音:“讓她進來。”

顧令月在門外頓了頓,方進了書房,見房中墻壁雪白,靠西墻的書架上擺著累累書卷,一旁黑漆平金大書案後,顧鳴坐在其後,見著少女進來,將手中的狼毫筆置回案上筆海之中,問道,“三娘,回到家中這些日子,可還過的慣麽?”

許是不習慣對這個女兒溫情脈脈,顧鳴的這句問話聲音有些生硬,顧令月垂下眼眸,微笑著答道,“勞阿爺關懷,女兒過的還好。棠毓館中擺設還算舒適,大母、叔嬸對女兒也都很是關心。”

“那就好!”顧鳴道,望著女兒,“前些日子你能夠在榮和堂為你大姐姐說情,這樣很好!到底是一家姐妹,相親相愛方是好的。你阿娘對阿瑜未免太苛刻,阿瑜當日在高密公主府雖然莽撞,但也是出於一片好意,一個嬌柔女孩子家如何能當眾責打?日後這般的事情,莫要有了!”

丟失了六年的嫡女剛剛歸來,顧鳴只是不痛不癢的問了一句,卻對庶長女百般關懷,甚至為之指責丹陽公主。一陣風從南窗中吹進來,書房裏寒浸浸的。顧令月立在屋子座下,心中微微寒冷,淡淡道,“阿爺對大姐姐的一片疼愛之情當真讓人感動,女兒日後回公主府,會將阿爺的話轉達給阿娘!”

“你知事就好,”顧鳴頗為滿意,又道,“還有,不認為女這話太過,讓你阿娘日後在人前多誇讚幾句你大姐姐,把這件事敷衍過去。”

顧令月冷冷一笑,擡起頭來,直視顧鳴,“阿爺這話請恕女兒不敢遵從。天底下哪有女兒管阿娘的道理?阿爺若是當真希望如此,還請登公主府親自請求阿娘。再說了,阿娘從來沒有管過大姐姐,並不知道大姐姐的好處,實在是誇不出來有什麽好的?”

“放肆,”顧鳴板起臉來,“有你這麽跟阿爺說話的麽?”

“再說了,”他冷哼一聲,“是你阿娘硬要離開國公府,無法管教阿瑜,這是誰的過錯?”

“我也覺得如此,”顧令月微笑著道,“依女兒看,不如這般,讓大姐姐到公主府去侍奉阿娘一陣子,阿娘自然就曉得大姐姐的好處了,阿爺看如何?”

“那怎麽成?”顧鳴登時將眉頭皺的死緊,丹陽公主素來厭惡庶女,若讓阿瑜去公主手中討生活,如何會有好日子過?立即拒絕,望著面前面上一片溫柔卻滴水不漏的嫡女,“我盼著你學好,倒沒想到你被公主教成這樣,當真是可惜了!”

“在阿爺心中,怕是只有留娘割肉去補給大姐姐,才算是阿爺的好女兒了!”顧令月忍了又忍,終究是忍不住刺了顧鳴一句。

“你!”顧鳴氣的目次欲裂,伸出手來欲要打顧令月一巴掌,忍怒放下,“滾出去。”

顧令月面上淺淺微笑著將雙手扣在左腰側,道了一個萬福,“女兒告退。”

父女二人在國公府中的初次相聚不歡而散。

從書房出來,碧桐望著顧令月面上淡漠一片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子,你沒事吧?”

顧令月坐在書房側的一樹芭蕉下,臉色如同碧色的芭蕉葉一般清涼透明。

這個世上再是心性堅韌的女孩,心中終究是有幾分期待著父親的疼愛的。顧令月奉命拜見顧鳴,顧鳴卻眼中只有疼寵的長女顧嘉辰,卻對顧令月幾乎視而不見,顧令月縱然心中有一絲預料,這一刻卻還是傷到心了!

“娘子,”碧桐送著一盞核桃白果羹到顧令月的榻前,“其實國公心裏還是疼您的!”

“你何必安慰我?”顧令月苦苦一笑,“阿爺心中怕只有顧嘉辰一個女兒,我在他心中只是個添頭罷了!”

碧桐一時語塞,嘆了口氣。

小丫頭在棠毓館簾子下來福身拜道,“郎姑姑。”

顧令月怔了怔,忙拭去腮邊淚滴,在羅漢榻上坐起來,揚聲道,“姑姑請進。”

墨紫檀珠簾從外頭打起來,郎姑姑捧著一個紅漆榆木匣子從棠院的大門進來,對著顧令月拜道,“老奴見過三娘子,三娘子萬福。”

“姑姑快起來,”顧令月笑著道,“姑姑怎麽到我這兒來了,可是大母有什麽事情吩咐麽?”

郎姑姑是秦老夫人身邊最信重的姑姑,且之前因著婚姻之事駁了蘇姨娘的面子,顯見得和蘇姨娘不是同一路人,自己在國公府大可與之結好,日後也能行個方便。

“好叫小娘子知道,”郎姑姑和善笑道,“老夫人在小娘子走後,想著小娘子若要辦春宴,若是沒有好看的首飾就不好了,連忙翻檢妝奩,撿出了一些首飾,命老奴給小娘子送來。”

顧令月打開匣子,見裏頭滿滿一匣子首飾,紅寶石榴扁簪,綠松石嵌金手串,大約十餘件,式樣都頗有些顯老舊,並不是長安近年來時興的式樣,但料子都是十足的好料,上頭鑲嵌的寶石個個粒大,看上去陳舊寶光逼人。

“這太厚了,”顧令月登時將匣子合上,微微不安起來,“勞大母記掛,三娘感激不盡,只是這一匣子首飾太貴重了,孫女實在不敢接受。”

“小娘子不必推辭。”郎姑姑面上笑的像一朵花似的,“老夫人是想著小娘子這麽些年沒有在家裏,家中長輩想要疼愛小娘子,都沒有法子。心疼小娘子,方才想一次性補足了。這些首飾瞧著不少,但若要平攤到一年一年的,便也不多了。這是老夫人對您的一片疼愛之情,小娘子若是不收,老夫人便難免要傷心了!”

“這……”顧令月默然片刻,郎姑姑都說到這個份上,她若是再不收,便是像樣了!捧起匣子,“大母一片情意,孫女兒心領,這首飾我收下了,明兒我便去大母那兒謝恩。”

“哎!”郎姑姑笑起來,“三娘子這般就好了!”

顧令月轉身將首飾匣子交到靈犀手上,“靈犀,替我將這個匣子收好了。”

靈犀抱著匣子恭敬福身,應道,“是。”

郎姑姑瞇著眼睛瞧著靈犀一眼,問道,“這個丫頭倒有幾分眼生,是哪家的?”

顧令月道,“這是我阿娘特意給我新尋的侍女,喚作靈犀。”

靈犀上前一步,朝著郎姑姑行了一禮,“姑姑,奴婢靈犀,是從前二管家段剛的孫女。”

郎姑姑偏頭想了一會兒“哦!”拍了拍腦袋,“我想起來了,你母親是公主身邊從前的大丫頭。”

“正是。”靈犀不亢不卑應道。

郎姑姑怔了片刻,沒有想到公主竟然也安排了人。不過轉念一想,公主一片慈母之心,也是可堪憐惜。嘆息著點了點頭,“也好,小娘子雖是咱們顧家正經嫡出小娘子,但是這些年確實沒有在顧家,如今初初回來,滿府人都不大認識,有你這樣的府中熟人伺候在她身邊,老夫人也放心些!”

靈犀道,“奴婢遵命。”

“小娘子,”郎姑姑一笑,望著顧令月囑托道,“老夫人說您身子弱,日後不必每日早晨到榮和堂給她請安了。每日裏多歇歇就好。”

“這怎麽成?“顧令月面上露出詫異之色,辭道,“為大母請安是子孫該當的事情,這怎麽好意思?”

“這有什麽?”郎姑姑不以為意笑道,“那些個禮都是虛的,只要你在這國公府過的好,就是對老夫人的體貼了!”

顧令月便道,“如此,我便多謝大母的心意了!”

郎姑姑見如此,便笑著屈膝道,“若沒有事,老奴便先告退了,小娘子便好好休息便是。”

“天不早了,姑姑道上慢著些兒。”顧令月點頭叮嚀。

金鶯送了郎姑姑到棠毓館門口,遞了一個荷包過去,笑著道,“姑姑收著。”

郎姑姑攏在袖子中,隨手捏了捏,覺出分量,面上笑容便深起來,和氣道,“三娘子乖巧的緊,老夫人可疼著她哩!”

黑酸枝長案上的珍寶首飾閃耀著琳瑯光彩,燦爛耀眼,一個紅寶花葉簪襯在雪白白皙的手中,咄咄的寶光將顧令月白皙的臉龐都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紅色。

“老夫人送來的首飾貴重的緊,”瑟瑟笑著呼道,望著顧令月笑道,“老夫人的,瞧起來,老夫人還是很疼咱們小娘子的!”

“是啊,”顧令月將紅寶花葉簪攢在手心,笑的恬然,“怎麽說起來,大母,總還是疼我的!”

她將手心中的紅寶花葉簪交到烏芳手中,“幫我放在妝臺上,明兒一早去榮和堂給大母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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