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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十七:杜鵑竹裏鳴(之家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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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嘉辰嚶嚀一聲醒過來,躺在蕉院的床上,看著窗外的美人蕉怔怔流淚。

蘇妍立在床前,瞧著女兒這般模樣,心痛不已,問詢道,“阿瑜,你還好吧?”

“我如何好的了?”顧嘉辰默默流淚,“今日我在全府人面前丟了顏面,以後我還有什麽臉面出去見人?”扯著絳色繡合歡被衾遮住自己的臉,嗚咽道,“我索性埋在這兒死了算了!”

蘇妍瞧著女兒,心中一股怒火高高的竄起,厲聲喝道,“你給我起來。”

顧嘉辰駭的一跳,她從未見過自己阿娘這般發怒的模樣,不免心驚膽起來,“阿娘,你這是怎麽了?”

“你不是還心高氣傲,打算和你三妹妹一較高下麽?怎麽,才這麽一點點事情就把你打倒了?你自己心裏要清楚,你是什麽身份,作為國公府的庶女,想要往上爬,臉面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顧嘉辰聽著蘇妍的話,心中五味雜陳,帶著情緒喚道,“阿娘,你說什麽呢?”

蘇妍瞟了她一眼,問道,“今日我不是讓弱柳過來跟你說了事情始末,你做什麽還要做下這等事項?”

顧嘉辰垂頭慚然道,“我著實舍不得那些寶物,方犯下如此蠢事。我沒想到,會有小丫頭敢說破,更沒有想到,那姓朱的姑姑竟然完全不顧我的臉面,竟當眾將那些個東西查證出來。”

“蠢貨!”蘇妍用指頭狠狠推了顧嘉辰的鼻頭一下,“公主都撕破臉來清點財物了,你還能存著那般天真幻想。那朱氏是公主的人,她為什麽要給你臉面?”她訓斥過顧嘉辰之後,又道,“阿瑜,那些點兒寶物又算什麽關系?對於女子而言,旁的都是虛的,只有嫁一個好夫婿才是最實在的事情!”

顧嘉辰聽的目暈神眩,喚道,“阿娘!”

“對於女人而言,一生有兩次投胎,一次是出娘胎,一次就是嫁人。出娘胎是天註定的沒的選,那麽嫁人就是女人一輩子奮鬥最激烈的戰場。今日你匿下來的寶物看著雖然耀眼,但也不過就是那麽點事兒,若你能夠攀到一個權貴夫君,大可以讓他給你十倍、百倍的寶物。你阿娘我就是一個例子。我出生民家,家資一般,若按著我娘家的家資,我一輩子只能夠吃粗茶淡飯,插幾根鎏銀素簪;但我嫁給了你阿爺,並且得了你阿爺的寵愛,如今在國公府中,我雖只是妾室,但碧蘭閣中的吃穿擺設,比諸一般長安貴婦又差的了什麽?”

她望著女兒年輕姣美的容顏,語重心長道,“阿瑜,你是國公最寵愛的女兒,姿容生的美,又聰明溫柔;和你比較,你三妹妹雖是公主嫡出,卻是個瘸足的,單憑這一點,縱然她再富貴,長安權貴人家就不大願意給自家兒郎娶這麽個妻子。她日後難說好夫婿,你若好好經營,卻未始不能比她嫁的好。若你在嫁人這一步上能夠比她強一步,這一輩子就算是完全贏過她了!”

蘇妍的話語如醍醐灌頂,震的顧嘉辰一片動蕩。此前她雖一直嫉恨顧令月,想要用盡手段將顧令月狠狠的壓下去,卻沒有清明一個概念法子,這時候目標陡然清晰起來,揚聲道,“阿娘!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蘇妍的笑容寬慰柔和,“阿瑜,你素性裏有小聰明,但一味口裏要強,是沒有用的。你要想掙過人去,首先要學會伏低做小。”

“伏低做小?”

“是。”蘇妍頷首,“當日公主擇我入府為國公妾室,在國公府中,公主是主母,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妾室,公主若想要除了我,只要輕輕伸手一按,便成了。我便在公主面前做低伏小,使公主以為我是個守本分怯懦的,方蒙騙過了公主,和你阿爺培育了深厚感情,才有了咱們母女如今的好日子。”瞧了顧嘉辰一眼,“若是阿娘最初的時候就像你一樣,明燈執火的和公主對著幹。只怕阿娘早就沒有命了,更不必說生下你和你弟弟。——其實說起來,若非你幼年無知,令得三娘子走失,使公主和國公撕破了臉,咱們如今的前程怕是更好一些!”

“阿娘!”顧嘉辰眉頭揚的老高,“你怎麽說這般的話?”

當年致使嫡妹顧令月走失,年少時雖無多少回憶,後來回想起來,實乃是她生平第一得意之事,公主當時乃是國公府主母,顧令月乃嫡出之女,若有顧令月一直在府中,定會將自己這個庶長女的光彩壓的剩不了幾分。因著沒了顧令月,自己方在國公府中享受幾等於“嫡長女”的身份待遇,生母蘇妍也方能以妾室的身份管家。便是如今,顧令月雖被不長眼的人找回來了,卻也瘸了雙腿,狠狠差了自己一截。

“若非我將那顧令月弄丟了,使得公主含恨遠走,咱們母女如何能有如今稱霸國公府的日子?”

“你這妮子懂什麽?”蘇妍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公主是皇室之人,若她還在國公府,國公府自然能繁盛興旺。你的婚事說到底是依靠國公府,若國公和公主表面關系依舊,國公府的興盛有了,咱們母女私底下的實惠有了,豈不是比如今要強?如今公主和國公撕擼開,咱們在國公府雖然是榮光了,但心裏頭清楚,國公府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了。你在外頭和各家女郎相交,心裏自然也是清楚的,韓國公府現在是個什麽地位狀況。”

顧嘉辰情緒登時頹然起來,蘇妍說的這些,她自然心裏是清楚的。

這些年,她和長安各家女郎相交,那些貴女面上對自己雖然有點頭之交,私下裏卻是看不上自己的,自己能夠真正走的近的也只是一些五六品官宦家的繼室女或庶女之流。

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當年驅逐了嫡妹之事為榮,今日聽阿娘說法方知曉,原來自己竟從來都蠢笨若斯!

蘇妍微微一笑,“阿瑜,你雖對你三妹妹憤恨不已,其實阿娘倒覺得,你三妹妹這個時候找回來,對你是一件好事!”

瞧著顧嘉辰訝然的神情,悠悠道,“阿瑜,你今年十二歲了,大周貴女雖然嫁的晚,但親事卻大多是很早就說起來的。這一兩年也該說親事了!阿娘便是再有心,也只是個妾室,在外頭行走是不成的;老夫人年紀已經大了,國公府境況也衰頹,她便是願意替你奔走,又能給你說個什麽樣的好人家?只有公主,她是你的嫡母,又是皇室貴女,若是你攀著她的名聲,方有可能入了長安的貴婦的眼。

公主一直心死,若你三妹妹一直沒有消息,她一直留在宮中,咱們便是有心想攀著她,也沒法子進宮去;如今你三妹妹回來了,公主方又有了心思,重新出了宮。如今為了你三妹妹的名聲,公主縱是百般不樂意,也只得將你三妹妹送回國公府。三娘子既然在了國公府,咱們想見三娘子,便是透過三娘子尋公主,也都是可操作的事情了!”

“阿瑜,阿娘雖然讀書淺顯,但過的日子總是比你多些,今日阿娘教你一個道理,想要勝過別人,一個法子便是借助別人的力量。”

顧嘉辰聽的目眩神迷。這些年,公主退居宮中,韓國公顧鳴後院中只有蘇妍一人。蘇妍母女相依為命,往日裏,顧嘉辰雖和蘇妍母女親近,私心裏卻也只認為自己的阿娘只會博寵於顧鳴面前,沒有想到,阿娘今日的言傳對自己而言竟是這般陌生。想想也是,蘇妍雖只是國公府一介妾室,但以一小家之女入國公府,在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和韓國公顧鳴相知相愛,後來顧令月走失,能夠在公主的怒火之下保全自己母女,雖因因緣巧合之故逃過了皇室怒火,但在此後六年中霸住了韓國公顧鳴的寵愛,獲得顧鳴專寵的女人,可能會是簡單的女人麽?

顧嘉辰一時之間吃吃茫然,竟只會學蘇妍的話語,“借助別人的力量?”

“是,”蘇妍道,“阿娘當日在公主手下做妾的時候,雖與你阿爺私下情分甚篤,但面上也對主母日日晨昏定省,從不落空,公主對阿娘十分滿意,常常賜下賞賜,閑暇之時也會勸你阿爺到阿娘房中來。若非如此,阿娘便是有天姿國色,也不見得能夠哄的你阿爺對阿娘落下心意。如阿瑜你,若想嫁個好夫郎,可國公府衰落已經是事實,當日你更是曾被公主當面斥責不認為女,形勢對你不利至極。”

顧嘉辰想了半響,喚道,“阿娘,”誠心誠意道,“阿瑜錯了!”

蘇妍心中松了口氣,問道,“哦?那你可知你錯在何處?”

顧令月道,“阿瑜不該之前對三妹妹心懷惡意,一直針對著三妹妹。”她揚起頭道,“那些個寶物反正終究也不是我的,沒有了就沒有了罷,從今天起,我會好好的待三妹妹,孝敬公主,做一個好女兒,好姐姐!”

蘇妍聞言眼圈一紅,這兒女兒一向驕傲肆意,自己今日這樣親自打折她,瞧著她明轉過來,雖然欣慰,但想著此後顧嘉辰要在同母妹妹面前討好,心中傷疼,別過頭去,偷偷拭去自己的淚珠,嘆道,“你能夠明白過來再好不過了!”

“我明白,”顧嘉辰唇角綻出矜持的微笑,“我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明白的了!”轉頭吩咐嫣紅,“嫣紅。”

嫣紅在一旁伺候,聽全了蘇妍母女這一番話語,心中驚駭,聞言忙恭敬的低下頭去,“奴婢在。”

“你去榮和堂一趟,就在郎姑姑面前說:阿瑜自知今日行止失當,丟了韓國公府的臉,自請在蕉院禁閉一個月,也算是誠心懺悔。”

嫣紅柔馴的低下頭,屈膝應道,“是!”

韓國公府中,因著朱姑姑的到來一片雞飛狗跳的時候,在長安城的另一端,永興坊中,公主府花紅柳綠,顧令月迎出了門,望著到訪的來客心中微微奇怪,“鳳師姐,多日不見,今日你怎麽來了?”

“我最近作了一副《竹裏杜鵑圖》,今兒拿去給師傅看。從學士府出來,想起了師妹,就順便過來看看。”鳳仙源今日穿的是一身緋色恒州春羅小衫,下身煙綠色六幅裙擺上繡著碧綠的蘭草,蘭草的繡技十分精致,活潑潑精神神,精致可愛,頭上反綰髻梳的層層疊疊,簪著一根白玉珠簪,簪首的白玉垂下一點點流蘇,整個人看著清麗秀致。

“阿顧,”在春苑裏坐下,鳳仙源詢問道,“聽說你近期打算回韓國公府?”

聽著鳳仙源提及此事,顧令月不感欣喜,反而覺得有一絲絲抑郁,“是!那兒是我父系家族,我出生的地方,我想去那個地方看一看!”

短短的幾句話中蘊含著深刻的意味,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明白,鳳仙源卻點了點頭,感同身受,“這個世道對人總是有這般那般的難處!”她瞟了窗外一眼,美麗的眸子中帶了些冷謔譏笑的意味,“這世上有些人縱然有著親人名目,對你卻是一副惡人嘴臉。可偏偏你年紀幼小,又受限於親人名義,竟沒法子和他們撕破臉皮,只得日日在她的磋磨中忍受下去。只盼著什麽時候我大了,能從叔嬸家脫離出去,自己清清靜靜的過日子。”

顧令月問道,“你叔嬸又難為你了?”

鳳仙源微微一笑,“沒有的事。自當日我從公主府做客回去,帶了那麽一車子禮品,我那對叔嬸已經好些日子對我笑臉相迎了。我這些年已經很久沒有過的這麽輕松愉快,他們忌憚公主,短時間之內不敢對我怎麽樣!”

她頓了頓,望著顧令月,“阿顧,我今日前來,打算和你商量一個事。”

顧令月道,“你說。”

“當日我在春苑跟你說有些事情要好好的想一想,便是這件事情。我年紀已經不小了,過一兩年就要開始論婚事,我家中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叔嬸對我很一般,最多只能供我勉強果腹,至於日後的嫁妝,卻是絕沒有什麽可能的。我必須為自己做打算。”

顧令月點了點頭,“那你有什麽打算呢?”

鳳仙源擡起頭來,一雙眸子熠熠生輝,“阿顧,你有沒有想過在長安開一間鋪子?”

“鋪子?”阿顧愕然。

“是。”鳳仙源信心滿滿的點了點頭,侃侃而談,“你雖是貴女出身,金枝玉葉,金錢這種東西自然是不缺的,但這些都是公主給和旁人賞的,若是有一個自己的鋪子,能夠自己掙錢,豈不是比坐吃山空要強的多?尤其是在如今,你即將入顧府為生的時候,有一間屬於自己的鋪子,也能多一些底氣。”

顧令月聞言一怔,在此之前,她自覺生活富足,從未想過自己開一間鋪子的事情,但鳳仙源提出以後,她仔細想了想這個建議,不由砰然心動。

“你打算開一間什麽鋪子呢?”

鳳仙源美目中閃過一絲喜色,“我打算開一間衣肆。”

“衣肆?”

“是。”鳳仙源自信滿滿的點了點頭,“我從小對綾羅布料之類的有一定了解。自信還算精明能幹,能應付的了開鋪的一切生意事宜。有信心經營好一間衣鋪。只是鳳家不過是一介草民,家父生前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書郎,官職在這偌大的長安,著實不算什麽。這鋪子若開起來,在長安城沒什麽有力庇護。若出了什麽事情,怕是支持不下去。”

顧令月點了點頭,鳳仙源擺明了自己的能力,也直接說明了欠缺。若非如此,她完全可以自己把鋪子開開來,不需要扯著她入夥。在事情談判的時候將利害關系都擺清楚,也算的是光明磊落。只是……,“長安的衣鋪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你若開了鋪子,有什麽信心能夠掙得一席之地,從而賺回你的嫁妝?”

鳳仙源眸子中閃過一絲笑意,“我想過啦!長安的確有不少衣鋪,它們主做中下層平民生意。最上層階層的衣鋪市場卻還沒有完全打開。我索性便主攻上層階層生意,小時候阿爺十分疼愛我,見我喜歡書畫,便下盡全力培養我學畫。如今,我已經學了十年的畫,自信在審美上也算是頗有一定水準。只要最初能夠在上流階層打開門路,一定能夠做好生意的。”

阿顧點了點頭,“你既有此打算,長安有大多其他權貴,很多可能都對做這個衣鋪有興趣。你大可去找她們,我只是個閨中的小丫頭,沒有任何做生意的經驗,為什麽選我?”

這一趟,鳳仙源怔了怔,面上浮起的笑容有些無奈,慨嘆道,“阿顧!”

“長安居大不易,而且阿顧,你太小看自己了!你是太皇太後的外孫女,太皇太後是什麽樣的人物,只要你還受寵,我們的鋪子便不會有人打主意的。”她頓了頓,淒然一笑,“說起來我也是沒辦法,我身邊不過就認識這麽幾個高官顯貴,師傅雖然疼我,但她性子清高,不喜俗世,多半會覺得我不過是胡鬧,不會支持我的。我也不瞞你說,我也想過直接和你阿娘公主求助,但想來想去,公主又如何認識我是哪個?若是當真給我這個面子,也不過是因為我和你的關系的緣故,倒不如直接和你合作。”

“鳳師姐,”阿顧道,“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送走鳳仙源之後,天空下起了一陣蒙蒙細雨,顧令月坐在窗前想了想,招來金鶯問道,“金鶯,如今我手中能夠動用的現銀有多少?”

金鶯面上閃過一絲怔然之色,但她也不問阿顧要錢做什麽用,徑直頷首道,“回小娘子。小娘子自歸京這一年多來,收了多次太皇太後和聖人的賞賜。除了其中一些不能動用的,大致共有現銀四千六百貫。”

四千六百貫,這筆錢雖然不說,但在一般中等人家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阿顧想了想道,“先給我支出一千二百貫出來。”

金鶯屈膝應道,“是!”

顧令月將這一千二百貫銀錢交到鳳仙源的手上,“這一千二百貫便算是我合夥入的你的衣鋪了。我雖有心,但對於開店的事情並不太懂,不知道一千二百貫錢可夠了?”

鳳仙源望著面前的飛錢,怔怔失語,過了片刻,方擡起頭,湛然一笑,“雖緊巴了一些,但小心儉省一些,足夠開支了!”

“阿顧,”她深深望著顧令月問道,“你就不怕我騙你麽?”

顧令月笑著道,“我相信,人如其畫,畫如其人,師姐能夠畫出那麽美麗的畫,一定不是那樣欺騙我的人。”她沒有說出口的是,一千二百貫銀錢對普通人家不是一筆小數目,但對於自己而言卻遠沒有那麽重要。若是鳳仙源當真著意欺騙,用一千二百貫銀錢認清楚一個人的面目,也是一筆值得的買賣。

“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鳳仙源望著顧令月,鄭重承諾道。

“這鋪子既然已經定下來要開了,我是這樣想的,合夥做生意應該事先說好,你既出了這筆銀錢,日後鋪子又靠著你的關系鎮著,便得七成紅利,我經營起來,便只得三成也夠了。”

“這些都不急,”顧令月笑著道,“還是先把鋪子開起來是正經。”

到了晚間,公主便聽說了這件事情。“這些個孩子,”公主愕然,垂目笑道,“倒是有些心思。”

“公主,”默蓮皺起眉頭,對於她而言,覺得對小娘子的這位師姐,平日裏看在小娘子的面上照顧一些倒也沒什麽問題,但合夥開鋪子卻有些讓人不放心了。擔憂道,“小娘子有這個心氣自是好的。只是……不知道那鳳娘子究竟是不是可信?”

公主挑眉道,“我看那鳳仙源不是那樣的傻子!”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喚留兒過來一趟。”

“阿娘,”顧令月聽聞公主召喚,不一會兒便過來,匆匆行了一禮,笑嘻嘻道,“不知你叫我過來,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叫你過來看看啦?”公主嗔了顧令月一眼,回過頭向空雨伸手,取出一個紅木匣子,遞給顧令月,“這是阿娘在東市的一家鋪子,市口臨街,店面也還算幹凈夠大,聽說你要和鳳娘子合夥開衣鋪,你拿去和鳳娘子去做衣鋪,這樣就不用再找店面了!”

“阿娘,”阿顧沒想到竟是店契,不由嚇了一跳,連連搖手道,“我手頭有錢,不用阿娘你的店面了。”

“傻丫頭,”丹陽伸手戳了戳女兒的額頭,“跟阿娘還客氣啊,阿娘就你一個女兒,手頭的東西以後還不都全是你的?阿娘等著瞧你衣鋪裏做出來的衣裳。這個店鋪,就當阿娘花錢買一個高興吧,收著!”

顧令月接過匣子,朝著公主赧然而笑,“阿娘!”

時光荏苒,鳳仙源得了顧令月支的一千二百貫,又有了良好的店面市口,省去了一筆租用開支,行動越發寬綽起來。她立心要將這個衣鋪做好,並不急於求成,將尋找布料進口渠道,雇傭繡娘等等一個個環節仔細摸索排查。而時間緩緩過去,無論顧令月心中願不願意,棠院終究收拾出來了。

待到國公府的婆子第三次到達公主府,請顧令月往國公府去,說是老夫人時時盼望孫女兒,望眼欲穿,問顧娘子什麽時候回去,好派人來接。公主也知道,送顧令月過去的時候終究是拖不得了。

應承了婆子,將之送走之後,公主轉頭看著顧令月一陣子,低頭道,“再過兩三日,我便送你去國公府吧!”

顧令月心中也極為不舍,卻擡頭堅定的搖頭道,“阿娘,這一趟我自己過去國公府就可以了,不用你再送我過去了。”

公主愕然,“留兒?”

顧令月的臉頰雪白,神情脆薄,“這是屬於女兒自己的事情,無論韓國公府是什麽模樣,我都得走上這麽一趟。但阿娘卻不必陪著我饒上這麽一遭!”她鼻子一酸,生生逼回了眼淚,“我知道阿娘不喜歡到國公府的。上一趟過去那邊,阿娘的心裏也十分不好受,我不要阿娘再為了我傷神了!國公府上一遭也敲打過了,以後的事情我自己應付的來的,阿娘不必擔心。”

公主十分意外,看著顧令月到,“你這孩子說什麽傻話?如今只剩下咱們母女了,你還這麽小,阿娘如何放的下?”

阿顧卻出乎意料十分堅持,“女兒之前讓阿娘煩憂,已經十分不孝了。當年的事情,留兒這些日子也聽說了一些。阿娘是大周的公主,心中那麽驕傲,如何肯向那個妾室折腰?今個兒,除非阿娘告訴留兒,阿娘對阿爺還沒有死心,願意再回到國公府和阿爺再續前緣,不然的話,留兒是絕不會讓阿娘回韓國公府的!”

公主定定的看著面前的少女。她像初開的花蕾,雖然幼時遭了一些風雨摧折,卻依然可以在春風中帶著清新雨露笑著開放,有著嬌美的花容。她愛惜女兒,但要她違心的說,自己對顧鳴還有心意,她是決計不肯的!只得眼淚垂下,道,“那,你到了顧家,要小心點兒。”

顧令月嫣然一笑,“阿娘,你放心吧。你女兒我,可不是省油的蠟燭。哪怕顧家真的有魑魅魍魎,想要傷我的心,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回到春苑,夜色已經靜靜降臨,金鶯整理好了行李,到顧令月面前問道,“娘子,這一趟去國公府,打算帶上哪些個丫頭?”

顧令月道,“陶姑姑、賴姑姑自然是跟著我的,小丫頭就不帶了。你們幾個,你,碧桐,繡春自然是要帶的。二等丫頭裏頭,“紅玉、烏芳、慧雲、瑟瑟、貞蓮、葛生跟著過去,桂香這丫頭拜高踩低,品性不好,日後若是我出了變故,怕也是要反口猖獗的。索性便不帶了。梧子留在春苑看家。”

金鶯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微微訝然之色,很快的就垂目,應道,“是。”轉身去了。

五月十八日這一日天空風和日麗,顧令月乘著朱輪華蓋車,從公主府到了國公府。老夫人領著人將她接入府中,送回到安置好整理一新的新棠院。相較於第一次公主送著回顧府時候的興師動眾,這一次,顧令月的搬遷有一點無聲無息。

棠院的廷中海棠花開的艷麗如火海,顧令月望著面前妍麗的棠院,棠院是一個三進小院,正房共有五間,一明兩暗。金鶯、繡春領著幾個絳色的仲春羅帷幕在梁枋中垂掛,被黃鋥鋥的掛鉤柔軟的勾起。地上的宣州團花地衣柔軟出了長長的絨毛,角落香幾裏的白玉鵝形香爐吐著淡淡的醒陽香……這座院子的舒適華麗超出了她的想象,但是無論如何,經過這麽一趟折騰,顧令月再次搬進來,早已經沒有如當初搬回公主府春苑時的那種愉悅心情。

小丫頭小杏入內稟報道,“三娘子,老夫人命奴婢來傳話,說是到晚餐的時候,請三娘子到榮和堂去,一家人都聚一聚。”

顧令月點頭道,“我知道了。”

到了夕陽下山的時候,阿顧梳了一個彎月髻,換了一身玉色小衫,一條碧籠裙,整個人清新艷麗的如同春天的綠柳。進了榮和堂,拜道,“三娘見過大母。”

榮和堂中,除了老夫人和韓國公顧鳴外,還有另一對中年夫婦以及顧家的幾個孩子。顧鳴回過頭來,瞧著顧令月,見著顧令月清美的容顏,目光閃過微微訝異,不悅道,“一家人就等你一個人,像話麽?下次記得早點來。”

這是這一個月以來,顧令月第一次見到顧鳴。自林芳閣一別之後,顧令月仔細的打量著顧鳴,垂頭道,“阿爺這是教導女兒要和大母相親相愛,女兒這麽多年,從未聆聽過阿爺教誨,如今竟有這個機會,當真不勝感慨,定會在心中不時感念。”

顧鳴一噎,他什麽時候是教導這丫頭了?只是顧令月說了這樣的話,他也不能反駁,只能板了臉恨恨受了!

“好了,”上首秦老夫人目睹了這一景,垂眸片刻,望著顧令月笑容可掬道,“留娘,你離家的早,竟是連家中的人都沒有認全。如今終於回到自己家啦!今兒叫你過來,是讓咱們一家人吃一頓飯。也是讓你認識一下家中的人。免得在外頭碰到了,竟然互不認識,可就太丟人了。”

她指著顧鳴對手一位中年男子夫婦,語氣鄭重道,“這個是你二叔,二嬸範氏。”

秦老夫人共有二子一女,長子顧鳴繼承國公爵位,字升鸞;次子顧軒,字升庵。中年男子顧軒有著一雙和顧鳴極其相似的眉毛,只是眉眼之間神情比顧鳴柔和的多,二夫人範氏則是諫議大夫範詡的女兒,立在顧軒的手邊,是個爽利的中年美人兒。

顧令月朝著男子和中年貴婦道萬福下去,拜道,“留兒見過二叔、二嬸。”

二房夫婦兩個忙欠身攙扶道,“侄女兒請起。”顧軒看著顧令月嘆道,“二叔在你小時候見過你一次,沒想到你一轉眼,竟這麽大了!既然回來了,就好好的過吧!”

顧令月恭敬應道,“侄女兒謝過二叔關懷。”

顧軒的目光掠過顧令月坐在輪輿上的腿,問道,“你的腿究竟如何了?”

顧令月聞言目光一黯,頓了片刻,方有禮答道,“勞二叔擔憂了,是早年落下來的毛病,這些年倒也不大泛疼痛,只是站不起來!”

顧軒皺了皺眉,道,“女孩兒家一直這樣不大好,這腿總是越早治療越好。我在蘇州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個神醫,一手醫術神乎其神。若是能夠請到他來看看,也許能夠治好你的腿呢!”

範氏在身後扯了扯夫君的衣襟,盈盈笑道,“知道夫君關心侄女兒!只是那宋小神醫醫術雖然不錯,卻是太過年輕了,才剛剛二十周歲,便是學師醫術通神,又如何比的上太醫院各位魁首呢?”

“也是,”顧軒想了想,自失一笑,“是二叔多言了!”

“早就盼著侄女兒回來,”範氏朝著顧令月露出春花綻月的笑容,“今日終於得見,嬸子真是高興的很!”神情一片親熱和煦,像是春風一樣撫慰過人的心頭。

顧令月笑著道,“多謝二嬸。”

上首,秦老夫人笑道,道,“好了,老二,老二家的,如今留娘既已經回家來了,你便是疼愛侄女兒,日後有的是機會,不急著這一剎,後頭的孩子想見姐姐妹妹了呢!”

顧軒笑著道,“母親,是兒子莽撞了!”退後一步。讓出身後的一個年輕男子來。

老夫人笑道,“你大姐姐你是見過了。你大兄顧昱德乃是你二嬸所出,在堂兄弟中行第一。你該當叫一聲大兄的。”

顧昱德今年二十歲,身形高大修長,神情和善,上前朝著顧令月拜了一拜,“見過三妹妹。當日樂游原上,我曾遠遠瞧見三妹妹一眼,可惜妹妹當時並不認識我。”

顧令月亦還身福禮,“見過大堂兄。呀,上次我確實沒註意到堂兄,還請見諒!”

“哎呀大兄,這怎麽怪的了三妹妹,”一個鵝黃衣裳的少女從後頭上來,扯著顧昱德往後去,朝著顧令月盈然燦爛一笑,“這位便是三妹妹了。三妹妹果然冰雪聰明,和我想象中都一樣哩!”

“這位是你二姐姐顧婉星,”老夫人道,“也是你二叔二嬸的女兒。”

顧令月看著顧昱德和顧婉星兄妹二人親昵神情,美眸一黯,低下頭去,道了一禮,“見過二姐姐。”

榮和堂中,蘇妍是妾室,沒有資格出席家宴。顧嘉辰這時候正在蕉院禁閉,公主聽聞了顧嘉辰當日行為,自哂一笑。她即當日當著眾人面說了不承認顧嘉辰是自己的“女兒”,索性就當作沒有這個人,倒也懶的另行派人責罰顧嘉辰的匿寶之行。顧嘉辰竊取了公主的這些寶物這麽多年,竟只需要在蕉院禁閉一陣子時日,便算是輕輕巧巧的過去了!

榮和堂中,除了二房還有的一個庶子,還有一個孩子,大約六七歲年紀,肌膚白嫩,長著淡淡的嬰兒肥,十分可愛。

“這是你弟弟,”秦老夫人介紹道,“名叫嘉禮,小字琰奴。你們是嫡親姐弟,同氣連枝,日後定要相親相愛。”轉向顧嘉禮,慈愛吩咐道,“琰奴,還不過來給你三姐姐行禮?”

顧嘉禮年紀還小,聽著秦老夫人的吩咐,便懵懵懂懂上來,他還在孩子的懵懂可愛期間,面容清俊,生的既不似顧鳴,也不太似蘇妍,上前一步,朝著顧令月行禮道,“琰奴見過三姐姐。”

顧令月怔了片刻,輕輕還了一禮,“三弟弟。”

顧嘉禮仰頭望著顧令月,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忽看開口問道,“三姐姐,我聽說,母親不喜歡我大姐,可是真的?”

顧嘉禮的聲音天真童稚,榮和堂的氣氛卻忽然一冷。眾人都看著顧令月,神情有幾分尷尬。

顧令月五味雜陳,低頭看著面前的男童,這個男童是顧嘉辰的弟弟,自己的阿爺和蘇妍的孩子,可縱是如此,看著這個孩子,總生不出十分討厭的情緒,她蹲在顧嘉禮面前,笑著道,“你是聽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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