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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十三:翠衣發華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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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熙元年的冬日走到尾聲,神熙二年即將到來。

按大周慣例,皇帝在臘月二十六日封璽,休國事六日,過了新年,在正月初一這一日,由百官上表開璽,恢覆國事。

開年第二日,姬澤遣兵部尚書牛仙客為使,冊封六公主姬玄池為長公主。

兵部尚書牛仙客立於肅章門上,展開手中的冊書,念道,“於戲!古之聖人,垂訓作則?必正內外之位,以明婚姻之禮。咨爾清河長公主,生於公宮,自稟幽閑之性;教以師氏,更彰徽柔之則。能循法度,克慎言容,宜膺冊命,俾協典章。……持節冊爾為清河長公主。爾其自下於心,增修厥德,式瞻清懿,永固恩榮,可不慎歟!”

肅章門前,姬玄池身著大周長公主朝服,面容端肅,恭順的伏拜了下去,“臣妹謝過聖人恩典!”

小宦者將公主冊書和寶印奉給了姬玄池,笑著道,“恭喜清河長公主了!”

姬玄池溫和道,“多謝。”看了身邊溫章一眼。溫章將準備好的荷包遞了出來,“多謝內使美意!”

小宦官掂了掂荷包的分量,面上便笑的愈發熱烈和煦了,“……清河公主的冊封禮已經完成,雖然因著還在孝期,不宜談婚嫁之事,但聽說聖心已經定了駙馬人選,吩咐內府準備嫁妝,想必公主明年出了孝期,這姻緣便定下了!”

姬玄池面上顯出一絲紅暈,道,“多謝內使。”

大周皇室的慣例:皇女幼年並無封號,於及笄之年受封,才能夠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公主,得到封號,並開始享受封邑上的采食。公主封號又分三種情況,最尊貴的以國名為封號,只有於國有功的公主才能得此殊榮,視同超品,大周開國百年,僅有兩位公主得了此等封號,即高祖皇帝時的楚國公主,以及仁宗皇帝時得封的鎮國太平公主;第二種為美號,得封此號的公主俱為深受帝寵的公主,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便為此例;第三種最普遍的便是以古郡名為封號,大部分公主終生都為此類封號。

姬玄池今年已經十六歲,本該在去年策封,因著守孝的緣故延到今年方受冊。從今日起,她便不再被宮中人按排行稱為六公主,而是需得稱呼一聲清河公主。

冊封禮完畢,清河公主回到自己的宮殿玉華閣,在閣中正堂座上坐下,大宮人溫章和秀采領著閣中諸人上前拜道,“奴婢參見清河公主!”

姬玄池道,“起來吧!”

得了封號之後,她的氣度似乎比從前發生了變化,變的矜持端莊起來,雍容道,“今兒我受了冊,過一會兒,宮裏幾位妹妹大約便要到這玉華閣中為我慶賀,你們都是我玉華閣的人,務必要將她們招待好了,這才不丟我的臉面!”

“是!”

正月的長安冬寒未退,過了申時,天上下起了細細的雪珠子,玉華閣收拾的溫暖如春,溫章和秀采領著宮人將宮閣收拾的溫馨大方。

申時二刻,阿顧和十公主姬紅萼聯袂到了玉華閣,在廊下解了鬥篷,“恭賀六姐姐今兒得封之喜!”

“瞧兩位妹妹這麽客氣,”姬玄池抿唇笑道,“自家姐妹,過來坐坐就是,還帶什麽禮物?聽聞阿顧妹妹過些日子便要隨六皇姑出宮了?”

深冬寒冷,阿顧今日披著一件白狐大氅,領口的出鋒絨毛毛茸茸的,越發襯的一張面色玉雪出塵,笑道,“我阿娘是有這個打算,已經是和皇祖母說了,說是冬日寒冷,待到天氣暖和一些便帶我出宮去。”

“那可真是可惜了!”姬玄池牽著阿顧的手,面上露出不舍,“阿顧妹妹玉雪可愛,我一向十分喜歡,只是我是個口笨的,一直沒有多和你親近。本想著時日長久,總有機會,卻料不到你既然要出宮了!”

“六姐姐既然這麽說了,仙織,便將咱們帶過來的禮物收起來吧!”傲慢的女聲傳來,姬華琬一身披著緋色的大氅踏上閣階,在漫天的飛雪中,艷色逼人。

年前,姬華琬都被太皇太後拘著在鳳陽閣中學禮,足足有一個月沒有出現在宮中人面前。直到過年前,因著貴太妃求情,方被放了出來。這一個月姬華琬似乎吃了不少苦頭,瞧著比從前清減了不少,只是背脊依舊挺直,帶著驕矜的傲氣。

姬玄池垂眸微笑,“瞧八妹妹說的,只要你人過來,阿姐就高興了。難道阿姐還在乎你的一點賀禮麽?只要咱們姐妹和和樂樂的,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就算高興了!”她話語雍容,和以往很是有些不同,姬華琬不免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見姬玄池抿嘴微笑,笑意卻溫淺,竟有了幾分已經出嫁了的豫章公主的風範起來。

一眾皇子公主,並一個阿顧在閣中坐下,秀采奉上了三勒漿,姬華琬捧起琉璃盞,抿了一口,冰涼的漿汁蘊在口腔中,“……不知道六姐姐得的是什麽封號?”

姬玄池笑道,“愚姐不才,聖人為我擬的封號是清河。”

清河郡位於河北,為西漢所置。隋開皇三年罷郡隸冀州,周朝初年置貝州,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姬玄池能得到這個封號,已經算是不錯的,只是終究不如國號美號罷了。姬華琬念了一會兒,笑道,“聽起來倒蠻好聽的。等我過兩年冊封的時候,一定要聖人給我擬一個好聽的美號!”

姬玄池的眸中閃過一絲不忿之色,很快隱去,抿嘴笑道,“承蒙各位弟妹前來我這兒慶賀,愚姐不甚感激,今兒晚上是宗親家宴,午時我在閣中設一頓小宴,還請弟妹賞光!”

姬紅萼及阿顧都笑道,“那是自然的!”姬華琬卻道,“今兒晚上萬春殿有宮宴,若是倒時候反而吃不下,卻是對宗室長輩失禮了!”

“瞧八妹妹說的,”姬玄池道,“我這小宴不過是個意思,咱們這些皇子公主,誰會真的用的飽食失禮。說起來,”美目凝視著姬華琬,抿嘴微笑道,“我今兒在肅章門外受冊的時候,依稀聽人說了,那謝輔機年前已經從安西回來,到了聖人面前見聖。輔機少年英才,最愛溫柔安靜的女子,若是見了你如今這個模樣,怕是會不喜歡呢!”

姬華琬“呀”的驚呼出聲,她向來最是爭搶好勝的脾氣,今日聽聞了姬玄池的話,竟未反駁,只是“呀”了一聲,吭吭哧哧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薄薄嗔道,“六姐姐說什麽呢?”微微低下頭,明艷的面容上泛起了一層淺淺的緋色。唐貴妃風華絕代,姬華琬的五官繼承了貴妃的明艷,本就過人,只是因著年少任性,多了一絲刁蠻意氣,讓人看著不喜,此時神情嬌羞,在閣中宮燈暈黃的燭光照耀下,愈發顯得楚楚動人,令人意動心搖!

阿顧坐在一旁,見了這般情景,一時間瞠目結舌,翹舌難下。

驕傲如斯的姬華琬,被太皇太後派姑姑狠狠管教了一個月,黜落去了身邊大半侍女,都挺直腰背,不肯低了聲氣去,如今竟會因為聽到一個名字,便顯出如此的神情,顯見的對此人心懷好感。八公主自幼得神宗皇帝愛寵,一向眼高於頂,在宮中竟是連同胞姐妹都不大看在眼裏的,如若傾心一個男子,想來這個男子定是出類拔萃的。只是不知道姬玄池口中稱的這位謝輔機究竟是如何人才,竟能令得姬華琬傾心至此!

雪珠子落在宮廊之上,先時還有一點聲音,漸漸的化作鵝毛般的雪花,反而一片靜謐起來。

因著守孝的緣故,這一年來,皇宮中十分冷清,如今雖然皇帝和諸位太妃、皇子公主身上的孝期還沒有完全守完,但神宗皇帝逝去已經過了一年,神熙二年的群臣大宴依舊免了,但大年初二邀請在京皇室宗親的宗宴卻照常舉行。

酉時三刻,萬春殿中便布置停當。到了申時,便有宗親陸陸續續的進了宮。萬春閣點亮數百盞宮燈,將殿閣照耀的亮如白晝。宗親藩王及藩王妃坐在殿中兩側。後殿隔著一道宮廊,幾位高位太妃領著年幼的公主坐在其中。

宦官揚起的尖細聲音從閣外傳來,“太皇太後到,聖人到。”皇帝奉著太皇太後從閣門中進來,滿殿的人都起身拜道,“臣等見過太皇太後,見過聖人。”

太皇太後在閣中上座坐下,笑道,“都起來吧!”她環視了殿中一眼,問道,“梁王今兒沒有進宮麽?”

太皇太後所說的梁王,是太宗皇帝幼子,排行第七,名為姬柘,為文德謝皇後嫡出,高宗皇帝的同胞母弟,皇室中碩果僅存的木字輩長輩,輩分極高,便是太皇太後亦得喚一聲皇叔。

閣中下面,為首的魏王姬珅坐直身體笑著稟道,“稟母後,七叔祖年老病弱,如今在驪山養病,年前便已經使人傳了口信說是不回京過年了!”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對姬澤道,“聖人,七皇叔已經是皇室現存輩分最高的長輩。他為人老成持重,你日後當對他多尊重些。”

姬澤聞言,忙放下手中的酒盞以示尊敬,這才笑道,“皇祖母說的是!朕年前已經遣了王孝恩上驪山探望梁王曾叔祖,曾叔祖對皇室有大恩,保住了宗室不少血脈,朕對他亦是十分敬重!”

大周宗室如今的人丁並不旺盛,太宗皇帝膝下共有七子,四子因為謀逆而被廢黜,後來應天女帝以女主身份登上皇帝寶座,害怕宗室中人對自己心存反抗之意,對宗室大加殺戮,梁王姬柘身為女帝的小叔子,當年曾為女帝被封為皇後出過大力。與女帝叔嫂情分頗厚,一意救助宗室,女帝看在他的面子上,饒了一些宗室性命。但饒是如此,大周宗室在女帝手上還是折了很多。待到仁宗皇帝繼位之時,宗室血脈,已經是雕敝蕭瑟,十不存一二。休養了數十年都沒有恢覆過來。

如今皇室之中,先帝十二子只餘四位,吳王姬沃就藩,如今留在長安的只有寧王姬溶及燕王姬洛。近支皇親中除了輩分最高的梁王,只剩下仁宗皇帝第四子魏王姬珅一脈、第八子齊王姬琛、以及太宗楚王一脈延平郡王姬璋。上一輩的公主,也只有仁宗元配肅明杜皇後之女永泰大長公主姬秾輝、杜皇後族妹女高密大長公主姬拾春以及丹陽、玉真等寥寥幾個。太皇太後坐在主座上,瞧著下面,偌大一個太極宮,金樽玉露,富貴至極,宗親宴上卻只有區區幾十人,連萬春殿都坐不滿,不由嘆了一聲,道,“宗室如今人丁寥落,只盼得你們日後開枝散葉,讓皇室重新興隆起來。”

皇帝在座位上欠身笑道,“皇祖母說的是,孫兒以茶代酒,謹祝皇祖母長命百歲,壽與天齊。”

寧王姬溶亦舉盞道,“孫兒亦隨聖人,敬皇祖母一杯。”寧王為神宗皇帝第三子,今上皇兄,自幼身子羸弱,性情恬淡,因此並不就藩,只在長安居住,飲下盞酒後,笑著道,“我身子不中用,這輩子子嗣怕是不豐,皇祖母的厚望,便只有交給聖人了!”

“好孩子,”太皇太後展眉而笑,舉起面前三勒漿飲過。擡起頭來,見宗親宴上,一眾親王公主座中俱雙雙對對,唯有東首一張食案後,一位中年貴婦獨坐,面上神情淡淡,隱入萬春殿富麗繁華的背景中,竟似悠然淡遠,於是開口問道,“柳王妃,齊王如今還在家裏病著麽?”

柳王妃略略一怔,很快回過神來,向著太皇太後斂了一禮,恭敬道,“謝太皇太後垂顧。”這位柳氏乃是齊王姬琛正妃,出身河東柳氏,看起來三十餘歲模樣,此時著著一身一品親王妃朝服,看著美貌端莊,“……夫君本來入秋身體已經是大好的,本是想進宮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沒想到前些日子一場大雪,又病倒下來。平樂郡主在夫君病榻前侍疾,今兒便由妾身一個人進宮了。”

“齊王便是多年積病,身體太弱了。”太皇太後嘆了一聲,轉頭吩咐身後安姑姑,“待會兒回去撿幾只老山參,給齊王送到府上去。”

柳王妃起身謝恩,“多謝太皇太後恩典!”

宗親宴用了一個多時辰,漸漸散了,姬澤從萬春殿中獨自一人出來,披著一件玄黑色的大氅,走在長長的千步廊上。延平郡王姬璋從背後匆匆追過來,行到姬澤身後,拜道,“臣見過聖人。”

“堂叔請起。”姬澤淡淡道。

年輕的延平郡王答道,“謝聖人。”利落起身,延平郡王今年不過二十八歲,俊朗的眉宇之中自有一派風流氣度,並未有沈迷酒色的痕跡,瞧著十分精幹。

冬夜明寂,姬澤背著手在長廊上繼續行走,“……範陽那邊可有消息?”

“回聖人,”延平郡王跟在皇帝身後,態度有幾分恭敬,又不會顯得十分生疏,“行人司的人傳來話,陳文水去年十一月末暴斃,實際是孫炅派人所為。”

大周使用府兵制度,府軍在大周初年十分悍勇,太宗皇帝便是靠著這樣一群府兵,建立起了不世武勳。到了仁宗皇帝一代,府兵漸漸敗壞,不覆初年戰鬥力,為了對抗西北突厥、契丹等游牧民族,仁宗皇帝采用了朝臣的建議,啟用募軍制,廢黜部分折沖府,於邊境地方設節度使,節度地方。

建興十年,東突厥龍末可汗突然率大軍襲擊朔方,老將王連恩大敗,後來韓國公顧鳴力挽狂瀾,又兼著東突厥內部延始可汗作亂,龍末可汗方急急退軍。但神宗皇帝已然十分羞惱,聽信了奸相唐忠民的建議,重用藩兵,提拔羌人孫炅為範陽節度使,將範陽軍政大權盡皆托付。孫炅漸漸做大,尾大不掉。待到姬澤繼位為帝,能夠騰出手來對付的時候,孫炅羽翼已成,已經不是姬澤能夠輕易除去的了!

延平郡王姬璋為宗室近支,其祖父為太宗皇帝第六子,早逝,只留下一個遺腹子,太宗皇帝憐惜幼孫,命其襲其父王爵為楚王,養於宮中。高宗皇帝十分疼愛這個侄子,命薛昭儀撫養其一段日子,薛昭儀甚為寵愛這位養子,後來她登基成為應天女帝,大肆屠殺宗室,卻從沒有起過動膝下撫養長大的楚王的念頭。楚王活了四十五歲,病終之後,其子降等襲了其父王爵,便是延平郡王姬璋。論起來,姬璋雖然只比皇帝大了兩三歲年紀,卻是皇帝的堂叔。

延平郡王父母緣薄,長到十六七歲之後,便風流多情,是長安城有名的紈絝子弟。神宗皇帝待這位堂弟十分優容。朝臣都以為這位郡王胸無大志,卻不料這位郡王私下裏早已效忠了當時的九皇子,協助九皇子暗中建立行人司。

行人司前身為應天女帝所設,本是應天女帝為搜羅百官罪行所設。被酷吏掌握,搜羅百官大臣一切私下痕跡,嚴刑控罪,致人於死地,百官聞行人司色變。仁宗皇帝登基後,在大朝會上下的第一道聖旨中,就撤廢了行人司。此後神宗皇帝時也沒有啟用。三庶子之變後,姬澤介入奪嫡,私下裏重設行人司。打探各地消息。

姬澤雄才大略,深知行人司乃是一柄雙刃劍,用的好了固然能對自己的大業起上巨大作用,但若行人司權柄膨脹,亦將帶來不可預估的惡果。在行人司建立之初,便訂立了嚴苛的規章制度。設一名宗親及一名親信宦官為正副主官,互相制衡。如今替姬澤掌管著行人司的宗室,便是延平郡王姬璋。輔佐他的副手則是內侍少監馬燮。

如今,姬澤已經登基為帝,行人司也走入正軌,爪脈伸入大周各地,尤其在各節度使所在之地,刺探消息一同匯總到長安總部,由專業人員檢索,擇出其中有價值的消息上呈。

姬澤的臉色明暗不定, “……孫炅這廝,在範陽已經是土皇帝,連朝廷命官也敢暗害,朕若不拿下他,那範陽還能算是大周領土麽?”平淡的聲音中暗含著無人能聽出的愨怒。

“聖人的話自是有理,”姬璋道,“只是孫炅勢力已成,又與平盧節度使童長順勾連……”說話間,千步廊已經走完,姬澤轉過彎,見宮苑之中燈火通明,毬場亭旁立著一雙女童,披著華麗的鬥篷,說話的聲音嬌俏如春日泉水,“……據說當年虢國夫人便是在這株白梅樹下坐臥,對鏡比花,梅花不能蓋其色!”

“虢國夫人?”

“是啊,貴妃受封之後,想念姐妹,父皇便將她的三個姐妹迎入長安,分封國夫人。唐氏三姐妹俱都貌美非常,最美的據說是最小的一個妹妹,就是這位虢國夫人唐玉浦了。時人稱道,‘非冰雪不能擬其姿,施脂粉而汙顏色。’傳唱一時。”

“虢國夫人真有這麽美麽?和貴妃相比,哪個更美呢?”

姬澤眸子微微暗了一下,咳了一聲,郎聲問道,“說什麽呢?”

姬紅萼和阿顧立即掩了聲,轉過身來,淅聲瀝語拜道,“皇兄萬福!”

“起來吧!”姬澤道。

他的身後,延平郡王姬璋擡起頭來,見面前兩個少女,左手披著杏黃鬥篷的是十公主,另一位女孩坐在輪輿之上,天然一段嬌俏姿態,雖然年紀看著還小,但待到長成,定是個美人兒。他執掌行人司,手面上的消息遠較一般人廣闊一些,自然知道這個女孩便是丹陽公主新找回的愛女,名喚顧令月的了!

阿顧便依著姬澤的吩咐將置於腰間的手放下,好奇的看了一眼立於姬澤身後的姬璋。

“這是延平郡王姬璋,”姬澤笑著對阿顧道,“論起來阿顧你應該喚一聲表舅的!”

阿顧笑著拜道,“阿顧見過表舅,表舅萬福。”

姬璋笑道,“這便是丹陽表姐的女兒,果然是個聰明伶俐的!”

“你們兩個怎麽到這兒來了?”

阿顧道,“萬春閣中的宮宴已經散了,老王妃們都去了永安宮陪皇祖母說話,我嫌殿裏頭氣悶,便拉著阿鵠出來散散!”

姬澤瞧了瞧天空夜色,叮囑道,“時候不早了,夜風涼,你身子骨弱,還是別在外頭晃蕩了,早些回去吧,仔細著涼了!”

阿顧面上便泛起歡愉笑意,“多謝九郎記掛,我穿的厚,不會著涼的。”

雪後的月夜十分明凈,皇帝生了些興致,沒有叫禦輦,打算走回甘露殿。姬璋走在他身後半步遠的地方,笑著道,“聖人瞧著和顧娘子感情很好。”

姬澤頓了一下,方道,“她是六姑姑的獨女。怎麽說,當年的事情,也是皇家對她們母女有虧的!”

廊上的月光一晃,紅色木合宮燈反照出明晃晃的光芒。

“誰說不是呢!”姬璋陪笑道,“那韓國公顧鳴著實是個蠢的,自作死路。顧娘子做了他的女兒,著實有些可憐!”

姬澤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六姑姑和阿顧都是皇室血脈,有皇室庇護,此後定會平安康泰,”他垂下眼眸,慢慢道,“皇叔,阿顧是我的妹妹,我也希望皇家風雨太平,永結一心。日後不要出什麽變故!”

他話語雖冠冕堂皇,卻隱有所指,姬璋心中一凜,明白了他的意思,將身子躬下去,恭敬道,“臣領旨!”

一弦勾月照在太極宮清冷的廡房上,豆燈跳躍,在白色的窗紙上投下暈黃光澤,面色枯黃的老宮人躺在素帳床上,小宮人吹滅了燭火,從廡房中出來,見一名華麗的宮裝女子從廊上行來,走到跟前,才發現竟是齊王妃柳氏。連忙深深福下去,恭敬道,“奴婢見過柳王妃,王妃萬福。”

柳倩兮揮手道,“下去吧。”

“是。”

柳倩兮推門而入,見了蒼老的王姑姑,喊道,“王姑姑。”聲音中帶著一絲尊重親昵。

王姑姑睜開眼睛,見到柳王妃,怔了怔,忙起身參拜,“老奴見過王妃。”

柳倩兮連忙攔住她,“姑姑真是折煞我了。”

親昵的扶著王姑姑坐下,“您是太皇太妃身邊的老人,又是看著齊王長大的。齊王雖然不能進宮,心中卻著實記掛著姑姑,特命我今日前來探望。”

王姑姑的眸中顯出些許水光,“苦了大王了!”想起了當年舊事,恨恨道,“那個賤婦,當初作出那等天怒人怨之事,不知廉恥,終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柳倩兮聞言低眸,過了片刻,方笑著道,“姑姑在宮中只要保重自己,便是為齊王著想一二了。”她回過頭來,接過侍女遞上來的一個小包裹,“姑姑,這是我為你備下的東西,你收下吧。”

“不用了。”王姑姑搖搖頭道,“奴婢知道你們夫婦的好心,但奴婢只是一介宮人,在這深宮之中,又用不上什麽錢財,實在不用收下這些東西。”

“瞧姑姑說的,”柳倩兮柔聲道,“姑姑在這宮中生活,總有些地方要銀錢打點。這是齊王和我的一點心意,姑姑就收下吧!”

待柳倩兮從房中出來,殿前的一樹梧桐在雪上映出深深的影子,月勾如水。侍女眉兒福身道,“王妃,時候不早了,咱們可是要回去了?”

柳倩兮捧著寶藍色雕花鳥手爐,伸手攏了攏剛剛披上的長毛大氅衣襟,道,“也好!”匆匆向外宮走去。繞過鶴羽殿,面前風景頓時開闊起來,唐貴妃正領著從人從蔣太婕妤的宮殿出來,二隊人馬在一道長廊上面對著面撞上。

柳倩兮微微垂眸,微微屈膝拜了下去,“貴太妃。”掩去了眸光中的諷刺之意。

親王妃為外命婦中正一品誥命,貴太妃的品級亦是內命婦中正一品。二人品級相當,唐貴妃亦還了一禮,面上閃過尷尬之色,輕輕問道,“柳王妃到太極宮這邊地方來,是剛剛探看過王姑姑麽?”

柳倩兮笑著道,“姑姑在齊王的母妃王賢妃身前服侍,歷經數十載,忠心耿耿不改其志,猶如女貞,也算得是有始有終,齊王如今閉足在王府中,亦掛念於她。”她擡頭看了看天色,輕忽道,“貴太妃,瞧著天色,京城很快就要禁夜了,臣妾急著回王府,可否請你先讓一讓?”

貴妃侍女七兒眼睛一蹬,就想要斥責出聲。

自家貴妃在宮中盛寵之時,風頭一時無兩,如今雖然先帝不在了,但猶自威風未失,難道還怕齊王妃一介外命婦不成?

“七兒,”貴妃喝止她,出乎意料,竟沒有發脾氣,而是吩咐從人道,“讓開路讓齊王妃先過去。”竟是收斂了自己的脾氣。

“貴太妃?”七兒愕然。身邊的大宮人長生已經是橫眼道,“貴太妃已經吩咐了,還不快點讓路。”

柳倩兮點頭向唐貴妃致意,領著侍女從宮廊穿梭而過。唐貴妃侯在一旁,直到柳王妃一行人全部走過,方擡起頭來,凝視了柳倩兮的背影一會兒,待到柳倩兮消失在宮廊轉角處,回頭吩咐道,“回去吧。”

一陣風吹過,梅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來,打在地面上,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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