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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十二:繡帶飛紛葩(之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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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顧趁著一股怒氣,從觀雲殿中出來,心頭委屈至極,被太極宮裏的北風當頭一吹,漸漸冷靜下來。

“娘子,”碧桐推著輪輿,小心翼翼的問道,“咱們現在要去哪兒?”

阿顧回過神來,舉目張望,自己處在東海池與千步廊的交匯處,毬場亭下的菊花已經謝盡了,殘瓣掛在枝頭,有些淒涼。東海池中的水波光蕩漾,浩浩渺渺無邊。一時之間,她竟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她自回到宮中之後,一直和阿娘在一起,阿娘對自己疼愛非常,這還是第一次責斥於她,她已經習慣了阿娘對自己的百般寵溺,根本不能夠接受這樣的翻轉,一時頭熱奔了出來,這時候方有些茫然,這個時候,姬澤定是在前朝處理國事,自己自是不該去打擾的;阿婆雖然疼愛自己,但若是知道自己和阿娘拌嘴了,定會說自個兒,且這時候玉真姑姑還在她那兒,她怕是沒空照顧自己;十公主姬紅萼這時候怕是不在臨波閣,而隨女師去馬場學騎馬了。一時間,這太極宮雖這般的大,自己竟似乎無處可去。

她想了想,吩咐道,“去鶴羽殿吧!”

“這是怎麽了?”太妃匆匆從殿中迎出來,瞧見阿顧左臉上的巴掌印痕,目中閃過錯愕。

“師傅,”阿顧喚道,投到江太妃的懷中,失聲痛哭。

“……那綃兒明明背著人害我,我處置了她,有什麽錯?”阿顧坐在鶴羽殿東次間中,捧著一盞扶芳飲向太妃抱怨,話語又快又急,“我便是不懂,明明我才是阿娘的女兒,她為什麽不心疼我的委屈,卻偏偏要憐惜那些個陷害我的人,她還罰我抄什麽勞什子佛經?”

太妃微微一笑,望著阿顧慢聲安慰,“阿顧,你阿娘這些年為了你,和夫家決裂,歸住宮中,足足八年心如枯井,直到你回來,才重新活了過來。她對你的疼愛不容置疑,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傷了你阿娘的心。”

阿顧的氣勢被微微壓下去,頓時也覺得一絲理虧來,心虛道,“我也知道阿娘心裏是很愛我的。只是我不明白。”她擡起頭,荔枝眸中有些困惑,“師傅你曾說過,‘一樣米養百樣人。’我很愛我阿娘,可是我就弄不明白阿娘是怎麽想的。綃兒聽八公主的話陷害我,若是得逞,我會吃多大的虧呀!她是我阿娘,本當站在我這邊憎惡綃兒,怎麽會居然幫著綃兒說話,我實在想不明白!”她蹙起細致的眉頭,“阿娘信佛,我閑的時候也聽過一些佛經故事,那上面說,佛祖伺身割肉餵鷹,終於得道。我卻覺得,這樣做的人很蠢,有什麽好信的?”

青銅仙鶴香爐靜靜吞吐著梅真香的香氣,殿外的日色在水精簾子上投下了一條淡淡的影子。江太妃收回投在水晶簾上的視線,輕輕笑道,“你這話有些偏頗了!佛宗能流傳這麽多年,廣收這麽多信徒,自然有它的好處。”

“是麽?”

“是的。”太妃道,“你雖有些不足之處,但有疼愛的外祖母,有阿娘,日子已經過的很好了。這世上尚有太多過的痛苦之人,他們天天在苦難中掙紮,佛經能給他們心情平靜,帶給他們快樂。阿顧,你走失的這些年,你阿娘就一直處在痛苦當中,她日日念誦佛經,祈禱佛祖保佑你歸來,為此,發願終生不殺生。所以她不希望看到你手中沾上鮮血。她今日責你,便多少是出於這個因由!”

阿顧怔了片刻,問道,“呀,我不知道。”她低下頭,面上帶了一絲茫然的聲色,“師傅,你信佛麽?”

江太妃微微一笑,“不,我不信。”頓了片刻,“但是我閑來的時候也會讀佛經。”

阿顧愕然,問道,“為什麽?”

鶴羽殿外的幾竿翠竹,在茫茫的冬雪之中依舊保持著淩人的蒼翠,江太妃瞧著翠竹在北風中婆娑,微笑道,“因為讀佛使人靜心!”

“阿顧,這世上有很多不是你喜歡的東西。但是這些東西中往往也有好的,你要學會接受、欣賞。就如那個佛祖割肉餵鷹的故事,聽著確實有一些蠢,但若是你不用一顆偏執的心去看,那麽佛經中也有很多值得一看的東西。比如佛經中有說,‘每一個人都擁有生命,但並非每個人都懂得珍惜生命。不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對他來說,是一種懲罰。’又說,‘人之所以痛苦,在於追求錯誤的東西。’佛家有一支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便說的是佛家的空觀,我覺得很有一些趣致。”

阿顧面上帶著一絲茫然,問道,“是麽?”這一刻,女孩面上神氣有一絲茫然軟弱。

“是。”江太妃點頭道,“所以你阿娘要你抄佛經,也是為你好。可能你自己不知道,因著從前的經歷,你的心裏一直有一絲戾氣,這戾氣雖然被壓制,連你自己平常都沒有察覺,卻著實存在,若是不及時化解,早晚有一天會出事。你阿娘希望你心境平和,所以想讓你多抄佛經靜心,確實是一片慈心。”

阿顧垂眸想了一會兒,慚愧低下頭道,“是阿顧想錯了,多謝師父點醒。”

江太妃點了點頭,笑著道,“你既想通了,便回去向你阿娘認錯吧。”

“我剛剛頂撞了阿娘,現在可沒臉回去。”阿顧道,她想了想,“師傅,你先幫我派人回去給阿娘報一聲信,免得阿娘擔心,我在你這兒待一陣子,待抄好了二十遍佛經,再回去給阿娘認錯。”

江太妃微微一笑,“也好。”

她看了正襟危坐在案後的女孩一眼,從東次間中走出來,瞧了一眼站在殿外簾下,握著丹柱、神色有些發呆的公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公主放下了手,沈默的跟著江太嬪走了出來,進了暖閣。

太妃妃取了書架上的一本《金剛經》,交給引絳,“給顧娘子送進去。”

引絳屈膝應道,“是。”轉身退了出去。

“今日時日正好,”太妃望向公主微笑,“公主可願在我這兒坐在這兒,陪我喝一盞茶?”

公主點頭道,“固所願爾!”

二人在羅漢榻兩側相對坐下,公主沈默片刻,方開口道,“剛剛,多謝太妃替我勸說留兒!”

“好說,”江太妃點頭致意,姿態優雅,“阿顧亦是我的徒兒,我自然是希望她能過的好的。她遇到了困惑,我自然會為幫她解惑。”

殿中靜靜沈默,只聽見鼎中水沸汩汩作響的聲音。

公主苦笑了一聲,問道,“阿荇,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做阿娘的很沒用?”

江太妃清洗面前的茶具,神情隨意的問道,“哦?公主為何這麽說?”

公主也不知道該怎麽措辭,神情似乎有一些煩躁,“我心裏真的很愛留兒,我恨不得將自己擁有的一切都交給她,只求她這一輩子過的安好,可我確實不會做一個好娘親,我不知道該怎麽教導幫助她,才是對她好的。甚至我都沒法子勸服她!還要你這個師傅幫著我將她勸下來。”

暖閣中紅泥小爐爐火炙燒,顯現出一道分明的火焰色澤,江太嬪將烹好的茶湯傾入案上的青瓷蓮花盞,道,“公主。你才是阿顧的阿娘,對於她而言,你這個阿娘做的好不好,只有她才有資格給出一個答案。不過,剛剛我勸了阿顧一番,希望她能夠理解你的慈愛之心,現在,我也想要和你談一談。”

公主怔了一怔,坐直了背脊,肅然道。“願聞其詳。”

太妃做了個請用茶的手勢,“公主稟性慈仁,賢良淑德,確實堪為皇室典範。我剛剛跟阿顧說,我讀佛,卻不信佛,這句話卻也是真心話。佛經中說前生後世,皆有因果。勸人潛心為善,修一個來世福報。我卻篤信今生。在我看來,若今生能得一個善果,又何必等到虛無縹緲的來世?”

公主捧起青瓷蓮花盞,疑慮道,“修……今生?”

“是的!”江太妃點頭,抄起茶盞,抿了一口,道,“您我二人如今半生已過,也就罷了,但阿顧她還小,她不需要信什麽佛,因為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的前路還很璀璨,還有很多美好的生活在等著她。對於她來說,積極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公主眸子間淡淡茫然,顯然思緒十分混亂,困擾道,“太妃說的……似乎也有道理,可是我不明白,這有什麽關系。我希望阿顧多學些佛,心性寬容一些。這世上,與人為善,自己亦善。方是為人處事的大道理。”

江太嬪仰頭吃吃而笑,“‘與人為善,自己亦善?’若是遇到惡人,你還跟他講求善道,可不是要被給欺負死了?這世上,聖人亦講究除惡務盡。便是佛家,講究慈悲為懷,亦有金剛怒目之時。人來到這個世上,若不能快意恩仇,過的快快的,又有什麽意思?”

“話不是這麽說,”公主道,“這世上,惡人自有他的報應。只有心懷善念,菩薩自會保佑的。”她眉宇間揚起淡淡的微笑,“像我這些年虔誠拜敬佛祖,佛祖可不是保佑阿顧回到我身邊了麽?”

江太妃咯咯一聲揚眉冷笑,眉眼間有極鋒利的艷麗,道,“瞧公主這話說的!若聖人知道,他手下行人司辛辛苦苦尋著的人,最後的功勞卻被個不知供奉在哪兒虛無縹緲的佛祖給領了,不知道該如何是想?”

公主噎了一噎,道,“話不是這麽說。找回阿顧,聖人自然是出了大力的!我們母女皆感念聖人恩德。但冥冥中佛祖保佑,也是有的。”

江太妃在心中嘆息一聲,不願再與公主爭辯,索性道,“公主,這個咱們先放在一邊不說。您是阿顧的親生阿娘,自然是愛她的。你是公主之尊,在這座宮廷之中長大,自然可以在這座宮廷之中十分隨意,想怎麽過便怎麽過。但是,你可想過沒有,阿顧一個小娘子在宮中立足有多麽難?”

“你什麽意思?”公主悚然,目中閃過吃驚之色。

太妃淡淡一笑,目光中帶著淡淡的譏誚,“公主,您生來便是金枝玉葉,出生之後生母很快晉封皇後,胞兄又繼任為帝,除了夫家當年那件事情,一生幾乎沒有受過什麽委屈。所以,你大可以盡情的慈悲,就算被人冒犯到頭上,也可以輕輕饒恕過去。因為就算你再怎麽手軟,宮中的人敬著你的身份,也不敢太過胡來。可是阿顧不行!阿顧她不是大周的公主,她只是一個公主的女兒,雖有著太皇太後的寵愛和聖人的眷顧,但住在宮中,依舊名不正言不順。這一次,綃兒背叛了她,她若不狠狠處置,怕就被宮中其他人看的扁了,此後在這太極宮中,就要被一堆人給吃了!”

……

“……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祗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提心者,持於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金剛經》空性慈悲,阿顧在麻紙上落上最後一筆,將狼毫筆擱在筆架之上,吹幹了字跡,合上抄好的最後一卷佛經,吩咐道,“回去吧!”

觀雲殿中帷幕深深,小重山金座玉香薰燃燒著淡淡的安息清香。公主坐在殿中,神情怔怔。阿顧望著公主,輕聲喚道,“阿娘。”

“嗯?”公主猛然回過頭來。看見阿顧,面上湧現出驚喜的神情,“阿顧,你回來了?”

阿顧在她面前低下頭,愧疚道,“對不住。是留兒之前惹你生氣了?”

公主瞧著面前的少女。她年紀幼小,面容精致,眉宇之間有一段怯怯風流之態。也許江太妃說的是正確的,為了保護自己,人有時候不得不下一些狠手。她笑著道,“傻孩子,阿娘永遠不會生你的氣的!”

永遠!

阿顧投到公主懷中,心裏開始盤算,自己之前在於飛閣中的一頓發作,算是給自己立過威了!雖然身為主子,做了決定之後再反覆很不好,但……有時候,展示一下懷柔之心,也許會讓人更心懷感激。如果阿娘真的覺得心裏過意不去的話,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將綃兒要回來的!

她擡頭笑著道,“阿娘,你讓我抄的佛經,已經抄好了!如果,我是說如果,阿娘當真覺得我對綃兒之前做的太過了,我便——”下定決心,“將她要回來。”

“不必了!”公主道。她的眉宇依稀間閃過毅然之色,“綃兒品性不忠,這樣的奴婢,是不能再放在身邊伺候的。我已經命人送去了上好的醫藥,讓她度過這次關頭,也就是了。”

阿顧的唇角翹起高高的弧度,頷首道,“就依阿娘的意思!”

觀雲殿外寒風撲面,殿內卻溫軟如春,公主望著女兒清美稚嫩的容顏若有所思,忽然道,“留兒,你明兒陪我去一趟大慈恩寺吧!”

“你從前還沒回宮的時候,阿娘曾在大慈恩寺許過願:若佛祖能保佑阿娘找回你,便願捐一筆銀錢,為大慈恩寺的佛像重塑金身。如今,你已經回到阿娘的身邊,阿娘也該去走一趟還願,明兒你便陪阿娘一塊兒去吧!”

神熙元年十二月初十,一輪太陽高高懸在半空,照耀在長安城上。大慈恩寺坐落於長安崇泉坊,阿顧第二日卯正時起身,隨丹陽公主坐宮車出宮,早早趕到寺中。方丈信遠大師親自迎了出來,在雄偉高大的寺門前合掌道,“老衲見過公主!”

“信遠大師,”公主十分客氣,“勞方丈親自前來,丹陽惶恐。丹陽今日攜女前來拜佛,還請方丈特為安排。”

“貧僧昨日接了口信,早將寺中一切準備好,”信遠大師合十低頭,回頭做了個前行的手勢道,“公主請!”

大雄寶殿上供奉的佛祖釋迦摩尼威嚴端莊。公主領著阿顧在佛前跪下,參拜之後,奉上兩千貫香火錢。“信女三年前曾在貴寺許願,如今邀天之幸,願望已經達成,今日特意前來還願,請方丈為佛祖重塑金身。”信遠方丈看著面前巨額的香火錢,面上的笑容十分客氣和藹,邀請道,“公主心願,鄙寺一定盡力完成。公主請隨老衲到一旁禪房坐坐。”

“大師,信女虔誠向佛,這些日子心中有一些疑惑,想向大師討教討教。”公主在禪房蒲團上坐下,詢問信遠。

信遠大師須發皆白,寶相莊嚴,合十道,“公主雖身份尊貴,心思卻良善,這些年一心向佛,佛祖亦是知曉的。公主不妨問就是了!”

公主微笑,“多謝大師。”

“大師,這世間,何為因果?”

信遠方丈合十道,“所謂因果,便是因緣和果報。佛家有說,種什麽因,受什麽果;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佛說福力太子因緣經》講,‘假使經百劫,不壞諸業因。因緣和合時 有情隨受果。’《涅盤經》中亦有雲,‘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便是這個道理。”

公主又問道,“佛家有菩薩,有金剛,請問方丈:金剛為何怒目?菩薩為何低眉?”

信遠答道,“這世間眾人良善,眾生皆苦,菩薩慈悲,憐憫他們。所以菩薩低眉,是為憐憫眾生,慈悲六道;只是這世間亦有無道惡魔,有些醜惡,菩薩度化不了,所以需要金剛清掃這些醜惡。所以金剛怒目,是為降伏四魔,還人間一個清凈天下。”

阿顧坐在一旁,聽公主和方丈對坐論起佛法,聽了一會子,便覺得有些枯燥,笑著喚道,“阿娘,”

公主回過頭來。

“我瞧著這慈恩寺風景不錯,想出去走走。”

大慈恩寺是長安名剎,公主並不擔心阿顧在寺中的安全,笑著點了點頭,吩咐道,“你經心些兒!莫要風吹著了涼!”

信遠方丈喚來禪房門口的一個小沙彌,吩咐道,“文潮,你領著這位小檀越在寺中走一走。”

小沙彌合十應道,“是。”

文潮小沙彌領著阿顧出了禪房,合十緩緩向阿顧敘述道,“大慈恩寺是京中第一有名的寺觀,為高宗皇帝在還是太子的時候,為感念其母文德謝皇後所建。其後,高僧玄奘大師也曾在本寺為住持,在寺內的大雁塔中,翻譯了多部佛經。”

阿顧看著面前的大雁塔,饒是對佛教並無了解,在這座大雁塔下也起了一些肅穆之心,靜默了一會兒,問道,“這大慈恩寺中哪一處風景出眾?”

文潮想了想,笑道,“大雁塔後有一片梅林,入冬開的極盛,昨兒個夜裏下了一場大雪,白雪紅梅,倒是很漂亮,小檀越可要去看看?”

阿顧眸中掠過一絲雀躍之色,道,“再好不過了,還請小師傅帶路!”

“請女檀越跟我來。”

他走在前面,引著阿顧從大雁塔下繞過去,走了一小段路,便望見了梅林。

金黃色的陽光普照在大雁塔上,塔後的梅林中卻還殘存著積雪,梅樹崎嶇,梅花開的清奇艷麗,美輪美奐。阿顧沈靜在白雪紅梅的綺麗景色中,只覺得萬物靜好,連心都如同從梅枝上落下的積雪,靜謐安好。

“這慈恩寺不愧佛門盛地,”碧桐笑著道,“奴婢瞧著,這紅梅開的倒比太極宮要好些兒。”

阿顧目炫於這樣的梅林美景,吟道,“匝路亭亭艷,非時裊裊香。 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 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好一個‘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一聲喝彩聲從林中傳來,一株勁瘦老梅之下,一位清虛老翁轉過頭來,容顏清矍。

“原來是陸翁,”文潮合十笑道。

“這位陸翁是方丈俗家一位好友,”他向著阿顧介紹,“素愛這大慈恩寺的梅林,常來林中靜賞。今日想來是瞧著雪中梅花開的好,這才來林中坐坐。”

這位陸翁一身青色道袍,雙腿盤著坐在樹下坐榻之上,望著阿顧點了點頭,笑道,“適才聽到小友吟的詩,只覺情思動人,一時失態,便喚出聲來。”他笑著道,明明在大周盛世之中,卻偏偏有著魏晉名士的清流放蕩,目光落在阿顧坐下的輪輿上,頓了一會兒,輕輕移了開去,欠身介紹道,“老朽姓陸。”

阿顧福了福身,姿態優雅,“原來是陸翁!”

“郎君,”一個青衣小童抱著一個陶甕行了過來,“您要的梅蕊清雪已經集好了!”

陸翁點了點頭,吩咐道,“放在這兒吧。”

他擡頭望著阿顧笑道,“小娘子可要與我同坐一會兒?”

“願從命。”阿顧應道,在陸翁對面坐下。

茶鼎中的水沸了三滾,陸翁熄了火,取了茶壺,為阿顧斟上面前茶盞。動作嫻熟。

阿顧初入宮廷,並不常飲茶,但因著江太妃愛茶,也曾觀賞過不少次太妃烹茶的過程。此時看著陸翁的烹茶手法,只覺得他動作嫻熟流暢,對於烹茶火候的精到掌握之處,應是勝於江太妃不止一成。細細的白色泡沫在青色茶盞中略一聚,聚成一團花樹形狀,凝聚了良久,方慢慢散開,盞面之上,一片雲煙縈繞。

“竟是‘榴花初綻。’”陸翁挑眉笑道,笑意瀟疏曠達,“‘榴花初綻’主遇貴人,想來小娘子便是我遇到的這位貴人了。”

“瞧陸翁說的,”阿顧笑道,“我可當不起。這是陸翁您烹茶手藝高超,和我有什麽關系?”

陸翁聞言微微一笑,瞧著阿顧,這個少女面容荏弱清美,但氣質清奇,不由在心中嘖嘖稱奇,“我平生最得意的,便是這一手烹茶的本事。不是我自誇,在這烹茶上,全天下都沒幾個人比的上我的。今日與小娘子在這雪中梅林相遇,也算是有緣,願將之傳給你,你可願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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