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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十:芳風散林花(之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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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紅萼站在珍珠簾下,握著簾子的小手微微躥住,其上透出青筋,顫抖了一會兒,猛然奔出於飛閣。

“阿鵠。”阿顧揚聲喚她的小名,急急吩咐道,“追上去。”

因著坐著輪輿的緣故,她的行動不免比姬紅萼遲緩的多,待到出了於飛閣,早已經望不到姬紅萼的身影。西梢間窗下一路滴下稀疏血跡,蜿蜒到殿廊盡頭,消失不見。阿顧吩咐羅兒推著輪輿,沿著血跡一路追過去,向西南方向走了一小段路,遠遠的在蘭山亭邊看見了姬紅萼的身影。

羅兒放輕了手腳,推著阿顧的輪輿無聲的上前。阿顧目光在蘭山亭下逡巡了一遍,落在亭子一側草叢渾身雪白的大食貓身上。雪奴似乎感覺到身上的視線,喵嗚的喚了一聲,回過頭來,一雙藍色眸子慵懶神秘,嘴角邊還沾著一根翠綠色的羽毛,優雅的走開了。在它之前駐足的草叢中,一團僵直的綠色物體蜷縮在原地。顯而易見,大食貓趁著於飛閣西梢間空無一人,闖了進去,叼走了巧巧,折騰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了,才丟在一旁。

阿顧瞧著草叢中的綠尾鸚鵡的殘骸,心中微微覺得不忍,轉過頭看著身邊的姬紅萼。

姬紅萼將唇抿成一條直線,輕輕上前幾步,來到綠尾鸚鵡的屍身面前,蹲了下去。

巧巧身體僵直,羽翼狼藉,半個腦袋都不見了,顯見的已經死透了,再也不能神氣活現的在金絲鳥籠中跳躍,鋪展翅膀,用奇怪的腔調念出那一句“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她將頭微微低下去,看著巧巧的屍體,一雙手在袖子下攢的緊緊的,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啜泣出聲。

“阿鵠,”阿顧柔聲勸道,“你也別太難過了!”

姬紅萼擡頭看了她一眼,眸色寧靜,忽的一語不發轉身而去。

“阿鵠,”阿顧覺得不對,忙追了上來,拉住她道,“你要去做什麽?”

“阿顧,”姬紅萼拼命掙開她的手,“你別攔著我,我要去找八姐算賬。”

阿顧張了張口。

這只綠尾鸚鵡很得姬紅萼的看重,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卻不知道,原來姬紅萼心中竟是將巧巧看重到這般地步了!有心想要勸一句,“不過是一只鸚鵡罷了。”但不知道為何,竟沒能將這句話說出口,頓然片刻,方出口勸道,“阿鵠,我也不想攔你,只是想問你一句:你這麽做的後果,你自己心裏清楚麽?”

要知道,就算姬紅萼便是再喜歡巧巧,巧巧也不過只是一只鸚鵡罷了,八公主卻是天潢貴胄,先帝愛女,論長幼、論尊貴都在她之上,若她為了巧巧發難八公主,說到長輩面前,自己卻是占不到太大的理。說到底,雪奴不過也只是一只畜生,貓吃鳥是它的天性,並非出於八公主特意指使,以此責到八公主頭上,八公主固然脫不了縱容愛寵胡鬧的罪名,但因著一只扁毛畜生而和姐姐杠上的姬紅萼也難免會有不敬長姐、不恤姐妹之情的名頭,不會有好果子吃。

一陣西風吹過,將禁苑中的林花吹的滿地都是。姬紅萼靜靜站在苑中花樹之下,頓了一會兒,看著阿顧忽然道,“阿顧,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也許你是那種天性謹慎的人,做一件事情總要想了又想,想的通透了才會去做。這是你的好處,我學不來,也不想學。”秋日的陽光灑在她的側臉上,將右側的睫毛染上一層金色的色彩,竟染的她的神情峭拔起來,她揚起小小的下頷冷冷一笑,笑意中有一種決絕的尖銳,“我覺得凡事還是肆意痛快的好。姬華琬縱著她的貓吃了我的巧巧,我就要掀翻她的臉面,讓她給我好看。縱然最後因此受皇祖母和皇兄責罰,我也甘願領受,絕無後悔。”語畢,她甩開阿顧的手,轉身決然離去。

阿顧怔了怔,站在原處,望著姬紅萼遠去的背影,一時竟做聲不得。

自回到長安以來,她一直韜光養晦、小心翼翼,但看到今日姬紅萼目中耀眼的光芒,她忽然有些心悸,並從心底漫出的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原來,在自己本心裏,也是羨慕這種快意恩仇的舉動的麽?

“娘子,”紗兒輕輕問道,“咱們要回去麽?”

阿顧回過神來,將手按在輪輿把手上,吩咐道,“追過去看看。”

從永安宮出來,向東南便是東海池,過了東海池,走不遠便見了千步廊。秋日午後的陽光十分燦爛,在千步廊旁高高的毬場亭中,正面面對著廣闊的宮廷馬球場,兩側則種著簇簇菊花,如今正值秋日,各色名品菊花開的姹郁嫣然。宮人們將松軟的毛皮墊子墊在亭中石凳上,六公主姬玄池和八公主姬華琬相對而坐,觀望著秋日風情,姬玄池飲了一口手中的烏梅漿,瞧著亭側盛開的菊花道,“這千步廊的菊花開的倒十分出色,難怪八妹妹有雅興邀我來賞菊花。”

姬華琬收回投在姹媚菊花上的艷麗目光,淡淡笑道,“六姐姐喜歡就好。”

雪奴從東北的花叢中踱步出來,邁著優雅的步子上了亭子,輕身一躍,想要如同往常一般,躍進自己嬌美的女主子懷中。

姬華琬伸出兩根手指拎起雪奴,嫌惡道,“雪奴,日常給你備的鮮魚不夠你吃麽?在外頭沾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弄的這麽臟?”將大食貓扔到一旁的小丫頭懷中,吩咐道,“收拾幹凈了,再抱過來給我。”

小丫頭屈膝應了,抱著雪奴退出去。

姬玄池望著小丫頭懷中雪白美麗的大食貓,笑了笑道,“八妹妹對雪奴倒是很疼。”

姬華琬妙目瞄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六姐姐不知道,這宮中人都有著自己的心思,就算是面對面,也猜不著,摸不透,所以我寧願抱著一只貓。因為貓性情很真,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不像人會作偽。有時候,人不如貓,反倒不如貓兒讓我覺得親近。”

姬玄池被她的話一噎,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姬紅萼就在這個時候沖上了毬場亭,八公主跟前的宮人瞧著失色,忙要攔住她,但姬紅萼像一匹橫沖直撞的小馬駒似的,如何攔的住。就看著姬紅萼宛如一陣風一樣沖到了姬華琬面前,將手中的空鳥籠擲到姬華琬面前,“姬華琬,你賠我的鸚鵡。”

“笑話,”姬華琬挺直脊背,冷笑道,“你的鸚鵡出了事,憑什麽找我來賠?”雖一時之間並不清楚事態,但姬華琬長期以來盛寵形成的傲氣使得她在面對突如其來的質詢之時,本能的選擇擺好了陣勢,反擊回去。

姬紅萼的一雙圓眸子裏滿是怒氣,“若不是你沒有看好你的那只貓,它怎麽會闖進殿中吃了我的鸚鵡?”

“哦?我當是什麽事呢,”姬華琬便明白過來,唇角微微翹起來,雍容的坐了回去,“原來是這麽回事。你自家的鸚鵡自家不看好,被貓兒吃了,便自己找處地方傷心難過罷了,憑什麽跑來對著我大吼大叫?”話音一轉,露出嫌惡神色,“難怪我剛才看著雪奴嘴上染了些什麽臟東西,我還沒有怪你沒把你的鸚鵡看好,害我的雪奴亂沾了臟東西呢?”

她面上神情輕佻,語氣帶著淡淡輕鄙,把姬紅萼氣的身子亂顫,一張粉面漲的通紅,指著她怒喝道,“姬華琬,你顛倒黑白,好不要臉。”

姬玄池坐在一旁聽明白了什麽事,出聲勸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爭了。”她按著額頭道,“不過是些小事情,如何傷了我們姐妹間的情分?”覆又朝姬紅萼道,“十妹妹,你年紀小,傷心那鸚鵡也是有的。只是無論如何,那只是只畜生而已,八妹妹是你的親姐姐,你這樣對她指斥,實在有些過了。”

“她是你的親娘還是什麽,你這麽向著八姐姐說話?”姬紅萼轉臉朝著姬玄池冷笑,話音一轉,“姐姐說的對,不過是只畜生,不可為之傷了姐妹情分。若是八姐姐肯把那只大食貓交給妹妹,妹妹便信了八姐姐心中是有我這個妹妹的,日後定敬重八姐姐,如何?”

姬玄池被姬紅萼的話臊的滿臉通紅,姬華琬直起起來,風姿冷艷,冷笑,“姬十,你有多大的臉,敢要走我的雪奴?”

阿顧緊趕慢趕,遠遠的望見毬場亭十公主和八公主對峙的情景,六公主則在一旁勸架,瞧著姬紅萼勢單力孤,似乎有些吃虧的樣子,忙吩咐紗兒,“去把燕王找過來。”

紗兒點了點頭,悄悄的溜走了。

“六姐姐,八姐姐,十妹妹,”阿顧上了亭子,笑著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姬玄池見了阿顧,微微松了一口氣,“阿顧,你來的正好,快幫我勸勸八妹妹和十妹妹,莫要因為一點小事氣壞了身子。”

“瞧瞧你什麽德性!”姬華琬嗤笑出聲,仰著精致的下頷,居高臨下的看著姬紅萼,“姬小十,貓吃鳥本就是天性,不過是一只畜生,十妹妹竟找我來算賬,著實沒有道理。說到底,是你的鳥兒不中用,活該被貓吃了,我還幫你省了一份餵鳥的口糧呢。”

“姬八,”姬紅萼氣的目眥欲裂,沖上前想要和姬華琬撕打。姬華琬的宮人哪敢讓她真的碰到八公主,忙上前攔住。她們心中看不上姬紅萼這位十公主,手足間用力就沒個分寸,姬紅萼的手足俱被宮人扯住,她雖是公主之尊,到底人小力弱,掙紮不過這些人的力道,一雙腿在半空中撲騰,只覺手腳之間被弄的生疼。

阿顧坐在一旁瞧的十分焦急,揚聲喝道,“你們都住手,十公主是什麽身份?你們竟敢這般慢待,是不要命了麽?”這些個宮人們聽了她的話怔了怔,手下勁道微松,姬紅萼松快了一些,掙動的愈發激烈起來,“你們這些賤婢,待我脫了手出去,定要你們好看。”宮人們著起惱來,頓時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毬場亭中,大部分都是姬華琬的人,姬紅萼勢單力孤,阿顧有心幫忙,但自己坐在輪輿上,根本站不起來,身後又只帶了羅兒一個小丫頭,頹然無力,就連發出的聲音都被淹沒在毬場亭的一片雜亂中。

姬玄池待在一旁,瞧著鬧的太過,眉頭重重的蹙起來,勸道,“八妹妹,十妹妹不懂事,你又何必太過和她計較?”

姬華琬坐在亭中施錦袱凳上,端起了案上的琉璃蓮花盞,右手把盞,小指托於盞底之下,遞於唇邊,輕輕飲了一口,看著姬紅萼被自己的宮人抓住猶如一場好玩的鬧劇,優容道,“六姐,咱們看看風景,豈非是好?”

她正自得意間,一支羽箭從亭外東南方向飛來,猶帶勁厲破空之聲,神準的射在自己手中執著的琉璃蓮花盞上,琉璃盞“嘩啦”一聲破碎,盞中烏色的梅漿落在櫻黃六幅宮裙上,染上明顯的濕漬。那羽箭猶自去勢未減,徑直向前,射到她的肋骨上。姬華琬驚叫一聲,猛的跳了起來,竟覺胸肋之間除了疼痛外沒有受傷——那只羽箭竟是掐去了箭簇的!

……

永安宮中華麗恢宏,奇楠香從香爐中吐出清甜香味。六公主、八公主、燕王、十公主、阿顧都垂頭喪氣的立在殿中一排,太皇太後坐在上頭,瞧著面前的皇子公主,冷笑道,“繼續呀,剛剛在毬場亭不是很熱鬧麽?怎麽這個時候倒啞火了?”

姬華琬狠狠瞪了姬洛一眼,擡起頭向太皇太後道,“皇祖母,十二郎今日竟拿著弓箭射我!”

姬洛冷笑,“那箭支是去了簇的。八皇姐真是好大的威風,你可以指使侍女欺淩阿鵠,就不許我跟你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你那是開玩笑麽?”姬華琬氣的跳腳,“箭去了簇依舊是兇器。再說了,你就對你的射箭水平這麽自信?弓箭無眼,若是不小心射到了我的臉面眼睛,我出了事情,你賠的起麽?”

姬洛抱肘,上下打量著姬華琬,“我瞧著八皇姐活蹦亂跳,中氣十足的,能有什麽事情?倒是八皇姐,縱著雪奴在宮中橫行傷人,這些年太極宮中傷在雪奴爪下的不在少數。皇兄如今也在宮中行走,皇祖母更是年紀大了,若是不小心哪一天你的貓傷了聖人或皇祖母,你要如何是好?”

“你,”姬華琬氣的一口氣提不上來,姬洛巧言設辯,不僅想要洗脫自己的惡意,更是想將意圖傷害聖人和皇祖母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來。她惱道,“你不要信口雌黃,聖人身邊有著千牛衛和羽林軍保衛,皇祖母身邊更是時時刻刻都有一大堆宮人跟著,怎麽可能被雪奴傷到。”

“便是沒有傷到,那天它突然竄出來,嚇到皇祖母也是了不得的!”

“好了!”太皇太後瞧著面前一對孫兒孫女對峙,十分心煩,大聲喝道。

“阿燕,雀奴,阿鵠,你們幾個,因為一點小事,就鬧出這麽大的事情,不恤骨肉之情。”

“可是,”三人都不服,想要張口說話。

“不必說了,”太皇太後止住了他們,“自應天女帝在位之時大肆屠戮宗室,宗室子弟雕零。如今在世的沒有多少,便更加應該團結一致,才是興旺之道。那些爭執都是小節,你們都是先帝的子女,身上都流著一半共同的血脈,這方是最重要的,因為些許小事爭執,便大打出手,傷了血脈之情,著實大謬!”

姬華琬、姬洛、姬紅萼不管心中如何想的,這時候都低下頭去,跪在地上低聲道,“孫兒(孫女)知錯了。”

“那就好。”太皇太後點了點頭,“你們三人各罰在宮中禁足一個月,抄寫《孝經》百遍,以察兄弟姐妹間友悌之情。”

她處置了罪魁三人,轉了頭,望著陪侍在一旁的六公主,“阿荼,你身為長姐,身負管教弟妹之職,卻沒有盡好責任,可知錯?”

“我?”姬玄池一直立在一旁旁觀,此時聽聞太皇太後的教導,又是驚訝,又是慚愧,分辨道,“只是皇祖母,阿荼人微言輕,今日也曾開口勸了,弟妹們著實不聽我的話。”

“你既為長姐,他們便該聽從你的管教。”太皇太後道,“若是他們不服,你也可以尋長輩來說。長輩自會為你做主。但你如今沒有盡到自己責任,這便是你的錯。我罰你也抄寫《孝經》二十遍,你可服氣?”

姬玄池生母不過是個婕妤,位份不高,自來都是依附在八公主的光輝下,她沒有想到太皇太後既對自己有這樣高的期許,心中又是驕傲又是慚愧,拜伏道,“阿荼服氣。”

太皇太後唇角翹起一絲微微的弧度,“阿顧,你身為皇子公主的手足,亦是同罰,便也抄《孝經》十遍吧!”

“至於那只惹事的大食貓,”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亂棍打死作數!”

“皇祖母不要,”八公主大驚,撲到太皇太後身邊,哀哀痛哭道,“雪奴是父皇賜給孫女的,上面寄托著父皇對孫女的一片疼愛之情,孫女失了父皇,瞧著它便不免多加疼愛。若是打殺了它,父皇在九泉之下也會傷心的。”

太皇太後思及早逝的獨子,心中一震,一顆心軟下來,再也硬不起來。

昭慶殿中,貴太妃接了太皇太後的懿旨,對送八公主回來的殿前副監賀恒和顏悅色的應承道,“我知道了,定會督促八公主好好抄孝經反省。”

待到賀恒出了鳳陽閣,姬華琬方跳了起來,““皇祖母憑什麽這麽罰我?明明是姬紅萼和姬洛欺負我,為什麽皇祖母不重罰他們兩個,反而連我也罰了?”

唐貴妃閉了閉眼,斥道,“好了。”她柳眉一豎,面上盡是寒霜, “你想知道憑什麽?就憑太皇太後是仁宗皇帝的妻子,後宮中地位最高的長輩!就憑燕王和十公主也是太皇太後的孫子孫女!”

姬華琬委屈至極,沖回寢閣鳳陽閣中,哭道,“父皇,父皇你不在了,他們都欺負我!”

鴻雁殿中,太嬪周氏同樣接了懿旨,笑容可掬的送走了永安宮殿前監張展英,回過頭來望著自己的兒子,“這回你得意了吧?你這般背著我胡來,我可不會替你向姨母說情的。”

“不就是抄幾遍《孝經》麽,”姬洛滿不在乎道,“能費多少工夫,能叫姬華琬吃這一回憋,就是再多抄一百遍,我也樂意。”

周太嬪冷笑,“你倒是得意了!阿鵠不過是個小丫頭,雖有幾分可憐,但我們母子過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你這般不計後果為她出頭,甚至不惜杠上八公主,究竟為的是什麽?”

“我出頭才不是因了她,”姬洛矢口否認,他擡頭看著自己的阿娘,神情孺慕,“我還記得,母妃你從前最愛的那盆蘭花,就是被那只大食貓給推翻打碎的。”

周太嬪雖然因著十公主可憐的境遇而對之多有憐惜,可是見自己的兒子因為她而牽涉入麻煩中,心中還是多有不悅的。此時聽了姬洛說這般的話,便覺一腔不悅之情都被融化在冰雪之中了。感動道,“原來,你竟是為了我。那大可不必的。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

她也是周家金尊玉貴的小娘子,若非那一年永安宮中發生的一場意外,自己這時已然另許長安權貴之家,做主持家事的一家主婦。這些年,她雖然頂著一個充媛的名頭,有著太皇太後姨母的庇護,但面對這座貴妃獨寵的宮廷,也只得收斂風頭,避讓貴妃,做了一個獨守空閨的空心人。唯有得了這麽一個貼心的兒子,才讓她在這座寂寞深宮生活中有了一絲安慰。

“可我就是為母妃不服氣,”姬洛揚眉道,“母妃,你是比那唐氏女差了身世還是差了才貌?憑什麽就該在她的鋒芒下過日子?”

他冷笑一聲,“如今父皇已經不在了,唐氏母女風光的依仗已經沒了!母妃,你要記得,你是世家周氏的女兒,有尊貴的身世,有個做太皇太後的姨母,膝下又有我這個封爵的皇子;她唐氏卻不過是一個過氣太妃,你如今比她要強的多了,再也不必讓著她了!”

“你這孩子,”周太嬪心中情緒燉熬,又是苦澀,又是感動,別過頭去,拭去腮邊的一滴淚珠。

“母妃,”姬洛軟下聲響,倚在周太嬪懷中,“我一直沒有問過,當年有我這個兒子,你……後悔麽?”

如果沒有自己這個兒子,周充媛也許可以不進宮,另尋一個低門親事嫁了,做一家主婦,遠離長安,遠離親人,過平淡但安樂的生活。

周太嬪伸手抱住懷中的兒子,面上溢著歡笑,但卻有眼淚滴落下來,“不悔!雖然當年的事情是一個意外,但對母妃而言,這輩子,有了你這個兒子,母妃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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