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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九:丹椒重紫莖(之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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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熙元年十月二十日,天子率文武百官從東都返回大周京城長安。一路儀仗盛大,沿著兩京間的官道緩緩而行。

阿顧倚在車廂壁上,一張小小的臉蛋因車行多日的顛簸,而顯得蒼白消瘦。

公主母女隨聖駕一道返回長安,阿顧的鳴岐軒中,賴陶兩位姑姑以及金鶯、繡春自然是要跟著阿顧一道回去的,碧桐阿顧亦是定了會帶走,剩下的桃兒、杏兒、菊兒、桂兒四枝花小宮人,眼見的聖駕就要離開東都了,都有幾分可憐巴巴的。阿顧瞧著生了一絲不舍之心,私下裏問了陶姑姑能否也將她們帶回長安。陶姑姑卻語重心長的告訴阿顧,這四個小宮人自幼生於茲長於茲,將她們帶到長安去,對她們未必是好事;更何況,阿顧回了長安,隨著公主入住太極宮,也需要一些在太極宮長大的小宮人,才能更好做事。

阿顧想了半響,終於放棄了念頭,私下裏托了韓尚宮,令韓尚宮對桃兒幾個多多照顧。韓尚宮鄭重應了,親自到了鳴岐軒接走四個小丫頭。

聖駕返回西京的行程緩慢,大長公主坐的車廂華麗寬敞,布置舒適,也比阿顧入東都之時精致了很多,但,許是因為阿顧當初對多年未曾謀面的生母的渴望淡化了身體遠行的不適,一路趕路行程中並沒有感覺到太多的難熬。這一次,卻因著放下了所有心事,每日裏經受馬車顛簸,覺得路途漫長,終日裏昏沈欲嘔,每日裏休息的時候,都是精神懨懨的。

行走的車簾外傳來宮人求見的聲音,“奴婢小梅求見大長公主、顧娘子!”

伽蘭張開簾子,笑著道,“原來是小梅妹子啊?”

小梅便是阿顧初入太初宮的時候,在韓尚宮房中伺候她的小宮人,一次奉韓尚宮的命送東西到仙居殿,遇著太皇太後身邊的大宮人端紫,二人敘起來,方發現竟是嫡親的表姐妹,不由痛哭一場。端紫年紀二十有餘,在宮中待不了多久就要出宮了,這次拼了在太皇太後身邊的臉面,方求得梅姑姑答允將小梅一道帶回長安。

一路疾行的西北風將小宮人的紅色裙裳揚的老高,小梅在風中大聲道,“聽說顧娘子車行不適,奴婢阿娘老家有一種酸梅子,最是開胃不過,車行不適的時候吃了最有效。我身邊恰巧有一小罐子,表姐便特意命我送來。”

伽蘭抿嘴笑道,“端紫姐姐有心了。”打賞了小梅一錢銀子。捧了青瓷罐進來,揭開罐蓋,聞得一陣酸甜氣息。“公主,”她笑著問道,“這梅子看起來還不錯呢,要不要給小娘子試試?”

公主顰了顰眉,“就試試吧!”

伽蘭便取了一顆,遞到阿顧嘴邊,阿顧含了,酸甜酸甜的梅子甫入口中,就滋出一抹津水,阿顧精神一震。

公主瞧著問道,“可好些了?”。

阿顧道,“這梅子滿提神的,嘗了一顆便清醒多了。”

“真的,”公主頓時大喜,吩咐伽蘭道,“去母後那邊,尋端紫問問可還有這種梅子,多要一些過來。”

伽蘭和碧桐亦喜形於色,伽蘭應了,掀簾下車,徑自去了。

阿顧躺在車廂中的軟榻上,瞧著坐在一旁守著自己的阿娘,心中安詳,忽的喚道,“阿娘,”

“嗯,”公主奇應道,“怎麽了?”

阿顧挨在公主懷中,依戀道,“你對我真好,我想啊,我只要有阿娘在,就什麽都夠了。”

公主聽了這話,面色有些歡喜,又似乎有些難過,替她掖了掖衣裳,頓了片刻,方嘆道,“傻孩子!”

皇帝車駕過了潼關,又行了數日,在十月末的時候到了長安。一路上街道鋪灑黃土,羽林軍執戟戒嚴,百姓盡皆避讓,入了皇城大門,百官各自散開,回官署處理公事交接,皇帝則奉了太皇太後和丹陽大長公主,從玄武門入宮,車駕一路行至重元門。早已經等候在此處的唐貴太妃和一眾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嬪和公主迎上去,望風而拜,“臣妾恭迎太皇太後殿下,恭迎聖人。”

太皇太後被端紫和怡紅攙扶著下來,見著這般景象,唇邊綻開一絲笑意,“都起來吧。”

“謝太皇太後殿下隆恩。”

阿顧由碧桐和繡春服侍著下車,聞聲張望過去,見一眾謝恩後裊裊起身的華服女子,俱都是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嬪,因著神宗皇帝去世未滿周年,都著著素裳。當先站著的一位櫻草黃大袖衫的女子,看起來三十出頭年紀,骨纖體豐,雍容華貴,眉眼風流之間,仿佛天下的風流都被占盡。獨占春光,便當是唐貴妃——那位獨占神宗皇帝寵愛十餘年,已經成了大周百姓心中傳奇的女子。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這一句秣麗的詩句,便是形容唐貴妃的盛寵。

據說神宗皇帝在驪山行宮中初遇唐真珠的時候,唐真珠已經二十四歲。二十四歲,在大周別的女子身上,已經過了最盛美的年華,一生塵埃落定。但唐真珠卻精靈的猶如歌喉動人的黃鸝鳥,秣艷的如同沈香亭旁初曉承露的牡丹花,只一照面,就驚艷了閱盡女色的神宗皇帝的眼,召喚起姬琮後半生的所有的青春和熱情。

姬琮不顧母親馮太後和朝中群臣的反對,納唐氏女入宮為婕妤。待唐氏女產下八公主姬華琬後,又很快升為貴妃。

此後,唐貴妃統治了神宗皇帝後宮整整十年。

十年裏,天下布滿了神宗皇帝和唐貴妃的恩愛傳說。

如今,神宗皇帝已然沈睡在泰陵中,貴妃則獨自留在人世間,收斂了大多嬌艷動人的光芒,便成了一個沈默寡言的貴婦,此時上前,恭敬的奉著太皇太後,“太皇太後一路從東都趕回來,如今可好?”

“還過的去。”太皇太後的手僵了僵,終於還是搭在貴太妃遞過來的胳膊上,不經心的答道,目光在前來迎接的太妃人群中轉溜了一圈,問道,“怎麽不見吳賢妃?”

眾人不自禁的怔了怔,沈默不發一言。貴太妃淡淡一笑,“自趙庶人的事情傳來,吳氏便抱了病,如今想來是病在床上起不了身了,這才沒出來迎接太皇太後和聖人。”

吳賢妃本是趙王姬沈的生母,趙王謀反失敗,她自然也受了牽連,被罷黜了賢妃位份,成為庶人。

太皇太後沈默了片刻,終是道,“一路車馬勞頓,我也累了,這就回永安宮了。你們都散了吧。”

長安明泉坊韓國公府

韓國公顧鳴走入自家國公府的大門,本想回自己的院子,老夫人身前服侍的郎姑姑便迎了上來,“郎君,”她施禮道,“老夫人請你回來了,到她的榮和堂去一趟。”

顧鳴怔了片刻,點了點頭,“知道了,我換一件常服就過去。”

國公府威嚴氣派,榮和堂則位於國公府中軸線之上,乃府中除了國公本人所居的正院外最寬敞氣派的屋子。自韓老國公顧隸去世之後,老夫人秦氏便搬到這兒居住。正堂共有五間,秦老夫人平素信佛,又素性簡樸,平素起居的西次居連地衣都未設,只清一色水磨地面,秋色越羅帷幕從柱枋上垂束,水磨杉木羅漢床上施赭色榻袱,西梢間裏屋設了一座小佛堂,供奉了菩薩,終年檀香不斷。

顧鳴換了一件家常松青色長袍,踏進母親秦老夫人居住的榮和堂。立在西次間門外,聽見老婦人跪在室內佛堂禮佛的聲音:“……能令眾生書寫此經,受持、讀誦,解說其義,如法修行,正憶念,皆是佛之威力,惟願世尊,在於他方、遙見守護。”

過了好一會兒,秦老夫人虔誠的誦經告一段落,方揚聲喚道,“是大郎在外頭麽?”

顧鳴笑著彎腰道,“母親。”

秦老夫人持著一串黑檀木佛珠從佛堂中走出來,手中佛珠毎一粒都被摩挲的極其光亮圓潤,“大郎,你過來吧!”

“是。”顧鳴連忙上前,扶著母親,伺候她在堂中鋪墊松軟的羅漢床上坐下,笑著問道,“母親,如今天氣入了秋,你的身體可好?”

“我的身子好的很。”秦太夫人答道,聲音中氣十足,“只是不知道大郎你如何了!”

“大郎,”她揚聲問道,“外間傳來的消息,你聽說了麽?”

顧鳴欠了欠身,問道,“母親,你指的是?”

“就是說,咱們家的三娘子找回來了!”

韓國康公顧隸一生育有二子,俱是秦老夫人所出,長子便是如今的韓國公顧鳴,次子顧軒。兄弟二人並居於國公府,下一代子孫一並排行。丹陽公主所出的顧令月在堂姐妹中排行第三,喚作三娘子。

秦老夫人擒著手中佛珠,對著太極宮的方向做了個謝恩手勢,“這真是皇恩浩蕩啊!”堂簾中照進來的天光落在她蒼老的容顏上,顯出幾分激動的神色來,“小留娘丟了這麽些時候了,這些年,連國公府都放棄了希望,皇家卻一直沒有放棄,這才找回了留娘。”

顧鳴右手屈拳,掩在唇前咳了幾聲,面色有些奇異,嘆道,“是啊。先帝和我們家前前後後找了三年,一直找不到留兒的下落。到最後,連我們自己都放棄了,以為找不回來了。沒想到行人司竟在江南找到了她的下落。也不怪我們想不到,說起來,留兒是在關內道丟的,如何能想到竟是在千裏之外的江南東道找到的呢?”

秦老夫人不以為意,“不管怎麽樣,找到了就好!”她面上笑的如一朵花一樣, “留娘既然已經平安的找回來了,我們顧家一家能夠團聚,不枉我在菩薩面前吃齋念經了這些年嘍!”

“大郎啊,”秦老夫人拍了拍兒子的手背,殷殷開口道,“我琢磨著呀,既然聖駕要從東都回長安了,公主和留娘定也會隨著一道回來。當年的事情都過去了這麽多年了,如今留娘也平安回來了,想來公主的氣也該消了,你什麽時候去把她們母女接回來?”

顧鳴眉目中閃過一絲不豫之色,很快掩飾了去,笑道,“母親你不用著急。留兒是咱們顧家的女兒,難道還能一直待在宮中,永遠不回顧家不成?說起來,丹陽她鬧了這麽多年,也該夠了。時候到了,自然會回國公府。”

“話不能這麽說。”秦老夫人聽了這話,十分不悅,“公主怎麽說都是你媳婦。她嫁入顧家十年,才有了小留娘這麽一點骨血。當初留娘丟了,她身為母親,痛極之下,便是做了些什麽也都是應當的。總是我們顧家對不住她們母女兩個。她又身份尊貴,如今既然留娘平安找回來了,你便當給她一個面子,親自去接她們回來,又怎樣了?”

顧鳴不願惹母親不快,忙賠笑道,“是是,母親說的是。是兒想差了,等過一陣子,宮裏安頓下來了,兒子便去接丹陽母女回家。可好?”

堂上傳來秦老夫人柔和的大笑聲,“你能想通,為娘就放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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