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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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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書自姑蘇府送到盛京, 再送由幽州時, 已經是五月。

唐慎收到姑蘇來的信, 這才知道傅渭辭官後,竟然還南下去了江南游玩。

開平三十二年註定與往年不同,紀相被革除官職, 傅渭告老還鄉,這些曾經在朝堂上翻雲覆雨、執掌乾坤的權臣一一退位。或許這也象征著,屬於開平皇帝的時代漸漸離去了。

五月底, 王溱先行回京。

兩年時間, 兵部銀契莊在大宋三十六州一一設立,站穩根基。原本銀引司統轄的只是西北軍營的軍餉, 自今年起,西南大軍、各地統軍的軍餉, 也都進了銀引司的府庫中。

銀引司已然不當只在幽州設立,王溱此行回去, 便是回京督辦京都銀引司的建造。

唐慎送他離開幽州,在城郊十裏亭外,王溱掀開車簾, 對他笑道:“小師弟, 莫要送了。”

唐慎:“師兄一路安好。”

周圍還有許多官員,兩人沒法說悄悄話。王溱深深地看了唐慎一眼,放下車簾,乘車而去。

待王溱回京後,沒過幾日, 皇帝便下了聖旨,在盛京、江南,各自設立一座銀引司。

頃刻間,銀引司的權勢盛極一時。

王溱大權在握,連右相王詮都要避其鋒芒。談起王黨,百官第一個想到的不再是王詮,而是王溱。

官員和衙役也都是看碟下菜,誰正當權、不好惹,他們為對方辦起事來就會更加盡心盡力。工部尚書袁穆早年與王溱關系不佳,但如今王溱得了勢,袁尚書能屈能伸,全然不記得當初兩人之間的齟齬,盡心盡力地建造盛京的銀引司衙門。

短短一個月,盛京、江南的銀引司相繼建成。

家中私宴時,右相王詮對自己的侄兒感慨道:“你瞧瞧他們,這次定然沒敢從中牟利。”頓了頓,覺得似乎說的太不合理,王詮又補充道:“哪怕貪墨了,也最多只貪墨了一成。這可都是因為在為你辦事,誰不知曉,你王子豐是正當紅的一品權臣?”

王溱訝異道:“督辦銀引司一事,是為聖上做事,與我何幹,叔祖怎的這麽說。”

王詮沒再搭理他,哼了一聲:“紀翁集走了,傅希如走了,老夫如今也年愈花甲,該好生考慮考慮了。”

此事王詮只是嘴上說說,難道他還真能辭官不成?

別看如今王黨勢大,可王溱只能算半個王黨。要是他告老還鄉了,王黨直接垮了一半!

銀引司的差事辦得如火如荼,到了七月,萬事皆有欣欣向榮之景。王溱謀劃多年,算計良久,世家大族此刻一個個反應過來,這銀引司和兵部銀契莊的背後有古怪,可都為時已晚。一座座兵部銀契莊如同棋子,落在了神陸九州之上,勾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

銀引司之勢已起,一切只待東風。

王溱知曉,如今的銀引司早已不是世家大族可以動搖的。然而若是現在就推行“以紙代幣”,還是操之過急。還需要等,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兩年。但這個時間註定不長了。他已然為其鋪好了所有的路,只要一到時機,皇帝下旨將只特供於軍營的兵部銀契莊用於普通百姓的家用,那便是這樁千古大事的第一步。

這一夜,王溱坐在戶部尚書府的書房中,執子下棋。

他一手執黑,一手執白,與自己對弈,卻下得爭鋒相對、勢均力敵。

黑子如同一條囂張的長龍,橫沖直撞,摧毀城池;白子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內斂深邃,不知其底。越往後下,王溱落子的速度越慢。待到他再次執起一顆小小的白子時,屋外傳來管家的聲音:“公子,該上朝了,可要為您準備朝服?”

竟然已是天明。

王溱驟然清醒,他擡起頭,茫然了一瞬。

“將朝服準備著吧。”

“是。”

王溱低首,將這顆小小的棋子按了下去。剎那間,大海掀起巨浪,再也不見方才的平靜,一口吞噬了黑皮惡龍。王溱望著這盤棋,長長地嘆了聲氣,覺得孤獨極了。

他立即起身,走到書案旁,拿起狼毫筆,揮毫灑墨,寫了一封信。

管家進屋給他送朝服,王溱將信遞過去,道:“送去幽州,快馬加鞭。”

管家頷首:“是。”

三日後,唐慎接到這封信。因為是王溱急切地送過來的,他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焦急地打開一看。望著信上短短的一行字,唐慎微怔,旋然便是無奈地笑了。

“我亦想你啊。”

將信認認真真地看了三遍,唐慎把信收入袖中,他喚來林栩。

林栩是幽州銀引司司正,也是王溱的心腹。王溱在送給唐慎的心中只表達了思念,但唐慎卻從其中看出了一絲不一般的東西。他對林栩道:“如今在幽州,銀引司中的官員,你可都熟悉,都能放心?”

林栩眼珠一轉,低聲道:“大人放心,都是自家人。”

唐慎:“師兄不易啊!”

林栩雖說不懂,但他留了個心眼,決定把銀引司中還剩下的幾個不放心的釘子找機會拔了。

七月末,王溱遞了折子,進宮面聖。

垂拱殿裏,窗明幾凈,一扇扇琉璃窗將這座宮殿映襯得恍若仙境。王溱受傳喚進宮,不過多時,負責記錄今日起居的起居郎、起居舍人都走出宮殿,其餘伺候的太監也都出了殿門。

垂拱殿中只留下趙輔、王溱二人,還有一個季福。

趙輔與王溱說著私密話,半個時辰後,王溱才從垂拱殿中離開。

王溱穿著一身紅色官袍,鮮艷卻不妍麗的顏色襯得他飄逸風雅,翩然如仙。他神色淡然地走出皇宮,上了馬車後,徑直去了戶部。而自他走後,垂拱殿中是一片啞然的寂靜。

起居官並未立刻進殿,太監們也都守在門外。

趙輔仰著靠在禦座上,大太監季福垂首在一旁侍候。

良久,趙輔聲音溫緩,他輕輕地說:“你說這王子豐,怎的就如此懂朕的心意呢。”

季福聽得心驚肉跳,他哪裏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可皇帝還在等他回話,他只能道:“王相公一心為著大宋,官家也是如此,所以才能合了您的心意罷。”季福與王溱私交很好,這種時候他自然會幫襯一把。

趙輔就算再攻於算計都想不到,陪了自己數十年的身邊人竟然與王溱是一條船上的。他點點頭,從桌上的折子中取出一張嶄新的。他望著這張折子,過了會兒,扔給季福:“處理幹凈了,朕不希望有任何人見著它。”

季福趕忙接下折子,乖巧道:“是。”

趙輔又嘟囔了一句:“怎的朕的那三個兒子,沒有一個比得上王子豐?怕是連斐然都比不過。”

季福心裏想:三位皇子那是投了好胎,才進了皇室。朝中的權臣們,哪個不是千萬人中選出來的人傑,您的皇子能和人家比?別說王子豐、蘇溫允,三個皇子對唐景則也都是望塵莫及!

季福拿著折子離開垂拱殿,他讓幹兒子謝寶燒了個火盆,將這折子直接燒掉。把折子扔進火盆前,季福停下動作,他仔細瞧著四周沒人,這座偏僻的宮殿也沒其他宮女太監伺候,季福小心翼翼地打開折子,看了眼上面的內容。

季福錯愕地睜大眼,下一刻他急忙把這折子扔進火盆。

宮殿中空蕩蕩的只有季福一人,還有那劈啪作響的火盆。季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連連道:“可嚇死咱家了。”等他回過神,他認真道:“王子豐可真不一般。”

王溱在皇宮中運作多年,主動交好季福、李肖仁這些皇帝的身邊人,到如今好處就體現出來了。

季福派了自己的幹兒子謝寶親自出宮一趟,給王溱送了封信。

王溱望著信上的內容,輕輕笑了。他將信的一角湊近蠟燭,看著火焰吞噬這封信。

誰能想,僅僅是一步之差,險些餘潮生就要以刑部尚書之位,再兼任戶部尚書了呢?

次日,皇帝下旨,擢升刑部尚書餘潮生為中書省參知政事,統轄江南銀引司。仍舊是二品官職,職權卻大了不止一點。而且皇帝將江南銀引司交給了餘潮生,這也削弱了王溱的權勢。

伺候開平皇帝三十二年,這些官員們很快就發現其中的關竅。

餘潮生是當朝左相徐毖的得意門生,是正兒八經的徐黨。皇帝重用他,等於是擴大徐黨的權勢。江南銀引司可是王溱的大本營,誰不知道王溱出身瑯琊王氏,是金陵人。這樣做一來削弱王黨,二來壯大徐黨。一來一回,將帝王權術把控得淋漓盡致。

蘇溫允早已回京,得知消息時,他嗤笑道:“若是聖上真要提拔徐黨,怎的不直接把王子豐的戶部尚書之位送出去算了。他一個一品大員,還兼任戶部,執掌國庫,嘖,合適麽。”

小官們渾渾噩噩,不明所以。

自以為是的高官們以為自己看透了趙輔的心意,趙輔在打壓王黨、打壓王溱,擡高左相一黨的大權。

唯有趙輔真正的心腹才知道,趙輔這一舉,深意太重。

餘潮生何嘗不知道,自己確實是升官了,可升得並不該是如此。

師生二人坐在書房中,觀望著窗外雨打浮萍。

許久後,徐毖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是老夫輸給了那王子豐。”

餘潮生低著頭:“是學生的錯,學生棋差一著。”

徐毖笑道:“你倒是會攬錯上身,但和王子豐執子對弈,你卻是還不夠格。老夫醞釀了一年,將他和他的銀引司捧到了極致,捧到皇帝都沒法再容忍下去的地步,卻沒想還是被他化解了。聽聞前幾日他去了垂拱殿一趟,也不知他到底說了什麽吶。”

餘潮生羞愧地紅了臉,不能言語。

頭一次,他升起了這樣強烈的不甘。

他與王溱是同榜進士,他是王溱之下的榜眼。他比王溱還年長數歲,但是徐毖說,他不夠資格與王子豐對弈。

餘潮生心潮澎湃,手指顫抖,快要壓制不住情緒。

徐毖看了他一眼,道:“知恥而後勇。你出身寒門,自小所學所看必然不如他。但時光冗長,上一個出身世家、驚才絕艷,生前將姓名刻在了功德碑上,死後卻只能遺臭萬年的人,你可知道是誰?”

餘潮生:“是誰?”

徐毖品了口茶,笑道:“鐘泰生。或許,王子豐就是下一個鐘泰生呢?”

八月,唐慎得了聖旨,準備回京。

離京前他安排好銀引司的所有事,快要走時,他收到了一封請柬。

征西大元帥李景德請他入府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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