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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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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圍寂靜, 尚書府中唯聽得到鳥雀蟬鳴。

唐慎看著王溱無奈的神色, 他哪裏不懂對方的意思。

唐慎從袖中取出下午王溱給的那封信, 他將信打開,又看了一遍。接著走到書桌旁,用蠟燭的火焰點燃信紙。只見信紙劈裏啪啦地燃燒起來, 很快就燒成了灰燼。

唐慎道:“師兄的意思,我自然是懂的。只是懂是一回事,我今日來此, 又是另一回事。也不瞞著師兄, 我一來是好奇,好奇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 師兄會怎麽做。二來是……”頓了頓,唐慎接著道:“二來是擔心師兄。”

王溱定定看著唐慎, 片刻後,道:“你好奇, 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景則,莫聞、莫問。這才是以你如今地位, 在這官場之中該有的立身之道。至於你的關心……”

王溱笑了, 不再說話。

唐慎摸不清他的意思。

王子豐這是想幹啥,怎麽說到一半還不說了?

以師兄弟二人如今的關系,唐慎剛才說的話真的是肺腑之言,一點都沒弄虛作假。唐慎從來不是個心機深沈、多疑善猜忌的人,和王子豐相識三載, 相伴三載,哪怕是塊石頭,都能捂熱了。唐慎也真的信任起了自己這位師兄。

況且他如今算是半個王黨人,他有如今成就,王子豐也有一份功勞。王子豐要害他,等於自斷臂膀,得不償失。

聰慧如王子豐能幹這事?

唐慎想了想,道:“師兄說的,未嘗不對。我也知道,雖說我如今是四品中書舍人,可真到了那時候,不過是個小官。但莫聞、莫問,這句話師兄一年前曾經對我說過,然而那時我做到了莫問莫聞,陛下卻不允許我繼續不聞不問下去。於是我被逼去了刺州,才有了後來的事。”

“你去刺州一事,其實也因為我。”

唐慎一楞:“因為師兄?”

王溱道:“咱們這位陛下,極其善於權衡之術。”王溱第一次和唐慎談論這種朝堂問題,唐慎立即聚精會神,認真地聽他說下去,“有些事是明面上有的,百官都知道,你也應當知曉了。還有些事,你或許也猜測到了。去歲,我、蘇溫允和宋循,三人分別去北方,是為了調查四年前,南方雪災的貪墨案。”

唐慎:“這事我猜到了。”

王溱:“那你對蘇溫允其人,了解幾何?”

唐慎楞住,他仔細思索回憶:“蘇大人原先是大理寺少卿,官居四品。我擔任起居郎時,時常見到他單身進入登仙臺,深受帝寵。如今他又官拜三品工部右侍郎,前途無量。”

“和你相比呢?”王溱打趣道。

唐慎頓時啞口無言,憋了半天,才道:“師兄莫要揶揄我。”

王溱收住了笑意,聲音平靜:“這便是我們那位聖上的權衡之道。”

唐慎怔住。

“蘇溫允運氣不錯,找到了真正的幕後之人,不出意外,他一旦回京,便會得到朝廷的大力加賞,再升官階。事實也正是如此,他升了三品右侍郎。這個結果是早可以預料的,所以在這個結果出現前,陛下派你去了刺州,因為小師弟,你是我的人。”

唐慎心裏琢磨:你是我的人?這話怎麽聽著哪裏怪怪的。不過說的也對,在趙輔眼中,在蘇溫允、乃至百官群臣眼中,他就是半個王黨。

見唐慎沒否認,王溱悄悄看了他一眼,他接著道:“你去了刺州,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即使你沒有拿到賬本,在你回京後,其實陛下也一定會賞賜於你。”停頓了片刻,王溱忽然道:“景則,若無意外,三年之內,我再無晉升可能。”

唐慎一驚:“師兄的意思是?”

“王黨之中,上有叔祖,官居一品,是當朝右相,僅次於左相紀翁集。而我,位居二品,執掌一部大權,又深受皇恩。所以想要權衡蘇溫允一派,不能從我與叔祖下手,只能從王黨的其餘人身上。當時盛京,最好的人選,莫過於你。”

一夜之間,聽君一席話,唐慎真是大開眼界。

一年過去了,他從沒想過,當初趙輔派他去刺州,竟然是為了讓他制約蘇溫允,讓蘇溫允不能一家獨大!

王溱:“蘇溫允,出身北直隸蘇家。蘇家在北直隸,可謂第一名門,本朝太祖時期,蘇家功勳累累,近百年下來,也出了不少人才。以我來制衡蘇溫允,再以蘇溫允來制衡我,哪怕我與蘇溫允皆明白皇帝的意思,也沒法打破這個局勢。”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你不知道別人在利用你,而是知道了,卻無可奈何。

趙輔是皇帝,他如此做,哪怕妖孽如王溱、蘇溫允都無能為力,只能保持現狀。況且這個現狀並非對他們沒有好處,否則以二人不過而立的年齡,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走到如今地位。

可以說,趙輔在利用他們,他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趙輔?

不過,唐慎漸漸品出了不對:“師兄出身瑯琊王氏,蘇溫允出身北直隸蘇家。二者都是名門之後,那寒門呢?”

以趙輔多疑的性格,不可能完全信任名門貴族,他也一定會用寒門來制衡名門。

當朝四位相公中,右相王詮和右丞徐毖都出身名門,左相紀翁集和左丞陳淩海都出身寒門,這就是趙輔有意制衡的最好證據:否則哪有正正好二對二,分配的如此清楚。真當排排坐分果果呢?

王溱淡然道:“李景德不是在麽。”

唐慎一怔,一時間沒想起這是誰的名字。

而這時,王溱已經繼續說道:“以紙代幣一事,與尋常事大為不同。此事若要爭鬥起來,朝堂風雲變幻,只在三品以上官員之中。所以小師弟……此事,與爾無關。”

唐慎離開尚書府時,王溱難得竟然沒有出門相送。

回過頭望著尚書府禁閉的大門,唐慎露出覆雜的神色。

“這一次,王子豐是真要和我暫時分道,再無牽扯瓜葛了。”

以紙代幣這件事,牽扯甚廣,哪怕是王溱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他不想將唐慎牽連進來,甚至唐慎知道,王子豐沒說出來的那句話是,哪怕唐慎牽連進來了,也並無大用,甚至有傾頹的危險。

唐慎對貨幣、政策這些事,本就不甚精通。他今年不過十八歲,才進入官場三年,就算想精通,也需要一些時日。

長長地嘆了口氣,唐慎心想:“如果是個和平年代,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去工部,為國家修路造橋!”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就是和平年代,可就算是和平年代,他也沒法隨心所欲,當個只需要技術的技術宅。

然而王溱不知道的是,他幾乎是將唐慎趕走的,唐慎卻沒想真正脫手這件事。他暗自下定決心,悄然觀察事情動向。

沒過幾日,蘇溫允又回了刺州,繼續督修刺州官道。

臨行前,他竟然特意在勤政殿的宮道上等著唐慎。蘇大人一身深紅官袍,哪怕經受了半年的風吹日曬,也是皮膚白皙,俊秀明艷。他見到唐慎,微微一笑:“唐大人,可真是巧了,怎的又遇見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麽?唐慎恭敬地作揖行禮:“見過工部右侍郎大人。”

蘇溫允瞇起眼睛,凝視了唐慎一會兒。忽然他笑了,伸手指向天空:“唐大人,你瞧瞧這艷陽天,你覺得明日會下雨麽?”

唐慎心道:你都說了是艷陽天,還說明天會下雨?

嘴上他卻道:“下官不知。”

“我卻覺得,盛京快下一場大雨了。唐大人可要準備好雨具,切莫淋濕了身子。淋濕了倒無礙,就怕到時候染上風寒,大病一場。等我從刺州回來,再見不到唐大人一面,就真令人遺憾了。”

唐慎:“……”

你咒誰死呢?

唐慎這次懶得再搭理對方,反正蘇溫允哪哪都看他不順眼,他沒必要理睬,不差得罪這一回。再說了他可是王黨,你蘇溫允有本事就先把王子豐弄死,再來折騰他。

蘇溫允也沒再捉弄他,這位工部右侍郎大人嗤笑一聲,轉身離開。次日,就離京再去了刺州。

第二日其實還是個艷陽天,沒如蘇溫允說的一樣,下一場大雨。

然而開平二十九年,六月十四。

早朝時,右相王詮上前一步,道:“自開平十九年起,南直隸、湖西諸省,年年稅賦難收。臣有賦改二十三條,願呈交陛下。”

趙輔雙眼中亮光一閃,他做出驚訝的神情,道:“哦,那朕倒是要看上一看。”

大太監季福聽了這話,立刻走下高殿,將王詮手中的奏折拿了上來,雙手呈遞給皇帝。趙輔翻開折子,目光游離地在上頭掃視著。紫宸殿中,鴉雀無聲,只聽到趙輔翻折子的紙頁聲。

當朝左相紀翁集垂目看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左丞陳淩海目光狐疑地在王詮和紀翁集的身上掃視,默不作聲。

右丞徐毖則自然許多,這位三朝老臣淡定地高舉玉笏,平視著趙輔的腳的位置,和平常上朝沒什麽兩樣,好像王詮只是呈上了一張向趙輔問好的折子。

趙輔看完後,也沒表露出異樣,他將折子放在季福手捧的托盤裏,道:“此事再議。”

王詮:“是。”

不過多時,早朝散了,百官離宮。

然而左相紀翁集和右相王詮被皇帝單獨叫走,去了垂拱殿,不知要說些什麽。

唐慎混在四品官員的隊伍中,看著這兩位當朝權臣離去的背影,目光平靜,心中卻百感交集。若是他此刻還是起居郎,今日是他在宮中當差,那他或許就可以知道今天趙輔在垂拱殿裏,要對兩位相公說什麽秘密!

然而,他不是!

百官之中,戶部右侍郎秦嗣離開皇宮時,伸出手,驚訝道:“咦,這是下雨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唐郎:想欺負我?有本事你就踩著王子豐的臉來打我呀,來啊來啊!

隔壁老王:……【開始練字,紙上寫滿四個字——恃寵而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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