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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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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學士拿著這份糊了名的卷子, 嘖嘖稱奇。

其他閱卷官看著也不斷點頭, 口口讚嘆。一個閱卷官道:“雖說前兩篇寫得略屬平常, 可這最後一篇,在一萬多考生中當屬第一。”

有人問道:“那本次會試的排名又該如何是好?”

李大學士想了想,道:“雖說會試往常哪怕確定了前十名的卷子, 也不會輕易揭開糊名。但今日便破個例。先帝時期也有這類先例,有兩位舉人文采出眾,難分上下, 最後是將其揭開糊名, 查看他們真實的字跡,再輔以後兩場的考卷, 最終得出會元。諸位同僚,老夫提議咱們先選出前三甲, 然後揭開排名,再排前三如何?”

“聽李大人言。”

於是, 考官們先確定了前三名的卷子,接著他們命令官差,取出這三人後兩場的考卷。當然, 是他們的真實字跡。

謄抄考卷的只是秀才, 字跡大多端正秀美,否則也不會被選上。然而和這三位考生一比,便如螢火曜日,所差甚遠。閱卷官們看著原版的三份考卷,頓覺心曠神怡。

等看完三份考卷後, 一位副考官道:“我已然有了結論。”

另兩位副考官也道:“我也心中定論。”

最終所有人一起看向李大學士。

脾氣古怪的李大學士摸了摸幹枯發白的山羊胡,道:“那便投票決議吧。老夫為三票,爾等三位各有兩票。”

“善。”

會試放榜前一日,唐慎完全忘了這事,睡得很香。誰料第二天大早,天還沒亮,奉筆便將他喊起床。唐慎心中一驚,立刻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奉筆道:“公子今日還是在家中等著,由我去盛京貢院外看名次?”

唐慎想了想:“我親自去吧。”

換上厚厚的棉襖,披上鬥篷,天還未曾亮,唐慎便和奉筆、姚三一起來到了盛京貢院。

如今是陽春三月,可盛京依舊寒冷,呵氣成霧。這還不到寅時,寂靜寬敞的馬道上,除了上早朝的王公大臣,就只有來貢院門口等成績的考生。他們披星戴月,沈默地走在路的兩側,嫌少有喜上眉梢、自信充沛的。

唐慎掀開車簾看到一個個滿臉苦大仇深的考生,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這次會試的題目,確實是偏了!”

來到貢院門口,遠遠望去,月光下全是學子們黑壓壓的人頭。可這麽多人,卻只聽到呼吸聲和一兩道咳嗽聲,接著便是死水一般壓抑的寂靜。

終於,貢院大門開了,考生人潮終於動了。

唐慎站在人群的中央,他看見兩個官差舉著紅色的大榜,將這張杏榜貼了出來。榜單是從後往前貼的,本屆會試一共錄取291人,唐慎看到第217名竟然是劉放。他一開始還以為是重名,誰料再看,竟然真的是劉放劉克己,本次參考的國子監學生中最有希望奪得會元的劉放。

也有其他國子監學生看到了劉放的名字,有人喊道:“劉放,你怎的只有與217名!啊,劉放兄你怎麽了……唉,沒想到劉放兄這般沈不住氣,竟也不等榜單放完,就甩袖離去了!”

唐慎心想:要不是李大學士出了這種亂七八糟的破題,劉放能拿不到本屆前三?甩袖離去還是好的,脾氣暴躁的可能都要當場罵人了。

等再往下看,唐慎又看到了一兩個熟悉的名字。在景王府參加解元宴的幾位學子,大多獲得了前百名,可都名次靠後。再往上看,唐慎看到了梅勝澤的名字,在第34名。

唐慎立刻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梅勝澤。

梅勝澤朝他拱拱手,苦笑道:“我已然知足了,景則可別笑話我。”

唐慎深有體會:“感同身受,無恥之尤。”

榜單再往後放,唐慎又看到兩個認識的名字。兩刻鐘過去,只剩前三名沒有公布。

姚三緊張地屏住呼吸,唐慎也死死盯著杏榜。

開平二十七年,盛京會試第三名,姚僐姚問機。

第二名,唐慎唐景則。

第一名,王霄王岱岳。

忽然被人一把按住,唐慎懵懵地轉過頭,只見梅勝澤欣喜地看著自己:“景則,你得了第二!”

姚三也激動壞了:“小東家,您是第二名!”

唐慎楞了下,故意道:“我叫唐慎?”

眾人哈哈一笑,周圍的國子監同窗們也紛紛祝賀。

梅勝澤:“瞧你這模樣,可把你得意壞了。”

唐慎嘿嘿一笑,難掩激動:“知我者,勝澤兄也!諸位同窗,千裏樓,今日中午,我唐慎全請了!”

“可不得去捧景則兄的場子!”

“我定然前往!”

會試中第在唐慎的意料之中,可會試拿了第二,這出乎唐慎意料。他美了一天後,仔細想了想,得出結論:“我本身天縱奇才,又有穿越金手指過目不忘加成,嗯,這占了八成原因。除此以外,我第一篇文章寫得應當算是不錯,可第二篇委實一般,只能說文字紮實。能得第二,一定是靠第三篇‘吾日三省吾身’。朱熹先生助我啊!”

竟然猜得八九不離十。

唐慎得了好成績,立刻便去向傅渭、王溱報喜。然而這次他並沒能見到王溱,王溱離京去辦事,幾日都沒回來。等到再見王溱,卻是唐慎想不到的情況。

每次會試都是在二月進行,三月放榜,四月初就要殿試。

國子監人才輩出,每次會試放榜至少有六分之一的進士出自國子監。每到這時候,國子監林祭酒便會邀請朝中大臣,請他們來國子監授課,被稱為“官課”。這日唐慎聽講習說,明日來國子監授講官課的竟然是戶部尚書王子豐,他錯愕不已。

梅勝澤也道:“景則,竟是你師兄!你怕是早就知曉了吧。”

唐慎無辜極了:“我連我師兄何時回的京城都不知道!”

第二日,林祭酒帶考生們來到率性堂。未時一刻,身穿正紅色官袍的王溱從講堂的正門進來。他雖說穿著官服,卻沒戴官帽。他站在講堂前方,清潤平和的目光在臺下學子身上掃了一番,應當看見了唐慎,可並沒有刻意看他。

國子監的學生中,有一半出身官宦世家,對王溱有些了解。還有一半是正兒八經的寒門子弟,從沒見過這種朝廷權臣。見到王溱如此年輕,以劉放為代表的寒門子弟吃了一驚,本來端著的表情各有變化。

然而國子監的學生們還是沈住了氣。

王溱開口:“我名王溱,字子豐。今日來國子監開官課,是為師生之誼,並無宦場高低。”

學生們齊聲道:“聽王先生言。”

王溱正式開始授課。

林祭酒這次特意請王溱授課,講授的不是四書五經,而是政務時事。當然,王溱不可能將朝中大事透露出去,可他舉手投足、談笑風生間,便輕易說了幾樣先帝時期的往事。聰慧的學生一點就通,對官場有了更深的了解,對未來的殿試也有了一些準備。

四月初的殿試,不考八股制藝,只考時政策問!

官課結束,學生們還沈浸在剛才的講課中。

王溱聲音清朗:“可還有困惑之處。”

幾個學生猶豫片刻,提出自己的疑惑。王溱一一解答。

官課結束,王溱至始至終沒有多看唐慎一眼,唐慎都開始懷疑自家師兄這次莫非真的只是來講授官課?

“王子豐是個這麽好心的人?”唐慎總覺得王子豐和好心這個詞完全沒有聯系。

等他走出率性堂,一位講習在外頭等他,道:“景則,王大人在崇志堂等著你了!”

唐慎一頭霧水地來到崇志堂,他輕輕敲門,王溱道:“進。”

唐慎進了屋,只見王溱站在崇志堂西墻的一張老翁騎牛圖旁,仰首望著。唐慎進來後,他轉身看向唐慎,目光在他的臉上停頓了一瞬,接著往下落,落在他唐慎的肩頭。

唐慎:“子豐師兄。”

王溱走上前,伸手從唐慎的左肩上摘下一朵淡色花瓣。

唐慎一楞。

王溱:“杏花。”

唐慎:“許是剛才從國子監的後院裏走過時,落在身上的。”

王溱笑道:“恭賀小師弟,杏榜提名,會試第二。”

這些天被無數人恭喜過,唐慎早已有了免疫力。可聽到王溱這句平平凡凡的話,又看著王子豐這張微帶笑意的面龐,唐慎莫名地就有了點赧意。唐慎語氣真誠道:“如同師兄說的一樣,會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殿試。”

王溱點點頭,忽然扯開話題:“你的字練得如何了?”

唐慎身為現代人,都一下沒能理解王子豐這神奇的腦回路。

不是,剛剛還在說會試,怎麽突然又問他練字怎麽樣了?

唐慎心裏嘀咕,嘴上道:“練了很久。”

“離殿試還有十日,這些日子你每日申時來府上。”

“師兄?”

“我教你練字。”

“……”

今天的王子豐怕不是真的哪裏不對吧!

等到很久以後唐慎才知道,王溱壓根沒覺得他殿試能夠靠真才實學得前三甲!

時政策問,說起來簡單,其實比八股文還難寫!八股文的題目都是出自四書五經,哪怕對天下大事沒有一點了解的寒門子弟也能引經據典,寫出不錯的佳作。可時政策問呢?

唐慎今年才十六,論閱歷他比不上會試第三的姚僐,論家學淵源他比不上本屆會員王霄。除了這兩人外,本屆杏榜上那些出身官宦世家、書香門第的考生,哪個不比他強!唐慎想拿前二十還有機會,想拿前十就已經很難,前三更是難如登天!

然而,事在人為。

殿試時,唯一的主考官只有當今聖上,所有其他考官都被稱為“讀卷官”。291名考生的卷子,先由讀卷官選出前十名,提前排好名次,接著再交給皇帝,讓皇帝點出前三甲。

唐慎要是進不了前十,連讓皇帝看他一眼的資格都沒。

四月初二,卯時不到,考生們從宣武側門進入皇宮,來到明意殿。這一日,皇帝自然是不在的,接近三百位考生向空置的禦座行禮,由十名讀卷官發卷監考。

唐慎身為會試第二,坐在第一排的第二位。

哪怕他早有準備,看到這四道時政策問題時,還是猛地懵住。唐慎上輩子沒有從政的經驗,這輩子穿過來滿打滿算,才過了三年。別說以官場思想去思考這些題目,給出解決策略,唐慎竟然連第四題所說的“域虎之戰”都不甚了解,只聽過大概!

然而唐慎神色不變,舉止鎮定,氣定神閑地開始答題。

不知道該寫什麽,他便寫一些恭敬聖上、請皇帝安的官方話。唐慎仔仔細細地寫著每一個字,認認真真地按照殿試專門規定的格式,把每個字謄抄上考卷上。

寫策問不難,寫好字、寫好格式,極難!直到日落西山,唐慎才寫好最後一個字,他吹幹墨汁,停筆不寫。

又過了半個時辰,所有考生全部停筆,收卷離開皇宮。

唐慎走到一半,梅勝澤跟了上來。兩人互相瞧了一眼,皆是苦笑。

梅勝澤:“景則,如何了?”

唐慎真誠地說道:“填滿了,每篇一千五百字。”

梅勝澤:“好你個唐景則,我只寫了一千二百字。不好,我本次殿試的排名又要在你之下了。”

兩人哈哈大笑。

新晉士子們從宣武側門魚貫而出,讀卷官們則拿著被糊了名的考卷,每人分到三十張卷子,開始輪換批卷。讀卷官都是朝廷重臣,一半是二品大員,六部尚書基本都在,除了王溱因為避嫌沒在其中。

禮部尚書是個高瘦的中年人,蓄著一撮秀美的小胡。

殿試時,讀卷官們看到的都是考生親筆寫的卷子。禮部尚書看完一份卷子,再翻開下一份,他的視線剛剛看到第一行字便停住。過了片刻,他叫來禮部左侍郎,指著這張卷子道:“可覺著眼熟?”

禮部左侍郎看了一眼,也移不開視線,等看完整份考卷後,他哈哈一笑,又喊來戶部右侍郎:“秦大人,你快來看看。”

這一下,便驚動了屋子裏所有的讀卷官。

眾人圍聚過來。秦嗣走過來一看,目光死死盯在這張卷子上。

禮部尚書摸著胡子,笑瞇瞇道:“可是王大人的字跡?”

秦嗣苦笑道:“有王大人七分的神韻,想來是王大人那小師弟,唐慎唐景則的卷子!”

禮部尚書故作冷哼:“這字不練上個一年半載,可練不出這麽像!好你個王子豐,你這可是故作記號,舞弊營私!”

堂屋中,眾位朝廷的肱骨大臣低頭看地,心想:這話您當面和王子豐說去!

禮部尚書哼了一聲,轉手就把唐慎的考卷給了左侍郎。

“理據詳盡,文正字秀,放入前十候補吧。”

“是。”

師兄的一片心意,唐慎哪裏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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