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劑殘酷又有效的麻醉藥，五年時間，它讓陳慕非習慣了每月光臨一次的大姨媽；習慣了那些披著男人皮的女人，無論他們多娘多扭捏卻都不會再讓她消化系統異常。也接受了他失去了他拼命生下的孩子、不能再回到原來那個世界、而且也不是男主角的事實。

一開始，陳慕非被送到別莊，引起了別莊的下人和佃戶的好奇與猜測。後來見他每天鬧騰，阿桂叔每次都毫不猶豫地將他劈暈解決，私下裏八卦他是個被將軍厭棄的陪侍之類的，因為沒聽說將軍娶妻納妾啊！

一個被扔到別莊自生自滅的陪侍，下面的人不來落井下石就好了，再加上陳慕非剛開始看到那些哥兒都要做出一副傷眼的表情，周圍的人就更不待見他了。

陳慕非吃到過夾雜著石子的爛黃米飯，遇到過下人不洗他的衣服等小手段，不過陳慕非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性子，遇到不爽，自己不好過，也不會讓別人好過，不至於讓自己過上吃糠喝稀的日子，不過在這別莊，沒有朋友、沒有交際，也真是快把他逼瘋了。

陳慕非坐在房間裏，為身邊的空碗夾了一筷子菜，笑瞇瞇地道：“兒子，來，嘗嘗紅燒肉，味道不錯。”

……

“怎麽樣，好吃吧？就知道你喜歡，吶，那吃點黃瓜，要葷素均勻。”

……

“吃慢點，爸爸不給你搶。”

……

“吃飽了嗎？嗯，吃飽了我們去床上睡一會兒。”

……

窗外，司徒靖抱著司徒雷霆，低聲問阿桂：“他平時都是這樣的？”

“稟將軍，是的。”

司徒雷霆已經五歲了，雖然長得軟糯可愛，不過很老成，不愛笑，整天繃著一張嫩臉裝深沈。他那雙猩紅的雙眼已經在滿月時恢覆正常，只有發怒時才會泛紅。平時不像普通小孩子那樣愛哭，學東西快，會舉一反三，而且骨骼精奇，天生神力，人又沈穩大氣，很得司徒靖的喜愛。

司徒雷霆拍了拍司徒靖的胳膊，示意他將自己放下來。站穩後，將雙手往身後一背，道：“義父，我想單獨進去跟他談談，你先去那邊亭子裏坐著等我會。”

司徒靖拍了拍司徒雷霆的小肩膀，往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司徒雷霆推門走進陳慕非的房間，來到床邊，見到陳慕非正半閉著眼輕拍著身邊的一個枕頭喃喃自語，便立住不動了。

陳慕非感覺到身邊有人，睜開眼看向司徒雷霆，疑惑道：“你是哪裏來的小孩，站在我床邊幹什麽？”

“我只想問問你，你後悔拋棄你曾經的那些孩子嗎？”

陳慕非心中一凜，驚疑不定地看著司徒雷霆：“你是誰？”

“我是誰，你認不出來嗎？”司徒雷霆的眼漸漸染上血霧，一會兒變得血紅血紅。

陳慕非半張著嘴抖著手從床上撲下來，摔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他沒察覺到痛，幾下爬到司徒雷霆身邊，一把抱住他，喃喃道：“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對不對？”

“我不是你的孩子！你知道嗎？每個孩子都是天使，在祝福和期待中來到人間。當初我，欣喜地待著媽媽的肚子裏期待自己出生，可是你，不要媽媽也不要我，還逼著媽媽殺死我，是你讓我沾了戾氣墮入地獄。你知道地獄有多可怕嗎？未出生而死，靈魂不完整，不能投胎、不能回到天堂，我們只能在日日夜夜哀泣怨恨，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你不要我！”

“對不起，我錯了，是爸爸不好，爸爸以前不懂事，爸爸發誓，以後一定對你很好很好，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知道你為什麽會來道這個世界嗎？是因為我們？你來這個世界都是我們做的，因為我們恨你！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你曾經對我們所作的。”司徒雷霆眼一閉，平覆下怒火，扒開陳慕非圈著自己的雙手，毫不猶豫地朝門外走去。

“不，我錯了，原諒我，原諒我……”陳慕非涕泗橫流，激動地撲過去。卻被司徒靖的護衛攔住，看著近在咫尺的兒子，卻再也夠不到，摸不著。

“你便留在這裏好好接受懲罰吧！”

陳慕非絕望地看著司徒雷霆走遠的小小背影，癱軟在地上，抓著頭發，哭得泣不成聲。

……

十年後，將軍府別莊。

陳慕非在井邊洗著衣服，豎著耳朵聽著幾個佃戶的閑聊。

“哎，聽說沒。我們司徒小將軍一戰成名，被皇上封為了副將，真是英雄出少年。”

“是啊，聽說他才十五歲呢，而且不僅武藝高強，聽說，書也讀得極好。”

“哎，真不愧是司徒將軍的兒子。”

“不是兒子，是義子。”

“誰沒事養個義子啊，司徒將軍自己不會生嗎？我覺得小將軍肯定是他兒子。”

“誒，誰會沒事將親兒子當義子養，腦子沒病吧。”

“你說誰腦子有病呢？”

“又不是說你，你應什麽？”

“你再說一遍？”

……

陳慕非端起臉盆，嘆了口氣，哎，想聽聽兒子的消息也不能好好聽。不過，現在兒子這麽有出息，自己也安心了。其實就算他認自己，自己也給不了他什麽，這樣也好，將軍將他當親兒子，比自己這個不靠譜又沒用的爹強多了。

陳慕非回到房間，給屋後角設的幾個小小的無名牌位上好香，開始每日一次的超度經。這是自己那日後給曾經那些自己沒出生的孩子設立的。陳慕非塞銀子托人買了一本超度的經書，又求爺爺告奶奶的請著人教自己念，到如今，陳慕非已經將經書背的滾瓜爛熟了。

念完經，陳慕非拿起床邊的針線，開始納鞋底。陳慕非覺得自己沒權沒錢沒本事，不能為孩子做什麽。有一日，看到有幾個佃戶的阿叔在為自己男人納鞋底，便也生起了為司徒雷霆納鞋底的想法。從開始的針腳歪歪扭扭，時不時刺破手指的生疏，到如今穿針引線，針腳細密整齊的熟練專業，陳慕非十年間拿了數百雙鞋底。不知道具體鞋碼，便只能每個碼都納一雙，討好阿桂叔，期盼他能夠將自己納的鞋帶給自己虧欠的兒子。

又一個十年，陳慕非才四十幾歲，卻已是白發蒼蒼，風燭殘年。阿桂叔也已五十多歲，看著卻比他年輕多了。他躺在床上，緊緊地抓住阿桂叔，哀求道：“阿桂叔，求求你，能不能讓我臨死前，見一見雷霆一面。”

雷霆，這個在心裏叫了千千萬萬遍的名字，直到生命將近，才有勇氣喊出口。阿桂叔垂著眼為難了一會，看了看陳慕非，雖然這人剛開始討人厭，不過兩人相處了這麽多年，也有感情了。阿桂叔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陳慕非覺得眼前出現了一個黑黑的隧道，遠處一點白光，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還不能走。他費力地睜開眼，側了側脖子看向門口的方向。隧道越來越清晰了，陳慕非快看不清門的樣子了，這時，他聽到耳邊響起了一聲剛硬的男聲：“你叫我來，有什麽話要說？”

陳慕非想伸出手摸摸身邊之人的手，卻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了，他想看看他如今的樣子，白光卻越來越近，他費力地張開嘴，斷斷續續道：“我……我，不是個好父親。如……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做個負責任、有擔當的好……父親、好……男人。”

司徒雷霆看了看腳下不太合腳的鞋子，將陳慕非垂下的手塞進被子，啞聲道：“好好給他安葬。”

……

陳慕非睜開眼，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身處的豪華又空曠的客廳，還有對面好久未見的年輕了許多父母。

“慕非，這裏是幾個私立高中的資料，你自己選一選要讀哪個？”

陳慕非眨了眨眼，咽下要湧上來的淚水：“爸、媽，你們能給我請幾個好一點的家教嗎？我想留級一年，重新考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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