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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鹹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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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周日。這一對新婚夫婦搬來新居已經六個月了。

憶馨醒來已經9點鐘。

從窗簾縫隙看出去,貌似前幾天的霧霾基本消散,雲層裏透出的藍天和陽光讓她很是振奮。

看著身邊還在睡著的林意,她輕輕地掀開被子,披上睡袍,踮著腳尖出去後關好了房門。

打開陽臺的窗戶,她深深地吸氣。十月底以來持續的中度和重度汙染,真的快要把人逼瘋了。

朋友圈裏,各地的親朋好友都在發布關於霧霾的最新報道,曬出各種圖片,乍看如同仙境,處處霧失樓臺,月迷津渡,實際上多地如同上映災難大片,大家無處可逃。

Life is tough, and we are tougher.生活如此艱難, 而人們卻如此頑強。

看大家轉發的各種搞笑段子就知道了:北京人民在天*安*門看不見毛爺爺,某省人民說這不算什麽,錢包裏抽出一張人民幣也看不到毛爺爺。

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在災害時期,還自創了新詞無數,如厚德載霧,自強不吸,霾頭苦幹,再創灰黃,諸如此類黑色幽默。

樓上的客廳裏掛著憶馨和林意的巨幅結婚照, 背景自然是泰晤士小鎮教堂和草坪。

本來憶馨不喜歡拍這種面部表情僵硬的照片的,林意堅持要拍幾張掛在家裏,4月2號在民政局登記結婚後,他請了專業的攝影團隊,約定要盡量抓拍,不要擺拍,憶馨就同意了。

雖然也在景區折騰了一天,但是照片出來後效果確實很好,攝影師捕捉的都是兩個人最自然的、最動人的瞬間,看得憶馨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

“我怎麽會那麽含情脈脈地看著你啊?自己當時怎麽沒有印象?”

“我也是這種感覺,大概就是真情流露吧,”林意也很滿意。

就這樣,最美的時光、最美的容顏被定格。

巨幅照片的右下角是林意設計的一行美術字:一馨一意,一生一世。每次經過這張照片,看到這一行字,憶馨都會再一次被感動。

她把結婚照原圖通過微信發給了父母、林意的妹妹,關系密切的同學和同事,也給許薇發了一份。許薇只回覆了一句話:祝福你們,其實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你們會在一起。

張婷來到家裏看望他們時,送了一份禮物給他們,還說,從現在開始比賽看誰先做媽媽。

基於兩情相悅的愛情的婚姻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完美的。而始於熱戀和激情卻歸於平淡的婚姻往往也會給人帶來迷惘和失望。

如果嬌艷的紅玫瑰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芬芳的白玫瑰淪為衣襟上一粒飯黏子,愛情慢慢耗盡,握在手中卻流失於指縫,最終僅存一點點親情和陪伴,豈非是一種莫名的悲哀。

憶馨和林意都不願意重蹈父母一輩的覆轍。兩個人經歷了那麽多波折,經受了無數日夜漫長的考驗,最終步入婚姻的殿堂,對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異常珍視。

這張結婚照運到家裏後,林意指著上面的一行字對憶馨說:在民政局結婚時的誓詞太長,我們家的誓詞就只有這八個字。如果非要加一個期限,就一萬年好了。

憶馨一點都沒有覺得這是玩笑。

她相信,如果有來生,他們的愛情一定會延續下去。

相愛的人還會再相逢,就算忘記了前世的種種,冥冥之中還會被彼此吸引,還會在春暖花開的路上,再度攜手同行。

他們的蜜月最終沒有在家裏渡過。憶馨去英國參加學術會議前,請了婚嫁,和林意辦理了英、法兩國的旅游簽證,會議結束後,林意陪著她開始了蜜月之旅,名為蜜月,其實兩人只有兩周的假期。

漫步徐志摩筆下的劍橋,駐足在綠柳依依的河畔,凝視波光裏的艷影,這一次相愛的人再沒有別離的笙簫。

在倫敦,兩人在泰晤士河畔、塔橋邊、倫敦眼之下、大本鐘和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前自拍,在海德公園漫步,在大英博物館流連,在貝克街221B排隊參觀福爾摩斯博物館,感受著英倫風情。

“哇,英國的帥哥真多啊。”憶馨看著街頭匆匆而過、衣著精致、高大英俊的帥哥們不禁讚嘆。

林意卻把她拉住,讓她的視線對準自己。

“再帥也和你沒關系,註意您已婚! 何況可能很多是gay。至少我又高又直吧,絕對straight。”

“嗯嗯,你很高很帥很直很straight,我可以證明,” 憶馨笑彎了腰。

短短兩天的英國之旅結束了,他們乘坐歐洲之星到了巴黎,雖然是傳統的旅游路線,塞納河游船、參觀埃菲爾鐵塔、凱旋門、巴黎聖母院,但是兩個人牽著手,無論去哪兒,心裏都滿溢著幸福。

珍品匯聚的盧浮宮裏人頭攢動,蒙娜麗莎畫像前擠了近百人,只能遠遠看一下而已。但是其他諸多珍品名氣沒有蒙娜麗莎這麽大,還可以慢慢欣賞。

最開心的是,出身於藝術之家的林意可以做導游,為她講解多幅名畫和雕塑的背景知識。林意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他的藝術素養,後來雖然家庭四分五裂,人也各散東西,林意一直也沒有把這一愛好丟下。

聽說巴黎搶劫和盜竊案件較多,憶馨一路都比較謹慎,總在提醒林意註意財物安全。

“怕什麽, 被偷光了就把你扔在巴黎,我自己回國,五年後再來找你。誰讓你當年拋下我!”林意嚇她。

“那我可要寸步不離了,從現在開始,”說著,憶馨牢牢抓住他的手,做害怕狀。某人則得意地笑了。

他們在法國的第二站是在法國南部、地中海沿岸的一個省會城市蒙彼利埃附近的小鎮。

林意問憶馨還記不記得那一年他被派到法國工作,就是在這裏,總公司購買了一個酒莊,同時投資建設度假酒店,林意作為開拓者,不得不與戀人分離了近一年的時間。

在自己曾經辛苦工作、對憶馨日思夜想的異鄉故地重游,林意感慨萬千。如今酒莊已經投產, 度假酒店也在營業中,他們就住在這裏,舒適而溫馨。

蒙彼利埃是著名的度假勝地,號稱“陽光之城”,果然處處陽光燦爛,景色宜人。

在這裏的三天,林意帶著她徜徉在葡萄園裏,如同在雲中漫步;有時驅車20公裏到海邊,欣賞著夢一般蔚藍的地中海,品嘗著當地的美酒和美食。

“難怪叫做蜜月,實在是太幸福太美好了,”憶馨攏一下被海風吹亂的頭發, 端起一杯葡萄酒嘗了一口,感嘆道。

“不想回去了?我可以申請調過來繼續工作,反正這裏的二期、三期工程還需要我。”

“我可不讓你再來工作了。還是想回家,我們自己的家。”

“那麽我們之後就簡單游覽一下瑞士小城,轉一轉意大利幾個地方就回家了。其他的國家,下次再來好嗎?你還要上班,不能請更長的假。”

憶馨當然同意,林意的安排總是最妥當的。

之後的景點,他們最喜歡的是瑞士的小鎮和水城威尼斯。

小鎮沒有任何工業,居民人數甚少,只有游客來來去去。住宅樓不高,整潔有序,每間公寓的窗外都擺放著鮮花。

這裏的自然環境優美,山清水秀。幽藍的湖上,天鵝悠然游動,一派安詳。 憶馨投食餵他們的時候,林意拍了很多照片,誇獎憶馨像名畫中的少女。

“你不是在誇我變胖了吧?名畫裏的少女和已婚婦女都那麽豐滿。”憶馨抗議。

“一點也不胖,氣質上神似,簡直是林中仙女。”林意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到了意大利,憶馨說,她最喜歡威尼斯。

這是一座一直在下沈的城市,正因為它不是一個永恒的城市,才更加值得珍惜。

聖馬可廣場上群鴿飛舞,游客如織,那種紛亂和繁華與上海神似,而且兩個城市都那般滄桑,街巷間都寫滿了故事,每一道橋梁,每一座舊建築,每一間咖啡館,每一個弄堂。

憶馨說,她讀過的關於威尼斯的最美的一段話就是描寫嘆息橋的:

“人生就像一道橋,我們自彼處來,往那頭去,一邊走,一邊不住嘆息,因恨事太多。”

“所以,這是一個適合分手的地方,在細雨中,吻別都是鹹鹹的。”

“那你覺得你的人生,到現在還有什麽恨事嗎?”林意問她。

“沒有了,我只是轉述小說裏的一段話,讀的時候印象深刻。和你在一起,沒有任何遺憾,沒有嘆息的理由,只有開心。”

林意把她擁進懷裏,輕輕地吻了她。

“是鹹的嗎?”

“甜的,”憶馨笑著回答。

書櫥裏一排排的相框,記錄著兩個人度蜜月時的一幕幕美好回憶。

在佛羅倫薩但丁雕像下,在許願池前,在聖彼得大教堂湛藍的天空下,都是兩個人或牽手,或親密依偎留下的身影。有一張照片是憶馨吃著冰淇淋站在木偶匹諾曹前擺pose,她還清楚地記得,林意笑著幫她擦一下嘴角,又趁機在她唇上輕吻一下,然後才退後按下相機的快門。

值得留戀的還有歐洲的藍天和清新的空氣,尤其是和現在的多個霧霾天相比較之後。

憶馨覺得一切如同做夢一樣,有時在旅游途中,夜裏在賓館的房間醒來,總是覺得不確信和不真實。多數時候她會坐起來,借著暗淡的燈光,怔怔地看著熟睡中的林意,唯恐這是她在澳洲時的一個美夢。

端詳著林意酣睡中的臉龐良久,她才終於放心,心滿意足地再度躺下來,貼近了他。而林意也多半會醒來,不說話,只是用雙臂環抱著她,讓她更加踏實,繼續沈入溫暖和甜美的睡眠中。

原來結婚有這麽多的奇妙之處。每天夜裏醒來,身側就是對方。 早晨一睜眼看到的也是對方。不需要想著下一次的約會在何時何地。 夜晚來臨,不再是依依不舍地送走對方,也不需要在電話短信裏訴說著思念和依戀。最重要的是,神聖的法律保護著兩人的結合,再不會去擔憂兩人之間有任何變數和不確定因素。

無論有什麽心事和煩憂,總有一個人依偎在你身側聽你訴說;你的任何歡樂和喜悅,也有對方與你分享,同時用明亮而溫柔的眼睛望著你,讓你心裏充滿了安寧和幸福。

憶馨覺得,這樣幸福的愛情與婚姻,即使中間被時間無情地隔斷過,浪費了五年的時光,現在的美好結局依然讓她心存感激,從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做好了早飯,沐浴梳洗完畢,憶馨上去叫林意起床。

“懶蟲,起來了,你今天不去和你同學健身嗎?”

“他出差了,我打算就在大學城體育中心活動一下,聽說有游泳館。你呢,一起去吧?”

“好吧,那我們上午去鍛煉,下午我要整理科研經費報銷用的票據,好煩啊。下周三之前經費不使用的話就清零了。年末封帳之前的財務處是我見過的改革開放以來唯一排長隊一直到走廊裏的奇葩場所。據說有的高校年末報銷時有的老師排隊累暈倒了,還有的找了學生去排隊呢。我們大學還好,暫時沒有聽說有暈倒的。”

“晚上我幫你弄吧,我數學好,你只會一百以內的加減法。”林意笑話她。

“真的?那我就不管了,交給你,我放心。”說著,送上了感激的一吻。

“好香,”一聞之下,順勢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懷裏,不肯松開。

到了大學城體育中心,憶馨驚奇地發現,這裏還有一個冰球館,還有冰鞋可以出租。她告訴林意:

“今天陪你游泳,下次我們去滑冰吧。難得在上海看到真冰。”

“你會滑冰?速滑還是花樣?”

“都會一點,小學時候我爸強制把我送到業餘體校學習,初學的時候經常摔倒,每次去上課前都要哭鬧半天。學了兩年,後來才覺得好玩。”

“我恐怕不能陪你玩。年齡大了,容易摔倒骨折。”

“也是啊,大叔,那你還是別玩這個了。”

“真的嫌棄我老了?”林意有點沮喪。

“逗你玩呢,你看起來最多28歲。有的時候就像18歲。”憶馨笑著說。

“你呀!”林意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捏了捏她的臉。

30號是林意的生日。憶馨假裝忘記了,其實早早買了禮物藏好。

這一天又逢周末,下午林意約了同學去打球了,憶馨在家裏準備好了燭光晚餐,酒菜齊備,然後給林意發短信,問他何時到家。

回覆是晚上同學請客,不回家了。

憶馨想了想,又發了一條信息:新買的沖浪按摩浴缸好舒服,我剛剛放了好多玫瑰花瓣。

大約5分鐘後,她就聽到了房門開關的聲音,不由得意地笑了。

“你把自己當作禮物送給我嗎?”林意急促的呼吸隨著浴缸裏的熱氣浮在她耳畔。

“嗯。喜歡嗎?”

“驚喜,”話音剛落,林意的熱吻已經落在她唇間。

進入12月,空氣汙染越發嚴重。上海終於迎來了AQI超過500的一天。北京,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朋友圈有人說:早晨我一拉窗簾以為我瞎了呢。

北京的同學發了一個帖子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在北京路口牽著你的手,卻看不見你的臉。

同事轉發的:一哥們到呼*倫*貝*爾旅游,一下飛機來個深呼吸,我的媽呀,空氣太新鮮了,質量太好了。不料,身體一下承受不了這麽幹凈的環境,當場中毒反應發作暈了過去。 120急救車及時趕到,問:病人從哪來的?答:上海。急救員嗯了一聲,將氧氣筒的軟管拔下,接到汽車排氣管上,讓他吸了幾口——醒了。

看了這些微信,再看看外面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灰黑色的天,高樓間彌漫的黃色的濃霧,憶馨忽然有些害怕。

她用微信給林意發了一條消息:天色好可怕,千萬不要讓自己暴露在空氣中。

此時是下午2點12分。

她躲在臥室裏,不想再看外面的景象。看看手機,林意沒有回覆她的消息。

2點30分,她聽到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她跳起來,沖出了臥室。

“我就知道你一個人在家裏害怕,”林意緊緊地抱著她。

這一刻,憶馨的心裏一片晴暖,霧霾之下有情天。

在這灰暗的季節裏,只有愛才能給慌張的心裏帶來一米陽光和絲絲溫暖。

一眨眼新的一年來到了。春節期間,憶馨父母到上海看望他們,看到這樣幸福恩愛的兩個孩子, 都非常放心、開心。

他們住了一周就回去了,憶馨爸爸醫院裏要值班,憶馨媽媽說有一本教材要出版,忙著編寫和校對。

臨走的時候,憶馨爸爸給她留下了一張銀*行*卡,交代憶馨,男女平等的時代, 房子不能只由男方負擔, 爸媽有能力幫他們承擔一半。憶馨推不掉,就留下了。

“下次回家找機會還給爸媽吧。養家養老婆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林意得知後告訴她。

新學期伊始,學院裏提前給女教師發放了節日慰問品,一些洗浴用品, 保溫杯之類。

林意晚上回家看到後,問憶馨想要什麽節日禮物,他第二天上午又要出差去吉隆坡,4天後從那裏直飛北京開會,他承諾節日當天一定會趕回來和憶馨一起慶祝節日。

憶馨擺弄著脖子上的鑰匙形狀的Tiffany的項鏈說:我什麽都不缺啊,你早點回家就好。

睡前憶馨又幫林意檢查了一遍第二天要帶的衣物,想一想又添了一件襯衫在行李箱裏。

林意拿過憶馨的手機,在航班管家“我關註的航班”裏添加了自己的全部航班號。

“別忙了,快睡吧,只有四天而已,少了什麽臨時買也可以的。”林意把她橫抱起來,輕輕地放在床上。

“你明天一早就要去機場,不累啊?”憶馨看著林意灼熱的眼神問道。

“有好幾天看不到你,累一點怕什麽。”說著,他的吻已經如雨點般落在她身上。

早晨起來,又要短暫分別的兩個人都帶著一點憔悴和不舍。

“我自己開車過去,車就停在浦東機場,從北京返回上海的機票買好了,也是到浦東的,這樣自駕的話回家更快點。” 說著,在憶馨的額頭吻了一下。

“幸運符,”憶馨提醒他。

林意微笑,按了按心臟的位置,然後提起行李箱出門了。

憶馨在房門邊目送他。電梯來了,看著憶馨郁郁寡歡的樣子,林意又返回來,擁抱了她一下。

“乖,很快我就回來了。”

憶馨沒有說話。那麽貼近他的一刻,卻依然感覺空落。

她踮起腳尖吻了他,終於找回了一點真實的存在感。

電梯門關閉了。

為何告別的吻是鹹鹹的?憶馨發覺原來自己在流淚。

真是沒出息啊,離開他不過幾天而已。她批評自己。

然而此時此刻,她的腦海中縈繞著熟悉的旋律:

吻吻你回頭話再見

自會珍重不必掛牽

總想想日後始終會會面

贈你衷心祝福和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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