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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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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什麽?

你可以說它不過是一塊搏動的肉,也可以說它是世間最惡最美之物。

亙古狂野的烈風沒能毀了神女霜,神魔大戰也不曾動搖過這位神女眉梢一寸。她走過了血海、踏過了刀山、闖過了風雨雷電,卻最終倒在了郁郁蔥蔥的神樹下。

倒在了她孕育那顆心上。

或許正如紫胤所說,神靈不能擁有心,若是他們有了心,那毀滅之日距離他們便也不遠了。

林霜降看著神女的夢境同被打碎的鏡子,碎成一片片,再輕易不過的便在自己的眼前剝落碎盡。那些無數屬於神女心中小小的期願,小小的快樂在這些細碎的鏡片之中反覆重演,成了出再精致不過的啞劇。

她看著這些碎片墜落於地,化成一片霧氣,甚至連就此消失的響聲都沒有,忍不住便伸手去接。可是夢境本就是虛假的,更何況是由夢境織成的幻境。

這些碎片再容易不過的穿過她的手背,甚至比不上古人的井中撈月。

林霜降想,至少井中撈月還有一手水汽來證明之前的愚蠢,這些散無蹤跡的心情呢?又有什麽來證明它曾經存在過。

神女霜因為愛上了神將飛蓬而有了私心,因為想要和這個人天長地久地相伴,所以生了懼心。因為懼心,她放棄了太子長琴,造就了素女對飛蓬的恨。而正是因為素女對飛蓬的恨,使得神女霜又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徹底葬送了性命。

她想要守護的,沒能守護住。想要擁有的,最終又擁有了嗎?

林霜降下意識的覆上了自己的手腕,這一次,她清晰無比的感受道了手腕上那枚玉鐲溫潤的觸感。

她回到了流月祭司霜降的身體。連同懷中的那本丟不掉的本子,也咯著她的心臟。

神女的夢碎了。

籠罩著神墓的屏障終於散去,林霜降也終於能看清這夢中界真正的景象。

蠻荒的暗色月亮巨大而猙獰的盤踞在這處小世界的陰暗天空,呈現赤褐色且毫無植被的莽原普天蓋地順著地平線一路起伏向前,直至盡頭,連上那輪仿佛饕鬄血盆大口一般的月亮,構成了這個世界唯一的景色。

只有一座被劈開的山體,暗色的月光自上汩汩而下,山體中直刺出一顆只留枝幹毫無葉片的漆黑鐵樹——這就是這片大地上唯一的生命,也是神女墓所在之處了。

“騙人的吧?神女的夢境居然長這個樣子?”林霜降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之前明明還是——”

她低喃到一半,驀地收聲。

神女霜靜守神樹千年,若說她的內心在如此漫長的歲月裏還能夠多姿多彩才是令人覺得不實,除去她後期對神將飛蓬產生的戀慕之心,她的人生或許正是這片荒蕪無垠的大地。

應著那一點戀慕,方才有了先前栩栩如生的天界,有了阻止來客尋到墓地的迷霧屏障。

林霜降忍不住就想,那麽她對飛蓬的戀慕,是真的戀慕而不只是對自己漫長歲月的一次自我拯救呢?畢竟如果換做她,如果是她的話,她實在做不到用自己的命去換自己喜歡的人的命。

因為舍得,也因為舍不得。

舍得了的自己的性命,卻舍不得被留下的承擔所有的那個人。

那麽被留下了的神將飛蓬,他最後如何了呢?

按照流月城的記載。神將飛蓬在神女霜死後,將她的遺物重新收集,為她殮葬,後不知所蹤。到了這時候,林霜降基本可以確定,流月城歷代天相祭司繼承的、蘊含有神女血脈的霜女環中存留著的殘影,正是神將飛蓬本人。

不過那也只是飛蓬留下的殘影,他真正的人去了哪兒呢?

安邑動蕩後,神魔之井不再有他,天上天下也不再有他,他能去哪兒呢?

鬼使神差地,林霜降便看向了破開山體的那株生硬可怕的無葉之樹。

……或許他哪裏也沒去。

裂風咆哮著啃食過荒蠻地大地,卷起滿地碎石如浪淘沙。

神女墓空曠而陰森地甬道裏,忽得傳來一陣碎石滾落的聲音。

黑暗中,一雙冰涼瞳孔緩緩睜開,泛著青,就像是這血月下普天蓋地的狂風之色。

沒了最初的迷霧幻境,神女墓就像是被剝開了的果子,裏面是什麽一覽無遺。

林霜降遠遠的便看見了那抹紫色,頓時將什麽焦慮心傷統統都拋去了腦後,只恨自己沒有學會飛天,只能站在原地,拼命地沖前方揮手,然後將手做成喇叭狀圍在唇邊,拉長了語調喊——

“紫胤!師兄!我在這裏!”

話音未落,林霜降只覺得眼前飄下一絲雪,她“哎”了一聲,怔怔的眨了眨眼,風停下,方才看清眼前的不是雪,而是一頭華發。

明明前一刻他們相距尚有百丈,可這一刻她卻已經被先前看見的人扣緊了腰肢。對方身上偏向冷冽的氣息在這一刻顯得尤為脆弱,林霜降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該擡起手抱住對方,還是應該先開口和對方打聲招呼。

下顎擱在對方的肩上,臉頰擦過對方雪一樣的白發,林霜降的瞳孔便不自覺得柔化開來,她伸手覆住了對方的背,語調輕柔道:“我呀,在這裏好好的活著呢。”

林霜降安安靜靜地枕在對方的肩胛上,像只貓一樣蜷在對方的懷裏,甚至微微合上了眼。她覺得安心,在片完全陌生,又充斥著遠古神明之力的地方,她卻覺得只要呆在對方的身邊,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霜降全然放松,甚至漸漸微眠。正當她快要放棄抵抗,舒服地要睡過去時,她總算聽見了對方算是對自己先前那句解釋的回答。

紫胤真人單手扣著她的後頸,低低發出了聲“嗯”。

“嗯”是什麽意思?

林霜降頓時就有些不高興了,然而還來不及等她指責對方的敷衍,紫胤真人已經松開了她,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淡聲道:“看起來你沒遇上麻煩。”

林霜降頓時不滿道:“誰說的,如果不是我,你們可能還在迷霧中打轉好嘛?我遇見的可是這墓穴的主人!”

紫胤聽到這話眉梢微動:“神女霜……?”

林霜降嗯了聲:“是她的記憶和感情,她的記憶和感情織成先前的迷霧幻境。若是沒有這些,她的夢境本身,便是這樣混沌荒蕪的世界。”

紫胤略略頜首,林霜降卻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她一下子就盯住了對方的左手,手疾眼快地將對方袖子往上一擼,果不其然看見了看見了一道還未結痂,深入骨血的傷口。傷口做了應急處理,周邊的皮肉已經泛出了死白色,林霜降看著只覺得眼睛疼,急急道:“你們遇見的不是迷霧,難道是怪物嘛!怎麽受這麽重的傷?”

紫胤雲淡風輕地將手抽開,解釋道:“猜到了是幻境,但破陣術法對其無用,我不得不嘗試別的方法。”

林霜降聞言更氣了:“別的法子,以前我用這招來破幻境的時候,你不是還罵我‘蠢笨’嗎?你這麽聰明,怎麽也用了蠢人的辦法!”

紫胤垂眸望她,林霜降能從他的眼睛裏看見任性生氣的自己。對只有任性生氣的自己,沒有半點對此的不耐。

林霜降看著看著便忍不住笑了,伸手扶住對方的臉,盯著對方的眼睛新奇道:“紫胤,我能拿你的眼睛當鏡子哎?”

渡過了兩次劫數的道人微微笑了笑,伸手握住了林霜降有些冰涼的指尖,輕聲道:“你喜歡,借給你。”

林霜降:“?”

林霜降正想要詳細的詢問對方眼睛怎麽借,不遠處謝衣總算是趕了過來。

林霜降從紫胤的身後瞥見謝衣,頓時高興的彎起了眼睛,招手道:“師兄,你也沒事真是太好啦!”

謝衣匆匆趕來,見林霜降並無大礙不由的也松了口氣,他苦笑道:“好在你沒事,若是你因此出事,師兄怕是沒辦法原諒自己。”

林霜降擺手道:“這種想法很危險啊師兄!我出事和你有什麽關系……唉不對,我怎麽會出事呢!”

謝衣笑了笑:“霜降說的對。”

說著他側首有些覆雜地看向身邊一同而來的歐陽少恭:“不過我能順利尋到紫胤真人,再尋到你,多虧了歐陽公子。”

林霜降順著謝衣的視線,方看見了姍姍來遲的歐陽少恭。他看起來風塵仆仆,顯然這迷霧幻境也沒能讓他討到便宜。

歐陽少恭道:“只是幸運而已。我能遇上謝兄,也著實是運氣。”

林霜降聽著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皺眉:“……師兄,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嗎?”

謝衣一怔,頜首道:“確實,而後我們遇見了紫胤真人。緊接著便被困在了一處神魔交戰的戰場,不得出,直到後來不知為何幻境忽然破碎,我與紫胤真人方能尋到你。”

林霜降聞言“哦”了聲,便也不再細問,只是狐疑的又看了眼歐陽少恭。

如果歐陽少恭一直同謝衣他們在一起,那麽她遇見的那個歐陽少恭是誰呢?

還是說……這家夥能夠在這種幻境裏分出另一個自己?這種事情連紫胤都做不到,他能夠做到嗎?

林霜降知道神女墓兇險,多一個朋友絕對比多個敵人要好。既然當前歐陽少恭不像是要撕破臉的樣子,那麽她的疑惑最好藏在心裏。

歐陽少恭道:“那顆枯木之所應該便是神女墓所在之地了。”

林霜降墊著腳尖,遠遠像那顆可怕的枯樹看去,枯樹枝幹粗大虬結,遠遠看去竟像是向上擒著那顆野蠻的月亮,向下劈開了一座深山。

看著那處再也沒得跑,唯一能夠藏物的山體,不知為何林霜降卻覺得,事情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神將飛蓬……他真的只會用一個幻境來保護神女的永眠之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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