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足足下了兩天兩夜。

待到天放晴時，我已頭昏眼花，四肢綿軟，無一絲力氣。

好在，蓋著鐵皮的屋頂已被大風掀開了一角，陽光照射進來，讓我感覺到一絲暖意。又喝了幾口雨水，振作下精神，我強撐著用雜物堆砌起一架梯子，爬上了屋頂。

我趴在墻頭上呼呼的喘著粗氣，頭頂就是藍天白雲，重見天日的感覺非常不錯。

我休息了很久才緩過氣來。

目測著墻頭與地面的距離大約是五米，我不能就那麽直接的跳下去。

我再爬下去把一些雜物如螞蟻搬家一點一點的拖上來，再拋下去。

每拖一件東西，我都要休息很長時間。

太陽越升越高，炙熱的光線在我身上烤著，我感覺自己就像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垂死掙紮，奄奄一息。

然而，只要一線生機，我都不會放棄。

日落西山時，底下的雜物終於墊起了三米多高。

我眼前陣陣發黑，用手按了按太陽穴，我背部朝上，攀著墻頭往下伸腳。腳尖剛好勉強能夠到物件，我慢慢的將身體重心放下，待另一只腳也伸了下去時，沒想到腳下的物件不穩當，整個人隨著物件嘩啦啦的往下倒。

落到地上，我從雜物中爬出，正想站起來，卻一頭栽倒了地上，暈了過去。

我是被一陣劇烈腹痛給刺激醒來的。

其實此刻的我已傷痕累累，全身都痛。只是小腹痛不一樣，那裏住著我的寶寶，有一丁點的不舒服都會令我格外的緊張。此時斷斷續續的收縮，像痛經隱痛不舒服，感覺底下還濕了一大片。伸手一摸，竟然一手的血。

更大的恐懼湧上心頭，“嗡”的一聲，似有炸彈在腦袋炸開，瞬間沒了思想。

我這是，要流產了嗎？

不！！

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再次崩潰的哭喊，“有沒有人啊，快來人啊，救命……救救我的孩子啊！”兩三日沒有說過一句話，聲音又破又小又抖，孤魂野鬼一般。怕流血更多，我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只是無力的、一遍遍的呼喊著。

或許是連老天都憐憫我了，我竟然聽見一些人聲。夾在海浪聲、風聲中，聽得極為不真切，但我可以肯定，一定不是我的幻覺。

我加大聲音拼命喊道，“來人哪，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我顧不得那麽多，摔打著腳邊的雜物，企圖引起別人的註意。”

果然，人聲漸漸清晰，我甚至聽見有人在喊“孟小姐”。

我高聲回應著。

很快，便有人舉著火把、拿著手電筒照射到我這邊來。我用盡力氣大聲呼喊，“我在這裏，陸璃，我在這裏！”

我堅信，來找我的人當中一定有他！

果然，一個如獵豹般矯健的身影竄了過來，他喊道，“寶貝，我來了。”

他手中的電筒發出強烈的光芒，下意識的伸手擋在眼前，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他俯身抱起了地上的我，脫下外套包裹在我的身上，抱我入了懷裏。

“我來晚了。”他語音微微顫抖，還帶著深深的悔意。

我如一只破碎的布娃娃，靠在他胸口，一動也不能動。只是氣若游絲的提醒他，“快，快帶我去醫院，寶寶，寶寶……”

腹中又是一陣絞痛。

寶寶，怕是要保不住了……這個事實在我腦海中回蕩著，整顆心都在顫動，像有一把鋼刀一下下的捅著。

“不怕，不怕，有我在，寶寶會沒事的！”他輕聲的哄著我，沖另外那些人喊道，“通知顧齊準備保胎的藥物，讓他呆在直升飛機上，不用過來了！”

顧齊也來了麽？

我暗自松了口氣，雙手環上他健壯的腰身，終於有了些許安全感。

他的懷抱，永遠是最讓人踏實的。

他的情緒全所未有的激動，語氣帶著澀痛，“寶貝，一定會沒事的，我保證。”他艱難的說出這句話，抱住我的雙臂卻越收越緊。

我虛弱的提醒他，“快點救寶寶！”

他把頭埋在我肩膀上，一滴冰涼的液體滑進我胸口。

我身形一震，覺得整顆心都被揉碎了。他竟然為我哭了，這樣一個鋼鐵般強硬的男人！

他一定也是愛著我的，不然即便看到遍體鱗傷的我，也不會如此的情難自禁。

我明白了他的心意，我應該高興的，只是此刻，我的寶寶似乎要離開我了，難道才得到了他的心，卻要失去寶寶嗎？

不，我無法接受！

我無半點喜悅，他抱著我疾走，我仍弱弱的提醒他，慢點，慢點。我們的寶寶現在很脆弱，我真的好害怕，他會被流掉。

我整顆心像浸泡在苦海裏，疼痛的，酸澀的，發脹的。

當顧齊接手時，也被我的出血量嚇了一大跳。陸璃為了尋我，竟然出動了私人飛機。可惜出來的匆忙，並沒有準備太多醫藥。顧齊神色極為凝重，給我掛了吊瓶後，便吩咐司機馬上朝這附近的醫院開去。

我眼淚不斷的流，陸璃拿著紙巾給我不斷的擦拭。顧齊皺眉看我們，嚴肅的道，“都放輕松點，為寶寶加油！特別是你，孟晨，你一定要堅強，給寶寶做榜樣，增加他的信心！”

我咬緊下唇，忍住了眼淚。

陸璃心疼的抓住我的手，眼眸中帶著鼓勵。

我緊繃的精神慢慢放松了些，人卻昏昏沈沈的，像漂浮在半空中。我聽見陸璃焦灼的聲音，“她發燒了！”

顧齊的大手壓上我的額頭，“是有點。司機再開快點！”

陸璃緊緊摟住我，失控低吼道，“現在到底怎麽辦啊！”

顧齊並沒有回答他。

我恍恍惚惚感覺陸璃在我耳邊說些什麽，我努力的想聽清，卻似隔了千山萬水，空洞又遙遠。

然後，感覺沒有過多久，我便被擡下了飛機，似乎聽見陸璃在我耳邊低吼道，“你他媽的小心點，沒見她傷得重嗎？”我竟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個人的優雅風度都到哪兒去了呢？那人卻一面推著擔架上的我飛快跑著，一面毫不留情的嗆他，“為了搶救她母子性命，必須要爭分奪秒！你少他媽的在這兒礙手礙腳的！”

是了，我寶寶現在很危險！被這醫生一提，我感覺腹部疼痛加劇，腰部酸脹難忍。我不安的扭動著，一護士喊道，“醫生，病人狂躁不安！”

“反正孩子保不住，大人又太虛弱無法娩出，直接上麻藥剖了！”

我一聽如遭五雷轟頂，我猛然坐起，大喊一聲，“不要！”兩腿間瞬間血流如註。

“醫生，她，她大出血！”

“立刻準備手術！”

我頭腦一陣陣發昏，仍強撐著扯著醫生的衣角哭喊，“醫生，我感覺寶寶還活著，你們不能那麽殘忍對待他，不能啊！”

醫生煩躁的一把掀開我的手，兩名護士沖過來把我壓倒在病床上，死死的按住我的手腳，我無法動彈，只是死命掙紮，大聲的呼喊，“陸璃，陸璃，你過來幫幫我啊，他們要殺死我們的孩子，不要啊，你阻止他們，快啊，快阻止他們……”

我情緒失控，喊得筋疲力盡，也沒有一個人來幫我。

陸璃被完全阻隔在手術室外，我折騰不了多久，便完全失去了力氣。醫生很快就給我打了麻藥，我不醒人事。

又是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悠悠醒轉。

頭腦仍處在混沌狀態，我慢慢的轉動眼珠子，發生過的那一幕幕在頭腦中閃過，猶如一場噩夢。我下意識的想撫上肚子，卻發現全身都像被點了穴道一般，無法動彈絲毫，手很酸很痛，連動一動手指頭都困難。

我虛弱的呢喃出聲，“寶寶，寶寶……”

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我的，一把令我心安的嗓音在我耳邊安慰，“別擔心，寶寶還在。”

我的視線轉向他，不敢置信，“真的嗎？”

他拿出手機，摁了幾下，調出照片遞給我，“看！”

一個只比男人手掌大點、渾身發紫的男嬰兒仰面躺著，呼吸機襯得他尤其弱小，胳膊和腿只有成人手指大小，眼睛緊閉著，渾身插滿了管子。

我的淚水立刻迸了出來。心被揪出了一團，聲音顫抖著問，“他，還活著嗎？”

“嗯，在市區裏的重癥監護室育嬰箱養著。”

重癥監護室……天，這麽小的一個人兒，居然一出生就要呆在那麽可怕的一個地方，老天對他何其殘忍啊！

我控制不住痛哭出聲，疊聲喊著，“寶寶，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

陸璃抱著我，輕聲道，“寶貝，別這麽悲觀。醫生說寶寶很堅強，現在體重在慢慢增加，呼吸功能已經逐步完善。”

“是嗎？可他還這麽小……”我好害怕他撐不下去！

“29周了，成活的幾率大。”

“是嗎？那他會不會……會不會……”他會不會患上腦病？可我實在問不出口，寶寶真是太可憐了！

陸璃眼眸幽暗，傷痛掩飾不住，俯身親吻下我的額頭，便柔聲道，“醫生說，小家夥生命力頑強，但仍需要闖過三道生命關口才算穩定。你快點恢覆，我們一起去看他，給他加油好嗎？”

寶寶這麽棒，我作為他的媽媽，絕不能軟弱，我重重的點頭，“嗯！那我明天能去看他了嗎？”

“還不行，你出血太多，還要多休息兩天才能起床。”

“可我擔心寶寶……”

“你要自己好了，才能照顧好寶寶。”

我想了想，讚同他的話，“嗯。”

“這才乖！”陸璃勉強的笑了笑，掖了掖我的被角。

我這才註意到，他又清瘦了不少，臉色發青，胡子也長長了，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眉宇間帶著一絲絲憂郁。我心疼道，“我現在好多了，你也該顧及下自己，休息下。”

他將我的手放在唇邊吻，深情的望著我，“我怕我一轉身，你就不見了。”

我鼻子一酸，又落下淚來。

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那麽我和寶寶已經……

心中湧上來難以言說的滋味與恐懼，我縮了縮身體，緊緊的拽著他的手，似乎這樣才能更安全一些。

卻仍想著安慰他，讓他心安一點，結結巴巴的道，“沒事了，現在我好端端的在你面前，你別擔心。”

他一言不發，只是深深的望著我。

我緩緩擡起酸痛的手，撫平他的眉頭，“有我在，你也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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