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身一日，用身一時。

我十分嘚瑟地往人群裏那麽一杵，別說特別紮眼吧，那得是十分特別的紮眼。

身側暄和上神沖我微微一笑，“今日小仙子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小神願盡些綿薄之力。”

我亦朝他笑了笑，揖手道：“暄和上神可別這樣說，你能帶容月來凡間走一走散散心，容月心裏是很謝謝上神的，哪還能再讓上神破費呢……”

他負手而立，低眸一下覆又擡眸，笑問我：“哦？那這麽說，小仙子今天是……有備而來？”

有備而來。這詞用的不錯，甚合我意。

我從袖兜裏拿出一枚錦袋，裏頭裝了不少沈甸甸的黃白之物。哎呀，怎麽說我也師承上神的，怎麽可能沒這區區小錢傍身呢？那傳出去不得讓眾仙僚笑話……

暄和上神一個失笑，大大方方攏過長袖客氣道：“那今日小神就沾沾小仙子的光了？”

我豪氣地拍拍胸脯，鼻子都要翹上天了，一展笑顏道：“暄和上神不必客氣。請……”

我跟暄和上神在街上溜達了許久，一圈下來買了一大堆東西，嗯，我盤算了下，有吃的，有喝的，還有吃的，還有……吃的。

暄和上神見我買了這麽許多小吃零食，大概是被我嚇到了，我見他看著這些大包小包，面部稍稍一怔，轉而又化作一派溫笑。唔，我亦不好意思地跟著笑了笑。

顯然暄和上神是個溫柔體貼又深明大義的好神仙，他知我囊中羞澀不敢言，便搶了我的先，說要請我去吃當地有名的美食。我欣然接受。

不過，這地方他也是第一次來，具體有什麽好吃的招牌菜他也不甚清楚。我見他擡手一揮，這時間竟瞬間凝固住，隨後他又拔下發髻上的玉簪往空中那麽一拋，淡淡青光從簪上緩緩逸出，不時，“嘭嘭”兩下，從地裏冒出一縷青煙，那青煙又化作一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土地仙來。

這土地仙不待我二人開口說話，反倒熱絡急切搶了先，揖手恭恭敬敬向暄和上神行禮，“哎呀，小仙拜見暄和上神！上神能光臨敝地真真叫小仙覺著三生有幸啊……”

“土地仙客氣。今日本上神到你這裏來，是想請教土地仙可知此處最負盛名的酒樓是何處？”

“請上神隨小仙來。”

“噌蹭”三道光一前兩後飛落至一家名為“醉涎樓”的酒樓下，我觀這醉涎樓大氣華貴，兩旁各自有座威武不凡的石獅子坐鎮，高梁處還懸有兩盞走馬燈，十分好看。透過兩扇大開的門，有琴音和曲兒聲隱約傳來，往上一瞧，門上黑色匾額上書“醉涎樓”三個燙金大字，頗有“盛名”的風采，聞之一笑，甚是滿意。

“小仙子覺得此處如何？”暄和上神依舊對我如沐春風般的笑笑。

我回之一笑，“甚好，甚好。”亦朝著那位土地仙客氣笑了笑，“有勞土地公公了。”

至此，那土地仙稟著拐杖恭謹一句：“仙子客氣，這都是小仙分內之事。如若上神還有別事需要小仙，小仙定當竭盡全力。”

“多謝。”

呲溜一下，那土地仙轉轉身又化作一縷青煙回了地裏。我看著頗為神奇。

我欲進門，暄和上神卻攔下我，他眼神示意一番，我方才註意到那些凡人還被他用仙術定著呢。不過他還不急於先撤了那仙術，而是拂袖伸指指著我，一道青光由他指尖逸出，隨後猶如水汽浸透一般透入我的身體裏。

“方才匆忙，忘了用幻術替小仙子遮掩真容，這出來行走人間還是應當小心註意些才是。”

我抖落抖落衣襟，左看右看，仍看不出來哪裏有變化，還是暄和上神心細如發，替我變造出一面水鏡來，我看了看水鏡，謔！驚為天人吶。我已褪去那副青澀面貌，替而代之的是亭亭玉立的十七歲少女的身形。哎呀呀，沒想到這暄和上神不僅人好，眼光也很獨到。不錯，不錯，甚合我意。

他解了法術後，我便跟隨他進了這家醉涎樓。

醉涎樓客似雲來，好不熱鬧。菜香跟酒香完美融合在一起，令人聞之垂涎三尺，果真不負“醉涎”二字。

店小二十分熱絡地為我和暄和上神引路，我瞧著大廳僻靜一角處有空座，剛要過去，卻還是承架不住小二哥的熱情，楞是去到了二樓雅間。我看這雅間布置環境著實不錯，正和暄和上神感慨人間處處有真情，卻不料剛坐下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我甚以為怪，便走過去往下細看，哪知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正被一群人拳腳相向，旁邊還有不少人圍觀。

簡直可惡！光天化日之下怎可如此粗魯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呢？

我正要翻身下去，不想暄和上神此時又抓住了我的手腕。

“暄和上神，你快放開我，這下面出了不得了的事！”

他卻不急不躁，循循善誘，“你先別急。跟我來……”

一瞬間，他拉出我的元神一起飛到樓下，落地後，我還懵然不知。

他指指那被打的讀書人，面色冷峻道：“小仙子莫急，你且靜心往下看。”

我拗不過，只好繼續靜觀其變。

那些人暴打了書生後，又擼起袖子指著他破口大罵道：“呸！什麽東西！也不睜眼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竟敢吃霸王餐？！老子看你是活膩了！”

霸王餐？！這是怎麽回事？

那書生被打得那麽慘，還要急急辯解，“我的錢是被人偷了，不是吃霸王餐！”

“被偷了？”為首的打手笑咧咧互看幾眼，嗤笑道：“呵呵，這種鬼話你也敢編造的出來？吃霸王餐就吃霸王餐吧，還敢在這兒跟大爺裝可憐？看你也是個讀書人，扯起謊來竟也不臉紅？快滾……別再讓我們看見你，否則腿給你打斷！”

這場鬧劇看得我是波瀾起伏的，原來這讀書人是吃了霸王餐，酒樓的人才那樣打他。可他們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慢慢面朝暄和上神，尷尬笑了笑：“暄和上神對不起，剛才是我太沖動了。”

“小神阻攔小仙子並非是要小仙子向小神道歉。世間事本就錯綜覆雜，切不可單獨看表面就能斷定事情的本質，就像方才那些人暴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樣。”

我似懂非懂點點頭，若有所思後，我怯怯看著暄和上神欲言又止。

“小仙子有話不妨直說。”

“請恕容月冒犯。那書生雖說是吃了霸王餐，但他是事出有因，是因為他的錢袋被人偷了……可那些打手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傷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暄和上神聞言一笑，對著我施了一道法術。

待我再去看向那讀書人時，我竟聽見了他的心聲。

“真他媽晦氣，到底哪個龜孫子偷了老子的錢，被老子逮到，看我不好好教訓他！”

世風日下。這粗鄙不堪的言語竟是出自寒窗苦讀二十載的書生！真真讓人意想不到。

“暄和上神，那到底書生的錢是被誰偷走的？”我仍不甘心。

“是被一個乞丐偷走的。”

“乞丐？”

“乞丐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做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你認為，他……該不該死？”

我搖搖頭，“自然不該。”

“那……吃霸王餐的書生呢？”

我也搖搖頭，“也不該。”

“那些酒樓的打手呢？”

我還是搖搖頭，“更不該。”

暄和上神舒心一笑，他看著眼前路過的百姓，娓娓道來：“世間善與惡並非是一件事能表現出來的，那些酒樓的打手也好，吃霸王餐的書生也罷，還有那個偷錢的乞丐，他們不過是存一時惡念。”他又回頭看看我，依舊是那張笑顏，“世間事並非非黑即白，你所見到的，聽到的，也並非是事情的真相。要想尋到真相，是需要用心去感受的。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呃……大概懂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算是見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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