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丹月仙君特從凡間帶回來一疊戲折子，前腳剛踏進姻緣宮，後面就招呼宮裏的仙子過來看戲，自然不外乎帶著我。

我探過視線去，只見那疊戲折子上寫著正楷二字“梁祝”。

據丹月仙君說，這戲在凡間極火，一天演下來至少要十次，即便如此，茶館裏依舊人來人往，看戲的人也是高堂滿座。

我挨著角落坐下，靜靜的看著水鏡所呈現出來的畫面。

祝員外之女英臺，女扮男裝去求學。途中，邂逅求學的梁山伯，一見如故，在草橋亭義結金蘭。二人到杭州拜師，同窗共讀三年，情深似海。英臺深愛山伯，但山伯不知她是女子。後祝父思女，英臺只得回鄉，臨行前對山伯表白了自己的身份與情感。山伯家貧，待去祝家求婚時，祝父已將英臺許給太守之子馬文才。二人淒然而別，立下誓言：生不同衾，死要同穴……後山伯被朝廷沼為縣令，然憂郁成疾，不久身亡。英臺被迫出嫁時，繞去山伯墓前祭奠，就在此時，墓碑崩裂，英臺躍入墳中，墓覆合攏，梁祝化為蝴蝶，蹁躚飛舞。

故事曲折離奇，飄渺虛幻。故事裏的愛情卻……動人心弦。

祝英臺愛梁山伯，梁山伯也是愛祝英臺的，奈何天意弄人，這漫漫愛情長路崎嶇坎坷，即便，即便是互相鐘情，也難逃共赴黃泉的厄運。

神仙皆說只羨鴛鴦不羨仙。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一滴。

兩滴。

三滴。

我楞住，緩緩伸手去拭臉頰，一滴溫熱的液體從我的眼睛裏滲出，隨後漸漸滑落，依附在指尖上。我挪開指尖，看著指尖上的淚，淡漠又驚訝，厭惡又傷情。

我，流淚了？

我記得我以前看這些所謂的情情愛愛時，心無雜念，昏昏欲睡，從未這般在意過。可現在，我竟殊不自知，流淚了。

戲完。仙子們散去各自忙各自的事了，只有我還呆呆坐在那裏，似在看紅線，似又不在看紅線。

“這紅線不是老夫先前給你的麽，你怎麽還帶在身上？”他老人家別的事記得不清楚，這事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我笑吟吟捏著這根紅線在他眼前晃悠，交還給他，“本來這紅線在我手裏也沒什麽作用，趁著今日我還在這，就還給仙君了。”

丹月仙君見狀，不急收下，反問我：“丫頭，你這又是在這小住，又是還我紅線的，到底……怎麽回事。”

又來了。

那種痛到無法呼吸的感覺又來折磨我了，是胸口莫名襲上一陣剜心一樣的疼痛，那種疼痛痛得我直不起身，霎時只覺那顆鮮血淋漓的心臟快要被剜了出來。我便是捧著滿身是刺的仙人掌，任由那些尖刺刺破我的掌心，便是這種簡單而又平淡的疼痛也代替不了那股鉆心蝕骨的痛。

“你哭了！”丹月仙君激動地拽住流淚不止的我，驚呼：“丫頭，你動情了！”

動情？

不是的。我沒有動情。

情為何物，我至今從未參悟明白過，既不明白，我又豈會動情呢？

我只是得了心病，得了一種會常常心痛的病，只要我吃了藥，一切就都會好的。

我奮力一把推拒開，眼神堅定不移地否定了他的想法。我可以對其他人動情，唯獨不能對雲舒動情。他已經有了心愛之人，我若起了愛他之心，豈非奪人所好，趁人之危……

待我回頭時，我驚訝發現允芳上仙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我身前，我像極了偷了東西又被發現的小偷手足無措的看著她，她面對我，我卻無顏面對她。

我未語。

“哎呀，這不是……允芳嘛？你，你何時來的？”丹月仙君急忙過來打圓場，臉色不甚好。“你別誤會，小容月那是在跟我演戲折子上的梁祝呢……”

“閉嘴。”允芳面色一沈，“我什麽都聽見了。”

這下，怕是連丹月仙君也幫不上我了。

“三千年來我一直不敢忘記凝袖的死，為的就是有一日替她討回公道，我本以為，你能明白雲舒是怎樣陰險狡詐的人，不想，你還是和她一樣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她空洞洞地遙望遠處，低低開口囁嚅道。

丹月仙君一臉憤慨急急打斷，“允芳，前塵恩怨如何，皆是過眼雲煙。三千年已過，你早就該放下了，何必還要苦苦糾纏！”

“放下？”她冷笑，眼中卻是深不見底的絕望，絕望中似有一腔叱責不盡的千言萬語，“凝袖什麽都沒做，你告訴我為什麽會是她死？”

“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命該如此！”

“命該如此？憑什麽……就因為她不那麽重要，就因為雲舒是天帝的同胞兄弟，就因為你們只手遮天……才害得她無辜喪命！”允芳擲地有聲的每句話都如刀割般刺著我的心。

丹月仙君這時卻央央閉了嘴，只嘆依舊滿面愁容。

允芳輕籲一口氣，漠然一句：“要我原諒他，不可能……”

她覆又看向我，眼中不知是冷漠還是憐惜，似是兩者摻雜，又似鄙夷不屑。

我知自己犯下大錯，懺悔無門，索性當即跪下，認錯：“容月犯下罪不可恕的大罪，不敢奢求上仙諒解，自請就此了結殘生……”

語畢，我隨手擬了寒冰訣，變出一把用寒冰做成的冰刃，準備以死謝罪，卻不慎被一股法力擊中了後頸，昏厥過去。

冥冥中，我似是被灌下了什麽，那味道苦澀，像是熬煮過的眼淚，直叫我忘卻前塵，重新開始。

醒轉後，我見滿殿皆是紅得醒目的紅線，便知是丹月仙君的姻緣宮。只是為何我會在此處？莫不是，是雲舒帶了我來的。

我慢慢起身，頓覺後頸有些痛，我揉了揉，猜想大概是睡得落枕了，我覆又回頭看看這枕頭。嗳，那麽高，還那麽硬，不落枕才怪呢！

正巧，我見丹月仙君滿面愁容走過來，我笑逐顏開了迎上去，往他身後那麽一站，調皮拍了拍他的肩，他一驚，回頭去尋，卻不見我。待他滿腹疑惑時，我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嚇得他老人家措手不及。

“仙君，你府上這枕頭真該換換了，我才打盹這麽一會兒就脖子酸疼的很……”我揉揉還發酸的後頸喃喃嫌棄道。

他聽我一言，並未生氣，反是恍惚走了神，滿眼憐惜般地看著我，好像方才經歷過一場特別肅穆莊嚴的大事似的。我問他，他也不說，態度也不似從前那般熱絡急切了。

當真怪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