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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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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多變。

葛峻在混堂的頭池裏泡了腳,長年折磨他的腳氣難得歇息,不再作怪。他又在大池浸泡了,找人擦背扡腳,正舒服得雲裏霧裏,想要不要找托盤生買點清涼去火的小食,冷不防從外面闖進幾個人。

葛峻聽到人群驚呼,一睜眼就看到幾個人抄著棍子、狠三狠四向他走來。

葛峻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楞頭青,況也心中有備。他一個翻身下榻,抄起榻,大喊著往外沖。

抄棍子的反倒嚇一跳,竟被他沖了出去。

葛峻闖過淋浴室,赤身裸體到大堂。有個客人買好了竹籌,一手竹籌,一手上衣,正往裏走。葛峻大聲說:“借一借!”隨手搶了人家上衣圍在腰上,護住緊要部位,就沖向混堂外。

這混堂在條窄巷裏,葛峻出來後一陣疾奔。剛才幾人在後緊追不舍。

葛峻論體力不是人家對手,虧他機變百出,到巷口還是被人按在墻上。葛峻放聲大叫:“殺人啊!救命啊!”

那幾人要教訓他,才打了幾拳,就聽後面有人叫:“快住手,你們在幹什麽!”

他們側頭,見一個衣裝體面的男人領著十多人趕到,他們也不願事情鬧大,一個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悻悻然跑了。

葛峻在他們後面嚷:“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我愛寫什麽寫什麽,有本事把《文藝報》封了,不然,總有一天要他們好看!”

他嚷的胸中惡氣消盡,才回身。時羽征已經打發了他臨時拿錢找來的那十幾號浴堂客人,把葛峻的衣服單給他。

葛峻接過,邊穿邊說:“幸好約了你在這見面,不然我今天可要倒黴了。東晰然和石厲那兩個王八蛋,越來越過分了。”

時羽征好笑地看著他,皺眉說:“到底怎麽會弄成這種狼狽樣子?”

葛峻穿好了衣褲,說話聲音也恢覆了一貫的穩當。他說:“東、石那兩人,為了捧白明玉當電影皇後,盡出陰招。他們拿錢賄賂各家報刊雜志,鼓足勁吹噓白明玉,貶低其她女星。哪知用力過猛,適得其反,第一輪評選前十名中,鈴兒第一,小慧第二,白明玉才第七。嘿嘿,我將此事撰文發表,他們居然寫恐嚇信到報社威脅我。就他們有背景嗎?哪個女明星背後,沒幾個青幫大佬捧場的?想玩是吧?那就好好玩啰。”

葛峻越說越大聲,臉通紅,雙眼晶亮,顯是十分興奮,仿佛鬥士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戰場。

時羽征說:“你別激動。我問你,你知道鈴兒去哪兒了?”

葛峻一楞:“符會鈴?她不是跟你拍戲嗎?”

時羽征搖搖頭:“她一直不在狀態,她的戲拍了一半不到。昨天有她戲,她人卻沒來,到處找不到。有人說,她前一天晚上和一個女人出門,就沒再回來過。你消息靈通,你也不知道嗎?”

葛峻皺眉,現出擔憂之色。他說:“不好。這女孩子沒心機,易受人擺布,初輪競選她的票數又最高,別著了晰光的道。”

葛峻這就要去打聽。時羽征今天來見他,本為了符會鈴之事,當即和他一同離開,坐車先送他到報社,然後自己返回問章孤雁借的攝影棚。

時羽征一直覺得葛峻什麽都好,就是作為男人,太過八卦,且有點喜愛惹是生非,惟恐天下不亂的勁頭。不過他現在心態變了,看著他這勁頭十足的樣子,覺著作為一道普世的風景,也很好。比他好。

他心情沈重地回到攝影棚,盡量維持面上的平靜無波瀾。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不求片好,只求多突出蘇小慧,免得她一番辛苦,全部付諸東流。

今日攝影棚裏也濕雲低壓,眾人各幹各的活,全無往日的喧豗。

看到時羽征進來,時家守說:“大哥,白明玉來了。”

時羽征一楞,問他:“人在哪兒?”

時家守說:“在後面院子裏。”

時羽征繞過他,就去後面院子。

白明玉一個人站在一棵白玉蘭樹下方,無聊地踮起腳後跟,又放下腳後跟。時羽征覺得她比上次見到時瘦了些,依稀還是印象中大大咧咧的女孩子。

他招呼了白明玉一聲,白明玉才察覺他來了。她立即咧嘴笑說:“見你一面,真不容易。”

時羽征看到她就心情好起來,他說:“這話該由我說,這些日子……這是幹麽?”

白明玉將一個包裝精巧的小禮盒塞到他手上,示意他打開。時羽征照做了,看到禮盒內分三格,分別裝了巧克力、糖果和喜蛋。

時羽征訝異非常:“你這是……”

白明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怕你怪我,一直沒敢跟你實說。我跟徐泰行一早結婚了。前些日子,我不是病了,是懷孕了,生下個女孩。”

時羽征心想:“徐泰行的發妻不是剛死?我記得前些日子報上報過。你怎麽能一早就跟他結婚了?”但他自然不會當面戳穿,給人難堪。他挺為白明玉高興,見她含羞帶怯,又起了逗她的心思。

他說:“好啊,枉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居然瞞著我,就這麽跟人跑了,連小娃娃也生了下來,以為靠這些小禮物,就能讓我消氣嗎?”

白明玉一對大得有些玄乎的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時羽征,似要看穿他是否有言外之意。

時羽征反倒難為情,“呵呵”一笑,自己圓場說:“好了,我也不是小氣的人,你把女兒抱來,讓她認我作個幹爹,我就既往不咎。”

白明玉喜說:“你肯認她作幹女兒,是她的福氣。不過你說話總這麽瘋瘋癲癲的,怕小慧聽到,會不高興吧?”

時羽征一聽到“小慧”二字,臉就沈了下來。

白明玉忙說:“其實我今天來,除了告訴你這件事,還為了向你們解釋。你被剪片、攝影棚著火、還有小慧的事我都聽說了。這陣子我忙著照顧孩子,差不多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今天去趟公司,才知曉這些,簡直跟晴天霹靂一般。羽征哥哥,這事我一定會和東老板說,若真和他有關,我和他們沒完。”

時羽征忍不住要她按下沖動,免得引火上身,但又一想:“她現在有徐泰行這個靠山,東晰然也奈何不了,何必我多事?”

他轉口說:“上面的決定,不是你意氣用事幾句能夠解決的,與其跟他們浪費口舌,不如去看看小慧,安慰她幾句。”

白明玉依然忿忿不平,又小心翼翼地問:“小慧她還好吧?她的事,好像鬧得挺大。”

時羽征皺眉說:“你只看到報紙上亂寫,什麽勾引有婦之夫,什麽恃寵而驕、毆打記者,這還是有影兒的事。坊間傳說,把有的沒的汙水全潑向她。更可笑,是昨天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一個女人,帶一幫男人到小慧住的公寓下撒潑打滾,引來記者采訪,說小慧勾引她男人,騙光了他的錢,活生生逼死他,害她們母女現在流落街頭,衣食無著。”

白明玉也皺眉:“就是有這樣的人,聞風而動,一窩蜂陷害別人,也不知圖的什麽?這麽說來,小慧搬家了?”

時羽征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脾氣。莫名其妙的人來鬧,記者成天蹲守,鄰居集體投訴要她搬出去,還他們一片清凈,可真會搬家,就不是蘇小慧了。”

他雖則無奈,但也看得出一種油然而生的欽佩與驕傲。白明玉看在眼裏,低頭不語。

時家守這時來叫他哥哥拍戲,時羽征拍了拍白明玉肩膀,說:“對不起,我要走了。你得空去看一趟小慧,她外面看著剛強,但裏面比誰都敏感。平時一點閑言碎語她都要較真,現下卻只好受著,我怕她一個人憋壞了。你這人,她是向來看重的……”

時家守又催他,白明玉也說:“行,我一會兒就去看她。你忙你的去吧。我今天跟你說的事,別告訴其他人,我還想演幾年戲呢。”

時羽征答應一聲,閃身進了攝影棚。

××××××××××××××

蘇小慧住的華懋公寓在蒲石路與邁爾西愛路口東南角,公寓外有個小花園。

白明玉到時,果然看到樹蔭下幾個記者模樣的人在徘徊。他們看到她,都一楞。

白明玉不怕他們看,反主動迎上,從手挎籃子裏抓出一串葡萄,給他們其中一人,說:“大熱的天,你們也怪辛苦的。吃了這串葡萄,回家打牌抽煙多好?何必遭這罪。”

一個記者笑說:“我們何嘗不想?上面有令,不得不遵啊。”

白明玉微微一笑,離開他們,進了公寓。

門房認得她是當紅女明星,見她一人前來,就放她上去。

蘇小慧一個人住了整個第九層。白明玉從電梯下來,也不必認門牌,直接按鈴等人開門。

等了半天,聽到裏面蘇小慧聲音問:“誰啊?”

白明玉說:“是我,明玉。”

屋裏頓了頓,過了片刻,才傳來拖鞋板“啪嗒啪嗒”的打地聲,門開了。

蘇小慧穿一身黑色睡袍,頭發松松挽了個髻。她臉上沒施脂粉,褐色皮膚光滑猶如絲緞,目漆黑,唇朱紅,看著是另一種明艷,頗有南國風情。

蘇小慧睜大眼睛看著來客,說:“你怎麽來了?”

白明玉仔細看她,沒從她臉上看出憔悴或受打擊的痕跡。她笑說:“我剛去你們那兒探班,時導忙,把我趕了出來。我想正好,就買了點水果,順路來看你。怎樣,不歡迎嗎?”

蘇小慧一笑,將她讓進來。

白明玉進屋,才發現蘇小慧身後還有一人。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褐色皮膚,大眼睛,梳兩條麻花辮,若非靈氣不足,木楞楞的,看上去活脫就是個小號的蘇小慧了。

蘇小慧看出白明玉驚詫,趕忙說:“這是我一個親戚家的小孩,她父母吵架,跑來向我要主意。桃子,叫‘白姐姐’。”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聲“白姐姐”。

白明玉心想:“她不是孤兒嗎?哪裏冒出來的親戚?”

小女孩打完招呼,回頭對蘇小慧說:“姐,我走了。放心,我不會把錢弄丟的。”她說著一手托了托自己一側沈甸甸的口袋。

蘇小慧似不願多話,點點頭,示意她快走。

白明玉卻在門口攔住她。她放下水果籃,褪下自己手腕上一串形狀奇古的木頭佛珠,繞了兩圈套在小女孩手腕上,笑說:“小妹妹,姐姐不知道你在這兒,沒準備禮物,初次見面,不好叫你空手回去。這串佛珠,就送給你吧。”

小女孩看看蘇小慧。蘇小慧皺眉說:“上好的小葉紫檀,她小孩子又不懂,何必破費?”

白明玉說:“我喜歡,你管我?”

蘇小慧忍不住笑了,叫小女孩謝過白姐姐。小女孩出了門,她又跟出去,叮囑她:“直接回家,別貪玩。過馬路時仔細車……”

白明玉等她回來,門一關,她就說:“你這兒快趕上雪洞了,這麽空曠。”

蘇小慧順著她目光也打量了番自己的屋子,說:“你覺得好還是不好呢?”

白明玉嘆說:“依我說,太寂寞了些。而且你一個人住,連個老媽子都不雇,你拍戲忙時,誰來打掃房間?”

“只要有心,就不怕沒有時間。我挺喜歡收拾東西、打掃房屋的。碰到實在忙的時候,就請一個南洋的阿婆,來做幾個小時鐘點工。我難得掙出個私人空間,輕易是不喜歡別人打擾的。”

白明玉點點頭,不知是嘆服,還是嘆惜。她吸一口氣,對著蘇小慧說:“小慧,我這次來,其實是想解釋……”

蘇小慧已經坐到沙發上,她抄起身邊一只靠墊,扔到白明玉身上。白明玉一怔。蘇小慧笑說:“你解釋個屁。我們一起進的時氏電影學校,一起出的道,我會不知道你嗎?你要是那種背後害人的人,我今天就不會讓你進我這個屋。”

白明玉雙手緊抓住她扔來的靠墊,眼泛淚光。

蘇小慧忽又站起,說:“難得你我今天都有空,在屋裏呆著多沒趣?走,陪我逛街去。”

白明玉目露警惕和疑惑之色,她說:“你真要出去?”

蘇小慧冷笑:“我又不是囚犯。我愛做什麽就做什麽。”

她進裏屋換衣服。白明玉原地站了會兒,各種思緒激烈鬥爭著,最終也沒鬥出個結果來。她微微嘆了口氣,百無聊賴地再次打量這間客廳。

她的目光落到蘇小慧剛坐過的沙發前茶幾上,那兒有本書,翻到一半,被內頁朝下倒扣在茶幾上。

她過去看了看,原來是劇本,封皮上寫了“女英烈”三字。

白明玉不由得臉色一變。她狠狠抓著書頁,五官漸漸扭曲,兇惡的神情幾乎把她變成另外一個人。

蘇小慧走了出來,她一身藍白相間格子旗袍,發髻如朵雲傾頹半側,看上去既清爽,又時髦。

白明玉已經放回劇本,也克制了怒火,只是臉色仍有些發青。

蘇小慧說聲“走吧”,讓她先離開。白明玉在玄關處湊近看了看蘇小慧的臉,忽然說:“小慧,你既然信得過我,就別逞強,心裏難過的話,盡可以對我說。”

蘇小慧動作一僵:“我難過?難過什麽?”

白明玉抿嘴一笑:“你別沖我兇,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羽征哥哥說的。他說你面子上剛硬,裏面卻比誰都敏感。”

蘇小慧頓時顯出十分的狼狽,仿佛被人一擊破殼,窺探到了隱私。她又羞又惱,推著白明玉出門,急吼吼說:“快走快走,盡是些閑著沒事、自作聰明的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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