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陸焱和顧湘拎著滿手的東西, 來到顧家。

短短一年, 這裏從家，變成了“那個家”，現在又變成娘家, 顧湘頗有些感慨地望著門口, 門上只潦草貼了服對聯, 其他竟沒有新春的感覺。

小院子裏的雪半化不化, 臟兮兮的, 原本還種過很多花草, 現在都被凍死，枯枝敗葉更顯臟亂，家裏沒有請過阿姨, 往常都是顧湘打掃的。

——沒想到現在會成這樣。

“小心滑。”陸焱倒沒什麽, 兩人走到門口，顧湘整了整大衣衣擺，伸手敲門。

沒有人應。

顧湘又敲了敲，這次傳來一聲極不耐煩的“誰啊”，門哢噠一聲打開。

目光對上，兩個人同時一靜。

顧沁穿著家常睡衣，頭發胡亂紮了一個沖天辮, 臉色呈一種天天宅在家的蒼白，氣色也不佳。她怔楞一瞬，抿抿唇，想說什麽, 看見後面的陸焱，收回話，極其冷淡地掃他們一眼，一言未發便轉身上樓。

顧湘環視一圈，沒有看見夏翠萍，想問顧沁，轉眼人已經沒影了，只好說：“先換鞋吧。”

陸焱和顧湘換好鞋，將大包小包的禮品放下，兩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些尷尬。

顧湘給夏翠萍打了一個電話，放下手機，無奈地說：“她說出去買菜了，剛出門，可能要等一會。你，嗯，要不上我房間看看？”

“好。”

顧湘家是兩層的小樓，一樓有一間主臥，夏翠萍住，二樓對著的也是主臥，在最裏面，顧沁住。還有顧湘的那間次臥，再就是書房，裏面有小床，可以當客房。

顧湘已經很久沒有回到這裏了。

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度過孩童和一整個少女時期，即使親人讓她感到失望，陌生，可是依然對這個家，這個房子很有感情，從來沒有變過。

她推開房間門，房間一如既往的整齊，東西簡單，一張單人床和桌子，還有衣櫃，都是清新的黃色調，因為無人打掃，落了層薄薄的灰。

陸焱看了一圈，和他想象中的沒什麽區別，走到寫字桌前，拿起上面的相框。

顧湘一楞：“哎，你別看，我照相不好看，很呆的。”

“有麽？”

陸焱看看照片，手指摸了摸相片中的少女，又看看面前的她，嘴角勾出一個笑。

“沒有，挺可愛的，像…”

“像什麽？”顧湘緊追不舍。

陸焱撓撓頭，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本來也是隨口一說，見顧湘這麽問，只好坦誠說：“像根豆芽菜。”

顧湘：“…………”

您老也太坦誠了吧。

她跟著看去，那是高中的時候了。

不得不說，顧湘的少女時期，確實是蒼白無力的，消瘦，矮小，成績平平，五官平平，性子沈默木訥，或者說——在遇見陸焱之前，都是這麽的乏味。

她根本無法和顧沁相比。

顧湘搶過相框，和裏面悶悶的少女對視一會，將它放回桌上，忽然從背後環住陸焱，將頭貼在他寬闊的後背。

突如其來的親近讓陸焱一楞，“怎麽了？”

“你過年那天說的話是真的嗎？”

“什麽話？”他想轉過身，但顧湘不讓他轉，堅持著從後背抱住。

“就是…”顧湘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你愛我。”

“當然是真的。”陸焱啞然失笑，握起她有些涼的小手。

“可是…為什麽呢？”顧湘才不相信，“哪有這麽快就愛上的。”

陸焱停頓半秒，認真說：“是真的，那天醒來時看見你穿著婚紗，就愛上你了。”

他難以形容那時的感覺，在後來好幾天的夢裏，都還能夢見——女孩穿著潔白婚紗，虔誠聖潔，站在病房前，一縷晨光給她鍍了一層金邊，如畫一般。

她願意嫁給他，無論是怎樣的他。

讓他震動，更讓他深愛。

顧湘沈默幾秒，有些信了，心裏甜絲絲的。

“你呢？”見顧湘不說話，陸焱握緊她的小手。

“嗯？”

“你愛我麽？”

顧湘心裏更甜了，聽見一貫強勢果斷的陸大哥居然會問“愛不愛”，輕輕地笑了一聲。

“還可以吧。”她故意嬉笑打趣，“看你表現咯。”

陸焱扣住那只手，轉過身，“什麽叫看我表現？”

“就是——”

兩人還要再往下說，隔壁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然後是咚咚咚的腳步聲，應該是顧沁出來拿東西，最後又將房間門重重甩上，發出驚天動地“砰”一聲。

桌上的灰都跟著一震。

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估計剛才的對話，顧沁也能聽見幾句。

顧湘臉色有點難看，有點羞恥，也有點氣惱。

“你妹妹這是什麽態度。”

陸焱眉頭皺了下，上次弄出酒店那一出，陸焱對她不滿，只是那到底是顧湘親妹妹，後來母親也算教訓了她，他一大男人，也真不能對她如何，便作罷。

現在這樣，大過年甩門，他有點無法忍耐。

“算了算了。”顧湘頭痛，見陸焱真跟訓新兵似的要過去，頭痛地說：“你說她，怎麽也不太合適。”

“好了，算了，大過年的——”

顧湘其實也不在意，正安撫時，樓下傳來一聲呼喚，“顧湘，陸少——”

“你們來了嗎？”

這聲呼喊算解了圍，顧湘松一口氣，“下去吧。”

陸焱看了看顧沁的房間門，又聽見岳母的呼聲，被顧湘拉著下門。

上次病房婚禮，夏翠萍也來了，感觸很深，也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女兒，再加上現在顧湘長期不在身邊，看著大女兒的眼神都比以前溫和許多。

“你們難得回來一趟，多坐一會再走吧。”夏翠萍看向陸焱，也朝他笑了笑，禮貌客氣：“陸少。”

陸焱挺尷尬的，低聲：“伯母不用這麽客氣，叫我小焱吧。”

顧湘看了陸焱一眼。

陸焱明白過來，頓了頓，還是道：“媽。”

這下換夏翠萍不好意思了，夏翠萍今年四十五，其實也就比陸焱大十歲，這個媽，叫得是又讓人心窩熱，又讓人尷尬呀。

夏翠萍搓搓手，“好了好了，你們先吃點水果吧，一會飯就好了。沁沁呢？”

“在樓上。”顧湘說。

“估計是在學習呢。”

夏翠萍皺了下眉，搓搓手，想到上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嘆口氣，“沁沁是被我寵壞了，太任性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也別再計較了，我們也都別計較了，怎麽說也是你親妹妹，對不對？”說著，將切好的西瓜放在顧湘面前。

現在婚都結了，婚約一事也不重要了，夏翠萍也認了。而且對於陸焱這個女婿，她還是很滿意的，上次病房婚禮也很震動，也不想再有矛盾了。

顧湘看著一小塊一小塊的西瓜，還用牙簽插著，覺得自己從沒受過這種待遇，她點了點頭。

夏翠萍放下心，“好了，我去做飯，你們也嘗嘗我的手藝。”

夏翠萍做飯還是不錯的，家裏也很多熟食，沒一會便一桌子菜，和年夜飯也不差多少。

只是，一整頓午飯，顧沁都沒下來吃飯。

氣氛有種刻意的平和。

家裏是開放式餐廳，顧湘握著筷子，每次看見旁邊的樓梯，都垂下眼睫。

飯畢，顧湘和陸焱起身告辭，夏翠萍長嘆口氣，將留好的飯菜熱了熱，送到樓上。

“我不吃，拿走。”顧沁煩躁說。

“沁沁，這都多少天了？怎麽還這樣？”夏翠萍無奈，“中午不吃飯怎麽行？多少吃一點吧。”

顧沁坐在床上，將頭扭到一邊。

她沒有辦法，看見這兩個人，就想起自己被掌摑，被陸夫人羞辱的那一刻，吃不下，也沒辦法給他們好臉色。

她曾經以為陸焱真成植物人就算了，陸家再有錢，嫁個植物人能有什麽好，也就作罷。

沒想到陸焱竟然醒過來，那麽難搞的陸夫人對這個兒媳婦還非常感動，大大改觀。

而且，據說現在還有一個傳言——陸焱立了一等功，等他回去，一定就升官了。

顧沁很難受。

“沁沁。”夏翠萍將托盤放下，安慰，“算了吧，很多事情是強求不來的，都是靠緣分。媽媽知道你從小要強，什麽都要最好，現在你覺得你姐姐嫁得這麽好，肯定心裏——”

顧沁狠狠瞪母親一眼，面色更難看。

“但是，你也未必不好啊，你今年去英國留學，在那邊好好學習，將來留在英國也行，回來工作也行，你到時候是名校高材生，還有什麽不比你姐姐好呢？怎麽就想不明白呢？”

顧沁忍無可忍，“可我現在的錢，將來留學的錢，都是他們出的，好又怎麽樣？我永遠擡不起頭來。”

夏翠萍說：“他們是你姐姐姐夫，那麽有錢出點錢怎麽就不行了麽？而且不為這個，也是為你爸爸呀。”

顧沁攥緊拳頭，這種被人壓一頭，欠著人的感覺很不好——要是她沒後悔，是她嫁了，那陸家出錢才叫理所應當。但是話又說回來，要是她嫁了，陸焱沒醒，那豈不是……

夏翠萍能理解小女兒這種偏執的心態，將罩著菜的蓋子撥開，讓香味散出來，“算了，沁沁，心態放平點，吃點飯好好學習吧。”

夏翠萍離開後。

顧沁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臂展開，盯著蒼白的天花板。

她沒有辦法心態放平，就是不能服氣，這不僅僅是姐妹之間，更重要的是一個各方面都不如你好的人，突然之間方方面面碾壓了你。

誰受得了？

顧沁有時候也想——

大概她們從小到大，她們姐妹之間，就一直被人比較，在學校，在父母，在父母的同事，在親戚，中考，高考…她們年齡相仿，根本逃不出這個圈子。是親姐妹，也是競爭體。

誰提及到她們，不會說“你姐姐，你妹妹怎麽樣怎麽樣……”

而她顧沁，一直都是完美優秀的那一個。

如果顧湘比她大很多，兩個人不在同一圈子，或許能好一些罷。

……

“沒事的，反正你妹妹今年九月就去英國了。”回去一路上，陸焱單手握著方向盤，看見顧湘眉心就沒解開過，安慰道，“之後就眼不見心不煩了。”

“嗯。”

上次的事情，顧湘不再對顧沁有太多姐妹情，只是初二回門，總希望氣氛能融洽些，哪怕是表面上。

遇見這樣的事，換誰心情都不好。

陸焱說： “好了，現在過年呢，這兩天愁眉苦臉的話，這一年都會愁眉苦臉。”

“嗯。”

顧湘勉強露出一個笑。

她手支著下頜，望向窗外，不知何時，天空又開始下雪了，細細軟軟的雪花，讓喧囂繁華的城市煥發出一種寧靜的美麗。

看著雪花，顧湘的心情才一點點轉好。

雪越下越大了。

吉普車緩緩行駛在有些濕滑的路面上，車內流淌著一首英文歌，這首歌很老很老了，男聲滄桑沙啞，極有味道。

顧湘聽了一會，問： “《第一滴血》的主題曲？”

“你怎麽知道。”陸焱有點驚訝，以她的年紀，應該不會看過這個，“《It’s a long road》”

顧湘笑笑，沒說話，跟著節奏打著節拍。

這樣野性又有味道的老歌，配著有些顛的吉普車，還有雪中的都市，別有一種獨特的浪漫。

就在這時，街邊有一對小情侶卿卿我我地牽著手路過，手裏捧著熱奶茶，脖頸上系同一根圍巾，嘻嘻哈哈的，滿臉幸福。

顧湘和陸焱也看見他們，都不由多看了幾眼，被那種幸福感染。

緊接著，又路過幾個高中生，不怕冷似的只穿著單毛衣，在一個賣轟炸魷魚的攤位前打打鬧鬧，面龐單純可愛，拿雪團丟來丟去。

陸焱和顧湘彼此對視一眼，又看看在車上也沒脫的羽絨服。

“……”

真是老了。

美好的青春肆意流淌在空氣裏，映襯著冬日雪花，熱氣騰騰的美食，路邊的大紅燈籠，再加上這樣浪漫的歌——陸焱忽然胸口一熱，打滿方向盤，將車突然停在路邊，說：“我們去約會吧。”

“啊？”顧湘懵：“約會？”

“對，約會。”陸焱不後悔，只是有些遺憾錯過那樣美的時光，那些年輕的愛情，說：“湘湘，別想那些雜七雜八的，我們去約會，正式約會，我們還沒有過吧。”

“去彌補一下我們的青春。”

顧湘：？？？

陸焱解開安全帶下車，又體貼幫她拉開車門。

顧湘拉過他的手，笑得特甜，但還是強調道：“別胡說八道，我還青春著呢。”

“您老自己去彌補叭。”她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隔壁《她與朗姆酒》，競技校園文，純純的甜甜的很青春的愛，陸湛湛活力四射小狼狗，跟這個老男人一點都不一樣。→_→

陸湛湛： (/^▽^)/ 看我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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