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季雲天早上一上班就接到了簡悅心的電話。

“季總，柳韜今天又沒來上班。他到底請了幾天假啊？”

季雲天一邊翻看文件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三天。怎麽啦？”

簡悅心說話一貫輕柔且利落：“季總，柳韜雖然是你親選的副主管，但他也不能仗著你是後臺為所欲為吧。他到咱們公司已經好幾天了，可是上班的時間我都見不到他的人，不知道他跟他那個小助理天天在辦公室裏幹嗎呢。現在呢，可好，幹脆連辦公室也不來了，他不來，連他那個小助理也不見人影了……”

季雲天聽到簡悅心一句一個“小助理”，微微皺了皺眉頭。怎麽說肖顏也是總經理前任助理吧，到柳韜那裏就加上了一個“小”字。但季雲天沒有跟她計較，淡淡地說：“哦，柳韜剛進入我們公司，總要有一段適應和學習的過程嘛。他前幾天在熟悉我們公司的各項業務，至於效果，你可以親自考查嘛。我10點鐘要見佳客百貨的老板，你有時間的話也過來吧。就這樣。”

簡悅心聽到嘀嘀的斷線音，一只手緩緩地將話筒放下，另一只手放在抽屜裏，輕輕摩挲著柳韜的包裹，面色沈郁。

季雲天咬著嘴唇思索了片刻，終於決定去撥柳韜的手機。

既然柳韜請的是病假，那麽作為他的上司問候一下病中的員工應該是天經地義的吧。

關機！

季雲天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撥了一個號碼：“是我，季雲天。我要的照片還要等多久？哦，已經到手了？好，你立刻發到我的電子郵箱裏。”

季雲天的話尚未說完，手便開始抖起來。放下電話，他瘋了一般去開電腦。他覺得電腦啟動得是那麽慢，慢得無法忍受。終於，郵箱打開了，照片打開了，出現在季雲天面前的是一個看不出真實年紀的漂亮女人。

胖瘦適中，微卷的中長發，時髦的墨綠色蝙蝠衫，細框眼鏡，氣質溫婉優雅……

雖然照片裏的人是側影，而且焦距也虛了，但季雲天還是一眼就認出來，照片裏的女人其實並不年輕了，至少要比二十多年前老一些。

沒想到孟紅雲果然是孟苒！

那麽……季雲天放下鼠標去點煙，差點被打火機燙了手。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敲門。季雲天吸了一口剛點燃的煙，關掉電腦上的照片，然後說：“請進！”

門開了，季雲天看到外面的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一個俊朗的年輕男人邁著從容的步子走進來，帥氣的米色襯衫和黑色西褲，乍一看就像T臺上的男模。

“柳韜！”季雲天驚愕地站了起來。

柳韜走到季雲天面前說：“季總，我的病好了，所以提前來上班。請季總給我分派工作吧。”

季雲天終究比一般人沈穩，所以在短暫的失態後立刻調整過來。

他語氣自然地說：“到底是年輕人，病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樣也好，你先去簡主管那裏協助她處理工作，10點鐘跟她一起會見佳客百貨的老板。”

柳韜走出季雲天辦公室的時候，心裏在想——

首先，季雲天看到他出現的時候掩飾不住驚訝。

其次，他說什麽佳客百貨，怎麽這麽耳熟？想起來了，肖顏臨終的時候對他說的話是這樣的：“……前不久，我們發現佳客百貨等商場有假冒我們公司產品的商品，給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但季雲天一直沒弄清楚這些貨是從哪裏來的，因為這些貨的配方和包裝跟我們公司的幾乎一樣。所以……”

這個時候，肖顏的聲音仿佛就在柳韜耳邊回響，他的身上似乎還保存著肖顏身體的熱度，可是……

心中一陣尖銳的痛，可是柳韜咬著牙忍住了眼淚。

對，忍耐，他需要忍耐，他必須忍耐。

幾個小時之前，肖顏死在柳韜的懷裏。本來就因為饑渴和受驚嚇而身體虛弱的柳韜抱著肖顏的屍體，在極度的悲痛和悔恨之中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露天廣場上的長椅上。

也許是夜裏也許是淩晨。廣場空無一人，沒有月亮，只有幾盞路燈發出慘淡的光芒。

雖然依舊饑腸轆轆，但他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換了一套幹凈而且品位不俗的衣服，皮膚散發著薰衣草的香味，所以，他覺得自己不像是被拘禁後釋放，倒像是準備去參加一個宴會。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個時候，他莫名其妙地覺得不算太糟糕。他習慣性地將手插進褲袋中，摸到已經沒了電的手機，還有什麽東西，於是一起掏出來。

是折成方塊的一張紙。展開，紙上寫滿了字。

柳韜自己也不知道身體裏突然從哪裏產生一股力量。他只知道自己突然間就向路燈狂奔過去。他已經看清楚那是何人的筆跡，但如果要看清楚到底寫了什麽，那就只能借助於路燈。

字不多，但他看了很長時間，準確地說，是看了很多遍。

他看完以後，拿著紙的手慢慢地垂下來，直楞楞地站在那裏，良久，身體突然晃了兩晃，然後仰面跌倒在地上。

地是柔軟的草地，他聞著青草的香氣放聲大哭起來。

哭過之後，他又爬起來，把那頁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褲袋裏，然後走出廣場，去攔出租車。

這個時候，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走路的時候輕飄飄的，好像飛起來一樣，好像一步就可以邁入天堂。

因為，他的羅曼真的還活著！

那張紙上正是羅曼的筆跡。

韜：

我真高興，終於可以讓你知道，我沒死，我活著！

可是我又太難過，因為不能見到你……

別問我這是為什麽，我現在無法告訴你。

如果你還想見到我，如果你還想和我有未來，那麽這兩天發生的一切，你都只能放在心裏，不要去問為什麽，甚至不能告訴任何人。

你要做的，就是繼續到雲天食品公司上班，接近葉萊，掌握她洩露公司機密的證據。然後，你把證據匿名交給季雲天，真相大白之後我就能夠與你相見了。

韜，記得把信燒掉。記得我愛你，一直都愛，無論我在哪裏。

你的小丁香

22

簡悅心看到柳韜推門進來的時候，並不覺得特別意外。她溫婉又不失嚴肅地說道：“你來了就好，今天下午我們部門有個會議，你要以部門負責人的身份發言，樹立起你的威信，明白嗎？”

柳韜點頭：“簡主管，我知道了。剛才我去季總那裏的時候，他說10點鐘我們要跟佳客百貨的老板談事，要我跟你一起去。”

簡悅心楞了：“你也去？季總是這麽說的？”

柳韜也有點楞了：“季總是這麽交代我的。”

簡悅心用一雙清亮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柳韜。柳韜有些尷尬，只好報以微笑。他覺得簡悅心的眼睛真好看，這個年紀的女人眼睛還能這麽清亮，真難得。

簡悅心突然想起了什麽，打開抽屜把郵包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柳韜，這是你的郵包，昨天你不在，我替你簽收了。咦，你那個小助理呢？你都上班了，她還在休假啊？！”

柳韜剛抓住郵包的手突然停住了。他整個人就那麽頓了一頓，然後反問簡悅心：“你是問肖顏她為什麽沒來上班嗎？”

剛才在季雲天面前，柳韜很謹慎地避免提到肖顏，一是心虛，二是害怕自己在季雲天面前露出蛛絲馬跡。

他想，雖然羅曼那封信裏指明要他查找洩露雲天食品公司機密的證據，是為季雲天辦事，但季雲天卻不一定知曉。這很可能只是飛碟的秘密。

而顯然作為飛碟，羅曼並沒有自主權，甚至沒有人身自由，否則她絕無理由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裏不見他。她肯定是受了什麽人的控制，所以，殺死肖顏與她並無關系。

柳韜知道這並不是自我安慰，更不是替羅曼開脫，而是基於他對羅曼的了解。

也許了解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羅曼活著，她還活著！

現在，柳韜重返雲天食品公司，比他第一次進來的時候，更需要表演，在任何一個人面前表演，比如此刻在簡悅心的辦公室。

簡悅心對柳韜的反問並沒有異議，只是說：“這丫頭自認為是季總的人，簡直無法無天了！”

柳韜走出簡悅心辦公室的時候強忍著沒有落淚，但是當他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到肖顏那張空桌子，悲傷的閘門隨即打開，頃刻間便淚流滿面了。

柳韜把辦公室門反鎖上，一步一步悲傷地走到肖顏的座位上，撫摸著她的辦公桌，看著相框裏青春逼人的肖顏的照片，拿起她那只漂亮的白瓷杯子，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肖顏，你是因我而死的。肖顏，如果時間倒轉，我一定會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換你的。肖顏……

他的耳邊回響著她最後那句不連貫的話——“柳韜我喜歡你。”

那是她留在世上最後的聲音。她死的時候是快樂的嗎？不！柳韜使勁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柳韜，你是個渾蛋！那麽好的姑娘喜歡一個渾蛋，又為他死，還他媽的快樂什麽！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

柳韜擡起頭，粗重地喘了幾口氣，讓聲音平靜下來：“哪位？”

外面是簡悅心的助理譚琳的聲音：“柳主管，簡主管讓我提醒你，十分鐘後到公司的會客室。”

“知道了！”柳韜看著相框裏的肖顏沖門外說。

23

五分鐘後，柳韜若無其事地向會客室走去。

他進會客室的時候，裏面已經坐了四個人。

總經理季雲天穿白色襯衣系著金色領帶，正襟危坐；旁邊是銷售部主管季楠，正坐在茶幾前擺弄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季雲天斜對面是技術開發部主管簡悅心，她坐姿端莊面露微笑，黑色小套裝，頸上系一條寶藍色絲巾。

簡悅心旁邊，也就是季雲天正對面，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闊臉濃眉，年紀約莫五十歲，正在對季雲天說著什麽，見柳韜進來，微微一怔，禮貌地站起身。

簡悅心也站起來：“柳主管，這是佳客百貨的程總。程總，這位是我們部門新來的技術開發部副主管柳韜。”

柳韜跟程總握手的時候，忽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因為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似曾相識，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畢竟柳韜剛從英國回來不久，見過的人十分有限，他怎麽可能見過這個程總呢？

落座之後，卻聽程總繼續著剛才跟季雲天的話題：“季總，總體來看，上個月你們的產品銷售額是上升的，同比上升兩個百分點，環比上升五個百分點。所以，我認為你們的市場預測是有問題的，不應該盲目減少供貨量。”

季雲天說：“程總，雖然表面上看銷售額是上升的，但是除了茶飲料之外，其他種類的產品銷售額全是下滑的，而且是嚴重下滑。特別是餅幹類產品的銷售額竟然下滑了十五個百分點。這說明什麽問題？還有，茶飲料是我們公司的新產品，前期投入了巨額的廣告費，產品生命周期正處在成長期，所以上個月茶飲料的銷售額占了全部產品銷售額的半壁江山。”

程總說：“我認為這是件好事啊，說明貴公司在新產品開發方面具有很強的實力。也許正是因為你們前一階段的註意力放在了新產品的市場開拓上，所以其他產品不但沒有受到重視，反而受到了新產品的沖擊，比如奶飲料銷售額的下降正是因為受到了茶飲料的沖擊。但是，我並不認為貴公司的其他產品已經步入衰退期。我想季總對於這個肯定是有自信的，因為我並不了解其他銷售渠道的銷售情況。”

季楠聽到這裏忍不住說：“程總，您說得很對，但是我們放下銷售量不說，單說庫存，我想您應該比我們更了解吧。”季楠一邊說一邊看著筆記本電腦上的庫存報表。“報表數據顯示，我們的產品在佳客百貨的庫存積壓是很嚴重的，而且有相當一部分產品快要到保質期了。”季楠接下來念了一堆數據，然後擲地有聲地說：“程總，我想，您應該很清楚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去做。”

程總端起茶幾上的一次性紙杯，喝了一小口芳香襲人的鐵觀音，慢悠悠地說：“好吧，那我就同意你們的方案，下個月除了茶飲料，其他產品的供貨量都大幅減少。”

季楠說：“好的，具體的供貨量，我會讓我的助理發到您的郵箱裏，然後請您盡快給出意見。還有，這個月佳客百貨沒有再看到有我公司的仿制品出現，這要感謝程老板的配合。”

程總說：“這是我應該做的。對了，你們查出來洩露機密的人了嗎？”

季雲天和季楠互相看了一眼，季雲天說：“程總，我們會查清楚洩密人的。但同時這也是我們公司內部的事情，程老板就不必多慮了。”

程總尷尬地笑笑，沒再說什麽，站起身來跟他們握手告辭。

整個過程中，柳韜沒有插一句話，只是像個外行一樣聽那幾個人說得熱鬧。還有，旁邊的簡悅心也從始至終未吐一字，只是微笑著聽他們談話。

其實柳韜的思緒也並不在他們的談話上，而是一個勁兒地想，為什麽這個程總這麽面善？

直到程總跟他握手告別的時候，柳韜才如夢初醒。

這個程總，他像極了一個人，就是那個矮個兒男人閃電！

程總雖然身高還算正常，但算偏低了，他臉上的輪廓，眼神以及表情，都跟閃電很像。

程總跟閃電是什麽關系？

回到辦公室，柳韜呆坐著，手裏捏著剛才程元光給他的名片。

名片上用漂亮的字體印著三個大字：程元光。

柳韜想，這個程元光也已經列入自己的目標之一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在程元光身上一定能夠查到閃電的蹤跡。

中餐，柳韜照例在公司餐廳吃。他去得比較早，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臉卻對著整個餐廳。他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落在餐廳墻上巨大的電視屏幕上，現在正是午間新聞時間。

柳韜的心思當然不在午餐上，更不在午間新聞上。他的眼睛如同獵犬般搜尋著，目標、目標！

他的目標已經出現了兩個——季楠和葉萊。

柳韜看到葉萊的時候微微有些吃驚。這個看上去極其纖弱的姑娘在溺水之後恢覆如此之快讓人不可思議，他想，若是自己沒有跟蹤這個姑娘，她此刻應該是一場葬禮的主角了。但也正是因為他救了這個姑娘，導致另一個姑娘肖顏慘死在他面前。

同樣讓柳韜意外的是，季楠和葉萊並沒有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不過這也不能說明什麽，也許他們只是在低調談戀愛，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作為別人下飯的談資。

餐廳裏的人不多，所以季楠、葉萊，包括柳韜都是各自獨占一張四人餐桌進餐的。然後，季楠第一個打破這個格局。

——有個姑娘端著托盤搖曳生姿地走到季楠的餐桌前，很不客氣地坐了下去。正埋頭進餐的季楠猛地擡起頭，先是略微驚愕，接著愉快地跟那個姑娘打了招呼，並且暢談起來。他們談得似乎很投機，季楠手中的筷子差不多五分鐘沒有夾菜了。

那個姑娘背對著柳韜，所以柳韜看不到她的長相，但從服飾和裝扮上看，那是時尚白領的典型做派。黑色中長發，白色長款襯衣，下身是米色窄裙，臂部和腿部的線條得以充分展示，非常吸引眼球。

餐廳裏關註這一對人的其實不止柳韜一個。他們的暢談引來了許多人的註意。但那些目光僅僅是掃視一下就移開了，很少有人多看幾眼，然而，當然，還有個人例外——葉萊。

葉萊顯然已經無心吃飯，她歪著頭，用餐巾紙擦了嘴，然後用手中那把銀光閃閃的勺子心不在焉地攪拌著還沒吃完的飯菜。她每看那兩個人一眼，手裏的勺子就加大一些力度。終於，葉萊把勺子扔掉了，離開了餐桌，並沒有按規定把托盤放到洗碗池裏。

柳韜看得清楚，他想，葉萊肯定是吃醋了，而且除了吃醋之外，還在生季楠的氣，他們也許真的吵架了。葉萊受不了季楠跟別的女人親密，所以負氣離開，這是女人常有的行為。

但柳韜沒有料到，葉萊並沒有離開餐廳，而是向自己的餐桌走過來。於是，柳韜在坐立不安之中，也迎來了他的餐伴。

葉萊面無表情地坐在柳韜的對面，對著有些尷尬的柳韜說：“帥哥，你……嗯，我，你可以給我倒一杯，嗯，可樂嗎？”

柳韜本來有些不安，聽到葉萊這麽說話差點兒笑出來。他很想問問這個姑娘為什麽每次一跟自己說話就口吃。

出於禮貌，他把這種情緒換成了微笑：“當然可以，很願意為你效勞。”說著，他到一旁的飲料架前拿了一瓶可樂和一個杯子，倒上可樂，然後放在葉萊面前。

葉萊端起杯子，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然後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對柳韜笑了笑：“謝謝。我不是謝你這杯可樂啊，是，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可樂的作用，葉萊的臉上泛起了一片紅霞。葉萊今天穿了一條緊身的雪紡黑裙，頭發盤在頭頂，戴著一對漂亮的貝殼耳墜。柳韜覺得葉萊的這身打扮雖然簡單，卻能夠把許多裝飾艷麗的女人給比下去，至少，能夠把季楠的那個餐伴比下去。

柳韜沒說話，舉起杯子跟葉萊碰了一下，看著葉萊把那小半杯可樂也喝得精光。他端起飲料瓶想再給她倒一點，卻見葉萊回過頭去，看著季楠跟他的餐伴結束了午餐，正結伴走出餐廳。兩個人走得很近，那個姑娘的胳膊好像已經貼到了季楠的胳膊。

葉萊回過頭來，沖柳韜一擺手：“謝謝，我不喝了。”說著，葉萊就站起身離開座位。

柳韜苦笑了一下，把可樂瓶的可樂對著自己的杯子倒了個幹凈，然後邊喝邊想，季楠已經走了，自己也失去被利用的資格了。

他很想利用這個機會跟葉萊多說幾句話，他一直都想問她，在湖邊把自己打昏的人是誰。

可是當他放下杯子，一擡頭，卻見葉萊又好端端地坐在他的面前。她好像哭了。她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說：“柳韜，嗯，晚上一起去喝、喝咖啡好嗎？”

柳韜微微一怔之後，點點頭：“好啊，地點你選。”

葉萊這回破天荒沒有結巴：“晚上8點，紅眼睛咖啡廳，不見不散。”說完，葉萊就走了。

柳韜看著桌子上吃剩的飯菜暗想：很好，看來針對葉萊的行動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

24

下班的時候，距離與葉萊的8點之約還有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柳韜準備充分利用，來破譯那封密碼文件。而用來破譯密碼的那本書，在今天早上簡悅心給他的包裹裏面……

柳韜把抽屜拉開，手伸進去，卻摸了個空。

包裹不見了！

柳韜的冷汗猛地冒了出來，他用力將抽屜往外拽。抽屜幾乎都要從滑軌上脫落下來了，然而裏面確實是空空如也。

柳韜不甘心，又翻看了其他抽屜乃至辦公室的各個角落，都沒有。

書是什麽時候不見的？上午他去會客室見程元光之前將書放進了抽屜，下午又參加簡悅心組織的部門會議，然後一整天都沒有查看——辦公區人來人往，他擔心萬一被誰看到。他現在需要十足的謹慎，不能露出半點馬腳。

可是，書還是被人拿走了。

柳韜的冷汗繼續往外冒。書是誰拿走的？拿書的那個人是事先知道這本書的存在，有目的而來，還是因為對他進行“搜查”而“收獲”了那本書呢？

自己還是太大意了，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東西寄到單位呢？現在，不僅密碼一時無法破譯，還被人抓住了重要的證據。

問題還是——那個人會是誰？

季雲天？季楠？葉萊？簡悅心？

應該都有可能，他連誰的可能性大一些都無法判斷。

柳韜懊喪地下班，驅車去羅曼家。羅曼家還是要去的，他想，如果自己已經暴露了，那麽應該趕在對手來臨之前把別的證據轉移。

而讓他目瞪口呆的是，羅曼家裏有兩件物品不翼而飛了。一件是羅曼的筆記本電腦，另一件是那本《笑傲江湖》。

門鎖並無被撬的痕跡，是誰來過了？

柳韜無力地跌坐在地板上，他從來沒有如此失敗過。嚴重的挫敗感讓他喘不過氣，讓他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力氣站起來，繼續去做任何事情。

可是，也就是這時，羅曼的臉突然出現了。羅曼的表情是期盼的、幽怨的，這種表情穿越了時空，刺穿了柳韜的身體，讓他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是啊，小曼，你還活著，不管你在哪裏，不管你經歷過什麽事，你還活著。

這是最最重要的，甚至重要過生活本身。

柳韜又一次充滿了力量。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準備去見葉萊。他覺得葉萊身上藏滿了秘密，這不只是因為羅曼將她鎖定成自己的目標。

對著鏡子，柳韜看到自己的發型有點兒亂，於是想找把梳子。

羅曼的梳子。

羅曼的梳子……

羅曼的梳子！

短短的時間裏柳韜想到了太多。他首先想到的是羅曼的梳子已經作為比對DNA的檢材交給了警方；然後他想到，那是一把嶄新的檀木梳，上面的頭發並不是羅曼的——因為羅曼還活著；最後，他想到羅曼一直用著一把牛角梳，那是他們一起旅行的時候他買給她的，她一直珍愛著，那把梳子集日常用品和收藏品於一體。

對，那把牛角梳呢？

他想起來了，當他那一次來這裏拿走那把檀木梳的時候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卻因為心太亂了沒有察覺，現在明白了，原來是梳子不對。

有人特意在柳韜拿走梳子之前偷梁換柱，那把檀木梳上的頭發並不是羅曼的，所以，DNA檢測結果才會把大家都騙住了。

還有，檀木梳上的頭發竟然是火災裏遇難的某一個女人的，說明這場火災的確很有文章。

柳韜在屋子裏面來回走著。少了梳子，卻不只是少了梳子，還有什麽東西失蹤了呢？

筆記本電腦……上面的數碼照片……柳韜突然猛拍腦袋，對，羅曼的數碼相機！

從始至終他都忽略了數碼相機的存在。他記得羅曼在MSN上對他說過：“韜，我買了一個數碼相機，以後你就可以經常看到我拍的照片了……”

有人早在羅曼“死亡”之前就“拿走”了數碼相機，為什麽當時沒有連同筆記本電腦一起“拿走”呢？是因為擔心引起柳韜懷疑嗎？而現在，那個人已經察覺了柳韜的一些秘密，所以幹脆破釜沈舟了。又或者，那個人是想借此告訴柳韜，他已經知道了柳韜的行動，給柳韜以警告……

柳韜停止了混亂的腳步，在沙發上坐下，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25

晚上8點鐘，柳韜準時出現在紅眼睛咖啡廳。

紅眼睛咖啡廳是一個另類的地方，裏面黑燈瞎火的，人面對面都認不出對方，也許正是這樣的氛圍讓人著迷吧。柳韜根據葉萊發給他的信息，跟在一個看不清楚容貌的服務生身後，七拐八拐地來到了一個小包間。推開門，只見室內燈光如豆，沙發上隱約坐著一個姑娘。應該說，坐著葉萊。

柳韜在葉萊的對面坐下，隱約看見透明桌子上擺著一壺咖啡，兩只小杯。葉萊也不說話，端起咖啡壺將柳韜面前的小杯倒滿。

兩個人默默喝了半壺咖啡，葉萊不再舉杯，而是手托香腮，低頭出神。這個時候，柳韜已經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只覺得葉萊的輪廓一點一點清晰起來，到後來，居然能夠看清楚她薄薄嘴唇的顏色。那是很好看的粉紅，很搭配她穿的粉色蠶絲衫。

“柳韜，”葉萊依然低著頭，慢吞吞地說，“謝謝你救了我。”

柳韜啞然失笑，他是笑葉萊這次也沒有口吃。他剛才一直認為葉萊是害怕自己口吃所以才不說話的。

柳韜笑完了說：“你已經謝我好幾次了。季楠知道這件事嗎？”

葉萊擡起頭，使勁搖了兩下：“不知道。”

柳韜又問：“那麽你去公園見季萱萱的事情，季楠知道嗎？”

葉萊盯著柳韜：“你……你跟蹤我，是不是？”

柳韜說謊不眨眼：“我沒有跟蹤你，我是在跟蹤季萱萱。”

葉萊的表情有些古怪：“你早知道季萱萱沒有死，對不對？”

柳韜說：“這麽說，你是在見到季萱萱的時候才知道她沒死？”

葉萊說：“確切地說，是在見到她之前。她給我打電話要我去公園跟她見面，說實話，我……當時很震驚。”

葉萊此刻的表情仍然寫著震驚。

柳韜又重覆了一遍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季楠知道嗎？”

葉萊沒有做聲，從精致的白色坤包裏掏出一盒煙，熟練地拆開，柳韜很有風度地給她點上火。

葉萊說了聲“謝謝”，便迫不及待地把煙放到嘴裏猛吸一口。柳韜看著她抽煙的樣子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像她這樣的姑娘竟然還喜歡這個。

她的臉在昏暗的光線和新添的煙霧中，看起來就像一個謎。

這讓柳韜產生了很強烈的解謎沖動。他覺得葉萊從外到內、從頭到腳都是謎。

葉萊抽了幾口煙說：“季萱萱說在見到我之前，不讓我告訴季楠她還活著，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她還活著，包括季雲天。但是我見到她之後才知道，她居然要殺死我！殺死我！”

葉萊夾著煙的手指在不停地顫抖著，這讓柳韜很想抓住她的手，給她一點力量。柳韜覺得這個柔弱的姑娘如果不是靠這一點煙氣支撐就會倒下的。

柳韜問：“季萱萱為什麽要殺你？你們有仇嗎？”

葉萊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是她這樣強烈的表達反而讓柳韜認為，她知道，她什麽都知道。

柳韜終於問了那個折磨了他好幾天的問題：“葉萊，那天在湖邊，我把你救醒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是誰襲擊了我？”

葉萊繼續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看清楚，我只看到一個戴著黑色面具的人出現在你身後。我當時嚇傻了，等到我清醒過來你已經不見了。後來，救護車就來了。”

這個回答太讓柳韜失望了。他看著葉萊，想從她的表情裏弄清楚她是不是在說謊。可是從葉萊的臉上根本就看不出什麽來。

葉萊是個太難解的謎，像一個千纏百結的線團，需要時間和耐心一點一點解開。他一直看著葉萊把那根與她的手指一樣細而白的香煙抽完，摁滅在煙灰缸裏。

然後，她突然擡起頭問柳韜：“羅曼也活著嗎？”

柳韜心中一驚，表面上卻很鎮靜。他用很緩慢很哀傷的語調說：“不，她死了。”

他心裏想的是，她死了，肖顏死了。

葉萊“哦”了一聲，同情地看著他：“是季萱萱殺了她嗎？”

柳韜含糊其辭：“我懷疑……有可能……不一定。”

葉萊點頭：“所以你跟蹤季萱萱？你在找她殺死羅曼的證據，是嗎？”

柳韜不置可否地看著她說：“你要當心啊，她可能還會找你的。”

葉萊笑了一笑——這是她今天晚上第一個笑容。她笑的時候，眼睛和嘴巴的形狀都非常好看。

葉萊說：“你做我的保鏢怎麽樣？”

柳韜說：“我做你的保鏢可以，但只怕有人不答應。”

柳韜說完馬上後悔了，因為他看到葉萊的臉色立刻變了。

葉萊說：“你別再提他了，我們已經……分手了。”

柳韜並不覺得太意外，今天中午餐廳裏的那一幕已經有了跡象，只是柳韜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

柳韜問：“為什麽分手？”

葉萊卻看著柳韜說：“你，能不能，能不能……嗯，做我的……男朋友？”

這句話險些令柳韜暈倒。葉萊在說什麽？在示愛？這難道是她今天晚上約他的目的？

葉萊見柳韜的表情有些古怪，於是把目光移開了，但片刻之後又把目光投向他。那是眼睛自己選擇的，不聽大腦指揮，因為柳韜太好看了，越看越好看。

屋內鬼魅的紅光投進葉萊的眼睛裏，所以看起來她的眼睛是紅色的。

這就是這個咖啡廳名字的奧妙嗎？

柳韜這個時候想的不是答應不答應葉萊“求愛”的問題，這真的很奇怪。

葉萊見柳韜沒反應，又說：“你別誤會，我心裏只愛一個人，那就是季楠。我是想讓你……讓你在季楠面前假裝做我的男朋友。”

柳韜認為還是有點口吃的葉萊更可愛。

如果不是羅曼的那封信，柳韜一定會百分之百地拒絕葉萊的荒唐要求。

可是——柳韜說：“有沒有演出費？如果有的話，可以考慮哦。”

葉萊忍俊不禁：“這樣吧，你跟我‘談戀愛’期間，飯錢、咖啡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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