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晚風涼，竹林輕搖。

林火便仰天臥在竹林小屋屋頂之上，身邊便是酒壺，眼前便是月光。

今晚月色亮透，玉盤就像是將林火裝入其中。

林火在屋頂將雙手枕在腦下。昌意在屋中抱著酒壇喝醉，他如今不過是常人體質，自然是不能與林火那天位相比。不過對於他那嗜酒的性子，林火也是沒有辦法。

就算是醉得不省人事，昌意師兄依舊抱著酒壇不願放手，林火也只能將被子披在昌意師兄肩上，只希望明日昌意師兄醒來之時不會感到身體不適。

而今夜，林火無心睡眠，便躍上屋頂，自酌自飲。

林火在這裏度過了不少日夜，也是因為這裏，原本是屬於老爺子的院落。林火與昌意師兄今日飲下去的那些酒，原本便不是林火收藏。一部分是來自於老爺子的收藏，另一部分則是山中好友送來的佳釀。

這些贈飲好友中，就以姜杉送得最多。不過，姜杉雖然送得多，但絕不吃虧，每送一壇十年釀，總會喝掉林火一壇二十年釀。若是姜杉送了二十年釀，必定要開了林火的三十年佳釀。到頭來，還是林火吃虧。

不過林火也不在意這些，畢竟他並不像是姜杉與昌意師兄那樣嗜酒。對於林火來說，和酒的品質相比，與誰喝酒更為重要。

林火飲了口酒，略微皺眉。他到了今天，還是不習慣這種獨自飲酒的日子。不管怎麽去想，一人獨飲，實在是過於寂寞了一些。

說到寂寞，林火便想到山師陰。

如今在他們這些兄弟之中，山師陰應當是最寂寞的人吧。

林火嘆了口氣，又飲口酒。自酌自飲，略微有了一些滋味。

他今夜難以入眠，自然是和山師陰不可分割。畢竟山師陰定下明日兩人要進行一場對決，而這一場對決的結果，很可能影響到天下，更影響到林火會不會徹底失去山師陰這位兄弟。

即便他倆之間已經不可調和的矛盾。除非渡鴉能夠覆活，否則林火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從心底原諒山師陰。與之相同，除非蘇丹霞與山師綾能夠死而覆生，否則山師陰絕不會回頭。哪怕山師陰與林火都知道，繼續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林火長嘆一聲，搖晃著手中酒壇。對於明日比試，說實話林火心理是沒有半點準備。他也知道，要想在辯論上戰勝山師陰，那是極難之事。明日也不知道會有多少師兄弟受他蠱惑。

但是林火絕不會未戰言敗，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便會有轉機。哪怕希望渺茫，林火也不會放棄。

不過這樣一來，林火便一定需要想個對策。畢竟山師陰言辭的犀利程度，林火今日早些時候還曾經領略過。就連大胥先生也被他繞得慢了半拍，林火這種不善言辭的家夥，還不知道該怎麽取勝。

林火心中便不斷為此事煩惱。這件事情給他壓力不小，若是他能夠在這次比試之中擊敗山師陰，到時候山師陰信守諾言不再插手戰事，那整個戰局都會瞬間逆轉。

想必沒有了山師陰，薛榮華應當也不會繼續堅持下去吧。

思來想去，林火最後還是做了決定，若論言辭犀利他自然不是山師陰的對手，更別說山師陰還有薛榮華這樣的強援。或許林火真正能夠做到的，便是真情實意。

對於山師陰的舌綻蓮花，真實或許是林火唯一的應對之法。

不過，就算是林火這會兒打定了主意，依舊在心中忐忑。他不知明日勝負會當如何。這般時候，林火倒是有些羨慕那個醉倒在屋內的昌意師兄了。

能夠這麽沒心沒肺地睡著，也算是一種本事。只怕他早就忘記了剛剛酒桌上的豪言壯語，什麽要腳踩薛榮華，拳打山師陰……

林火無奈搖頭，這種酒話，聽聽也就算了。林火又仰頭望向月空，心裏想著：或許在這樣夜裏，也只有我一人睡不著吧。

同一片月色之下，墜辰頂。

山師陰當初便是將屋舍建在這墜辰頂上，也是九霄最高之處。當初山師陰只是覺得此處月色最為漂亮，同時又少有人會來打擾便將住處選在了這裏。

不過如今想來，或許是山師陰骨子裏那不願居於人下的本能作祟？

山師陰同樣未曾入眠。

他如同林火一般仰頭望著星空。還記得當初修過“星科”。便是通過這滿天星鬥，推測天命未來。

然而漫天繁星數不盡，天命亦是玄之又玄，誰又能說自己全能算盡。

薛榮華不知為何沒有回去自己屋子，而是與坐在山師陰身邊，同樣仰頭望著夜空，“山師師弟啊，看來你興致不錯，明天就要和林火比鬥了，今晚還有心思看月亮。”

山師陰微微一笑，“天命如星棋，莫測更為迷人。”

薛榮華搖了搖頭，“我可不信這些，這星科，我是覺得最不靠譜。所謂夜觀星象，不過是看看明後天的天氣，看看能不能借天威咯。”

山師陰搖了搖頭，“那是因為你們九霄，沒有一個入流的星科先生。”

薛榮華掏了掏耳朵，“這世上還有比九霄更好的學府？我反正是沒有見過。”

山師陰微微笑著，“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又或者要讓我出口自誇？”

薛榮華嘿嘿笑了起來，“當年九大家族之中，以你們山師家在天命測算，天地星象之中造詣最高，這些我還是知道的。”

山師陰單手枕在腦後，“當年九大家族，除其中一家在逃亡過程中全部死絕，還有我山師家被排擠在外，剩下各有長處。你看看九霄門中各科長老，也就明白家族底蘊所在。”

薛榮華學著山師陰模樣，將手臂枕在腦後，“大胥家最擅音律，同樣精通人心蠱惑。司空家這些工匠，平生之願便是能造出絕世神兵，或是那些精巧機關。淩人家一個個鉆研真元運用，不過現在一心撲在延壽上面，這些人我可不喜歡，就像是老烏龜一樣，動作慢吞吞的，講話也慢吞吞的，真能把人急死。”

山師陰哈哈大笑，“我對淩人家也沒什麽好感，不過衙推家倒是不錯，曾老王老，還有現在名動一方的石鎮，可不就是他們教出來神醫。他們配的醒酒藥，效果當真是不錯。”

薛榮華點了點頭，又說道：“你還別說，說道喝酒，長樂家那些個小子才是好玩，他們最愛鉆研武功技法，但是不勤真元，喝起來一個比一個能喊，不過啊，一個比一個倒得快。一頓酒喝下來，可就全都要到桌子底下去咯。”

“說實話，在這山上，我最敬佩之人，還是左徒先生。”山師陰凝眸說道：“左徒家在謀略上的造詣，確實遠超常人。”

薛榮華搖了搖頭，“我倒是覺得，還是太史家比較厲害。這九霄護山迷陣，當年可就是太史先祖負責規劃主導。這等巧奪天工的陣法，實在是令人心向往之。”

山師陰冷冷一笑，“九霄護山迷陣，也並不難破。”

薛榮華雙眼一瞇，“看來，山師師弟在經過迷陣時候，果然不曾迷魂啊。”

山師陰瞥了薛榮華一眼，“天行有常，這句話，太史師兄可最喜歡說了。而我，不過是循規蹈矩。”他重新回過頭去，“你有什麽話便說吧，我們都是聰明人，不必繞那麽大個圈子。”

薛榮華看了山師陰片刻，隨後說道：“這次上山，你當真是為了招募師兄弟助陣？”

山師陰淡淡說道：“戰事焦灼，我一人之力畢竟有限。”

薛榮華繼續盯著山師陰側臉，“你有事瞞著我。”

山師陰回頭看著薛榮華，“你呢，便沒有事瞞著我？”

薛榮華不作回答，繼續說道：“你我合作，可你並不信任我。”

山師陰長身而起，“這世上我最後一個可信之人，明日便是我們對手。”說完這話，山師陰轉身朝自己屋舍走去，“夜深了，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

薛榮華皺眉思索，並未回答。

直到“嘭”的一聲，山師陰關上門扉。薛榮華這才反應過來，面色難看，“山師陰！我住處可是在山腳，這大半夜的，你讓我一個人走回去？”

回答薛榮華的，是屋中山師陰吹滅了蠟燭，屋內一片漆黑。

“山師陰！算你狠！”薛榮華孤身站在山風裏，一陣風兒加大，他哆哆嗦嗦地抱起胳膊，“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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