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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尚書跟東院領袖公開叫囂組黨掌政,這太肆無忌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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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探子冷靜下來,尋思著是不是趕緊回去報告這樁驚破天的“陰謀”,可剛起身,回味剛才兩人的對話,卻又感覺無處下手,這哪是什麽陰謀呢?這是兩院和政事堂的要人理直氣壯地要改朝政格局,這事過去一直是皇帝在幹,現在他們自己要幹,這又能扣上什麽罪名?

兩探子就追著周煌的話尾起身,引得早知他們行藏的其他院事都看了過來,兩人又想通了關節,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撅著屁股杵在那,顯得無比尷尬。

劉綸沒有理會他們,眼中也閃著興奮之光:“說得好!西家行的工人都知道組黨發聲,咱們為什麽不匯成一個大黨!”

西家行在嶺南和江南勢力頗大,跟舊世西家行不同,這些打破了行會和競爭隔閡的工人組織聯合起來,已成為國中政局一股不小的力量。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現在已能融為一團,在國院推選中展現力量,東西兩院都開始出現他們的代表,雖然力量還很微弱,但擁有將近百萬選人,這股力量誰也不敢無視。

由西家行的凝聚力想開,劉綸當然興奮了,如果真能以虎黨政見融為一個大黨,那他跟周煌就不是攪局,而是創局了。

劉綸問:“這個黨……該是怎樣一個黨?”

周煌道:“該是一個大家一看就清楚它所求為何的黨,能吸納天下所有人,即便不是選人,也都能支持我們。所以我們該將此黨的主張廣傳天下,國人皆知,就如當年的……同盟會。”

劉綸拍掌道:“同盟會當年是為求南北合一而立的,現在我們所求,依舊是國家如一,不若還叫同盟會罷!”

周煌楞了一下,接著緩緩綻開笑顏:“同盟會……”

他看向那兩個探子:“兩位覺得如何?”

探子瞠目,半晌後,年輕的一個道:“真是一心為公,那自然好!”年紀大的一個道:“可誰知你們真心呢?”

周煌和劉綸對視一眼,同時笑了,劉綸道:“就如火車,造出它是為了動,為了跑得快跑得穩,之後再考慮剎車的事,這只是開始啊……”

下午,政事堂大議廳,例會繼續。

“呂宋事該有定論了,撤都護府之事太急,賈一凡走時,竟然還有呂宋報人當面詰難,這說明呂宋人還心存不服,就該照北方例,重啟訓憲!”

“報人不過是個例,繼續施壓,難報又出什麽簍子。若是訓憲不成,莫非又再派紅衣去軍管麽?”

“南洲掛牌走私之勢愈演愈烈,我看得把各州總督之職完全收回政事堂,光靠法司律司,不足以監管各州。”

“南洲偏遠,幾如東洲,總督由各殖民公司代任已是慣例,收歸政事堂,一方面會引得南洲人不滿,一方面又大開貪瀆賄賂之門,海外官風已糜爛不堪,還要在南洲再燒一把火麽?此事最好只在南洲設立海關署衙,把掛牌走私之風壓住就好。”

“福建提案要自建福泉鐵道,所費自己籌措,朝廷出力協助,到時朝廷占兩成股份,我看這個口子可以開了。”

“那怎麽行!?開了這口子,朝廷根本應付不過來,先不說沒辦法循著全國一盤棋建鐵道!等各地和民人自建了鐵道,朝廷還得擔著樁樁責任,卻又拿不到利,平白受累。”

閣臣們圍繞幾項要務,爭論不下,實在爭不出結果,只好齊齊看向李克載。

“這個……”

李克載心說看著我幹嘛,我來拿主意?怎麽可能?

沒宰相在,政事堂幾乎停擺了,於是大家的話題只好拉回到宰相之事上,可依舊沒人出聲說去提醒皇帝,而是出各種偏門主意。有說宋既雖然病臥在床,還是能說話的,不如繼續把他用到死,有說找兩院到中極殿開大會,讓兩院也來背責的。

周煌左看看又看看,深呼吸之後,起身向李克載拜道:“殿下可否向陛下進言,就說臣周煌,於宰相一事有論!”

這一語驚住眾人,好半天,李克載才道:“周朝散,能不能大致說下,你有何論?”

閣臣們緊緊盯住周煌,都道還有何論?周煌這毛頭小子相當宰相想瘋了,竟然挺身而出,毛遂自薦。

周煌道:“臣是論宰相推選之制的更張……”

他掃視眾人,再硬著頭皮,朗聲道:“也是論臣可勝任宰相,開新制之局!”

李克載先是釋然,宰相這事終於有突破了,對甘願當出頭椽子的周煌心生敬佩,接著又升起狐疑和警惕,沈吟片刻後才道:“散會後我就覲見父皇,說明此事,你最好備妥章程,以供父皇參詳。”

周煌再拜,眼中滿是決然。

散會後,李克載急急而去,閣臣們圍住周煌,不是喟嘆就是感慨,楊俊禮、向善至和程映德等人都道小周你何苦如此,周煌看向這三個熱門候選,笑道:“三位別當晚輩高風亮節,晚輩是真心想當宰相。”

程映德朗聲笑道:“若陛下真青睞於你,倒是一樁快事!”

一邊樞密院知政袁世泰卻沒湊去安慰被大家認定為“自願獻身破局”的周煌,他深知周煌為人,心中一面狐疑不定,一面隱隱後悔,其實自己也可以出面的……

步出政事堂,袁世泰就想找東院段林棟問問,沒想到段林棟就直接候在門外,見他現身,一把扯住了他:“小袁,你可得出頭了!”

袁世泰楞住,什麽意思?

就在此時,西院的某個分議廳裏已是人聲鼎沸。

“絕不能讓劉綸奪走大權!”

“劉綸加周煌,那就是暴政啊!”

“他們太下作了!竟然搞院堂聯手,立國以來從未有過!”

“開會!討伐劉綸,彈劾周煌!”

一臉沈毅的沈覆仰舉手虛按:“安靜——!”

待廳中上百人都閉了嘴,沈覆仰道:“劉綸和周煌此舉是開了新局,別說院堂之局,國政大局都要大變!但這不是什麽罪過,相反,陛下久久不語宰相之事,也該是等著咱們自己破局,可惜的是,劉周二人搶在了我們前面……”

他振聲道:“他們能組黨,我們為什麽不能組黨?他們搶去同盟會的名頭,要把虛無之虎變作實在之虎,咱們就必須挺身而出,將虛無之獅變作真獅,要跟惡虎鬥到底!”

沈覆仰十多年前因南北事退出工商,之後將家業交給兒子,全心撲在東院事上,主張國家進一步放開工商束縛,讓工商金融繼續壯大,吸納更多人就業,名望越來越高,已連任兩屆西院總事,是院堂裏“獅黨”的核心首腦。

“劉綸能舉周煌,我們為什麽不能也舉一人?東院段總事已去跟袁世泰談了,我們就舉袁知政!”

沈覆仰此時豪情滿懷,戰意沖天,視劉周二人聯手組黨為黑雲壓城。這也是必然的,他們拉起同盟會這桿大旗,要奪了宰相之位,之後治政更攜手同進,那就意味著虎黨之政全面上臺,那就沒工商金融的好日子過了。

沈覆仰最不滿的就是虎黨一派老說英華工商金融壓榨民人,吸食血肉。沒有工商金融的大盛,天下能演進至此?沒有工閥商閥財閥乃至殖民巨閥,能將餅子作到這麽大?更不說獅黨壯大,還給了天下千萬人衣食飯碗,虎黨那幫人就盯著工坊主、商人們賺的大利,卻不看他們為這大利付出了多少血汗。這大利是在英華的天人大義下,靠辛勤,靠勇氣,靠腦子掙來的,不是搶來的。

虎黨那幫人就把著天下均平的臭招牌,實際幹的是劫掠之事,劫富濟貧嘛,古來有之,那天下就別要富人了……

因此,劉周二人之行,必須要阻擊,容他們上位,未來不堪設想。

“我們也組黨!”

“袁世泰是不錯的人選!”

“求見陛下!最好趕在劉周二人之前!”

眾人紛紛攘攘,沈覆仰的提議當場一致通過。

劉周二人搶走了同盟會這塊招牌,那他們的黨該叫什麽名字?名正言順,黨名就是他們的大義,這不是小事。

沈覆仰道:“我們這個黨要團結的,是自陛下立下天人大義時,就堅定跟陛下站在一起,與認同天人大義之人同舟共濟,最終開創出這一國的人……”

有人正要喊出“共濟會”一名,沈覆仰話還沒完。

“我們是英華的一條腿,天人大義絕不容動搖,我們不求獨霸朝政,但不管誰掌政,都不能把我們壓下去,都不能視我們為魚肉。不能無視我們之利。古時有周召共和,我們這個黨……就叫共和會!”

沈覆仰一番話,將這個黨的立場和目標說得清清楚楚,名字也張口就來,顯然不是倉促而為,而是蓄謀已久了。

“可惜啊,終究沒劉綸敢為,落後了一步……”

沈覆仰道出這個名字時,心中還泛著濃濃的懊惱。

聖道四十三年三月二日,同盟會與共和會草成,這兩個圍繞宰相推選,鼓噪而起的黨派,就成了日後英華政治生活的左右兩腿,綿延數百年。就算換了好幾次名字,大家依舊循著他們的根脈,稱呼為虎黨和獅黨。英華的獅虎之爭,自這一日後,也從理念之爭,院堂之爭,凝聚為貫穿國政實務的黨派之爭。

夜色初上,東京某處宅院裏,李克載恭謹地守在床榻前,卸任宰相宋既躺在床上,雖面色不佳,卻還撐著為他講解。

“還好,他們終於走出這一步了……”

“殿下勿慮,該關心的重點不是宰相,甚至不是宰相推選之制,而是黨爭之制。”

李克載沒有直接去找父皇,而是想對父皇提這事前,先從宋既這邊得一些提點,搞明白這場變局的關鍵。

“甚至不是關心黨爭中的勝者,而是敗者該如何處,勝敗之勢是否再不可逆,又像舊世一樣,朝那一凝去。”

“是的,每隔一屆,就要將黨爭之局重新歸零,勝者不能一直在位,敗者也要有機會繼續爭位。兩者相爭,還要怎麽保住底線,這又是一樁關鍵。”

宋既艱辛地說著,即便家人相勸,他都揮手止住,他必須說出來。由宰相推選演進到打破院堂格局,變為黨爭,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甚至作過推演的。可惜他一任未滿就倒下了,前幾年也都忙於具體政務,根本沒時間推進這事。

雖很倉促,但局勢演變至今,也不算太過意外。而李克載憂心皇帝會有什麽反應,宋既更覺得是杞人憂天,這變局,其實也是皇帝擠出來的。當然,皇帝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樂意主動來推了。如果院堂自己再不邁出這一步,變局可能會是皇帝直接指定一人,之後還會壓制院堂推選宰相之權。

宋既長嘆道:“黨爭背後,其實還有國法,還有院事選舉,還有院堂地位如何調整,大變局啊……”

接著他微微一笑:“不過,有開始就好,只要邁出了第一步,其他人也會漸漸跟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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