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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30章 過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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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消退,那正是第一個念頭的餘波,即便是棋子,這輩子,也夠了。

若說這輩子最大的悔,那就是沒能親見他一面吧。

心語漸漸低沈,年羹堯的意識陷入無盡深淵。

五月十九日,鐵背山下,哀樂飄蕩,人人縞素,一代雄臣,在南北相決,滿漢相爭的大勢中另開一局的大燕皇帝年羹堯病亡。以旗人之身反出滿清,在遼東吸聚百萬漢人,企圖外於英華而裂華夏,功罪後世爭論紛紜。但就其個人經歷而言,倒不愧他臨終之念,這輩子,值了。

靈堂中,一身喪服的年富對部下道:“誰願去見聖道皇帝!?”

部下們大驚,難道二皇子真要照先帝的吩咐辦?

年富眼中閃著攝人的光芒:“父皇是要我們把大燕交托給聖道,而如今的大燕,連君王都沒有,還能叫大燕嗎?”

部下們若有所悟,機靈之人振臂呼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二皇子接位!”

不多時,山呼萬歲的聲潮回蕩在鐵背山下。

五月二十日,燕軍東退,薩爾滸城中,高晉和哈達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頭痛哭。不容易啊,他們真沒想過能擋住燕軍。可沒想到,南面阿桂擊敗年斌的六萬朝鮮兵,這裏年羹堯竟然也病亡了,年富接位,自是要帶著軍隊回老巢去安內,原本如泰山一般壓向滿人最後容身之地的偽燕之勢,就這麽消解了。

五月二十二日,盛京城,遼東經略府,接報年羹堯病亡,年富退兵的消息,鄂爾泰癱在椅子上,先是大哭,再是大笑:“滿人不當絕!”

部下們蜂擁而進,恭賀鄂爾泰成就滿州砥柱之業,武衛軍中軍都統兆惠更豪邁地道:“偽燕已不足忖,如今我滿人振奮,就該趁勇而進,驅走海城方向的南蠻紅衣!”

剛剛熱烈的氣氛驟然轉冷,鄂爾泰幽幽一嘆:“正是聖道聚鼎之時,不要輕舉妄動,徒招禍患。”

眾人紛紛點頭,眼下英華軍民兩面之勢並進,正步步推進,此時聖道眼中只有北京城,既然海城方向的紅衣還沒動靜,就不要平白招惹。

兆惠不甘地低頭稱是,心中卻道,還指望太後帶著滿人奴顏婢膝,求來族存麽?

塘沽,張應招來馮一定,見張應容光煥發,馮一定大喜道:“是那道命令麽!?”

張應點頭,遞出一封軍令:“陛下諭令,第五軍,直指北京城!”

宣化,北伐第三軍都統制召集眾將,朗聲道:“謝帥有令,陛下已頒諭,各路直取北京城!”

將領們齊聲歡呼,顧世寧再道:“謝帥交代,此戰相機而定,不必再視操典為教條……”

眾人一楞,顧世寧壓低聲音道:“誰落在它軍之後,謝帥就要治誰!”

保定,李肆一身戎裝,意氣風發地道:“第一軍,跟朕一同進京城!”

身後響起三娘的聲音:“急著跑什麽?有膽子收,沒膽子吃?把人家晾在一邊,就以為我們姐妹不嚼你舌頭?”

李肆臉上一僵,不疊揮手把部下趕走,嘴裏卻道:“正是北伐大業功成之日,豈是談這些個俗事之時!?”

三娘噗嗤一笑,自背後環住李肆的腰,呢喃道:“只要帶我去,就饒了你這一遭……”

時光蝕刻已深的容顏上浮起悠悠追思,昔日紅雷女俠,醒獅仙子的氣息悄然罩上,此時的三娘,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時她就繃著一張俏臉,逼問李肆:“什麽時候才能趕跑韃子,平定天下,還華夏朗朗乾坤!?”

李肆握住三娘的手,深沈地道:“帶,當然要帶你,這一日少了你怎麽行?”

五月末,紅衣藍衣,各路招展,自各個方向劈入北直隸腹地,擋在這些箭頭面前的,是正沸騰著的團結拳,是心如死灰,正待最後一搏的道統衛士,是懷著決死之心,要展現滿人求生之指的滿州好漢,是千千萬萬渴盼步入新世的百姓。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52章 偉業將成,誰擔百萬命

英華在聖道二十四年三月起兵北伐,就軍事而言,北伐是倉促而為。但三個月不到,就已盡吞山東、河南、山西,同時內屬蒙古諸部也紛紛請降。相對大明伐元,這進度足以用風馳電掣形容。

元至正二十七年(1467年)十月,朱元璋委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帥,統兵二十五萬,由河南山東兩個方向北上伐元,一路勢如破竹,花了四個多月盡覆山東河南。之後再入河北,到洪武元年七月兵臨大都,元順帝北逃,總計費時約九個月。

覆河北時,山西和陜甘還未入大明版圖,直到洪武二年十二月,明軍擊敗擴廓帖木兒,也就是王保保的西北軍勢,才算完成北伐大業,總計費時兩年有餘。

英華北伐之勢,在後人評述中以“赤潮蕩澤”一類詞匯形容,之所以這般犀利難擋,不僅在於滿清已無死抗之心,還在於英華早早安定西北乃至北疆,河北之地已處於四面合圍,只餘遼西走廊的境地。

與此同時,人心蕩動之深,也非舊世所及,軍事在英華北伐中已不占絕對力量。即便加上中途急調來的師營,英華北伐大軍也只有十四個紅衣師,兩個藍衣師,總數十二萬,算上漠北兩萬蒙古騎兵,還未達到總帥部事前預計的兵力預估,跟在正規軍後的十萬義勇幾乎沒承擔什麽作戰任務。

六月九日,第一軍的禁衛第六師抵達黃村,第三軍的禁衛十七師抵達宛平,第五軍的伏波軍左師抵達通州,第四軍的九十騎兵師游騎營也過了八達嶺,此時出自羽林、龍驤兩軍的四個百字頭精銳紅衣師才剛從陜西入河南,自南洋調回的原虎賁軍一師才在登州上陸,自南洋調回的原鷹揚軍一師,還坐著海船剛過臺灣。

這六個精銳百字頭師是北伐的總預備隊,眼下看來是沒什麽大用場了,皇帝最初調遣他們,不僅是循戰略正途握著充足兵力,也存了一絲讓這些老部隊分沾北伐榮光的私心。

而當日在北京百多裏外的涿州,北伐行營裏,幾個人的出現就是純純的私心了。

“孟加拉已經盡吞入國,有宋總督和西洋公司在,天竺事務暫時沒什麽問題,臣此來是求陛下指點天竺乃至波斯的下一步方略。”

西洋大都護賈昊一本正經地道,在他身後還有胡漢山和魯漢陜兩位海軍都督,見皇帝斜眼瞥到他們,都咧嘴露牙,展示著無辜笑容。

“哈薩克中玉茲、土爾扈特人已經歸順,再加上烏恩齊人,我們在西域已是全面進擊之勢,有方堂恒照應,沒什麽亂子,我……我是回來向陛下述職的嘛。”

西域大都護吳崖賊賊笑著,身後還立著羅堂遠、王堂合等一幫西域大員,一個個你推我擠,生怕被李肆第一個瞅見。

“我?臣不是要在北洋提調海軍事務麽?為什麽要跑到北京城下?這……這陛下到哪,總帥部就到哪,臣在這請印不是很方便麽?”

海軍大佬,已過六旬的蕭勝拈著花白胡子,瞇眼作嚴肅狀。

李肆無語,再看看明顯心中有鬼,不敢擡頭對視的唐努烏梁海大都護張漢皖和北庭都護玉漢翼,心說你們這幫家夥,欺君慢上,該推出轅門,砍頭一百遍!

西域、唐努烏梁海、北庭、西洋南洋,周邊局勢都相對穩定,即便不穩定,如西域,那也是被英華握著主動權翻攪起來的,軍政主官暫離幾個月也沒什麽大礙。這幫家夥以“休假”、“述職”等各種理由奏請回內地,他也允了。

可沒料到這些人一日千裏,都掐在覆北京城的關口趕了回來,而且還不約而同在這一日聚到他身邊,明顯是搞法不責眾。

看著這幫都已不惑的家夥,蕭勝更是半頭白發,可投向他的目光卻如三十年前那般清澈,更含著即將功業圓滿的期待時,李肆心中那點嘀咕也瞬間消散,這是該他們得的,不僅是他們,不管是身負要職,難以脫身的部下們,還是那些已長眠於大地的英烈們,都有權分享這樁榮光。

“北伐覆土,華夏一統,這榮光非朕能獨受的,也非你們所盡分的,而榮光之下的血跡也同樣灼目,你們一路行來,這兩面也該都看到了。”

李肆還是要敲打他們一下,北京未下,各路兵馬都在爭著敘功了,這些家夥不約而同湊過來,也存著不甘謝定北和張應這些人獨沾偉業的心思,這話是提醒他們,偉業之下,除了武人,還有其他人,而華夏為此一統所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麽輕微。

說到此來行程,眾人默然,他們這一路所見,的確撼動至極,即便隨著皇帝走過這三十年,一同定鼎英華,可親眼看到那一幕幕場景時,依舊難以置信。英華一國,朝野上下,竟然能爆發出如此磅礴的力量,一寸寸洗刷著北方大地,而這力量所掀起的腥風血浪也讓人頭皮發麻。

四月,英華紅衣暫時止步,南北事務總署推動民間力量入河北,五月,皇帝與聖姑十年相會,紅衣之潮再起,而後就完全是一場風雲激蕩的浩大進軍。

紅衣沿要道而進,留駐義勇,骨幹一截截搭起,英華官員也一府一縣入駐城市,拉起一張嚴密的大網。

以這張大網為依托,英華官府進一步爭取北方人心,大發檄文,強調北伐覆土是驅逐韃虜,不針對北方漢人。還頒布多項政令,減免皇糧賦稅,廢除苛政惡制。同時將英華仍有容儒之地,讀書人依舊有出路的文治之策宣導給北方子。

官府努力之外,同盟會也在行動,沿著這張大網的經緯線,同盟會借各色馬甲的急遞所組成的聯絡渠道,一面將官府的政令告諭廣傳鄉野,一面也各展所能,行善的行善,立業的立業,即便不能把人心拖到英華一面,也要推著各地安定,與團結拳以及唯恐天下不亂的賊匪豪強區隔開。

懷柔一面是國民齊上,強硬一面同樣如此。在這張大網的經緯線之下,也就是鄉村或者偏僻府縣,官府以官員黑衣,民間以紅馬甲和還鄉客,上下兩路,一鄉鄉清理。

河北大地,紅衣的推進也如山東山西河南一般,並未遭遇激烈抵抗,這張大網的經緯線上,血跡甚少。而在這張大網的網眼中,殺伐烈於他省數倍,可以說是血流漂杵。

南直隸血色稍淡,北直隸已盡數被團結拳占據,甚至大部分都是頂著團結拳那層皮的賊匪。整個直隸的滿清官員、大地主大豪強,有旗人身份的大老爺都跑光了,膽子小的中小地主士紳和良善百姓都坐等江山變色,卻不想一並成為團結拳和賊匪豪強劫掠裹挾的對象。

南北事務總署在廣昌、獲鹿、晉州、南皮、塘沽等地設立的難民營收容了不下百萬難民,都是被團結拳之亂害得家破人亡,不得不離鄉背井逃難的老百姓。因此河北的還鄉客不僅有從南面英華來的,還有這些難民,二者加上紅馬甲,融成強力還鄉團,北上回鄉,對家鄉的團結拳和賊匪豪強展開了血腥至極的清洗。

陳萬策當初對皇帝的提醒已完全變作現實,覆山西的代價只是數萬人頭,而河北大地,一府之地,滾滾人頭就能以萬計數。盡管英華官府以軍法管治還鄉團,約束著他們不大造殺孽,但這軍法只能管到英華人。

還鄉團裏,還未入國的北方民人,對上占他們家園,奪他們家產,殺他們親人,讓他們顛沛流離的仇人自是恨入骨髓,有了英華撐腰,殺起團結拳民和賊匪豪強毫不手軟,下手之狠,讓英華人都看不下去。

可跟團結拳殺人害民比起來,還鄉團所為還是太仁慈了。

團結拳在北直隸殺人,先還只是要找跟英華有關的“蠻物蠻事”,才給人定罪,後來則發展為但凡看不順眼,或者有所欲求,就揮刀直上,連借口都不必找,帽子都不必扣。他們團結拳就代表著老天爺,那些男女順從他們,乖乖地獻上財貨、身體,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嗎?為什麽要反抗呢,不知道反抗他們就是反抗老天爺麽,都是他們自己的錯!

樁樁擊破人類底限的罪行就在這段時間,這片大地上演。

天津府青縣的團結拳占了縣城,商路未絕,糧米猶足,可拳民們卻紛紛爭吃人肉。原因是大師兄說,除他們團結拳的好漢外,其他人都已被南蠻邪氣侵染,已經不是人了,當作豬羊一般的畜生吃掉,理所應當。而誰不吃人肉,就表示誰的反英衛清之心不堅決。這命令傳下去時,已經歪作吃了這些人,就可以防蠻毒……

保定府容城縣的團結拳玩得更嗨,吳崖在他們面前都只能自慚形穢,這些人將人頭糊入城墻,要建一座人頭城墻,起因是神漢出身的狗頭軍師設計了一座“萬鬼噬魂陣”,要將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人頭嵌入城墻,如此整座縣城即可固若金湯,槍炮不入,而先完工的法壇是用九百九十九顆童男童女人頭搭起來的。

京師香河縣的團結拳裏有眾多內務府包衣的包衣,也就是所謂的“莊裏人”,世代都是皇莊佃戶,他們的“革命精神”最為堅決,見了非拳民非旗人的人就殺,殺了後埋進田裏作肥料,號稱是“團結田”。先還是剔肉作醬,碾屍成粉,後來嫌麻煩,連坑都不願刨,直接堆田裏燒,香河連日黑煙沖天,都是這幫根號包衣幹的。

還鄉團一到,就靠著紅馬甲以及義勇軍,最多求來紅衣炮兵援手,就將這些團結拳殺散,然後依鄉依村清理。但凡手腕手臂上有香疤(入團結拳的標志),又難以自證清白之人,抓著就殺。幾處踞有城池的團結拳更被甕中捉鱉,幾千上萬人被草草甄別,婦孺不論,丁壯全拉到城外,一批批坑殺。

跟著紅衣、義勇和各路還鄉團北上的同盟會,最初對這種血腥報覆很看不入眼,儒墨之士以及各家報紙都還紛紛向南北事務總署呈情,要求嚴厲約束還鄉團。可當他們看到團結拳和賊匪豪強樁樁所為時,一個個也都沈默了。

大亂大治間,必有矯枉過正,絕難持中守正。英華已由官府和民間上下合力,將能爭取的人心都爭取過來了,剩下這些死硬分子,已是非人邪魔,當拳民和賊匪豪強在還鄉團的刀槍下一片片仆倒,一顆顆人頭滾地,血水甚至沒了腳踝時,輿論也都漸漸退縮到呼號不要傷及無辜這條界線。

團結拳禍害河北,不僅殺了無數人,也裹挾了無數人。英華北上,帶著還鄉團“清鄉”,同樣殺得血流成河。英華北伐覆土,殞命於戰陣的不過是少數,絕大多數都是被這股大潮吞沒的。

聖道二十四年,英華北伐,北方到底有多少民人殞命,這個數字一直有爭論。有依據官方資料統計而得的六十萬,有依據同盟會零散資料推算的五百萬,還有根據清時保甲戶籍與英時人戶統計資料對比而得的一千萬,總之絕不是一個可以忽略的小數目。還有野史稱,當年神通局的統計是最接近真相的,可那個數字只有皇帝才清楚,而皇帝從未公告一國,只以模糊的“百萬生靈”概稱。

既不是小數目,總得有人背責,掀起團結拳之亂的滿清是主兇這點自是共識,但誰還該擔責,這也引發了絕大爭論。有說是北伐太晚造成的,有說是太早造成的。當歷史步入現代,一國熔煉成型的諸多理論學說也成熟時,一些激進的北方人宣稱是北方背負了華夏脫胎換骨入新世的血淋淋代價,這話似乎更接近蘊於冥冥上天的真相。

聖道二十四年六月九日,當皇帝在涿州提醒心腹們這場偉業的血淋淋代價時,北京外城廣安門下,這代價還在直線上升。

“殺賊!殺啊!”

廣安門上,紀曉嵐與同窗們所組的君子會正個個目呲欲裂,滿面漲紅地嘶吼著,城下喊殺聲更聚如怒潮,人影綽約來往,竟是一場大戰,可其間沒見到成片的紅衣或藍衣,更像是分作兩方的民人在混戰。

“殺!殺個幹凈!”

三裏屯,英華總領館大門處,陳潤已親自提槍上陣,與守衛總領館的官兵一同倚著沙袋防線拒敵,前方是無數呼喝著“團結神拳,刀槍不入”的拳民。而總領館裏則擠滿了避難的人潮,大多數竟是清人打扮。

俯瞰北京城,這一日,城內城外一片混沌,就只有幾乎被搬空了的紫禁城,還默默臥在大地上,似乎與這沸騰的殺伐無關。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53章 北京破城,滿人求全陵

【上一章有錯,元至正二十七年是1367年,誤打作1467年了。】

六月九日,紅衣主力還未至北京城外,只有小股先頭部隊到達,但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場大戰。非但廣安門,外城五門都是殺聲震天。

當日城外銜級最高的英華軍將就是伏波軍都統制馮一定了,他熟門熟路,帶著伏波軍直屬騎兵營一部抵達廣渠門前,見到這番戰事,還以為是哪一部搶了先,正懊惱自己還是晚了一步時,卻得報前方都是民人。

再一探查,一方是團結拳民,一方是京城周圍已自己組織起來的“還鄉團”,甚至還包括不少綠營兵,而整個外城五門,兩方數萬人馬正殺得難解難分。

“嘿……這勁頭,比咱們都足啊。”

馮一定無比感慨,再想到塘沽難民所編組的還鄉團正在天津挨家挨戶搜查團結拳,也就釋然了。滿清攪起團結拳糜爛北方,就算英華不爭人心,也已將治下無數人推到英華一面,眼下不過是雙方已鬥到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地步。

再得報北京內城諸門很安靜,城上兵丁還算軍容齊整時,馮一定明白了,定是留守北京城的阿克敦、張廷玉等人不願讓團結拳亂了陣腳,全趕到了外城。而外城魚龍混雜,有被團結拳害了要報仇的,有想在新舊朝更疊時掙得大富貴的就起了心思,跟團結拳鬥了起來。只是這些人馬沒能聚成合力,被團結拳趕出了外城。

“別管這裏,我們去朝陽門,如果能嚇得韃子開了城門,那就是潑天大功!”

馮一定招呼著部下,二三百騎策馬掠過戰場。

就這麽一掠,戰場氣氛驟變。

“藍衣!藍衣來了!”

“英華大軍到了!”

“萬勝——!”

原本淩亂的“親英軍”頓時有了主心骨,士氣大振,而團結拳則人心潰散,紛紛轉頭就逃。他們這些拳民整治民人厲害得很,可對上稍有組織的對手,那就是渣渣,這一點自己心裏都有數。

“唉……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啊……”

見有機可乘,馮一定也不是死腦筋,趕緊策馬轉回廣渠門,準備收編這股“親英軍”,如果能趁勢沖入城中那就更好了。

眼見一小股藍衣騎兵逼近城下,而己方大隊正蜂擁入城,猛敲著已經關閉的城門,城頭上,團結拳的大師兄們紛紛湧到外城守備右翼都統瑚寶身前,要求開門。

“亂彈琴!大門一開,外城就丟定了!”

瑚寶是跟著阿克敦留守北京城的滿人將領,被委以外城東面防務,手中只有零零碎碎幾千人,大多還是漢軍綠旗兵,守在城頭勉強,絕無出城野戰之膽,只能借重團結拳。可團結拳這幫家夥,腦子裏塞的是糞麽?城下是什麽陣仗,還能開門!?

“外面是我們的弟兄,為什麽不開門放他們進來!?”

“開了門,咱們城裏的兄弟那麽多,那些追擊的邪魔一人一個都分不到,兩三下就全殺光了,為什麽不開門!?”

一個個大師兄不是神漢,就是潑皮閑漢出身,哪懂什麽兵事。而這段日子,大清朝廷對團結拳恩寵有加,也養足了他們的膽,讓他們敢於直視滿大人官老爺,甚至藐視他們的權威。

“本都統掌此門防務,凡事自有定奪,不要再作無謂喧嘩!”

依著以前的性子,瑚寶早就一聲令下,把這幫敢當面頂撞他的瘋子砍了腦袋,可現在他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強調這裏是他說了算。

大師兄們卻鼓噪起來了,這不是要害了城外的兄弟們麽?團結拳靠什麽?靠的就是兄弟義氣嘛,不然他們還怎麽當大師兄?而這一鼓噪,瑚寶的用心就成了眾矢之的,也不奇怪,這些大師兄就是靠這種事爬上來的。

“你是存了害我們兄弟之心的!”

“你是不想讓我們殺光賊子吧!?”

語氣很快從質問變成肯定,直到一人尖聲喊道:“你就是個清奸!”

事情頓時變質,瑚寶再壓不住怒氣,我是清奸?我堂堂滿州鑲白旗人,會是清奸!?你們這幫渣滓不過是滿人用來擋槍的替死鬼,竟敢罵你們的主子!?

他正要拔刀砍人,噗的一聲,一枝梭鏢當胸插入,直貫後背。

就見那舉梭之人咬牙切齒,臉肉猙獰地喊道:“殺清奸——!”

瑚寶親兵都還沒反應過來,那些大師兄刀槍並舉,轉瞬間就將瑚寶放倒在地,瑚寶躺在地上,還未氣絕,一口血噴得老高,心道這幫人果然已經瘋了,怎能靠著他們成事,而自己麽,真是天下第一奇冤……

城頭上,大師兄們放翻了瑚寶和幾個親兵,戰意再度昂揚,好啊,料理了清奸,再去殺南蠻賊子!團結拳天下無敵!

“開門!”

隨著大師兄一聲令下,廣渠門大開,潰敗的團結拳民潮湧而入,跟在後面的親英派就像趕羊的狼群,咬著屁股入了城。

“我沒看錯吧……他們竟然開了門?”

看著洞開的城門,馮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半是有人獻城……”

部下篤定地道,馮一定點頭,只能這麽解釋了。

就在馮一定以區區二三百騎兵,就推著幾千親英派入了廣渠門,一小片齊整的藍衣頓時引發城中大亂時,外城西側的廣安門,一小片紅衣身影的出現,也讓守城一方如臨深淵。

“開炮!開炮!”

保清拳大師兄何智在城頭昂揚地呼喊著,城下三四裏外出現的只是紅衣游騎,可在他和絕大多數人眼裏,那就是怪獸的臂腿,必須以強力之器相抗,尚幸廣安門是遭過兵災之地,滿清在這裏加固了城防,安置有若幹大炮。

“開炮!開炮!”

由京城士子所組的君子會也喧囂不停,紀曉嵐也喊得脖頸青筋盡顯。

如果說北京城裏誰最恨南蠻,紀曉嵐排不上號,可如果比誰最怕南蠻,紀曉嵐必定位列三甲。

早前南北修約之亂時,紀曉嵐也是犧牲者,他跟同窗朝總領館丟屎尿,企圖破南蠻妖法,卻被火銃打傷了腿。在三裏屯接受英華醫生診治那些時日,是他最恐怖的經歷。

他親眼見到醫生開膛破腹,可病人居然沒死,好端端地活了下來。想及南蠻種種機巧之術和邪魔妖法,他認為,那人定是已被南蠻醫生換了心,換了魂魄,偽作本人,就藏於京城,伺機作亂。

這事還是他人遭罪,他自己更遭了慘絕人寰之罪,南蠻醫生居然換了他的血!嘴上說是他失血過多,必須補血,還查了他的什麽血型,找來“義人”捐血。可他是讀過聖賢書的,這人之發膚都是父母所授,精血更不例外,現在把他血換走,他還是原來那個紀曉嵐嗎?必定會變作邪魔之人啊!

他掙紮,他求饒,可都無濟於事,自稱是“護士”的壯婦用濕漉漉的手絹蒙了他的臉,他就此暈厥,等醒來時,血已換過了……

在三裏屯養了幾日傷,稍稍好轉,南蠻就把他趕出了總領館。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花了老大功夫,才鎮定下來,勉強如以前那般繼續進學,跟同窗如常相處。可他心中卻在時時狂呼,我還是不是紀曉嵐!?

日日照鏡子,越來越憔悴枯槁,他明白,自己已經毒氣入髓,沒救了,而他最擔心的,就是不知道南蠻什麽時候要引發毒氣,把他變作傀儡,指使他幹什麽滅綱常的惡事。

如今南蠻北伐,大清鑾儀北狩,北京城即將失陷,他依舊揣著一顆忠君之心,要全他的名節。可他怕啊,就怕南蠻露面,他就不再是真正的紀曉嵐。

現在紅衣出現,紀曉嵐就在想,終於來了,這一日終於來了,可我不想變作禽獸,也不想死,所以……絕不能讓南蠻看到我!

“開炮!”

他嘶聲喊著,匯入這股浩大聲潮中,震得外城廣安門守備雅爾哈善耳膜欲裂。

開炮……雅爾哈善差點氣炸了太陽穴,一小撮四五裏外的紅衣騎兵,開炮幹什麽?嫌這廣安門還不夠鬧騰麽?

“為什麽不開炮!?”

何智尖聲斥責著,天津一代的團結拳被還鄉團剿得支離破碎,是他帶了上千囫圇拳民回到北京城,鼓吹一番與南蠻大戰的勝績,頓時成了北京城三十六路瓢把子之一,手下也急速擴充到四五千人。朝廷雖派雅爾哈善守廣安門,可在何智看來,他才是這裏的主帥。

“為什麽不開炮!?”

紀曉嵐也跟君子會的數百士子們駢指斥問。

“兄弟們,不能開炮啊……”

雅爾哈善語重心長地開始解釋,他可沒那麽莽撞,在他身邊不僅有團結拳,還有城中士子,一邊是無知莽夫,一邊是迂腐書生,不安撫好這兩股人馬,他還守個屁的城。說起來,跟應付這兩方比起來,守城這事似乎更輕松一些。

他和顏悅色地講解道,那不過是紅衣哨騎,沒必要為他們浪費有限的彈藥,而且用大炮打三四裏外的幾十騎人馬,就像是拳頭砸蚊子,很難奏效。

“大家戰意高昂,勇氣可嘉,這都是好的,只要謹守號令,南蠻一定……”

雅爾哈善自覺自己的口才有了超常發揮,看,兩邊人都很安靜地聽著他呢。

下一刻,砰的一聲,一發槍彈透胸而入,讓雅爾哈善目呲欲裂。

“清奸!見到南蠻不打,絕對是清奸!”

何智身邊的小拳民正端著一桿火槍,槍口青煙裊繞。

“漢奸,是漢奸!”

幾乎與此同時,一堆磚頭砸了過來,將剛剛中彈的雅爾哈善砸倒在地。

“怯敵的都是漢奸!”

紀曉嵐的聲音格外響亮,南蠻都出現了,為什麽不打?那定是漢奸!

六月九日,僅僅是一股藍衣騎兵和紅衣哨騎出現,北京城東西兩面的守備官就亡於團結拳之手,原因竟是團結拳把他們當作了漢奸,而他們的行動卻是不折不扣地獻城,北京外城就此陷落。

“去找張中堂,請他聚兵遮護。”

紫禁城,乾清門內軍機房裏,縮作一團的阿克敦須發皆白,顫顫巍巍向部下吩咐著。

“張中堂……還有魏中堂任中堂,都告病了。”

部下輕聲回道,阿克敦楞了片刻,呵呵笑了。

“也罷,他們終究是漢人,而且還是明白得剔透的漢人,怎可能繼續踩在咱們滿人這條船上。”

他深呼吸,離塌站起,挺直了胸膛,渾濁的眼瞳聚起一絲精光。

“已到最後時刻了,召集所有旗人,聚紫禁城一戰,我們要以我們的血,還有這紫禁城的龍椅,換得歷代祖宗靈柩之安。”

大清雖然北遷,可順治、康熙兩帝,以及後妃和宗室之陵是帶不走的,滿人還要守北京城,相當一部分原因就是要保全陵柩。當然,向英華構和,求得族存,這也是要在盡最後一分力後,才有資格談的。

部下明瑞打千應嗻,心裏淒涼不已:“眼下這情景,真如當年金宋之勢,六百年輪回,報應不爽啊。”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54章 遺夢紛紛,漢臣獻社稷

明瑞出自富察氏,父親傅文是乾隆皇後富察氏的兄長,陪同乾隆南逃英華的肱股親信傅恒是其從叔,另一個叔叔傅清更喪命於三裏屯,罪魁直指慈淳太後。

存族大義之下,年方弱冠的明瑞倒沒怎麽憎恨太後,甚至還揣著與南蠻決死北京城之志,可南蠻大軍今日剛至,外城今日就陷落了,沖天喧囂越過正陽門,在紫禁城裏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原本預想的壯烈守城戰還沒揭幕就已落幕,阿克敦還想在紫禁城搞一出殉國大戲,紫禁城裏還有一大堆妃嬪,包括他的姑姑。

男兒理當死國,何必拉著女人一起上路呢?

將阿克敦的軍令傳下去後,明瑞左思右想,總覺不妥,於是進宮去找他姑姑。

慈淳太後雖霸占後宮,可康熙、雍正乃至乾隆三朝遺下的妃嬪不少都出自滿人貴胄,她敢奪位踞名,卻不敢大開殺戒,後宮妃嬪只是待遇差點,倒還能自過自的日子,就連乾隆皇後富察氏也頂著個太後的名頭好端端在鹹福宮待著。

滿人北遷,這些先帝後妃卻沒跟著走,說是要為先帝守陵寢,可到底是慈淳太後強逼她們留下,還是她們另有盤算,真是自己留下的,連明瑞也不清楚。

“這一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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