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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682章 婦女解放的初鳴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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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想戰後之事。可上到王公宗室和朝廷,下到地方文武,特別是綠營,想的卻是終戰之事。

對綠營來說,這一戰打好打壞又有什麽差別?反正都是要講和的,能出力就出力,能得利就得利。至於跟南蠻勾通,既然本就要講和,又何妨現在就“友好相處”呢?

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691章 長江大決戰:老天丟癟十

岳鐘琪終於明白了,當初他見到荊襄水師那三人時,為啥覺得尾椎冒涼氣,原來是那三張笑臉太過燦爛,根本就見不著一絲戰時的煙氣!

武昌大營多是北面官兵,基本可信,武昌水師自己直掌,還能看得牢,可其他綠營,不僅不可信,還要拖自己的後腿。

常德之戰,為什麽老沒進展?因為配合自己的湖北綠營根本就不出力。

眼下南蠻還是處於守勢,可他們正在調兵遣將,一旦要轉為攻勢,整個湖廣,除了他的武昌大營,外加荊州旗營,就再無可信之兵,形勢萬分危急!

岳鐘琪打了個寒噤,常德還不是最麻煩的,如果岳州那邊……

他急聲對李元道:“速速派人……不,你親自去,去見鄂爾泰!告知他岳州形勢不妙,湖廣方面,甚至江西,都得全盤重新計較。”

由荊襄水師的表現,可以看出湖北綠營爛到了什麽程度,逼壓岳州的只有湖北綠營,岳州方向崩掉,南蠻完全可以直搗武昌。武昌丟了,再加上南蠻漸漸正握住水路,一旦南蠻由湖南入江西,田文鏡和錫保在江西打得越遠,肛腸被爆得越慘。

岳鐘琪心驚肉跳,孟松海、林鵬和施廷舸卻是振奮不已,齊聲稱頌。

長江艦隊有譜了,前前後後從荊襄水師那買來了百多條船,賈昊和房與信又全力支持人炮,之前還在鴨尾蕩搞了一次“演習”,拼湊起來的艦隊有了初步作戰經驗。

更好的消息是,皇帝過問了長江艦隊的事,強調長江艦隊的經費、人員、物資第一優先!得知孟松海的銀彈戰略奏效,皇帝大手一揮,一百萬銀子不夠,再給一百萬!二百萬啊,想到整個海軍,聖道十年的預算也才六百萬,孟松海心頭都是虛的,就怕見了蕭老大,被成天念叨預算不夠的老大給生吃了。

除此之外,皇帝還親自下令,把在北江跑的另一條輪船寧泰號的鍋爐、輪軸等等零件全拆到湖南,給雷公號當備件,雷公號終於又能在江湖上一展身姿。

長江艦隊還需要解決一些細節問題,比如陸軍炮裝上船,還得重造炮車,之前是直接把陸軍炮架弄上船,鴨尾蕩一戰裏還頂翻了好幾條小船,不得不卸下炮架,直接把火炮放在船頭,還不能用十二斤炮。等這些小節搞定,孟松海就準備大起舟師,跟岳鐘琪的武昌水師決一死戰,徹底把洞庭湖和湖廣江西水路握在手中。

聖道十年四月底,氣候已暖,湖廣江西這綿長一線,南北各方大員感受各異,或冷或熱。

勝捷軍都統制展文達帶著部下,策馬行在岳州成外,他正滿心狐疑。

展文達在岳州一面整編勝捷軍,一面抗擊當面兩三萬敵軍。勝捷軍由一個衛軍改編的正規師和兩個義勇軍師組成,三師兵員裝備都沒到齊,岳鐘琪還握著水路,隨時可能切斷岳州後路,跟北面清軍南北夾擊,原本自覺壓力很大。

當面清兵一直像蔫了一般,沒什麽大動靜,仔細一查探,原來是岳鐘琪將武昌大營火器軍拉到常德後,剩下那半數人馬跟湖北綠營攪在了一起,戰意很弱。展文達松了一口長氣。湖北綠營……南北相處這麽多年,跟湖南這邊已經養出了不少默契,他們可沒死戰的心氣。

可最近幾日,清兵驟然回撤,讓展文達很是不解。江西形勢不妙,貝銘基和陳廷芝咬牙死撐,卻還是丟了峽江和分宜兩縣,江西防線被破成三面,錫保和田文鏡形勢大好。

按常理說,鄂爾泰這邊也該更加主動,怎麽也要推著綠營打打岳州,現在不僅毫無動靜,反而落跑了?

哨探報說清兵確實在向北撤退,但不清楚緣由,部下戰意心切,被壓在岳州這麽久了,覺得是出擊的好機會。打垮當面之敵,威脅一下武昌,說不定能攪亂整個戰局。

展文達也有這個心思,可他很持重,想要親眼看看清兵動向,好下確定判斷,萬一清兵在玩什麽花招呢?

展文達帶著軍部參謀和哨騎,數十人在城北轉了一大圈,出城十多裏也沒什麽特別發現。部下覺得清兵後撤之事該能確認了,可展文達心細。他跟何孟風、謝定北和貝銘基等人都出自綠營,投了英華,才在黃埔接受了系統的軍學教育,對操典的看重已到了教條的地步。

“我方處於守勢,不得確定的情報,絕不可輕舉妄動……”

展文達不理會部下的勸阻,繼續前行,眼見離城陵磯不遠,正到一處山坡下,一陣槍聲傳來,好幾人當場墜馬。

眾人趕緊護著展文達下馬躲避,其他人則組織還擊,帶著線膛槍的侍衛撂倒了幾人,就見一夥清兵轉頭奔逃,朝山坡另一側的林子撲去,依稀能見到馬影,也是一隊哨騎。

“不、不必追了……趕緊通報大都督,接手……接手岳……”

展文達艱辛地吐出了這一句,話沒說完,頭就垂落下來,驚駭的侍衛這才發現,他們的都統制胸口正蔓延著大塊血跡。

“小展這就去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長沙,大都督府裏,聽到展文達陣亡的消息,謝定北心頭沈重,唏噓不已。

湖南大戰時,展文達還是江西提標後營游擊,因衡州之亂,領著江西綠營南投。之後黃埔進修,又在長沙陸軍學院任教,才算脫胎換骨,融入了英華武人行列。

從聖道六年起,展文達就一直負責岳州防務。岳州是洞庭鎖鑰,湖南北大門。前幾年雖然南北相安,但彼此也有暗中來往,岳州一直平靜如常,沒在英華報紙上露面,這正是展文達的功勞。

雍正興兵南下後,賈昊未到前,也是展文達穩穩守在岳州,頂住了岳鐘琪的水陸逼壓,跟常德的岳超龍一同並稱英北門神。

原本軍界乃至朝堂,對“綠營派”裏最年輕的展文達寄以厚望,覺得此人謹慎縝密,有為帥之才,可沒想到,他卻遭遇了可以稱之為最輕疏的意外,出城查探軍情時與清兵哨騎相遇,中彈身亡,不能不讓人感嘆造化弄人。

大都督府正堂裏,賈昊負手沈思,一臉鐵青。岳州局勢本已緩和,加之孟松海的長江艦隊即將成型,他的長江決戰方略正按部就班地進行中。可展文達戰死,讓岳州又有不穩跡象。鄂爾泰說不定會視之為良機,趁勢急攻。

看看身邊軍將,夠級別接任展文達的就四個,何孟風、趙漢湘、隴芝蘭和……謝定北。

何孟風是湖南都督,正主持大軍匯聚之事,不可能分身。趙漢湘資歷夠老,可惜埋頭在炮兵事務上,單獨領軍作戰的經驗不多。驟然接手邊防,一下要跨兩個門檻,不太合適。

隴芝蘭……不是賈昊看不起女人,也不是他私情入公事,而是隴芝蘭領軍,更多是精神象征,對軍務了解不多,還在長沙陸軍學院埋頭猛補呢。

至於謝定北……那張諂笑的爛臉,根本就是十年未變啊,能信得過麽?

看人得用兩只眼,賈昊這麽提醒著自己。比如吳石頭,若是只看為人一面,估計沒人相信,這個致力於收羅各族小姑娘的淫棍,愛擺弄死人頭的變態怪癖,居然是威震南面各國,統領二十萬大軍的大帥。

謝定北的資歷足夠,黃埔進修的成績也不差,而且還主持過好幾年的長沙陸軍學院教務,軍學造詣絕對合格,這一陣子組建安國軍也中規中矩,有獨擋一路的能力,唯一的缺點,就是年紀有些大,反應有些遲鈍。

真是羨慕吳石頭,手下戰將雲集,還都是十幾年跟下來的老兄弟……

賈昊暗自感嘆,然後看向謝定北,那家夥的一張笑臉馬上再燦爛三分,可賈昊卻明白,這不是謝定北有所領悟,他那張臉根本就跟膝蓋神經連在了一起。

“謝定北,你率已整編好的安國軍兩師速速趕往岳州,接下展文達的岳州防務!”

果然,賈昊開口,謝定北的笑臉就僵住了,他根本沒這個心理準備。

“我我……我行麽,大都督?”

謝定北額頭冒汗,獨當一面自是他日夜所思,可臨到頭來,還是信心不足。

賈昊沈聲道:“只要成了將軍,配上龍紋章,就有擔當都督,負責一路軍務的資格!你若是不行,就把龍紋章交出來!”

謝定北兩眼圓瞪,下意識地護住衣領上的龍紋章,看上去就跟掐自己脖子一般,腦袋同時雞啄米般地點著:“那那……那肯定是行的!”

一邊何孟風嘆氣道:“小展不在了,老謝啊,希望你能把他的那份戰功也掙回來。”

他們這些綠營派軍將交情都很好,想到已逝去的朋友,謝定北的心神漸漸沈凝下來,接著又升起一絲怒火,韃子好膽!這筆血債,就讓我謝大將軍來討還!

“大都督放心,岳州有我謝定北,管保固若金湯!”

謝定北以這輩子已難改掉的綠營腔調賭咒發誓,聽得賈昊心中發虛,再看這家夥腳步矯健地彈出門外,賈昊心說,丟掉岳州的心理準備,看來還得再多作一層。

即便謝定北是頭豬,只要能在岳州爭取到足夠時間就好,待時機成熟,賈昊擬定的長江方略就能施行。只是想到展文達的意外,賈昊心中就蒙上了一層陰霾,老天爺在他這邊丟下的骰子可真是癟十啊。

天威不可測,賈昊自覺已經夠倒黴的了,而在江西,還有人已經作好了最壞的打算。

“急告大都督和巴經略,廬陵最多還能守半月,若是再無大軍,特別是火炮來援,廬陵必失!廬陵一失,清兵沿贛江直上,贛州就危險了。大都督和巴經略的意見失之草率,廬陵是我們的底線,不可再退!我已決意與廬陵共生死!”

江西吉安府廬陵城裏,江西都督,平虜軍都統制貝銘基對部下這麽交代著。

說話的同時,城外炮聲隆隆,那是西山大營的炮營在發威,偶爾能聽到城中房屋嘩啦啦的垮塌聲,而己方的反擊炮火顯得格外微弱。

貝銘基任江西都督,總攬江西防務,但手下兵馬薄弱。巴旭起和侯同均雖在江西動員了六個師的義勇軍,還有數萬鄉勇後備,卻因為缺乏訓練,難以聚成戰力,只能沿州縣布防。

江西可靠兵力只有貝銘基的平虜軍和陳廷芝的神武軍,兩軍正規師僅僅三個,剩下四師都是義勇軍,合計四萬多人,火炮不到二十門。

就這四萬多人,還要分在三個方向。陳廷芝帶神武軍守袁州,他帶平虜軍守吉安,還分了兩營紅衣去建昌,防備清兵轉兵建昌入福建。

當面清兵不僅有田文鏡的兩萬江西綠營,兩萬訓練和裝備跟江西綠營沒什麽差別的練勇,還有整個西山大營六萬。錫保領西山大營主攻吉安,要直下贛州,去摸梅關。田文鏡主攻袁州,企圖威脅湖南長沙,還有一部分清兵逼壓建昌。

廬陵城裏有一師正規軍,一師義勇軍,城外還有一師義勇軍游弈,三師不足兩萬人,跟六萬大軍對敵,壓力自然很大。

貝銘基對人數的差別不怎麽在意,自己這邊連義勇軍都是線膛槍,只拼步兵,西山大營會死得很難看。可西山大營的炮營握有近二百門火炮,火力差距太大。他之所以沒在峽江跟清兵死磕,而是退到廬陵,就是想借廬陵城防削弱清兵的火炮威脅。

雍正當真是下了血本,這西山大營的火炮運用還像模像樣,看來還真是西班牙人苦心調教出來的,早知今日,當年就該在呂宋把西班牙人全都砍了……

部下接令退下後,貝銘基暗自嘆氣。出發前他在賈昊面前拍了胸脯,說不需要大都督再多考慮江西,專心匯聚兵力,到時直搗黃龍就好。

那時他沒意識到西山大營的火炮居然有這麽多,現在為了江西的安危,也顧不上自己的面子,趕緊向賈昊和巴旭起求援。

“邊打邊退換取時間這倒沒錯,可廬陵丟掉,泰和、萬安守無可守,清兵能直逼到贛州城下,到時一國震動太大,而我這江西都督,也丟不起人……”

貝銘基正在調理心態,腳下陡然一晃,似乎地龍翻身一般,就覺腦子微微一暈,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接著才聽到轟的一聲巨響,是從北面城墻方向傳來的。

“都督,韃子用火藥炸塌了北門一角,現在正向缺口突進!”

不多時,部下急急來報,貝銘基心頭劇震,西山大營那幫漢軍,簡直是喪心病狂啊,他們哪來這麽高的戰意……

“集結城中人馬,隨我一同拒敵!”

不及多想,貝銘基邁腿就走,出門時還摸了摸腰間短銃,確認已經裝彈。

“你們心志再硬,難道能硬過我們!?”

他還懷著這樣一分怒氣,西山大營的漢軍營從臨江府一路打過來,兇悍無比,死戰不退者比比皆是,再加上火炮猛烈,義勇軍根本擋不住。就連平虜軍中那些司衛出身的軍官都說,從沒見過這麽頑固的清兵,也不知道雍正是怎麽把這些漢人洗了腦子。

如果西山大營是為占地,四處分兵奪州縣的話,義勇軍還能發揮作用,靠著線膛槍和牛皮糖戰法跟對方周旋,可西山大營就沿贛江而上,聚成一路,悶頭朝南打,也沒給貝銘基這樣的機會。

剛才還說廬陵能守半月,現在看來,不拿出必死的決心,別說半月,今天就要丟城。

貝銘基匆匆而去,腦子裏最後還閃過了一月前跟陳廷芝在袁州分手時的情景。

陳廷芝當時問:“老貝啊,你們那一圈人裏,何孟風是被管源忠逼反的,岳超龍是被康熙逼反的,展文達是被延信逼反的,謝定北是被抓了之後才反的,就你……為啥自己跳出來反了呢?”

十年前,貝銘基還是綠營江西贛州協副將,楊堂誠率軍入江西後,他帶著贛州兵馬,說動了贛州知府,一同獻城南投。

為啥……是啊,現在回頭再看,如果知道有今天,那時的自己肯定是要多想想的。

可惜,現在的自己,已非那時的自己了……

貝銘基沈下心思,再不多想,朝北門方向奔去。

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692章 長江大決戰:刺刀對刺刀

廬陵北門附近,塵煙硝煙混在一起,依稀可見城墻垮塌而下,露出一段六七丈寬的缺口。磚土瓦礫堆出一座小山,坑坑窪窪,難以下腳。

大群紅衣灰衣身影源源不斷從城中湧向缺口,貝銘基一路趕過去,原本就如爆豆一般的槍聲已經稀疏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喧囂聲,還有金鐵交擊的脆聲。

自二三十丈外的街道看過去,缺口處就如雲霧繞頂的山巔,已擠得肩並肩的兩股人潮正在相互推擠著。肉體在爭奪空間的同時,喊殺聲、咒罵聲和呼號聲也如肉體一般,在缺口上方沖撞不休。

“都督,你怎麽來了?這裏有我!”

平虜軍轄下四十師統制童競正在調度手下,見到貝銘基出現,又驚又怕。

“你能活多久?你死了我就地接手!”

貝銘基是個刀子嘴,不動點腦子領會,還真當是故意損人。童競雖然剛轉調入平虜軍,卻已早有耳聞,明白了貝銘基的意思,咧嘴笑了,“都督真不愧是我們天刑社之人……”

童竟是老司衛出身,從神武軍裏調出來統領新建的四十師,老司衛基本都是天刑社成員,而貝銘基這種綠營出身的也入天刑社,就很少見了。

慘烈的戰鬥在前方持續著,童競恨聲道:“定有熟悉廬陵城防的內奸在指點清兵,讓他們摸到了那處幹渠口,用火藥炸塌了城墻,還好口子不大。”

缺口處,紅衣兵們端著的刺刀如叢林一般茂密,而沖入缺口的清兵則用腰刀胡亂地揮砍著。腰刀對刺刀,在這狹窄擁擠之地,長也不及,利也不及,人數雖然多,卻被紅衣兵們一步步地擠出了缺口,每退一步,這座瓦礫山覆蓋著的“屍毯”就向外延展一截。

“炮呢?城裏的兩門四斤炮還沒拉過來?”

貝銘基已不擔心此時的戰況,他開始考慮如何抗擊清兵下一波攻擊,對方肯定會有所更張。領著西山大營漢軍營的三個漢人主將裏,趙君良跟他很熟,此人腦子好用,敢想敢幹,很有本事,否則不可能被雍正點到西山大營裏。

“西北面韃子炮火太密,我讓兩個炮組去那裏反炮,沒想到……韃子皇帝還真舍得下大本錢!當年長沙大戰,咱們也就這麽多炮,對付的卻是十多萬清兵……”

童競滿臉不甘,貝銘基也暗自感慨,上到樞密院,下到他自己,都輕視了雍正在西山大營身上下的力氣。

此時一想,還真是低估了雍正的決心。當年康熙的十多萬大軍敗於長沙,雍正肯定有所總結。就像更早時努爾哈赤中炮傷死,滿人就無比重視火炮一樣,現在歷史重覆,雍正還有西班牙人幫忙,這頭一遭苦頭就由自己扛著了。

不止是西班牙人幫忙,甚至英華也是幫兇。英華不可能禁了生鐵外流,雍正用來造炮的生鐵全是英華好鐵。此外,南北相處這麽久了,有些軍器技術還是免不了北流,比如火藥。貝銘基看過繳獲的清兵裝備,至少西山大營已全改用顆粒火藥,只是配比還差一些。不像英華是用水車和蒸汽機來磨火藥顆粒,背面火藥的顆粒細密度和光滑度還差得多,但怎麽也比十年前進步了。

滿清原本就很重視火炮機動,早年康熙平三藩時,傳教士南懷仁造炮,對炮車作出的多項改進,都被康熙列為定制。

而雍正時代,清廷通過各個途徑,對英華火炮也有了大致了解,炮車更是沒什麽技術門檻,清兵炮車改進也很大。西山大營能拖著這麽多火炮一路打過來,能很快在一地匯聚成規模,就是拜接近英華水準的炮車所賜。

轟轟……

步兵如潮退下後,清兵火炮又很快轟鳴作響,似乎是在補充這些註解,一發發炮彈轟在瓦礫堆上,間或還有炮彈越過瓦礫堆,砸在後方的英華軍人群中,拉出一條條血路。

貝銘基和童競一面避炮一面抽涼氣,清兵炮手的技術竟然這麽高?也會歐羅巴炮兵,乃至英華炮兵精銳才打得出來的“翻山炮”?

西山大營建了五六年,有西班牙人的教導,培養出一批精銳炮手也很正常,只是對廬陵守軍來說,處境就更艱難了。

紅衣兵被迫從缺口處撤退,沒過多久,裹住缺口的煙塵裏又冒出如潮人群,全是披著灰藍號褂,裹著頭巾的清兵。缺口後方被垮塌民房分割得零零碎碎,紅衣兵難以聚起排槍陣型,雙方相距最多不過十多步,眼瞪眼地開槍轟擊,不時還有手榴彈在清兵人群中炸開,但隨著雙方人群再度沖撞在一起,手榴彈也沒了用武之地。

先是刺刀和槍托,再是膝蓋和腳,到後來距離近得只能用手肘甚至額頭,而當兩邊數百乃至上千人頂牛一般地擠在一起時,再沒了什麽手段,就只能老老實實當這頭由數百人匯聚而成的怪獸,每一個人腳下的用力,匯成這頭怪獸的巨力。

還有手段,那就是牙齒,沒一會兒,兩邊最前排的那些人,都如瘋癲一般,朝對方的脖子和臉面咬去。還有人在招呼著後面人別管他們,直接朝清兵投彈。

這是關鍵時刻了……

貝銘基和童競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他們很想加入到這股沖撞的浪潮中,獻出自己的微薄之力,與炮澤一同聚作猛獸,可他們的職責並不在這。

“投彈!”

童競嘶聲喊著,人群後方,擲彈兵們咬著牙,拼盡了全力,將手榴彈丟向這股沖撞之潮的後方,心中默念著千萬別炸到自己人。

手榴彈不斷炸響,清兵人群裏升騰起團團硝煙,濺出片片血光。原本清兵人數占著極大優勢,正開始將紅衣兵朝後推開,遭這一頓不分敵我的猛擊,已陷入狂亂狀態的腦子頓時清醒過來,下意識地紛紛後退。

腳下還踩著或傷或死的戰友,不少還是遭自己手榴彈炸的,剛剛從衛軍改編而來的紅衣兵卻毫不退縮。有了活動的空間,他們放平了刺刀,列作一條刀林之墻,重重地擊打在士氣從頂峰跌落下來的清兵人群上,就那一瞬間,六七丈寬的正面,整整一層清兵,足有三四十人,幾乎同時仆倒。

不敢再跟紅衣兵的刺刀林對抗,清兵如潮水倒卷,轟然潰退。

“好樣的!這些兵……真是好樣的!”

親眼見到手下的兵如此悍勇,貝銘基壓著眼中的淚花,激動地低聲讚道,有兵如此,為將何求?

“雖是衛軍出身,可論心氣,也不比老紅衣差多少。”

童競嘴裏附和著,心頭卻如割肉一般地痛。盡管這些日子來,他的師一直被清兵壓著打,但傷亡並不大。而眼下為了守這個缺口,不過片刻功夫,估計已經付出了上百條人命,傷者更不計其數。

接著他展顏道:“韃子怎麽也不可能在心氣上壓過咱們,我看剛才也就是發瘋,瘋勁一過,就頂不住。”

這話稍稍解了貝銘基之前的疑惑,韃子那邊,不發瘋,還真是硬不起來。

不過新的疑問又來了,到底雍正下了什麽藥,能讓這些漢人官兵發起瘋來?西山大營的滿軍營在攻廬陵東面,一直有氣無力,只推著炮轟。反倒是漢軍營,居然在這裏鼓起了決死之心。

貝銘基一面交代童競趕緊布防,一面又想到了趙君良,如果有機會的話,他還真想當面問問,到底漢軍營是吃了什麽藥。

“你不是說,貝銘基生性羸弱,絕無心死戰嗎?他到底吃了什麽藥,為什麽還不退?”

廬陵城北,西山大營的帥帳裏,錫保訓斥完了一帳剛敗下來的部將,再逼問漢軍營右翼總統趙君良。辛辛苦苦炸開缺口,不僅沒攻進去,反而丟了好幾百人。雖說死的是漢人,可西山大營現在也就靠漢軍營沖鋒陷陣,這麽打下去,別說贛州,廬陵能不能拿下都是個問題。

“我也想不通……當年他膽小怕事,之所以投南蠻,多半還是見江西提標等綠營反了,害怕朝廷整肅整個江西,所以才眼一閉投了南蠻。這麽多年過去了,也沒聽他領軍在外打仗,這性子怎麽一下就變了呢?”

趙君良熟知貝銘基,可熟的是十年前的貝銘基。

錫保無心聽這些,他指向漢軍營左翼總統楊鯤:“你接著上,既已破開城池,就該趁熱打鐵,一舉入城!”

楊鯤苦臉道:“大帥,咱們從峽江打過來,南蠻鄉勇一路襲擾,左翼傷損極大,怕將士們難揚戰意……”

“閉嘴!誰傷損不大?滿軍營到現在也有無數死傷,現在城池已破,就該趁熱打鐵,一舉突入!”

一直老神在在的老將張朝午厲聲喝道,他是被俘之將,背負著這樣的汙點,雍正也不好給他名分,只讓他以西山大營火器操練總教習的身份協助錫保。但漢軍營是他一手拉扯起來的,趙楊兩人還是得他舉薦,進到西山大營,因此他能以漢軍營主帥的身份訓斥楊鯤。

也正是這樣的背景,讓張朝午心中憋著一腔烈焰,一定要帶著漢軍營打出不世奇功,楊鯤叫苦,讓他怒火高漲。

“標下無能!標下親自率隊再攻!”

張朝午這一罵,卻把趙君良罵了起來,剛才敗退下來的正是趙君良的右翼。

“我軍刀槍分立,肉搏始終吃虧,還望大帥將刺刀營調給標下!”

趙君良已經總結出了教訓,南蠻刀槍合一,漢軍營的火槍兵只能用單刀肉搏,很是吃虧,即便有人數優勢,也難擊敗南蠻。而漢軍營裏的那營刺刀隊,該能派上用場。

“這個……好!勇氣可嘉!本帥就許了你!”

錫保不太懂,看了看張朝午,老將微微點頭,這才表了態。

火炮再度轟鳴,將那段城墻缺口轟得泥瓦飛濺,上千清兵,端著火槍,槍頭刺刀明晃晃的,匯聚成一片鋼鐵般的蘆葦蕩,在數十名軍將的帶領下,朝缺口處猛沖而去。

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693章 長江大決戰:好大一個坑

“封妻萌子,就在此時!沖上去!”

清晨,趙君良親自押陣,領著人馬再戰。昨日他帶刺刀營兩度沖擊缺口,都被士氣正旺的紅衣兵擊退。戰況雖已不如之前難看,但紅衣兵的“掌心雷”丟得越來越有經驗,己方人越多越吃虧。

今天重新調整了部署,錫保也發動人馬在其他方向佯攻,趙君良有信心一舉突入城中。

呼喝傳開,周圍的官兵都機械地應著,對他們來說,未來之事已太過遙遠,這一戰就如地府十八層地獄的酷刑一般漫長,不管是生是死,早解脫早好。

“槍端好!勁憋足!皇上餵在你們身上的銀子都變作屎拉掉了麽!?”

見到部下一片死氣沈沈的麻木,趙宏良奪過中軍的鞭子,劈頭蓋臉四下抽去。兵丁不躲不閃,被鞭子抽上也不叫喚,如點中開關一般,整個人頓時振作起來,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氣,狀態驟然提升了一截。

“他媽的就是賤!不抽不來勁……”

趙宏良暗自罵著,卻帶著一絲自傲。朝廷轄下數十萬綠營,十多萬八旗,論戰力,論忠心,也只有他們這西山大營的漢軍營,能與南蠻紅衣一戰,甚至還能正面肉搏!這種戰鬥,即便是西山大營的滿軍營,也要聞風喪膽。想及此處,他有一種力挽狂瀾,拯救大清江山於水火中的暢快。

雍正建西山大營,最初是他們這些軍將由西班牙人手把手地教,再由他們帶千把外委等基層軍將訓,接著才募兵成營,一營一營拔了起來。士兵普遍受了兩三年訓,而他們這些高層軍將已訓了六七年。

西山大營的練兵之道,土洋結合。土的是戚繼光的練兵法,洋的是西班牙人的經驗,二者本有不少差別。

戚繼光強調選兵要選淳樸子弟,西班牙人則無所謂。戚繼光說帶兵要恩威相加,缺一不可。西班牙人則強調鞭子之下出強兵,也只有鞭子才能把士兵抽出直覺反應,而這也是對士兵的最大恩惠。

張朝午等練兵將領結合兩方經驗,選兵用戚繼光之法,漢軍營的兵丁來自直隸各省鄉間,山西和山東人居多,都是老實巴交,上到祖輩都沒怎麽出過山溝的農家子弟。訓則用西班牙人的經驗,聽說也是南蠻練兵之道,幾年實踐下來,漸漸把握到了火候,效果還真不錯。

但這都不是最關鍵的,張朝午以蘇武自詡,覺得一支軍隊的“氣節”最為重要,氣節決定軍隊的戰意,而氣節怎麽來呢?自然是恩義。

於是漢軍營裏活躍著一批儒生,日日講三綱五常,大義覺迷。幾年下來,皇上之恩,滿漢之義,如鐵水一般,凝得兵丁的腦子死沈沈一塊。

光說還不行,總得有實惠。不好觸動其他綠營,雍正沒有另定薪餉,但從菜銀等方面給漢軍營有所補貼,同時各級軍將稍有收斂,克扣軍餉的動作不敢太大,漢軍營的風氣跟其他綠營乃至旗營有不小差別,這才讓漢軍營有跟南蠻紅衣正面硬戰的心氣。

“上到皇上,下到自己,花了多少心血,才凝出了這麽一支強軍,可在戰意上卻依舊沒能蓋過那些由衛軍改編的紅衣。聽說他們最早也出自綠營,南蠻到底是靠什麽來凝住這些人的心氣呢?”

看著部下們沖向缺口,趙君良還如此感慨著,可惜,這個問題就跟貝銘基為何有死戰之心一樣,不當面交心,根本就沒答案。

“突進去了!南蠻潰敗,缺口根本就沒多少人把守!”

部下歡呼著,趙君良精神大振,太好了!

不是昨日將南蠻打得膽寒,就是其他方向的佯攻起了作用!趙君良清楚,能破開廬陵城墻是內應的功勞,既有內應,能破得此處,就能破得他處。

“小心有詐……”

立在缺口處觀察,只見煙塵彌漫,瓦礫密布,缺口周圍的一片民房全都塌了,真沒見到大隊紅衣的身影,趙君良還拎著三分提防。

“速報大帥和張總操,說我趙君良已……”

看了半響,沒什麽問題,趙君良興奮不已,真的破城了!

一句話沒喊完,天地猛然模糊了,轟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幾乎壓碎了已出竅的魂魄。

四月二十四日清晨,廬陵城北門西面,強度遠勝於清兵炸塌城墻的爆炸,將城池內外十多萬軍民震得幾乎全跌倒在地。

“敢炸老子的城墻,老子就全埋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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