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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第638章 海軍的恥辱: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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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正理只覺匪夷所思,琉球不過彈丸之地,據說一直心向華夏,為大明藩屬時,朝貢最為積極,後來轉為滿清藩屬,也不過是將滿清當作華夏。不管是論軍事還是論人心,英華要懾服琉球,都不費吹灰之力,怎會一拖就是五年?

鄭永長嘆:“當年我們也是這麽認為的……”

扶南鷹揚港,五艘雙層戰列艦靜靜泊在軍港裏,跟幾年前相比,艦身已顯斑駁,那是新舊船板相雜,看得出這幾年的血火經歷。

碼頭上,額間皺紋已深的蕭勝抱著胳膊,對蓄了胡須,比呂宋之戰時成熟內斂了許多的胡漢山道:“華夏之外的事,都不是那麽簡單的,自有另一番利益往來。你領西洋艦隊,就得睜大了眼睛,把周邊情勢看透,不要再犯我們在琉球犯下的錯誤,更不要被我華夏為地之中央的虛榮給蒙蔽了。”

胡漢山拈著小山羊胡問:“這幾年我都在跟荷蘭人鬥,琉球之事不怎麽清楚,聽說咱們海軍沒兜住,官家還派了羽林軍右師去幫忙。到底是怎樣的曲折,總長該能交個底了吧。”

蕭勝慨嘆道:“這事得從一百多年,不,三百年前說起……”

琉球孤懸海外,自三百年前中山國一統琉球後,雖朝貢大明,為華夏藩屬,政治上受到華夏的深刻影響,但經濟上卻跟日本聯系更緊密。先是充當中日貿易的重要橋梁,葡萄牙、西班牙以及荷蘭等歐洲列強進入亞洲後,又成為這些國家與日本貿易的中轉地。

經濟之外,琉球的主權,也就是“法統”,一直跟日本島津家撕擄不清。豐臣秀吉攻朝鮮,以及德川家康建江戶城,琉球都因跟島津家的關系,而被日本當作附從,攤派了若幹義務。

島津家數百年來,一直主張琉球是自己領地。日本平安時代的保元之亂裏,跟平清盛和哥哥源義朝作對的源為朝,據說逃到了琉球,兒子就是琉球王國第一代國王舜天。島津家的祖先是源義朝之子,鐮倉幕府開創者源賴朝的兒子島津忠久。源賴朝將九州的薩摩、日向等地封給島津忠久,其中就包括琉球。

舜天是源為朝的兒子,琉球早就為島津家所有,這兩條論據無比荒謬。源為朝是誰?日本切腹自殺禮的發明者,他不僅沒自殺,反而跑到琉球去生兒子,去建琉球王國,這事就跟小說似的,堂而皇之出現在日本人替琉球編纂的官史《中山世鑒》上。

再說琉球被封給島津家,憑什麽認定琉球就是日本之地?這說法壓根沒有邏輯基礎。

主張雖然荒謬,但事實基礎卻有,那就是島津家跟琉球來往比華夏跟琉球來往密切,不管在文化還是政治體制上,琉球都深受日本影響。琉球雖有大量華夏移民,但主體民族卻跟日本“大和民族”關系更近。琉球王國上層用漢語華文,但民間的琉球語,跟漢語不是一系,跟日語更近。

因為日本長期處於封建狀態,島津家,乃至日本,都無吞並琉球的需求。夾在中日之間的琉球,一直還能保持獨立地位,但隨著中日關系的變化,琉球主權也隨之遭到侵奪,此事根源就來自中日朝鮮戰爭。

日本被打敗後,喪失了跟大明的政治往來和貿易關系。德川家康建幕府,希望穩定周邊環境,先跟朝鮮恢覆了正常邦交,接著謀求中日關系正常化,但遭到巨大阻礙。

此時島津家已變為薩摩藩,被德川幕府壓住了在國內爭利的管道後,把控對外貿易的欲望日益上升,而將琉球完全置於自己控制之下的方針就浮出水面。琉球雖對薩摩藩恭謹,卻仗著向大明稱臣,國中政務多受“親華派”把控,總是桀驁不馴,甚至還占了薩摩藩宣稱領有的奄美群島,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1609年,薩摩藩派出以樺山久高為主帥的3000人登陸琉球,擊敗琉球軍隊,掠走琉球王室和朝堂重臣,逼迫王室和朝堂簽署《掟十五條》,承認“琉球自古以來,世代均為薩摩藩之屬,並將世代忠於薩摩藩”。親華派三司官(相當於宰相),福建人後裔鄭迥因拒絕簽約而被殺。正是這個鄭迥,拒絕豐臣秀吉以及德川家康兩度要求琉球自居島津家附從,為侵朝戰爭和建江戶城而承擔義務。

薩摩藩出兵獲得了江戶幕府的認可,幕府希望通過琉球中介,跟大明實現關系正常化。大明政府從琉球來使身上看出了日本已經侵吞琉球的跡象,拒絕跟琉球談日本之事,而只是保留朝貢關系,這個目標並沒實現。

出於琉球王國直面華夏的特殊性,江戶幕府沒有許可薩摩藩單獨吞並琉球,而是保留主權,因此薩摩藩只能通過扶立親日王室來間接控制琉球,實際政務依舊得靠親華派照管,比如此時琉球首輔還是華人後裔,名叫蔡溫。

這些事並不是秘聞,找經常來往琉球的商人一問便知。海防司北曹以及海軍情報司所得的資料,都以這些內容為歷史背景。蕭勝領著海軍去琉球時,腦子裏的印象都還跟大多數華夏人一樣,覺得琉球不管是民間還是廟堂,都心向華夏,只是被日人所壓。加之其軍力羸弱,要把控琉球,不管軍事人心,都是易如反掌。

可他們都忽略了一些細節,正是這些細節,讓實際的琉球,跟他們心目中的琉球,有著極大的偏差。

不管是親華還是親日,都是出於利益。琉球在華夏周邊各國是朝貢最頻繁的一個,每兩年一貢,許貢船兩艘,中方次年回一艘船去琉球。琉球人以手工野物,換取金銀綢緞,利益頗豐。

除開朝貢,琉球與福建的民間貿易往來也非常興盛,原本琉球就處於日本長崎—福建月港—呂宋馬尼拉這條貿易路線的中轉點,跟中國保持密切關系,自然是基本國策。

因此當大明覆滅,琉球貢使滯留福建時,滿清征南大將軍博洛伸手一招,琉球貢使就屁顛屁顛去了北京,奉順治皇帝為主,還將明朝的冊封金印交了上去,什麽“大明為父”的節操,那是一分沒有,當琉球人心向華夏,不過是一廂情願。

蕭勝的戰列艦駛入那霸,的確震懾了琉球一國,加之福建已入英華,英華商船在琉球來往頻繁,還惹出諸多貿易紛爭,琉球對英華已有很深印象。

尚敬王幹脆利落地獻上貢表,奉英華為華夏正朔,自居為英華藩屬,蕭勝和海軍眾將都覺目的已實現,就連塞防司馮敬堯都沒註意到,尚敬王害怕得過了頭,首輔蔡溫眼中還帶著疑慮,而尚敬王身邊那些剃著日本頭的家夥,眼中更是恨。

當馮敬堯向琉球提出了《那霸條約》後,這三方的眼神,全都變成了恨,可蕭勝和馮敬堯依舊沒太註意。

《那霸條約》的本質是確保英華海商的利益,在英華的整體貿易布局裏,琉球是通向日本的跳板。因此條約要求琉球服從英華的貿易主導權,包括交出海關權,商事裁判權以及允許英華駐軍。

這已是蕭勝和馮敬堯商議之後的溫和條件,畢竟琉球是獨立一國,歷來對華夏恭順,得註意吃相,小口小口地來。為此條約還大肆渲染英華的“亞洲共榮”政策,希望琉球秉承“事華夏為父”的忠誠傳統,搭上英華這趟快車。

兩人都沒想到,當然,對琉球並不知根底的李肆也沒有想到,英華北進,除了損害日本,主要是薩摩藩的利益外,同時也破壞了日本加琉球的共同利益。

英華如此深地介入琉球主權,琉球原本因介於中日之間而獨立存在的地位也失去了,換句話說,對日本來說,琉球再沒了隔開中日而單獨存在的價值。

對琉球本身而言,朝貢華夏不過是利益所需,盡管因尚敬王和蔡溫的推動,琉球正在廣興儒學,可琉球跟交趾、廣南等國不同,琉球的社會根基是在日本一面。英華如此強力介入,國家必然大分裂,這是尚敬王和蔡溫這樣的官員所不願看到,也不能接受的。

《那霸條約》被琉球拒絕,提出的反建議包括“稱陛下為伯祖”、“行聖道年號”、“官制服色以英華為尊”等等條目,蕭勝和馮敬堯沒從中看出對方的真正心意,還以為對方依舊沈浸在“老傳統”裏而不能自拔,只是花力氣勸說。

蕭勝和馮敬堯有耐心,尚敬王和蔡溫在英華的巨艦大炮面前,不得不保持耐心,可薩摩藩安排在琉球王室身邊的人,以及琉球本地人沒了耐心。“英華要廢王室,將琉球設為一縣”、“薩摩藩要與英華在琉球血戰”等傳言在琉球喧囂傳開。

英華一方還以為這只是薩摩藩的手腳,為切斷薩摩藩對琉球政務的影響,蕭勝斷然逮捕了薩摩藩的人,並拖到那霸港,將其當眾斬首。

在蕭勝和馮敬堯看來,薩摩藩的人壓迫了琉球一百多年,今日他們是替琉球人除害,應該能贏得琉球民心,推動琉球王室和政府盡快投向英華。

可沒想到,這一舉卻是捅了馬蜂窩,當晚,不僅蕭勝和馮敬堯等人在首裏城的宅邸遭到民人圍攻,那霸港的英華艦隊也遭到民人沖擊。為阻止民人登艦,艦隊被迫發炮,形勢一發不可收拾,那霸港徹夜充斥著槍炮聲。

到了第二天,英華艦隊方面擔憂蕭勝和馮敬堯的安全,派出伏波軍向首裏城挺進,而琉球方面則已視艦隊為敵,激進派官兵控制了炮臺,向艦隊轟擊,大戰就此爆發。

在英華軍面前,琉球軍就是豆腐渣,一百多年前,琉球軍在薩摩藩的三千軍隊方面一觸即潰,原因是薩摩軍中有七百火繩槍兵,今日英華軍有兩艘戰列艦和十多艘海鯉艦,伏波軍人數雖少,可雙方的戰力差距卻是巨大的。

那霸港炮臺很快就被攻陷,同時蕭勝和馮敬堯在親衛伏波軍的掩護下也很快打散了亂民,跟前來接應的那霸伏波軍會合。退回那霸之後,考慮到敵我態勢混雜,伏波軍人數有限,難以在那霸立足,蕭勝痛苦地決定,退出那霸,占領那霸西面的久米島,等待援軍。

“怪不得那段時間,伏波軍緊急集結,連我手下的駐船伏波軍都被調去了……”

鷹揚港,胡漢山這麽感慨著。

“唔,原來是這樣,那一年,連定海伏波軍都被調走,為了穩住定海,還從江南行營調來陸軍,都統啊,咱們居然也丟過這麽大的臉面,難怪大家都從來不提琉球事,連馮一定……咦?馮一定不是那時才去增援的嗎?難道……”

那霸港,白正理正在感慨,卻猛然發現自己似乎又即將揭開更大一塊傷疤。

“沒錯,這還不算丟臉的,我跟著馮一定率伏波軍主力到達後,更丟臉的事發生了。”

伏波軍都統制,昔日的香港海盜鄭永,說起這事時,腦袋也耷拉下來,不願跟白正理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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