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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陸海化鼎爐,華夏初登堂 第520章 治大國如烹小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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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之思,國政所動,若是沒被權力威壓於水下時,就如煮沸的湯鍋,每一個水泡都裹著無數細節,無數讓皇權社會和儒法時代的掌權者們心驚肉跳的細節。

工商總會會首韓玉階宅邸前,無數車馬匯聚,或欣喜或憤慨的人色川流不息,這般景象已不能叫細節,就是再明顯不過的波瀾。

兩輛車廂黝黑的馬車停在宅邸附近,車廂上還繪著白標,一個醒目的“警”字被圈在中間,外圈是“應天府巡”四個小字。

馬車外立著的十來個皂衣人是什麽人,就很清楚了,應天府的巡警。這些巡警該是應天府推官陳舉派來看護韓宅的,韓玉階正處在風間浪頭上,這穿梭人流就是明證。

“嘖嘖,畢竟是應天府,巡警都能用上這等馬車……”

“那是……沈覆仰!之前不是跟韓玉階鬧翻了嗎?啊,他老子沈世笙也一並來了?”

“別忙乎了,也就是來應個卯,以後這種外面盯人的事,咱們禁衛署可不會再幹了。”

“真的?那咱們禁衛署還怎麽查探消息?”

“消息?這上面不清清楚楚麽?”

一輛馬車裏,兩個裝扮成巡警的禁衛署探子正聊著天,一個中年人舉起一份報紙,在那個正急急記錄著什麽的年輕人鼻子下晃著。

年輕人顯然有些見識:“報紙不過是翻攪輿情之物,用來造勢而已,要探得內情,怎麽能靠這玩意?”

中年人嗤笑:“咱們在這看門,就能窺得內情了?不是說光靠報紙就能知道一切,但至少能知道各方到底有什麽大面上的打算。於老大最近在籌組輿情處,就是找人專門來分析報紙。”

他教育著年輕人:“你剛才也說報紙是翻攪輿情,那不就是他們的主張麽?試探風色,鼓噪造勢,能擺在明處的東西,這上面一清二楚,就看能不能讀得精細,讀得到位。而看這明處的事,咱們能有報紙快筆看得清楚?那邊幾個快筆,可是明目張膽地在幹著咱們的事。”

年輕人若有所悟,手中的鉛筆也停了下來:“也是啊,咱們現在能探得的消息,還不如那些報紙來得快,來得細……”

中年人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所以呢,這種看明面的事,咱們以後該是再少幹了,就像咱們把黑衣丟給了巡警一樣。”

年輕人有些沮喪:“那以後咱們還能幹什麽?”

中年人嗤笑,眼中也閃起精芒:“如今這世道,明的更明,暗的更暗!明的自有輿情,暗的就藏得更深,靠之前那種偷雞摸狗的探法,是怎麽也不成了,所以……”

年輕人想到了什麽,抽了口涼氣:“於老大之前從羅將軍的軍情司那找來了一批人,莫非……”

中年人點頭:“如今這人心的臺面,什麽都擺得下。真是不願擺上臺面的,那就是足夠抄家砍頭的大罪!咱們禁衛署就得當自己身在敵境,內線!暗諜!怎麽下作怎麽來!”

似乎見著了一番遠大事業,年輕人握拳,眼中也生起光芒:“布出一張網,不碰上大案,拿足證據,絕不輕易動彈!”

中年人有力地道:“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咱們禁衛署,今後也是訪大奸如烹小鮮,火候不到,絕不起鍋!”

年輕人卻是臉一垮:“我才是見習,大哥也才是外班查訪,咱們能攤上什麽大案呢?”

中年人呆住,接著沒好氣地一巴掌拍上年輕人的腦袋,郁悶地繼續翻起報紙。

韓府偏廳裏,韓玉階和沈家父子三人相對,氣氛顯得很是沈悶。

許久之後,沈世笙嘆氣道:“早前之事,是沈某的不是,會首權衡諸方,背後的壓力,沈某確是沒有料及。”

韓玉階搖頭道:“範四海轉為軍法審裁,是陛下聖心獨斷,韓某可沒從中斡旋。韓某的思量依舊沒變!這一國,咱們廣東湖南工商不敢說是獨力幫著陛下定鼎,但怎麽也出了五六分力氣,你們沈家雖是後來,卻也出力不小,咱們都能一家人相待。”

“可範四海,連帶他背後的閩浙人,不但沒為這一國出力,反倒一直幫著施世驃抗阻天兵。甚至我英華工商在閩浙作生意,都遭刁難盤剝!”

“現在我英華國勢鼎盛,南北強弱,一眼分明,閩浙人就要投過來了。照著規矩,只要在境內落籍設公司,就能入工商總會,分我們這些老人的話事權。老沈,拋開你們跟福建鹽商的關系,捫心自問,你真的樂意嗎?”

“犬子榮升將軍,也說到了一些軍中之事,他就說,此時軍中諸將,怕的都是滿清軍將投誠。甚至何孟風謝定北展文達一幹降將都是這心思,道理不很簡單嗎?若是施世驃忽然投誠,陛下不算他舊賬,卻一力重用,軍心能安?”

沈世笙不疊點頭,他也很是糾結,確如韓玉階所言,他本心是不願福建商人湧過來。他們廣東湖南商人在這一國的地位日益牢固,靠著工商總會,能跟朝廷連通聲氣,定稅和拓業都很順暢。可福建商人要湧了過來,朝廷自然要考慮那幫人的利益,這事何止不美?工商總會能不暗中整死範四海,而只是唆弄苦主走官面流程,已是很克制了。

但沈世笙又有自己的苦衷,他是潮汕一派,銀錢流動還多仰仗福建商人。早前交趾拓業,都是從福建商人那得了周轉,才在交趾占下一腳,他自然得幫福建商人說話。

就因為如此,他跟韓玉階在範四海一案上鬧得很不愉快,如今範四海被皇帝轉到軍法司,這事大家各有解讀,為此他才來找韓玉階通氣。

在沈世笙看來,工商總會在範四海一案上表現得太過強厲,太抱團了。皇帝那等人物,怎麽也不會容工商總會把持國政。看似皇帝始終跟工商總會站在一起,攻交趾,緩北伐,連北面侮稱皇帝是商賈之狗也不動氣,那是因為皇帝的謀劃,現階段是跟工商總會一致的。

但這不意味著未來還會一致,就說北伐,皇帝難道會一直安於偏居嶺南,而不光覆華夏?工商總會能阻得了一時,還能阻得一世?

今次皇帝斷然插手,沈世笙認為,這對工商總會已是個警告,不定接下來還會對工商總會有什麽動作,他也是工商總會一員,來此跟韓玉階商量,看怎麽說服總會其他要人,在皇帝面前轉圜一下。

聽了沈世笙的話,韓玉階笑了:“老沈啊,看你兒子小沈一臉篤定,你還不如他沈得住氣。最初工商總會裏,就有人動過其他心思,我都在勸他們,照著規矩走。”

“陛下所領這個世道,所立這一國,最重什麽?規矩!要鬥都按規矩來,即便輸了,都不損根本,大家還是可以和和氣氣,繼續作生意。若是壞了規矩,那不僅是跟陛下,更是跟所有人為敵。”

“所以我韓玉階不怕,我們是按規矩來的,照著規矩來,工商總會擰成了一股繩。讓陛下頭疼,那是陛下該的!這結得讓陛下自己來解,我們都等著陛下出手呢。”

韓玉階慨然道:“而陛下這一出手,還是照著規矩來的,所以……韓某很放心。”

沈覆仰終於開口了,他拱手道:“會首所言,乃是世間正道,我也相信陛下定會解開這個結……”

剛說到這,就有家仆急急奔來,手中抱著厚厚一疊文書:“老爺!計司和中書省商部一並發來這些東西,說……說要老爺召集工商總會要員,盡快傳達……”

來了!

三人霍然起身,都道皇帝動作好快!看這厚厚一疊,想必是早有謀劃,範四海一案不過造出了一個合適的時機。

嘴上雖然說相信皇帝,可心中都是慌的,畢竟工商總會在範四海一案上,是明目張膽跟國政對立,還不知皇帝是要怎麽處置工商總會。

接過這疊文書,韓玉階粗粗一番,眉頭皺了起來:“國債,股票?”

沈覆仰拍手:“國債和股票!這就對了!之前就在英華銀行那聽過一些風聲,他們正在核算發債的長短和利息,還說要用股票接盤。”

接著韓玉階失聲道:“一千萬兩!”

三人對視一眼,心中豁然開朗,皇帝……原來是這樣來處置工商總會,乃至處置希望投入英華的福建人啊。

原有的盤子,已有固定格局,新人想要加入,怎麽辦?再開另一個盤子唄。而這個新盤太大,把住老盤的人想要在新盤裏占利,那就得舍開老盤。當然,也有人不願去新盤冒險,但老盤已動,格局自有變化。

沈世笙皺眉道:“陛下這一手,總得有下家托著。銀行、殖民和軍械,不僅難容一千萬兩,更難掙得利息……”

這話大家都懂,皇帝發債一千萬,那就得有能撈回利息的地方,銀行是在自家地盤裏打轉,殖民一時難見效益,軍械……現在又沒大仗打。

沈覆仰笑了:“沒有下家,就去找一個下家嘛,冤大頭多的是,之前有交趾,現在不能有廣南、暹羅,乃至西班牙人麽?”

韓玉階和沈在笙同時楞住,他們的思維畢竟有些僵了,一時竟難接受,將國戰當作托盤下家這種事情。

細細思量,三人更有感悟,商賈終究不可能獨掌國家啊,也只有國家,才能有能力操縱這般格局。

韓玉階感慨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陛下可是用心良苦啊。”

沈覆仰聳肩:“我看治國這事,更要緊的是鍋子,鍋子越大,烹起小鮮來才能越從容。”

黃埔無涯宮後園,草地裏支著一個奇奇怪怪的架子。滋滋細響聲裏,李肆翻過小魚,烤得金黃的一面顯現出來,用刷子刷上香油調料。被濃濃香味裹著,不僅他在吞著唾沫,旁邊一幹人都在引頸相待。

嚴三娘抱著三個月大的長子虎頭,拉著兩歲大的長女夕夕,安九秀抱著一歲大的二女兒琉璃,蕭拂眉和朱雨悠捧著大肚子,這幾位雖是被這香味給誘住,更多還是驚奇李肆居然親自動手。

關蒄雖已雙十年華,卻還是一臉嬌憨地舔著嘴唇,似乎就在關心李肆手中的美味是不是已足了火候。在她旁邊,已換作漢裝的寶音更是搓手不停。想要試試自己熟悉的孜然,跟李肆所說的炭烤加橄欖油混合而成的新食到底是何等美味。

將一排小魚再次翻面,李肆悠悠道:“治大國如烤小魚,就得不停地、溫柔地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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