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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南北杯盞換,歧路頭不回 第504章 南洋迷局的迷亂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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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南會安,一行人跨上一座橋。橋頭豎著一塊碑文,上面全是日文字樣,另一側橋頭上則刻著“來遠橋”三個漢字,跟著的一行小字是“己亥永盛十五年,明王賜名”。橋下河中泊著無數小船,順河向東看去,林疊屋頂之後,是一望無垠的海面,依稀能看到海船落帆後顯出的高高桅桿。

這行人帶著廣南樣式的鬥笠,穿著當地特有的寬袖窄腰,衣擺過膝的“唐衣”,看似普通,可衣料染色沈厚而不張揚,顯非一般民人。當然,如果先註意到他們腰挎短劍,手按短銃,這個結論更是一眼就得。

這十多人以中間四人為中心,三個華人,一個深目隆鼻的歐人。

“來遠橋,一百多年前日本人修的,四年前阮主來廣南閱兵時賜名。百年前,日本人在會安可是手眼通天,整個會安港口的管理,都由日本人握著。別說華人和當地人,葡萄牙人跟荷蘭人都不敢惹他們。可日本幕府鎖國後,這裏的日本人就開始走下坡路,位置漸漸由華人代替。前些年還企圖翻身,我們南洋公司在這裏紮下根,狠狠收拾了他們一頓後,現在再沒什麽聲息。”

樞密院海防司南曹主事陳興華為眾人做著介紹,他本人就是會安華商陳家的子弟。

“南洋危局,難道是跟咱們南洋公司在會安的舉動有關麽?”

小謝皺著眉頭問,他已將越南事務轉交部下汪由敦,以通事館知事的身份來到會安。按照英華的國政設置,他在踏足廣南的文官裏身份最高,幾乎就等同後世的外交部長。可在廣南人的眼裏,先不說還沒將英華視為天朝上國,即便已稱臣納貢,他們覺得也該跟禮部打交道,而不是古怪的“通事館”。

出於此行的異樣目的,小謝沒有糾正廣南人的認識,也沒有遞交國書,就以民間身份來到了會安。

“連對手是哪家都還不清楚,怎麽能說是危局?我看是洋人在故弄玄虛,嚇唬咱們的!”

胡漢山大咧咧地說著,他對眼下的事態進展很不滿意。原本聽說南洋正醞釀著一場大戰,還格外興奮,可到現在,連敵手是誰都還沒弄清楚,自然有些焦躁。

“咱們對會安,乃至對廣南,都沒怎麽大動。真是跟這裏有關,依著交趾的例子,直接鏟平了事!我看這廣南的阮主,就是個斜眼!北面鄭家都滅了,他還擺出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都還沒給咱們英華朝貢,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看著眼前這座也就是個大漁村模樣的港口城市,胡漢山意興闌珊地說著。

“噢,這可是太冒險了,會安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通事館次事郎世寧叫了起來,可他一時也說不清楚,這會安到底怎麽個不一般。

“趁馮塞防還沒到會安,咱們先跟南洋公司在這裏的商館了解下吧。就我所知,不管深淺,南洋之事,總是跟阮主有些關聯。”

陳興華這麽說著,此次他們軍政一行人結伴來會安,主要是想搞清楚南洋之事的根底,同時也是開始為料理廣南國而作準備。

樞密院塞防司馮靜堯的動靜,現在成為南洋事務的風眼。他就是個人形戰標,往哪裏動,就意味著皇帝陛下對哪裏起了興趣。先是交趾,現在元宵沒過,就有消息傳出,他準備要到廣南。

南洋正面臨未知威脅,蕭勝正跟皇帝陛下緊急磋商,塞防司看向廣南,說不定與此局勢有關。通事館、海防司和海軍南洋艦隊都嗅出了其中味道,紛紛趕往會安,摸查底細。為此小謝還緊急召來了郎世寧,備著跟歐人打交道。

一行人過了橋,朝南洋公司會安商館行去,今天正是元宵,會安人八成都是華人,鞭炮劈劈啪啪放著,街道上洋溢著濃濃的喜慶味道。

貨倉模樣的商館就在眼前,一陣喧囂聲響起,小謝還道:“居然有舞獅子的呢”,陳興華和胡漢山卻同時蹙眉。

陳興華是覺得這動靜不符合會安人的習俗,胡漢山卻是聽到了熟悉的金鐵交鳴聲。

再行了幾步,鞭炮聲和青煙中,喝啊哈的打鬥聲和轟隆火槍聲清晰入耳,還隱約看到數百身影,正圍住商館,沖擊不止。

從一派喜慶氣息中,驟然置身戰場,眾人頓時驚住。

商館裏爆起一排橘黃焰火,那是商館護衛的排槍,數人仆倒在地。此時眾人才看清楚,圍住貨倉的多是華人,還夾雜著剃出一條禿瓢的日本人,也有又矮又黑的當地土人。

“臥倒!”

“小心!”

護衛們清醒過來,趕緊將四位要員壓在地上,槍彈咻咻破空聲清晰可聞。

“趕緊調一哨伏波軍來!”

胡漢山朝部下咆哮道,他可是氣得要死,南洋公司的商館,那就等於英華在南洋的面子,不知道哪裏來的賊匪,竟敢圍攻商館,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是北埠何家,不,還有西埠侯家,咦,還有谷彌家,呵呵,都聯手起來了呢,真是想不到,這麽急著找死啊……”

陳興華認了出來,幸災樂禍地笑了。

此時沖擊商館的人,也動用了火槍,兩邊乒乒乓乓打得煞是起勁。護衛們將要員們掩護到了街道角落,暫時看起熱鬧來。視線一轉,街道對面還伏著一幫人,卻是會安當地的廣南兵丁。帶隊的軍官被眾人盯住,似乎品出了目光裏的疑惑和詫異,那軍官灑脫地聳肩攤手,示意這趟渾水可不是他們能攪和得起的。

腳步聲如潮而起,聽著這整齊的節奏,胡漢山松了口氣,該是伏波軍來了,接著他又皺眉,來得也太快了吧?

片刻後,上百淺灰制服的兵丁湧出,分作兩翼,每翼四排,隨著軍官的呼喝,整齊無比地動作起來。

“刻——!”

嘩啦啦,舉槍瞄準。

“發——!”

轟轟轟,排槍射出。

“刻”、“發”不停,四道排槍輪轉不止,跟來自商館的排槍形成交叉火力,那數百圍攻者頓時被打得屁滾尿流。有十來個日本浪人模樣的家夥,揮著長刀,鴨子給給地喊著沖上來,帶隊軍官們不慌不忙地拔出手銃,將之一個個轟倒在地。

“這不是伏波軍!”

胡漢山一眼就看了出來,伏波軍人少,歷來都是三排列陣,而這四排列陣,太熟悉了。

“那是湖南人,去……放……”

小謝聽出了帶隊軍官的口音。

“刺刀——上!”

“前進!”

接著這隊不知來歷的官兵,刺刀上槍,朝已潰決的敵人沖了上去。而在背後,嘩啦啦腳步聲再度響起,藍衣伏波軍的身影漸漸清晰。

陳興華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這幫灰衣兵丁的來歷。胡漢山更是皺起了眉頭,難道是廣南人找來了國人訓出來的火槍兵?

“狗急跳墻了……”

南洋公司會安商館裏,一個胡漢山頗為熟悉的重量級人物現身,南洋公司會董安陸,以公司大東主安金枝的代表身份在操控南洋公司。

“聽說我在這裏巡視,就召集起了人馬,想要解決掉我這個小角色。為什麽?南洋公司在會安,已經擠跨了他們來往廣州和暹羅的生意,只剩下長崎、馬尼拉、爪哇等地的生意,而且還要跟荷蘭人競爭,他們當然不樂意了。”

聽安陸的語氣,這事似乎已經不是頭一次發生了。

“那些兵啊,是咱們南洋公司的。軍官都是鷹揚軍的人,之前吳屠夫留下的,兵是從官家流放到南洋的戰俘裏選的,都是已經滿了年限,有了自由身的人。”

問到最關心的問題,安陸一說,胡漢山一怕額頭,還真忘了。兩三年前,攻占昆侖島,開發金砙,吳崖帶著鷹揚軍前營,殺得來犯的高棉人血流成河。之後留了不少兵丁駐防,現在居然給南洋公司當起軍官來了。

“他們的軍餉,咱們南洋公司還得付一半呢。”

安陸嘿嘿笑著,然後招呼眾人。

“貴客臨門,肯定是為了那件大事,本來我是想元宵後回廣州,找官家詳細說說,現在既然幾位先來了,我就在這裏跟大家說說。”

商館外,硝煙剛散,廣南兵丁怯生生地湊過去,見了一地伏屍,都禁不住膽戰心驚。此時藍衣兵丁護住商館,灰衣兵丁踩過屍群,用帶刺刀的火槍,不論死活,利索地補著刀,更讓這些掛著腰刀,舉著梭鏢,背著藤牌的廣南兵目瞪口呆。

帶隊的廣南軍官還不死心,想多多少少蹭點事,以免被上面責罰,找著了一個正從部下手中接過一柄日本刀的灰衣軍官,諂媚地道:“能否讓我軍來處理……”

話沒說完,那漢人軍官斜著眼一瞟,頓時讓廣南軍官心底一陣發寒。

“滾!”

漢人軍官不耐煩地呵斥著,自然是在怪廣南兵沒搞好治安,甚至懷疑他們是此事的幕後之人。廣南軍官躬著腰,嘿嘿賠笑,招呼著手下縮到一邊。

“媽的……這是咱們廣南國的土地啊!”

廣南軍官一肚子淚水,臉上卻不敢有一絲異樣。灰衣火槍兵的後臺是南洋公司,藍衣兵的後臺是北面的天朝上國,兩方其實是一夥的。

只是南洋公司就足以端掉整個廣南,而天朝上國麽……北面交趾國鄭主可比廣南阮主強,卻在短短半月內覆亡。那個龐然大物一直沒打廣南國的主意,已經夠讓廣南人磕頭直叫老天爺保佑了。

這兩方人馬在會安橫沖直撞,他這個會安守備,能有什麽意見?

現在他最擔心的,還是被卷進了南洋公司跟會安當地商人的恩怨之中,希望南洋公司不會遷怒自己,還有廣南的會安槽司吧……

“李順,你指揮得不錯。年中我就要回鷹揚軍了,有沒有興趣跟我回去?我可以推薦你進新建的長沙陸軍學堂,雖然不如黃埔學堂那麽顯赫,可學出來也是個副尉。”

這漢人軍官正跟一個部下聊著天。

那叫李順的部下是個年輕人,臉頰已曬得發黑,身上氣息一半質樸,一半精悍,他靦腆地笑道:“哨長您過獎了,我也就是死背著操典。回去的事……我在南河仙開出了三十畝地,可是舍不得呢。”

哨長恨鐵不成鋼地一巴掌拍上他肩膀:“老惦記著地作啥?這一路兵當下去,搏不了光宗耀祖,也能搏個金銀滿屋!瞧你現在這收成,是種地種出來的,還是在公司裏拿花紅拿的?”

旁邊有兵丁湊話道:“種地也就能吃個飽,想要吃好,還能娶個漂亮媳婦,靠種地哪行!?瞧好了,今天咱們運氣好,搶到了伏波軍前面,每人怎麽也能得安會董幾十兩銀子賞錢……”

再有兵丁道:“你想娶多漂亮的媳婦啊?聽說廣南的良家姑娘,百兩銀子就任你挑!我可是已經攢夠了,定要找個美若天仙的!”

哨長呸了一口:“百兩銀子……百兩銀子任你挑十個!”

聽著上司和戰友們的笑言,李順摩挲著自己的皮包,裏面裝著三十兩銀子,這是他所有積蓄。當然,一年半以前,他在廣州上船時,可是口袋空空,心頭還滿載著迷茫和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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