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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南北杯盞換,歧路頭不回 第495章 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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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行瘋了!他在保安門上搭起了刑臺!”

已到武昌城下的王堂合如此回報,李肆驟驚,真是沒想到啊,這位“清官”,竟然敢置雍正之令於不顧!他是哪來的這般膽子?難道是演清官演得入戲,弄假成真了!?

再顧不得神武軍本隊,李肆召集禁衛和相關要員,要先趕往武昌。

營地裏,一個青年舉起銅號,吹響了緊急集結號,似乎吹號人情緒很不穩定,號聲斷斷續續,像是人在哽咽一般。

那青年放下銅號,肩膀被人有力地拍了一下,轉頭看去,卻是個面目俊朗的軍將,也就大他一兩歲。他趕緊行禮,這位可是安遠將軍吳崖。原本要任湖廣都督,但因為現在事態沒有完全明朗,只被臨時授了神武軍代統制,實際兼管神武和龍騎兩軍。

吳崖淡淡笑著,手掌作刀,橫裏一掃,這號手就是賀銘,由鐵林軍盤石玉那而來。盤石玉因為要領兵逼常德一線,所以沒辦法到武昌來親自救他姐姐。無奈之下,只好派賀銘跟著隴芝蘭到李肆身前,充當自己的手臂。

賀銘見吳崖這動作,心頭大跳,這是誰阻攔,就殺誰,來多少殺多少的意思。

接著隴芝蘭也朝賀銘微微笑著,手掌回轉不定,這是她剛學到的手語,用來安慰人的,相當於“絕對沒事的,放心吧。”

賀銘努力展開笑顏,但眉宇間的濃濃憂慮怎麽也揮不去。盤金鈴雖只大他幾歲,卻如他再世娘親,感念自不是一般深。除了為盤金鈴擔憂,妹妹賀默娘據說也跟著黑貓混在武昌城裏,由此也在揪心。

武昌府城,那座小道觀深處,一進兵丁重重把守的小院裏,盤金鈴抱住賀默娘,壓低嗓音驚呼道:“老天,你怎麽跟著來了!?”

賀默娘淚水滾滾,張嘴發出咿呀呼聲,不必說什麽,只是這喉音,就讓身後的李四娘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天主教在湖北並沒下力,但去年長沙大戰,天主教在長沙以北鐵爐寺下,埋葬清兵屍體,如早前宜章之戰那般,作了公祭,向遺眷分發骨灰,由此也發展了一些教徒,武昌府衙的那位仵作就是其中一個。

身為仵作,操持是諸般賤業中最賤的一行,歷來都被他人鄙視,但在天主教這個大家庭裏,他獲得了溫暖,獲得了尊嚴。由此這位仵作格外虔誠,自發地在武昌府裏發展下線,拉起了天主會,也得了很廣的人緣。

有此人全力協助,四娘和默娘冒充仵作族中婆子,得了進道觀伺候盤金鈴的機會。負責監管內院的班頭裏,有人似乎也由天地會通過武昌知府連上了關系,對兩女沒有仔細盤查,容她們見到了盤金鈴。

不過也可能是本就再難找到願意做這事的婆子,因為盤金鈴是邪教妖女,不僅身懷蠱毒,還會攝魂的傳言已經遍及整個武昌府城。

盤金鈴確實沒受什麽為難,但之前多日奔波,加上囚禁,額頭還有傷,氣色很壞。長發披亂,臉上汙垢斑斑,就只有一雙眼睛,還閃著平靜的晶光。

聽得賀默娘一陣嗚咽,盤金鈴微微笑著,手指點住她臉上那些假瘡,對四娘道:“怎忍心把我的默娘扮得這麽醜……”

說完兩手在臉上一劃,比出“好醜”的手語,賀默娘又是心痛又是不依地在盤金鈴懷裏撒嬌,將臉頰貼在她的手掌裏,感受著那股眷戀已久的溫情。

回想兩人原本的模樣,竟是一般的出塵靜雅,四娘心神恍惚,心說該死的雍正,該死的張伯行,怎麽還沒下令放人?當真不想讓他們清國得上安寧了?

賀默娘伸手虛撫盤金鈴額頭的傷痕,心中想的是六年前那個冬日,自己拿石頭砸上盤金鈴的額頭,砸得她血流滿面。可盤金鈴卻不管不顧,徑直抱住了她,用那雙眼瞳裏的灼熱純善,破解了她稚嫩心頭裏充盈著的恨意。

“師傅總是這樣,心裏從沒有自己,就為別人想著。好不容易,等來了官家,要迎她入宮,卻還要經這一難。老天爺,到底在為什麽而責罰她呢?老天爺,為什麽不能讓我以身相代,替師傅來受這般苦難……”

想及自己的沒用,賀默娘更是淚眼婆娑。

“能唱天曲了嗎?還得多努力哦……”

盤金鈴比劃著,賀默娘雖是天生聾啞,卻並非不可治。唱天曲裏的和聲,也是讓她學會發聲的練習,所以她才這般關心。

賀默娘正要回答,卻聽外面守衛的班頭驚聲道:“怎麽可能?許是聽錯了吧!?”

另一人道:“我也不相信啊,特地多問了一句,差點就被制臺那手下給砍了腦袋!”

其他班頭也圍了過去,紛紛攘攘地議論起來,四娘心中一驚,比劃了噤聲的手勢,潛到門口仔細傾聽。

片刻後,早前那班頭恨聲道:“不行!這可是要壞咱們一城人的性命!我去找知府商量!”

四娘臉色慘白地退過來,銀牙咬得咯咯作響,眼珠也轉得溜圓。

盤金鈴似乎料了出來,拂開臉上的亂發,顯出平靜容顏,微微笑道:“是要殺我了麽?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賀默娘不知情況,但也看出了反常,轉身再看四娘,見她咬牙怒目的模樣,也猜了出來,驚得差點暈了過去。

四娘冷聲道:“外面的班頭也在拖時間,真無轉機,我就帶著大姑殺出去!外面還有甘大哥領著一支人馬策應!”

盤金鈴低聲問:“有多大成算?認真地說。”

四娘低下了頭,艱辛地道:“四……五成吧……”

嘴上這麽說,心中卻清楚,甘鳳池不過剛收攏兩隊黑貓,外加天地會十多個探子,總數不到四五十人。而剛才聽那些班頭議論,除了原本的守兵,外面又調來了督標大隊人馬。四五成?就算外面班頭幫忙,能有一兩成可能就不錯了。

盤金鈴搖頭:“別哄我了,到時不止死我一個,還連累了你和默娘,即便下到地府,我也死不瞑目。”

四娘也覺束手無策,一顆心惶亂不已。

總督衙門後堂,鄂爾泰正焦躁地來回踱步,又一個人被兵丁推了進來,那人憤怒地朝兵丁咆哮:“狗奴才!長長眼睛,真連命都不要了!?”

兵丁們無奈地道:“張制臺鈞令,不敢不從,還望大人恕罪……”

鄂爾泰見得此人,頓足道:“哎喲!我都暗傳了消息,讓你徑直動手,摘了張伯行的頂戴,怎麽你也被押進來了!?”

這人正是荊州將軍袞泰,他額頭蒸著熱氣,抖著臉上的肥肉,臉上還滿是震驚:“我怎的知道張伯行這般狠厲!?這家夥像是吃了什麽藥,膽子一下就爆了!我身邊雖然有幾十個人,可架不住滿城兵都聽他使喚啊。”

鄂爾泰頹然無力地軟在椅子上,搖頭道:“是啊,這家夥是個青天嘛,當年連先皇的奶兄弟都能扳倒,咱們這些蝦蟹算什麽?想必這城裏的軍將,也都是這麽想的,都想著聽他張青天的話沒錯。”

袞泰不甘心地道:“荊州旗營也該到漢陽了!我已經讓家人出城聯絡!”

鄂爾泰搖頭:“來得及嗎?怕是來不及了……”

道觀裏,四娘握拳拍掌,再多想也怕是來不及了,要拼才能贏,多渺茫的希望,她都要去爭取。

正要說話,默娘像是想到了什麽,猛然扯住四娘……

當李肆帶著禁衛和吳崖等人一路策馬狂奔到武昌府下時,城頭旌旗招展,兵峰如林,張伯行已布置好了全城防務。當時李肆心中一陣透涼,心說自己真是失算,沒料到這位“清官”竟然有了跟雍正直接相抗的心氣,他那清儒的“風骨”呢?

不,他那“風骨”還在,只是戳出了皮肉……

保安門城樓上搭起的刑臺隱約可見,吳崖高聲道:“陛下,請諭令攻城!”

李肆就覺呼吸急促,閉了眼睛,調勻了氣,他沈沈搖頭:“少安毋躁!”

攻城?拿什麽攻城?現在趕到武昌城下的,只有龍騎軍和禁衛,龍騎軍是拖著幾十門炮,可都只是新換的四斤炮。對上武昌這堅固城墻,根本沒辦法,只能等到神武軍的十二斤炮,乃至他從新立赤雷軍裏所調的二十斤炮。

也不是沒炮就沒辦法,但那就得現場趕制雲梯沖車,可與其等著這些古老玩意完工,還不如等著火炮到位。

吳崖自然清楚眼下形勢,他怒聲道:“只造雲梯,蟻附攻城!”

李肆繼續搖頭,雲梯?護城河呢!?武昌靠江,護城河可不窄,填出一截通道,怕不要舍掉數百乃至上千人命,再蟻附而上,眼下這些人馬,根本就不夠堆的。武昌不是岳州,雖然湖北綠營早被打爛,但駐紮在這裏的督標、城守營,再加上當地團練民勇,守城兵力怎麽也有萬人。

總而言之一句話,速攻已是沒有指望。

看向城頭,李肆咬著嘴唇,心道張伯行怕是已經控制了其他清廷官員,乃至控制了鄂爾泰,此人才是一個鐵頭二楞子,他到底想的是什麽,連自家身家性命都不要了,非要向盤金鈴下手呢!?

喧嘩聲不斷,李肆轉過目光,看到的是一桿桿大旗豎了起來,寫著求釋盤大姑的字語,數萬民眾,因為沒有輜重負擔,竟然也都到了武昌城下,正鼓噪不停。

難道是……

李肆臉色煞白,難道是張伯行看到了人心所向,對盤金鈴有了另樣的解讀?

在帳中分析所得消息,竭力思索對策,調度人手,李肆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正神思恍惚,卻聽到四面一陣高亢的悲呼。

奔出軍帳,踏上臨時搭起的高臺,舉起望遠鏡正要看,卻被另一陣呼喊聲給止住了。

那是從武昌城裏傳來的呼喊聲,排山倒海,聲威巨大。

時間倒回幾分鐘前,淩晨,總督衙門側面那小道觀裏,兵丁們將一個高挑身影押上了囚車。

囚車緩緩而行,朝著南面城墻而去,路過一段街面時,一間包子鋪裏的食客們湧出來看熱鬧,這正是之前甘鳳池和李四娘呆過的包子鋪。那鋪子裏原本慈眉善目的包大娘,盯著囚車上的身影,身子劇烈地抖動著。片刻後,似乎憎惡壓倒了畏懼,她在看客身後猛然高喊出聲。

“燒了她!”

街上沈寂了片刻,然後一陣陣呼喝響應而起。

只有三個字,正是李肆聽到的那三個字。

“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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