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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南北杯盞換,歧路頭不回 第470章 大局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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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昊起身時,街上響起一陣喝罵聲,罵什麽聽不懂,可鞭子上肉的聲音卻很清晰,轉頭看去,原來是安南官差正把那兩個阻道小兒拖到街邊,一邊罵一邊用鞭子抽打。

“住手!”

賈昊本來不想管,怎麽處置,那是本地人的事,可之前密議時的那些話又湧進腦子裏。他忽然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兩國親善,他這都督可承擔著重任。

喝止了官差,賈昊帶著點作戲的味道,撫著受傷的胳膊,一搖一晃到來到這兩個小兒身前。這是一對兄弟,大的七八歲,小的五六歲,一身破爛,蓬頭垢面,腳上光著。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

周圍安南民人見賈昊找上這兩個小兒,都搖頭嘆氣,心說這兩個小崽子怎麽也難逃責罰了,竟然攔了天朝都督的馬,不僅都督的坐騎躺在地上喘氣,連都督自己都受了傷。換在鄭王那會,不定已經被士兵綁了起來,明天就成了亂墳崗上的兩具屍體。

賈昊擺出一副和藹面容,蹲下來問:“沒嚇著吧?”

侍衛急了:“都督,你的傷……”

賈昊搖手,還朝侍衛要了些飴糖遞過去,兩個小子畏畏縮縮地接過,勉強鎮定下來。

安南官差跪地稟報說,這該是鄭家優兵之子,估計家人已在阻抗天兵時被殺,他們就流落街頭,乞討為生。這段時日裏,升龍府多了不少這樣的孤兒,城民攝於天威,不敢周濟。

見著他們一人捏一把糖,想吃卻又不敢在他面前吃,臟汙小臉上還蓄著驚惶和迷茫,賈昊心中一酸,他忽然想起了若幹年前,自己跟吳崖,不,吳石頭一同破家後,在礦場裏挖礦,累得不成人形,夜晚躺在山坡,仰望星空,也不知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裏。那個時候,自己臉上的表情,也該跟他們差不了太多吧。

再想到四哥兒,嗯,有一天,四哥兒將他們聚起來,發給他們短劍,告訴他們,總有一天,他們能成為他,那時候大家都覺得,那是需要奮鬥一輩子才能達到的高度。

從那時到現在,不過六七年,賈昊覺得,自己已經隱隱挨著了那個高度,只是以前的那個高度。四哥兒一直在朝上走,一刻也不停息,他們磕磕絆絆追著,怎麽也不可能跟四哥兒並肩。

但當他們看向別人時,這個高度就如同當年四哥兒看他們一樣,四哥兒向他們伸手,給他們帶來了全新的未來,如今,他也有力量伸手了。

這時候賈昊心中那股作戲的心思已經不翼而飛,之前的七人密議,也有了另一番認識。交趾終究會是華夏的,這是命定的,縱然會有暫時的苦難,縱然馮靜堯那幫權謀縱橫家是懷著別樣心思伸手,但最終的結果是……

賈昊朝這姐弟伸手:“跟著我吧,跟著我成華夏人。”

兄弟倆不怎麽會華語,傻楞楞地看著賈昊,官差一頓嚷嚷,兩人呆了好一陣,淚水驟然落下,已不知該怎麽表達自己的喜悅和感激。

賈昊接著道:“總有一天,你們也會成為我,但這不是平白無故的。你們必須用你們的忠誠,你們的生命,和你們所有的能力,去回報華夏,那也將是你們的華夏。”

這番話即使被官差轉譯了,兄弟倆也沒完全明白,但聽到“忠誠”、“回報”,也大略知道賈昊在向他們要求,幾乎是五體投地般紮在了地上。

賈昊起身,撫著兩個小子的腦袋說:“從今天起,你們就姓賈了。”

街邊靜寂了好一陣後,猛然發出了熱烈的歡呼,不少人都躬身長揖,朝著這位年輕的將軍致敬。“仁德大將軍”、“佛提督”等等名號,由此而始,一層層地套在了賈昊身上。

賈昊以身作則推動著“兩國友善”的同時,之前的七人密議也正緊鑼密鼓地落實為樁樁實務。在安南國王黎維禟的強烈堅持下,《英越盟約》成了《升龍誓約》,用黎維禟的話說,安南就是華夏的藩屬,怎麽能以平等姿態會盟呢,所以該是安南向英華獻上效忠誓言。

既然安南鐵了心地要將英華認作天朝上國,英華一方自然也不會推辭。收到了李肆本人的安撫書信,並表示英華的“儒士團”不日將抵達安南,以孔尚任為首的儒士們將幫助安南建立穩固帝統,黎維禟涕淚縱橫地回信,懇請在適當的時候赴黃埔覲見皇帝陛下。

在時勢變換的安南,還有很多人情緒激蕩不已,已升任安南節制,手握一國軍權的莫高極就是一個,就覺自己騰雲駕霧,已成神仙,直到天地會的那個神秘人黃爾說:“莫節制,身居高位,可要註意節制哦”,他才如冰水上頭,驟然警醒。

他的位置是誰給的?他這節制是幹什麽的?

莫高極恭謹地朝黃爾鞠躬道:“天朝但有吩咐,縱然赴湯蹈火,小人也無一分怨言!”

與此同時,原本的諒山督鎮阮善允坐著馬車,神智迷糊地進了升龍府,車廂裏還坐著袁應綱,正一臉有趣的神色打量著他,目光偶爾掃到某處,阮善允就覺得痛意又升了上來。

袁應綱道:“沒事吧,本官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阮善允臉紅著低頭:“謝過袁大人,就是剛才扯到了……”

袁應綱呵呵笑道:“時勢不同了,之前你跟隨鄭主,也不過就是扯蛋一般,只要忍得一時痛,未來必定天高海闊。至於你的兒女,我會照顧好的,特別是你的兒子,該有更大的天地去伸展伸手。”

阮善允楞了片刻,無奈地再度拱手道謝,他已被袁應綱“說服”,成為升龍府新的鎮守。而他的兒子,也將作為人質,送入黃埔講武學堂,成為一名英華軍人。

進到升龍府,看到的是一片歡歌笑語的景象,遠異於以往的沈寂漠然,阮善允眨著眼睛,心說這天朝上國,到底會給安南帶來怎麽樣的未來呢……

“真沒看出來,這小子還有這麽高的演戲天份?”

將近十月,廣州城西,一座宏偉樓閣拔地而起,這不是道觀、佛院或者官衙,也不是酒樓,正門匾額上掛著“山海樓”,左右還有門聯“書山止巔,學海無涯”,看這意思,竟是一座藏書樓。

樓閣頂層的欄臺邊,聽著身後正稟報交趾事宜的馮靜堯說到賈昊的事跡,李肆如此感慨著,渾然不知他是冤枉了賈昊。

馮靜堯為賈昊辯護道:“都督將戰繳分出來不少,在升龍府建了孤兒院,收養那些因戰事失親的孤兒,看都督待他們的心意,該不是……”

李肆忽然發脾氣了:“他這時候才想著積陰德,晚啦!還開孤兒院……他一個,羅貓妖一個,謝八尺一個,都不是好東西!一堆堆女子往我身上塞,我那內廷養得起這麽多人麽!?”

馮靜堯苦笑,這幫家夥確實坑得官家不淺,加上安南王送來的女子,已有兩三百個安南女子塞到了官家身邊,好死不死,羅貓妖居然從藏地搶來了準噶爾的寶音公主,兩面湊在一起,怪不得官家會大發脾氣,想必是遭了五位娘娘,特別是嚴娘娘的冷臉,正滿心不暢快吧。

接著李肆搖頭失笑,要發脾氣,也不必對著馮靜堯發,還是等那幫家夥回來後再好好收拾吧。

“跟賈昊說,他管的是軍事,別在安南搞孤兒院一類民事。收養的孤兒,分到軍中當……養育兵,讓軍官當侍從使喚。施恩不要白施,必須要求回報,這樣才能讓受恩之人擺正自己的位置。”

隨口點撥了此事,接著李肆就跟馮靜堯談到了正事。薛雪和馮靜堯等人的七人密議,名義上是跟他無關的,實際他才是最終定案之人。但正如薛雪所說,他這個聖道皇帝絕不會承認是他有此用心,如果安南形勢有變,他就必須站出來,將這七個人當替罪羊料理,充當事態最後一道防線。

密議之後的《英越盟約》都是他親自厘定好的細則,馮靜堯回來通報進展,這就意味著安南大局已定。

李肆對他們議定的借鑒前明東林黨模式分割農耕工商事很是讚賞,同時也補充了一些操作上的細節要務。

交趾貧弱,貧弱到什麽地步?交趾的賦稅核心是人頭稅,每個納稅人口每年交1貫2陌,大致相當於1.2兩銀子,此外還分兩季交免疫丁錢,合計大約6陌(0.6兩銀子)。交趾全國有二十萬左右的納稅單位,分為八千多個相當於裏的“社”,一年下來,農業賦稅不到四十萬兩銀子。

再加上鹽稅、市稅,李肆在看鄭家所掌握的戶番籍檔時,還以為自己眼睛花了,交趾一國,政府一年的財政收入僅僅相當於六十萬兩白銀。就這六十萬兩白銀,要養活皇室、鄭家、官僚和軍隊。

一年六十萬兩白銀的國庫收入,這是什麽概念?交趾人口可不少,當年明朝收安南,史書記載是得三百二十萬人口。到得如今,即便有鄭阮之戰,但交趾也已經安定了三四十年,人口怎麽也該到四百乃至五百萬的規模,卻只有區區六十萬的國入,由此可見,貧弱的不是交趾國,而是交趾的政府,因為世族的存在,因為官僚的落後,所以政府對國家的掌握力度非常弱。

對比而言,廣西不過百萬人口,僅僅只是田賦丁銀,在雍正年間就要承擔三十九萬兩白銀,論及管制技術,交趾比滿清落後了好幾倍。

當然,交趾跟英華更沒法對比,英華二年的國入預算年中就已經出來了,地方稅務因為收了廣西、雲貴、湖南和福建四府,已經膨脹到了四百多萬兩白銀。而國稅方面,受益於工商稅則的進一步細化,以及國稅部門的漸漸完善,一千萬兩的目標並非空中樓閣,而且工商總會還覺得並不苛刻,因為新納工商成員眾多。

就這一千萬兩的中央財政,李肆還覺得很不滿足,因為養軍養官的開銷占了大半,使得他能用在教育和公共事業上的費用遠遠不夠,所以他的多項大計劃,都還只能處於緩慢的催熱期。

現在看交趾這狀況,李肆都有些擔心,交趾能不能承受得住英華資本的沖擊?到時候可是上千萬乃至更多資本湧入到礦場和田地上。

“海關必須盡數握在我們手中,不容交趾人過問。再讓向懷良盡快設好工商總會越南分會,強力約束英華在交趾的工商,他們在交趾不僅享受銀錢之利,還只受我英華法令管轄,不受交趾法令約束,百般便利,必然會生事端。所以得把他們盯緊。另外,跟徐神棍說一聲,交趾也是處可為之地,讓他盡快跟著進去……”

交代了幾項原則,李肆就不再繼續深究了。即便有隱患,但交趾之事,大局也已經落定,剩下的工作,就交給下面的人去操心吧。現在,他還有另一樁大事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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