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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雄鷹入蒼天,北塵飄故卷 第426章 我胤禛接下這樁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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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忙得很充實,可越忙卻越失落。

康熙將他和胤祥放出來,丟到戶部,他是鼓足了心氣要把事辦好,不止為爭取聖眷,還因為他心中正沈著深深的恐懼。

皇阿瑪安好,預料中的混亂只是曇花一現,快得不等他派去廣東的馬爾泰回來。皇阿瑪回到京城後,就撞上又一樁立儲風波。胤禛不清楚皇阿瑪會怎麽處置,依著他的看法,這次即便不立儲,也該表明一些跡象,讓大清人心能真正安下去。要知道,這八月的大半月裏,大清幾乎已經散架了。哪怕是一個再尋常的帝王,都該消解這般風險,對儲位有所交代,更何況皇阿瑪是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敗得那麽慘,還配稱千古一帝麽?

這個雜念冒出泡,馬上被胤禛自己掐滅了。

他很恐懼,是因為自己沒指望了。不管是皇阿瑪沒清醒前,京城那一番動蕩,還是皇阿瑪清醒後,馬上就召十四回京,兩面都沒他的事。動蕩時臣子們都看向老八,局勢落定,皇阿瑪卻在看十四,自己在臣子,在皇阿瑪心中,就如現在幹著的差事一樣,就不在喧囂舞臺上,而是敲鑼打鼓的樂班子裏,不但瑣碎,而且專門得罪人。

胤禛恐懼的還是,在那動蕩之時,他也鬥膽放出了自己的試探。算算日子,馬爾泰如果來回都不停歇的話,這幾日就該要回來了。他還拿不定主意,是幹脆將馬爾泰滅了口,讓此事了無痕跡,還是再朝著這條路向深處走走,看到底能走到什麽地方。

“皇阿瑪,該是會定下十四的了吧……”

胤禛的判斷不止來自於康熙,還來自於自己的門人,此前他刻意籠絡,甚至還盡力耕耘年氏,可年羹堯依舊義無反顧地攀上了胤禎,年羹堯……

想到這個名字,胤禛咬牙捏拳,憤怒如狂潮在心底沖撞著,身邊隆科多正一臉哀戚地說到自己的二兒子落在南蠻李賊手裏,胤祥報以同情的哀嘆,他也壓住了心緒,拍著隆科多的肩膀,許下了盡力幫上一把的承諾。

“除了十三,誰又來伸手幫我一把呢。”

胤禛這般自憐著。

“真如李相所言,這將是一場大風浪,莫非我等就袖手坐看,不伸手拉起幾個?”

“沒有人在岸上,衡臣,只是皇上暫時栓住了你我,不管是你還是我,一旦伸手,必將沒頂。”

京城某處樸素宅院裏,張廷玉一臉急切,斜躺在塌上的李光地如枯燈一般,似乎已快燃燒盡最後一絲生命,眼神渙散地回應道。

張廷玉還是不甘:“可儲位空懸,國體不固,臣僚執正上書,卻要受此劫難,這於理不合……”

李光地嗤笑:“理?哪家的理?”

見張廷玉怔忪,李光地喟然道:“衡臣,莫非你當今日之天下,乃漢唐宋明之一色天下?”

張廷玉變色,片刻後恭恭敬敬長揖到底:“望榕村先生教我……”

李光地滿意地點點頭,待張廷玉再坐定後,開口之語,又讓他坐不住了。

“皇上乃滿,臣民乃漢,滿在上,漢在下,這就是大清國體,如此國體,豈能以舊理相待?”

見張廷玉呼吸急促,卻還能聽得下去,李光地也不再打機鋒,喘著氣,斷斷續續道出一番話。

“我朝開國以來,可有相權?無,內閣為實?虛,大清帝王之權,三千年來,怕只得始皇帝能及。靠著百萬滿蒙,驅策泱泱華夏,帝王傳續,自有一番章程。”

“皇上兩廢太子,何故?非太子不賢,非太子遭忌,實乃太子分君權耳!大清帝王居一,提領萬務,儲君居於何位?”

“那等腐儒,再三再四,以儲位試君心,欲將滿人之君當漢人之君,謬矣!”

張廷玉抽著涼氣,這位理學大師,朝廷重臣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瞬間顛覆。

李光地繼續道:“滿漢之分怎可去?去不得的,剃發易服,雖三百年,終也淹不住三千年華夏之風。我漢人,終究是漢人,彼滿人,終究是滿人。道統出於我漢人,立於華夏,衡臣啊,你真心相信,我大清之君,就如漢唐宋明之君?”

張廷玉戰戰兢兢,不敢出聲,李光地興許是覺得死期將至,才敢在自己面前袒露心扉。不想這個理學大師,康熙心腹老臣,開口就是華夷之辯,滿漢之分。

李光地呵呵輕笑,像是在嘲笑張廷玉的反應:“道統重於君,雖剃發易服,留得道統之脈,也是權變。孔子曰仁,仁有大小,從大到小,有存道統、存天下、存社稷,存君國,再存萬人、千人、百人、老弱,只要有得存,就有大仁小仁之分,舍小仁而得大仁,這是比舍身留氣節更難得之事。”

他出了口長氣,悠悠像是在憶往世,“黃梨州、顧亭林、王船山,他們即是看透了這一層,南明覆滅後,再未掀動人心,而是與大清相洽,圖的就是一個大仁。這大清,終究能存下道統,若幹世後,道統或許會覆,或許會變樣,但終究根基不變。但現在,我理儒於君,就得循君臣大義,存住道統,守住大仁。華夷、滿漢,那是小仁,自存心間即可。”

再看向張廷玉,李光地繼續發散:“因此這大清,雖是滿人之國,若是我輩漢人不爭而棄,道統也將玉石皆焚。若是我輩去爭,那麽這大清,也將是我漢人之國。今上即是心懷如此宏願,才開得盛世偉業,三千年莫有能及之世……”

“惜乎,今上聖明,卻遇南蠻大敵。那南蠻,抑儒興百家,道統傾覆。仁有大小,敵有生死,南蠻,即是華夏道統不可戴天之死敵!”

此時他終於轉回正題:“順君意,成全君臣大義,讓這大清,雖有滿漢之分,卻仍行若一人。治世能存大仁,得盛世。此時亂世,能存道統,滅死敵,你……可懂否!?”

若是李肆此刻在此,絕對是懂了,因為這番言論並不陌生,兩百多年後,日本人舉著大東亞共榮的旗幟入侵,支撐汪精衛去投奔日本人,主持偽國民政府的,就是這大小之“仁”。汪精衛並非首創,蒙元到滿清,儒家已經積澱出相當深厚的底蘊。

張廷玉品了好一陣,眼瞳裏閃著細碎的淚光,就覺眼前這個老人,渾身充盈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舍身為仁的氣勢。

他俯首拜道:“弟子懂了,心中雖有華夏,眼中卻無夷狄,中外自是一家,君父蓋天,我等臣子,就只為君言……”

李光地的意思,就是不能置啄聖裁,唯行而已。但張廷玉還是有些疑惑:“這儲位終究是難穩,我等臣子,變亂之際,又該如何自處?”

李光地扯扯嘴角:“我早已說了,大仁為上,我大清……帝王專裁,儲位之事,也是天家私事。但事有權變,若是到非常之時,小仁讓大仁,小理從大理,只要是為天下安寧,即便是何等謬妄之事,都要有心行得,有心認得。”

張廷玉終於得到了自己此行最大的收獲,他楞了好一陣,才完全明白,怪不得李相之前不準他洩露遺詔內容,不到最後一刻,那遺詔也是不著數的。只要讓天下安寧,只要讓社稷穩固,什麽事都得做,什麽事都得認。

李光地嘆氣:“我已行將就木,以己之身度今上,這一關雖過,下一關也不是久遠之時,就不知到那時,哪位阿哥能心懷霹靂決斷,不管是順是逆,能讓這天下穩穩過手。”

張廷玉閉目,將這一番心緒沈入心中,字字嚼碎,再不留下清晰之影。

九月初三,康熙還在暢春園靜養,雍親王府,忙得頭頂生煙的胤禛一回府,整個人就如被霹靂擊中一般,完全呆住了。

馬爾泰回來了,還把他陷於賊人之手的女兒帶回來了。這個昔日他略微有些印象的少女,正一臉深沈地看著他,看得他內心都在發毛,就感覺天地恍惚也消散了,只有這個少女立在眼前,將一股冰涼粘稠的感覺一圈圈纏在他身上,讓他呼吸越來越艱澀。

“茹喜代李天王而來……”

這感覺瞬間就從虛幻變得真實,驚得胤禛四下張望,可這本就是密室,除了戴錦、馬爾泰和這茹喜身後的小侍女,就再無他人。

茹喜跪伏在地,渾身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因見到魂牽夢縈之人而喜悅,還是因自己要跟著他走上不歸之路而恐懼。有那麽一刻,她恐懼得有些想退縮,李肆那雙看透自己內心,操縱他人命運的眼睛,還有那刻骨銘心的疼痛,讓她直想尖叫,可一股不屈化作熱氣,讓她撐了下來。

“茹喜帶來了李天王的致意,李天王將以我為手臂,讓王爺得償所願。”

她的情感在狂叫,就只是我而已,我絕不想跟那個李肆再沾上一點關系!但理智卻在低語,此刻的自己,背後若是沒有李肆,將沒有半分價值。

胤禛將自己的怪異感覺當作太過驚訝的失態,像是開玩笑一般地問:“那李肆,開出了什麽條件?”

茹喜擡頭直視著他,緩緩搖頭道:“沒有,對李天王來說,王爺能登位,就是他所願。”

胤禛楞住,那股冰寒的感覺又在心口泛起,他冷冷一笑:“也算是個好男兒,便是視我為宿命之敵了。可他……憑什麽說這話?他雖聲勢大噪,已領一國,卻終究不是老天爺,能操縱得了我大清的帝王之位。”

茹喜沈靜地道:“八阿哥,馬上就要失勢,徹底失勢,十四阿哥大概會封王,這是李天王安排好的……”

胤禛瞇住了眼睛,茹喜繼續道:“但是,皇上絕不會立儲,不到那一刻來時,答案絕不會揭曉。”

胤禛忽然很口渴,他壓住了自己開口詢問的沖動,繼續聽著。

茹喜再道:“那一刻,就是王爺的機會。”

胤禛再難按捺,脫口問道:“那要等多久?”

茹喜微微揚眉:“李天王說過,那不會太漫長,而要把握住那個機會,就只有靠茹喜這只手。”

良久的沈默,胤禛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走到門口,再轉身,他很認真地道:“這樁挑戰,我接下了。茹喜是吧,就留在我身邊。”

一邊的馬爾泰面露狂喜之色,這就意味著,自己攀上了雍親王這一枝,想想自己這個女兒,可真是非凡人物啊……

茹喜面上不悲不喜,心中卻是狂瀾湧動。

夜色已深,胤禛在自己的禪室裏念著經,戴錦在門外咳嗽了一聲。

“婆子驗過了,她和那侍女,都已非完璧,而且……還是新破的。”

胤禛面頰抽搐著,眼中也迸出莫名的熾熱之光,他機械地繼續念著經,好半響後,面頰才平覆下來,眼皮也頹然垂落。

一卷經文念完,胤禛的聲音像是從泥胎菩薩像裏發出一般:“去宗人府給她辦個格格,查驗的婆子……”

戴錦點頭:“奴才曉得,定會辦好。”

第八卷 雄鷹入蒼天,北塵飄故卷 第427章 你李肆能否跨過那道門檻

康熙五十六年,風雲激蕩,遠比另一個時空裏的歷史精彩。但至九月,之前的硝煙、血火,陰謀盤算,各色人物的出演,都僅僅只是正戲開場的鑼鼓。廣州黃埔無涯宮,李肆在肆草堂置政廳的鹿皮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平靜地註視著一個人,正是這個人,將大幕緩緩揭起。

“一萬於十萬,一萬乃小仁,十萬乃大仁。舍一萬而活十萬,即便是食人逆倫,也存下了大仁?孔先生,此言若是真道,歷輩衛國抗敵之士,豈不都成了不仁之人!?”

旁邊還有個人,正一臉憤慨地指責著,這是翰林院檢討唐孫鎬。

“先賢非止言仁!仁義道德,只執一端則成謬!活人為仁,義又何在!?無義之仁,亦非仁也!以生靈之數較大小,這不正是孔聖所棄之楊朱論!?”

唐孫鎬還在文縐縐地噴著,李肆揮手止住,再看向那個一臉恭謙,虛虛坐在對面的老者,眉頭微微皺著問道:“岸堂先生來英華,我李肆當倒屣相迎,何苦如此自汙?”

這老者正是孔尚任,以訪病為由南下,一進英華治下,就宣稱自己是避禍而來。十天前,更在新會拜祭當年葬身民人肚腹的死難者,祭文為各家報紙轉發,題目是《新會仁人》,內容則是唐孫鎬正在批判的大仁小仁。

孔尚任此文是在為新會食人開脫,就這點而言,是赤裸裸地攻擊李肆將新會當作“抹黑”滿清工具的惡行。跟隨孔尚任祭奠的還有數千士子,甚至不乏當地官員,影響非常大。各家報紙刊發這篇祭文,也附著立場不同的評論,一場大討論似乎又漸漸成型。

可李肆之所以說孔尚任是自汙,就在於他這言論本就很容易駁倒。如唐孫鎬所言,這番言論是功利道德主義,這就跟犧牲一人救十人的選擇一樣,執政者都以此準則行事。但這屬於可做不可說之論,小到一家相處,大到一國政治,這些話是不能擺在明面上的,亮出來就必須批駁。若非孔尚任是孔聖之後,本人又是大才子,大家對他都還算客氣,恐怕報上已是鋪天蓋地的唾罵。

孔尚任已年近七旬,顫顫巍巍地道:“尚任唯求盡綿薄之力,助天王凝人心而已。”

李肆沈默,片刻後示意唐孫鎬退下,要這個熟讀聖賢書的翰林郎來,不過是備著自己預料出錯,這孔尚任要學唐僧耍橫,訓斥自己,好有個助陣的罵手。

現在孔尚任承認是在自汙,反而讓李肆心中更不踏實。

孔尚任跑來英華,為何要大張旗鼓地來這麽一下,以孔聖後人之尊,丟出即便是一般讀書人都難出口的謬論?

難道這是獻上投名狀麽?就是讓李肆能占據輿論制高點,好好地訓斥一番孔尚任。

事情似乎就是這樣,孔尚任來英華胡說了一通,李天王出面,好好訓斥一番,孔尚任再自承學識淺薄,李天王儒學精深,孔聖之後也要五體投地,他孔尚任的價值不就這麽出來了麽?直白說,孔尚任就是個不請自來的托。

李肆淡淡道:“我英華人心已定,各安其道,何必多此一舉,再攪人心?”

孔尚任這托似乎還含著另外的盤算,要駁斥大小仁之說,就得高舉孔聖之仁。李肆最初想到的,是那幫以《士林》和三賢書院糾集起來的文人,還想著興儒,所以找上孔尚任,一起演了這麽一出。

孔尚任一聲長嘆:“非如此,天王怕是不信尚任的來意。”

李肆呵呵一笑:“岸堂先生不就是為北面當說客而來的麽,我已等得心焦呢,怎會不信?說吧,那康熙,開了什麽條件?”

孔尚任老臉抖動,顯然是不太適應李肆這麽直接,更是沒料到李肆似乎本就持著議和之心。

李肆繼續笑道:“沒錯,我無心再打下去。認真說起來,從最初立國,到四面拓土,再到湖南兩番大戰,我李肆……都是為守土,為守利而戰,絕非惹是生非之人。所以啊,岸堂先生,什麽生靈塗炭,什麽天下安寧,這些虛話就不必再說了。你也該知道,我是生意人出身,只要價碼合適,諸事都好商量。”

這話說得孔尚任更是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你李肆在聖君盛世都悍然作反,現在幾乎都將整個南方占走了,你還不是惹是生非之人!?

可李肆這麽直率,孔尚任也就順水推舟,徑直攤了牌。

聽了樁樁條件,李肆聳肩:“連王都舍不得封,還只給廣東,康熙老兒,誠意不足啊。”

孔尚任趕緊道:“皇上……康熙有言,只要天王有心應撫,名位和轄地都好商量。”

李肆冷笑:“商量……商量個兩三年再說?”

他盯住孔尚任,很認真地說:“最少我要個英王,地盤就以實際控制線為準,而且與我相鄰之省,駐軍須報備於我,官員人選也得我首肯,就叫……李選。”

聽得李肆似乎將自己代入到了三藩角色,孔尚任瞪眼吹胡子,一臉怒意,讓李肆有些奇怪。漫天開價,坐地還錢嘛,至少自己表露了可以談的意思,這老頭也是懂官面運作之人,又有什麽好氣的?

卻不想孔尚任沈吟片刻,眼中閃出決然,像是下了大決心地開口道:“老兒此來,確是為北面傳話,可也懷著一顆扶正華夏之心。既然李天王無心於此,老兒再無多話!”

他起身拱手,一臉憾恨:“老兒以為李天王真是心懷華夏之人,沒想到,竟欲效三藩而行。北面傳李天王一心攬利,這英華一國也只為銅臭而立,原本還不相信,現在看來,竟是真的!”

誒……

李肆怔住,跟預想出了點偏差呢。揮手止住孔尚任,讓他仔細說清來意,老頭氣呼呼說了個透,李肆這才恍然。

孔尚任的來意,表裏如一,他是真來投英華的。康熙給了他這個機會,甚至還不阻他帶上直系家眷,他也樂得弄假成真,就此逃離北面那個讓人窒息的世界。

他雖是孔聖之後,可非衍聖公一系,對自己身份所載不是特別看重。而且他本人受教於明清變際之士人,與前明遺士相交頗深,華夷之辯深藏於心。雖在滿清出仕,卻醉心曲詞文字,所作《桃花扇》天下傳唱,其中頗有犯忌之處。他遭罷官,正與此有關,更加深了他對滿清之治的認識。

若是滿清統掌華夏,再無歸處,他也就“且把夷朝作華朝”了,可英華驟起,將滿清天下捅出一個大窟窿,甚至不到兩年,幾乎就踞整個南方而立,也讓他心中有所觸動。

只是如此,還不足以讓他直接投英華,可康熙竟然直接找上他,要他一面作使者,一面作間,他何樂而不為?

孔尚任確實真心勸和。但聽得李肆竟然是想效仿吳三桂之流,頓時就惱上了。

李肆勸解道:“我李肆當然是要覆華夏的,可征程漫漫,總得一步步行去,不可能一蹴而就嘛。”

孔尚任臉色稍緩,自揭了底細,話也就說得更開了:“天王欲如何回康熙?”

李肆反問:“以岸堂先生所見呢?”

孔尚任老臉浮起激昂光暈,幾乎是呼喝出聲:“承華夏正朔,繼前人偉業,驅逐韃虜,恢覆中華!”

咳咳……

李肆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這家夥藏得深,竟是一個老憤青。

接著孔尚任的話將李肆驚住,就聽他道:“前明遺澤未滅,人心猶存,天王就該訪得明室後裔,奉其為帝,以攬天下人心,一力北伐,反清覆明!”

他說到“反清覆明”四字時,還摘下了自己的瓜皮帽,光禿禿的腦瓢,辮子已經剃掉了。

置政廳裏回蕩著老頭中氣十足的話音,好半天都沒消散,李肆原本很是隨意的臉色漸漸凝重,二郎腿也放了下來,就認真盯住了孔尚任,想從他臉上看到其他什麽東西。

沒有其他東西,就是一股純粹之氣,這是孔尚任十足的心聲,再真實不過。

李肆瞇住了眼睛,心說康熙老兒,怕是知道你孔尚任的心聲吧,所以才派了你來。說起來,康熙選中你,就跟自己送茹喜到胤禛身邊一樣,都是不懼其本心,甚至就是要用這本心。

此時他暗自後悔,本可以輕飄飄一句話,就讓這個人在半路上以各種意外蒸發掉,現在可好,收下的是這麽一個木馬。

“老先生且安頓下來吧,你在新會之言,天王府終究是得批駁的,至於後事,康熙囑你聯絡之人是誰,我直接回他話。這段時間,就多看看,少說話,如何?”

此時自然不可能再動手,甚至都不能將孔尚任軟禁了,李肆只好放出拖字訣,希望能消減孔尚任對國中輿論的影響。

孔尚任可想不到自己一番反動言論,讓李肆這個大反賊居然對他動了殺心,而李肆這番交代,也更不會當作警告之語,就以為是尋常交待。對李肆沒有正面回應他的提議覺得有些不滿,郁郁地應下。

“原以為這道門檻很容易就能消解,可孔尚任一來,這個門檻頓時拔高,你也不得不認真面對了。”

黃埔書院,段宏時、薛雪和李肆在涼亭相會,密議此事,段宏時是一臉淡然,顯然早有所料。

段宏時接著道:“天主道將陰雲拂去,人心大活,可逐一之性未消,儒教士子,自然還想再舉大旗。”

薛雪跟隨段宏時學了這麽久,已是很有心得,他對當前態勢另有總結:“人心懷古,往日棄掉的,現在才覺得好,卻又不珍惜現在的,總之還是為著他們的利。”

李肆冷笑:“不少官員上書,特別是屈明洪屈承朔父子說得更清楚,勸我先奉明室,再禪讓得帝,內裏到底懷著什麽心思,還真是讓人齒冷。”

他嘴裏這麽說著,心中也道,這的確是一道門檻,英華能不能成正果,之前一戰是外,現在這道門檻是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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