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卷 天道扶綱常,龍虎戰人心 第400章 戰長沙,血對血 (1)

關燈
湘江東岸,從長沙城到瀏陽河,再至奎唐河,槍炮轟鳴,殺聲震天。

他是長沙城守營的普通一兵,上有老下有小,平日帶著一幫營友壓榨城中游手,還打發游手替自己站崗侯點,日子雖不敢跟富貴人家比,卻自有一番滋味。

可現在他不得不帶著這幫營友,頂著藤牌,揮著腰刀,朝天心閣上沖。別說他,城守營的千總都身先士卒沖在前面。湖南提督何騰林、長沙知府沈敬的頭顱正高高掛在巡撫衙門,也就是現在的靖逆將軍行轅門前。

康熙那句“失寸土者斬”的諭令不是兒戲,這兩人就得背負天心閣失守的罪責。靖逆將軍鄂倫岱也被降了三級,戴罪立功,跟縋入城中的湖南巡撫葉九思一同,正紅著眼地要收覆天心閣。

自家媳婦和小子該就在遠處看著吧,他機械地隨著人潮沖上通向天心閣的階梯,心中還翻騰著雜念。前方轟的一聲巨響,再聽到城守營千總那拉長得變了調的尖嗓門在呼號,擡頭看去,正見到千總跟著幾個兵丁,身軀如斷線風箏一般飄飛而下。

我會死嗎?我不想死……

他喘著粗氣,就覺得尿意難當,腿肚子也抽了筋一般,但他腳下卻沒停一步,身邊營友跟他一般模樣,眼中閃著絕望的光芒,臉上卻像是戴著厚重面具,漠然地潮湧而上。

槍聲響個不停,前方人群如拍上礁石的浪花,一波波急速消散。眼前營友的密集背影驟然一空,他一腳踩上一顆人頭,身體滑了下去,不到十步遠的矮墻後,一排帶著刺刀的火槍蓬蓬開火,血水如瓢潑一般澆了他一背。

當他站起來的時候,身前身後都再沒活著的營友。無數念頭在他腦子裏閃過,他想抓著其中幾個,比如跪下投降,比如棄械而逃,可這些念頭都滑不溜手,最終就是一個念頭充塞了他整個大腦。

沖上去,大家都得沖上去,誰敢投敵,誰敢逃,整營所有人的家眷都領不到一文撫恤。

前方那群紅衣兵的身影就像是能燒熔一切的巖漿,灼得他再難忍受。他扭曲著嗓門,發出一聲非人的低叫,僵直著身軀朝前飛撲。

噗噗噗……

紅衣兵都懶得開槍,正面側面幾枝刺刀同時捅進他的身體。意識消散的那一刻,他長出了一口氣,解脫了,這該死的世道,他解脫了。

“這些家夥是中瘋魔了麽?”

看著鋪滿臺階的敵軍屍體,英華軍一個士長面露不忍地嘀咕道。

“沒得活了!兄弟們!都去死吧!”

奎塘河西岸,勇略將軍諾爾布旗下,內務府正黃旗包衣滿洲佐領八格瘋魔般地呼號著,在他身後,大群身著涼綢短褂的兵丁自浮橋沖上河岸,朝遠處的猩紅身影沖去。

“你們是皇上的包衣,皇上念著主奴情分,不在營中砍你們的頭!讓你們死在疆場上,還能得一個忠勇戰歿的名分,福澤眷屬。如此浩蕩皇恩,你們可以無憾了,去死吧!”

大帥諾爾布的呵斥還回蕩在八格心中,當時他涕淚滿面,朝北叩謝不止。

此刻他依舊涕淚滿面,不止是他,左右還有江西綠營,一個個都是一邊哭一邊沖鋒,官長們都用著吃人一般的語氣說,今天就是死期,別再奢望活下去。

數千兵丁湧上河岸,分作幾個大箭頭,朝一裏外擺成幾個寬而淺的紅衣大陣撞去。咚咚的打樁聲始終沒有停過,碩大的鐵彈如鋒利斬刀,一刀刀切割著上岸的人群,像是剁著肥美的肉餡,每一刀都濺開無數血汁,還帶起片片零散碎肉。

一些箭頭直接被炮火打垮,趴在河岸邊再不肯前進半步。八格卻不能停,也不敢停。沖到兩三百步外,嗖嗖的開花彈曳落而下,炸開團團焰火,雨點般的鐵片洗刷著人群。一發開花彈在兩三丈高處炸開,八格的避雷針頭盔也叮當作響,肩頭後背幾處同時劇痛,他也不去理會。

快百步了,八格跟著已經只剩一半的兄弟們都禁不住歡呼出聲。小炮拉了上來,人群分列,火槍平端。開槍!開炮!後座力震顫著他的身體,依稀看到遠處有紅衣兵仆倒,喜悅也在震顫著他的心靈。

一道整齊白煙從紅衣兵大陣前噴湧而出,那股震顫又從心靈翻騰而出,化作一股劇痛,讓他的力氣急速消散。火槍脫手,八格跪倒在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拇指粗的洞口正飄著青煙,灼焦的皮肉翻卷在外。

八格仆倒在地,意識卻還清醒無比,就聽得慘呼不斷,人體撲地聲連連。不過片刻,他這個佐領就死傷殆盡,僥幸活著的人一邊開槍開炮,一邊連哭帶笑,都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

歡呼聲驟然沖天而起,戰場側面塵土卷揚,地面也震動如雷,那是江西綠營的馬隊過了河。

八格貼著地面,只能看到狂瀾一般的馬腿朝紅衣兵大陣沖去。此刻他心中也是激昂和快意,殺,把那幫賊子全都殺光!

馬腿疾翻,沒等靠近紅衣兵大陣,卻像是陷入了泥潭沼澤,撅蹄跪地,一片混亂。本是單調馬腿的視野,人體卻如雨點般栽落,瞬間鋪滿了八格的視線。

在馬嘶人嚎中,八格噴出一口熱血,再沒了呼吸,依舊圓瞪的雙眼裏填滿了不甘,從京城,跋涉數千裏而來,他連賊軍的面目都沒看清……

“等會可得把這些鐵絲網都撿回來,收拾一下,能用的盡量再用,一道就是十幾兩銀子呢。”

紅衣大陣後方,虎賁軍右營指揮使何孟風看著已經倒伏大半的鐵絲網防線,心疼地說著。

“上面不是血水就是碎肉,哪有那功夫收拾,咱們後方還有好幾千道這東西呢。喲,韃子還真拼命了,連大將軍炮都推過了岸。速報統制,請軍屬炮翼支援。”

左營指揮使韓再興舉著新配發的雙筒望遠鏡,一邊觀察敵情一邊下著命令。

“韃子兵今天是吃了什麽藥了,怎麽轉了性子?我都以為他們軍中也建了天刑社和聖武會。”

何孟風也舉起望遠鏡,一下就看到半裏外,數百清兵頂著炮火繼續前沖,領頭將官揮著戰旗,身姿頗為昂揚。還想仔細看看,那將官是不是江西熟人,一發八斤炮彈貫穿敵群,人連著旗頓時沒了影,掃興地咂咂嘴。

鷹揚軍在長沙城南,負責主攻長沙城,虎賁軍進到長沙城東,卻遭到長沙城、北面巴渾岱和東面諾爾布三面夾攻。如此不利地勢,虎賁軍卻悍然不退,引得巴渾岱和諾爾布出兵圍攻。現在左營右營合力抵擋諾爾布,前營單獨對陣巴渾岱。

長沙城也湊起熱鬧,搬上去十幾位五千到八千斤不等的大將軍炮,咚咚打個不停。惹來了趙漢湘這個絕聽不得戰場上有敵軍大炮響聲的炮王,派了一個二十斤炮翼轉到城東,八門二十斤炮開工,跟長沙城打起了炮戰。

長沙城東北面,張應滿臉是汗,既是被烈日曬的,也是緊張。虎賁軍前營當面槍聲更為密集,同時也更混雜。

虎賁軍奪占巴渾岱原本的城東大營後,巴渾岱不知是遭了康熙訓斥還是怎麽,擺出一副不收覆大營決不罷休的架勢,讓陜甘綠營聚起數千換了燧發槍的火槍手,架起上百小炮,隔著一百多步跟虎賁軍對射。

即便孟奎將一半的軍屬十二斤炮和所有飛天炮都支援給張應,那幫清軍依舊占著幾處高坡,槍炮不停,被打得橫屍累累,依舊死戰不退。隱見後方還旌旗招展,人馬來往不定,顯然還有後著。

“鐵絲網插好了沒?讓甲乙兩翼做好準備!提醒他們,可別被嚇傻了,他們就得靠之前演練的變陣保命!”

眼見一大股煙塵自瀏陽河西岸席卷而來,張應更是汗如雨下。

“讓南蠻賊人領教領教什麽是滿洲騎射!沖!”

兩千多騎兵沿瀏陽河西岸朝南急襲,領軍的西安副都統額魯扯著雄渾嗓門呼號道,得來如雷響應。

這支騎兵不是一般的馬隊,其中有一千京旗前鋒營勇士,還有一千西安旗營精選出來的馬甲,個個弓馬嫻熟,人是強人,馬是好馬。在額魯看來,就靠著兩千多騎兵,都能直插敵軍本營,即便是十萬漢人步兵,也難扛住這銳不可當的沖鋒。巴渾岱要他沖垮前方那單薄大陣,直插這股敵軍後路,他就覺得是牛刀屠雞。

馬隊如洪流,即便有炮彈不斷轟來,頭頂身邊還時時有開花彈炸開,可京旗前鋒營將士已是兩眼血紅,西安旗營也是久經戰陣之人,兩方坐騎都是西北戰馬,對著炮火也不算敏感,馬隊沖擊之勢絲毫未減。

前方半裏處,不到兩千人的紅衣步兵正撤了橫陣,縮為奇奇怪怪的四方大陣,四周圍出嚴實一圈,中心卻是空空如也。看得額魯想放聲大笑,區區一千多步兵,還想對抗數目占優的馬兵,找死麽。

三百步,兩百步,不過片刻,就要近了敵軍大陣,前方卻是一片馬嘶人呼,沖擊之勢驟然一滯。

“該死,這東西是哪來的!?”

“這麽多鐵線網子,我的天爺!”

前方部下驚呼咒罵著,額魯策馬奔上前,看清前方情形,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第七卷 天道扶綱常,龍虎戰人心 第401章 戰長沙,爭上下,位置最重要

闊地裏插著無數鐵線編織起來,像是拒馬一般的東西。每一道三四丈寬,將近一人高。幾小股交纏為一大股,還分布著凸起的鐵刺。整面網兩端纏在木樁上,深深埋入地。上百騎連人帶馬撞進了這一片鐵線沼澤,正在地上翻滾呻吟。

“這這這……這得花多少銀子……”

眾人看得眼花繚亂,這是鐵線,可不是棉線!一斤就得幾十上百文錢,一道怎麽也有個幾十斤,扯一道回去就夠幾月餉錢了。看這茫茫大片鐵線網子,賊軍真是銀子多得沒處花了麽……

額魯也正眼角直抽,槍聲驟起,百多步外,紅衣兵轟響了排槍,開花彈也在人馬群中密集炸響。

騎兵們紛紛揮刀,想將這鐵線斬斷。鐺鐺脆響,卻只有少半斬擊得逞,代價還是刀刃崩口。這些鐵線雖是軟鐵,卻幾股交纏,份外堅韌。

最有效的辦法是下馬拔樁,可當面排槍不斷,一道道拔過去,還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死多少人。

“驅馬沖過去!區區鐵線,能擋得什麽!?”

眼見馬隊亂成一團,額魯暴跳如雷,見著之前被撞斷的網子,情急之下,也有了對策。

數十匹馬被蒙了眼睛,屁股挨了重重一刀,驚得朝前猛沖,馬倒網也倒,正在槍炮中挨打的馬隊終於有了幾條道路。

好不容易沖出鐵線沼澤,馬隊卻再沒了速度。額魯只好帶著馬隊側奔,一邊提速一邊開弓放箭,可在排槍正面轟擊下,馬隊亂得一塌糊塗。

等到速度終於拉了起來,撥轉馬頭,朝一處方陣沖去時,馬隊已經拉成數股零零散散的箭頭,每股不過二三百人。

“沖進去就是勝利!”

額魯全身血液燃燒著,再不顧其他,眼前紅衣兵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甚至連面目都能看到。他滿意地從中見到恐懼,那發著抖的如林刺刀似乎也不那麽可怕了。

轟……

馬隊跟人群猛然相撞,人馬嘶嚎聲響徹雲霄。

人馬都英勇無畏的騎兵將方陣沖開無數缺口,可自己也連人帶馬串到了刺刀上。大半騎兵人雖然無畏,馬卻驚嘶撅蹄,絕不願前進一步。刺刀林後,排槍轟鳴,將那躊躇不前的人馬打倒。

沖進來了!

少數人,像是額魯這樣馬技高超的勇士,居然在人馬相撞的瞬間,策馬直躍而上,馬蹄撩著刺刀尖而過,再踏倒紅衣士兵,徑直落入那空心大陣中。

蓬蓬槍聲不斷,額魯身上彪起數道血水,一頭倒栽下地。方陣中的軍官們正舉著月雷銃,槍口青煙直冒。突入陣中的零星騎兵被一個個點名,那些在馬上揮著腰刀梭鏢的滿洲勇士,只留下憤怒而不甘的咆哮。

方陣之前,失了馬速的騎兵形若瘋癲,還在絕望地沖擊著那道不過四人厚的防線。可迎接他們的不止有刺刀和排槍,粗壯的神臂銃噴出大片霰彈,將逼近的人馬轟倒。方陣中也不斷有紅衣兵被弓箭梭鏢擊倒,隨著後方軍官的調度,缺口很快就被堵上。

喧囂聲持續了小半個時辰,這股騎兵終於沈寂下來,三四百騎零零星星潰逃而回,紅衣兵們也懶得理會,細細搜檢著陣前的敵軍。在這裏他們認真地執行了一人補上一刀的政策,這等兇悍對手,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

前營丁翼也派了兩哨過來支援甲乙兩翼,其中就有黃慎。這一戰不過小半個時辰,他卻覺得如一整天般漫長,每個細節都在震懾著心靈。等到清醒時,才覺自己渾身哆嗦不停。

“哨長,多殺幾個人就好了。”

哨中的士長一邊淡淡地說著,一邊踩住一個受傷滿人的肚子。刺刀頂住那滿人的胸口,也不理會那滿人哇啦哇啦在說什麽,手臂一沈,那滿人兩眼暴凸,喉頭咯咯響個不停,好半天才歪頭斷氣。

黃慎轉頭,心中拒絕了這建議。戰時殺人是不得已而為,可去殺傷兵,即便是滿人,他還是不願。他投筆從戎,可不想把自己變成一個嗜殺之徒。

正這麽想著,眼角卻瞟到一堆屍體裏,一個裝死的滿人正搭箭拉弓。心頭大跳,下意識地拔槍就射。他可是黃埔講武學堂第一期的神射手,號稱三十步內打落蒼蠅翅膀的牛人,這一槍也沒丟水平,那滿人的額頭在槍聲中爆開一團紅白,當時了賬。

“果然是哨長!”

士長嘿嘿笑著蹺起大拇指,後背正一身汗的黃慎嘆氣,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念頭無比可笑。軍人是幹什麽的,就是殺人的。可跟嗜殺之徒不同的是,軍人聽令而行,為守國而殺人。

鄂魯所帶的這支騎兵覆滅,當面跟前營對射的綠營兵也再難堅持下去。不僅是傷亡慘重,他們的火槍打了幾十發後,紛紛出現炸膛或者槍機失效等等問題,沒人敢再用下去。

步騎盡皆潰退,還丟了一個副都統,巴渾岱卻恍若未覺。繼續調兵遣將,準備再攻,卻發現當面英華軍退卻了。

巴渾岱激動得渾身發抖,他打退了賊軍!

“報告訥爾蘇!機不可失!著他領軍急進,與我等一同聚殲賊軍於城下!”

不僅巴渾岱在高興,東面諾爾布也正長出一口氣,雖然他的猛攻沒能奏效,可賊軍越奎塘河而來的攻勢也被打退,現在兩軍隔著奎塘河對峙,戰線終於穩定下來。

“有康麻子坐鎮,這些家夥終於進入角色了。”

英華軍後方大營,李肆看著戰報,眉頭微蹙。虎賁軍收縮防線是早就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讓巴渾岱產生錯覺,以此吸引還在北面鐵佛寺打醬油的訥爾蘇盡快趕到戰場。但今天的戰鬥,清兵異常頑強,各軍傷亡很大。戰死三四百人,傷一千多,其中小半都是虎賁軍前營抵擋清軍騎兵造成的,這還是有鐵絲網遮護的情況,若是讓清軍騎兵直楞楞撞上,不知要損傷多少。

康熙親至岳州,最大的效果已經顯現。他能及時掌握前線戰況。凡是畏戰和不力之人,馬上就砍頭,外加他統治天下五十多年的積威,這十多萬清軍如打了雞血一般,再不像之前那般畏縮,也不再是幾發炮彈和一輪排槍就會潰逃的豆腐渣。

這也讓李肆隱隱憂心,這一戰打下去,自身到底會有多大傷亡?

“清軍死傷十倍於我,還打死了一個副都統,三個參領,三個參將,游擊協領以下無數,天王,不必苛求了,打仗哪能無死傷呢?”

範晉對李肆每戰都感嘆自身傷亡很不理解,你要哪樣啊?一天就幹掉了近萬敵軍,死傷只是對方的零頭,莫非還想零傷亡?咱們可是三四萬人對陣十多萬呢。

“好吧,我是作婦人態了,等訥爾蘇到位,就傳令各部,準備執行計劃。”

李肆也自失地一笑,將心思轉到了此戰最關鍵的一步上。

“我手握之軍乃此戰關鍵,萬不得已,不能輕動。”

鐵佛寺,多羅平郡王訥爾蘇不客氣地訓斥著巴渾岱派來聯絡的包衣。

“我與你家主子同為統軍大帥,我無節制他之權,他也無權節制我!我要怎麽動,得聽皇上的,以後別這般直楞楞來給我下命令!”

巴渾岱的包衣一臉是汗地惶恐告退,訥爾蘇不屑地哼了一聲。

“巴渾岱該是建功心切,難得那老頭再上戰陣,總把咱們這些後輩當部下看。”

訥爾蘇的副手,正黃旗滿洲都統巴賽安撫著這個年輕郡王。

“巴渾岱仗著以前當過荊州將軍,以為他就是這湖南戰場的主帥。就沒認真想過,這湖南之戰,皇上授了四個將軍,卻沒授一個大將軍,為的是什麽?是皇上自任了這大將軍!一番謀劃,可都在皇上自己心中呢。”

訥爾蘇年未滿三十,之前也沒什麽軍務經驗,可他是大貝勒代善之後,八大鐵帽子王之一。被康熙點中,領著陜甘馬隊、陜甘督標火器營和京營漢軍旗火器營這支人馬,有馬有槍有炮,是此戰的核心主力,對康熙的謀劃自然有更深的領會。

“皇上乃萬金之體,自然不會親上戰陣,我們這一軍就是最後的底牌。眼下前方兵馬還未施出全力,賊軍也未顯敗績,我們就不能輕動!更何況賊軍還有一股正攻常德,難保不會轉頭東進,直襲岳州聖駕。我們守在長沙戰場外,一雙眼睛……可是要瞅兩處的。”

巴賽也是宗室,訥爾蘇和他說話也沒什麽顧忌。

“可聽說賊軍已經占了天心閣,長沙城危在旦夕啊。”

巴賽很是擔心,最初康熙分遣四將,並未作統一布置。反正康熙就在岳州,直接統領各軍,也沒必要。可眼下戰況膠著,不僅巴賽,訥爾蘇這一軍之中,想著急進長沙戰場的人可不少。

“長沙……賊軍想要長沙,早就拿下了,不過是以其作餌而已。皇上也沒把長沙看在眼裏,鄂倫岱能守就守,不能守正好拿了他的腦袋。”

訥爾蘇不屑地冷哼道,賊軍拿長沙為棋子,皇上也視長沙為棋子,這番對弈,一般軍將可是看不透的。

“那咱們就只能坐等?這般被動,皇上就沒更深的謀劃麽?”

巴賽對戰局依舊不怎麽理解,訥爾蘇搖頭,一手指向輿圖上的長沙。

“咱們跟賊軍,眼下是一個爭上下,看誰出盡底牌的局。我們是一張底牌,西面正奔常德去的一股賊軍也是一張底牌……”

訥爾蘇的手指滑向長沙東南。

“可皇上手裏不止我們一張底牌,這裏還有一張。”

看著那位置,巴賽眼睛瞇了起來,“妙啊,賊軍也該是想到了,但偏偏他們卻無力照應,誰讓他們直楞楞前出到了長沙呢。”

訥爾蘇點頭:“所以呢,我們這股兵馬,真正要打的是西面賊軍那股羽林軍,皇上料得通透,那股兵馬引我不動,必然要轉頭東進的。”

巴賽心中也有數了:“看似一個棋局,實際是三個棋局套在一起。賊軍只要亂了陣腳,三局合一,那就是兵敗如山倒啊。”

訥爾蘇拿起一個果子,喀嚓啃著,邊啃邊說:“所以長沙城那裏,這般打著就好,長沙城丟了也沒什麽,到時賊軍還不得不為占城,全軍入長沙,正好斷了他們後路。”

巴賽看向輿圖上,長沙之南的那一點,正是衡州。心說這是三局之根,可要是這張底牌沒能撼動賊軍,那該怎麽辦呢?

夜色已深,一日惡戰,雙方都偃旗息鼓,抓緊時間休息。長沙城南,天王大帳裏,軍將濟濟一堂,正在開例行軍議。

羅堂遠一臉陰沈地向李肆作了報告,訥爾蘇一軍在四五十裏外的鐵佛寺依舊沒什麽動靜。

範晉輕笑:“那形勢就明朗了,訥爾蘇等的就是另一張底牌出手。”

李肆哼聲道:“康熙老兒還想壓在上面,就靠他那點雞零狗碎?我們的計劃是陽謀,羽林軍就擺在那裏,可能去常德,也可能東進突擊岳州,他自然看得到。可他就沒認真考慮過,他的那張底牌到底可不可靠。”

他看向尚俊,尚俊點頭:“已經布置好了……”

見尚俊欲言又止,羅堂遠似乎也還有話說,李肆皺眉,難道有什麽變故?

兩個情報頭目對視一眼,最終是羅堂遠開口,“天王,盤大姑……還在衡州。”

李肆一怔,接著臉色也陰沈下來。

“龍高山,去把那不聽話的婆娘抓回來!”

接著李肆怒了,之前他從衡州出發時,就吩咐過盤金鈴,讓她盡快回廣州去,當時她拖了一陣子。康熙到達岳州後,他又催了一次,她可是答應得好好的。之後他就一直忙於戰事,沒再關心,卻沒想到,那傻女人還杵在那!

“探子報說已有清兵哨探出現在衡州東面,就不知是不是來得及……”

羅堂遠兩眼盯地,心說盤大姑,我跟尚俊也只能替你瞞到現在了,到時你可別賣了我們啊。

“龍高山,你帶禁衛營去!”

李肆惡狠狠地掃視羅尚二人,兩人噤若寒蟬,都知道盤大姑和他們的約定肯定是露餡了。

“天王,怎麽能動禁衛營!?到時你的安全怎麽辦?”

龍高山不滿,沒了禁衛營,萬一當面出現什麽情況,李肆還靠什麽來保證安全?

“盤金鈴……是個蠢女人!但再怎麽蠢,她也是我的女人!”

李肆咬牙切齒地說著,從郴州到衡州這一線,就只有少量內衛和當地民勇在把守。只是要守住城池,挫敗康熙斷他後路的企圖,該是沒有問題,可要保護某個特定人物的安全,光靠這些人是不行的。

“可我不會為了我的女人,壞了這一場戰局,讓將士們白白犧牲,所以我只能讓禁衛營去!”

他第一次“明目張膽”地宣告對盤金鈴的所有權,不少人都一臉恍然,暗道傳聞終於被李肆親口驗證,可他們都只能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聽見。

“有什麽好擔心的?除了禁衛營,就沒人保護我了?這三萬大軍,不都是我的禁衛麽?”

見龍高山還一臉猶豫,李肆這麽說著,帳中軍將心中一熱,都朝龍高山豎起中指,感情只有你能保護天王,把咱們當空氣了?

見到格桑頓珠那康巴漢子也在朝他比中指,龍高山怒目而視,格桑頓珠趕緊將手指含進嘴裏,還一伸一縮的,對上這瑤家漢子,他可也是犯怵……

“盤大姑是活菩薩,怎麽可能出事。”

格桑頓珠這麽想著,不止是他,眾人都這麽想著。

第七卷 天道扶綱常,龍虎戰人心 第402章 戰長沙,捅了什麽馬蜂窩

“這……這怎麽可以!?”

衡州來雁塔西面,大帳林立,正是英華軍臨時設置的後方醫院。一片被柵欄隔絕開,還有內衛持槍把守的大帳裏,李順內心如此狂呼著。他正面朝下趴在床上,被人揭了褲子,查看著屁股上的傷勢。

病床很軟,李順這輩子都沒睡過這樣舒服的床鋪,身上套著的淺藍褂子很潔凈,布料柔和無比,也是李順這輩子沒穿過的。但他卻像是躺在刀床上一般難受,一只手正在他屁股上點著,那纖纖手指落下,就如烙鐵燒灼著他的心口。

“軍醫處置得還算利落,傷口深處沒化膿,可醫護換藥不麻利,表皮有潰瘍,不是傷口沒清洗幹凈,就是有灰酒純度不夠。”

低啞嗓音帶點顫音,就覺一直顫進了心底。縷縷香氣自身後傳來,李順真是羞慚欲死。雖說之前幫他換藥的也是女人,可都是三四十歲的大嫂,像身後這位二十出頭,身材高挑,貌若天仙的姑娘,居然也點著他的屁股,怎會有這樣的事情……

“是是,大姑說得是!有灰酒是南海千精堂的,該沒問題。還是新招醫護太多,沒訓到位,老兒一定多加督促!”

一個綠袍官員惶恐地點著腦袋,這是醫衛署派駐軍中的醫正,負責管理後方醫院。一大把年紀了,在盤金鈴面前,卻是惶恐不安之極。

素青長衫掠過,李順渾身是汗地軟在床上,眼角瞅到那窈窕身影走向鄰床,卻又有了精神。王游擊,該你遭罪了吧。

“這……這如何使得!?”

王磐驚恐地抓住褲腰帶,看著眼前的仙女,一張老臉紅得如煮透了的龍蝦。

“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有什麽忌諱的。”

盤金鈴淡淡說著,修長手指一挑,護在她身邊的兩個大漢上前,一人扯一褲腿,就將王磐的外褲拔了下來。王磐一把抓住內褲,心說好險……

“分開!怎麽像個娘們!呃,大姑,咱不是故意的……”

見王磐還夾著腿,大漢呵斥著,然後又為自己失言而撓頭。盤金鈴卻是不在意,徑直低頭查看王磐大腿上的傷口。

此刻王磐確實比李順還難受,畏縮著身子,閉著眼睛,使勁捂著褲襠。等盤金鈴嗯了一聲,點頭起身離去,整個人才像是被抽走了脊骨一般軟倒在床上。

轉了一圈,盤金鈴跟醫正交代好後,出帳離去,大帳裏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出氣聲。

“你們可真是命好,遇到了盤大姑……”

醫正不無酸意地對這些俘虜傷員嘀咕道。

“英慈院的盤大姑!那不就是活菩薩嗎?天爺,真不知我祖上幾輩子修來這福!”

王磐失聲道,當年韶州之戰,江西綠營有不少人都是在廣州英慈院得了救治,盤大姑的善名就此傳開。他的一個交好哥們是江西提標中營游擊,韶州之戰也中了一槍,被盤大姑的女徒弟親手救治,也被盤大姑細心檢視過,現在可是活蹦亂跳,說起盤大姑,就如再生父母一般。“還真有這樣的仙女啊,該是觀音菩薩派下凡來就苦救難的弟子吧。”

李順是這麽想的,他虔誠地朝還立在門外跟人交談的那抹倩影合掌禱告。

“清兵從東面過來了?傷員開始轉移了嗎?”

盤金鈴的低呼引起帳中眾人的註意。

“依著大姑之前的交代,都已經動手了,大姑還是趕緊入城吧,這裏已是危險之地。”

正朝她點頭哈腰的是謝定北,這位湖南招討使此刻心中就一個念頭,姑奶奶您可快進城裏吧,您要是出了什麽事,不等天王處置我,一國上下還不知多少人要來活剝我呢。

“徐主祭他們呢,還有這些人怎麽處置?謝招討,我不會讓你為難的,可我也要親眼見到他們開始動。”

盤金鈴可見慣了謝定北這作派,他們這些官員滿腦子就只想著她的安全。

“徐主祭正在找,該就是在正修著的天廟附近,這些人……”

謝定北看了看這片俘虜營,面露難色。

“衡州城池太小,把這些人搬進去,又不好管,又要占了其他人的地方。”

聽到這話,帳篷裏諸人頓時一片驚恐,雖說之前對他們挺和氣的,可朝廷又打了過來,賊軍怎麽也不可能再護著他們,而要處置他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殺。

李順嘆了一聲,覺得這幾天已經享夠了福,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除了掛念家裏人,竟是這輩子裏最舒坦的幾日,就這般死了,也是值了。

“就丟在外面?那怎行?這些人都是槍傷,沒人照管換藥,天氣這麽熱,傷口發了膿,那可保不住命。”

盤金鈴這麽說著,帳中諸人心中大喜,同時又無比震撼,他們可是清兵,是俘虜啊!

“可事態緊急,只能先照顧咱們自家人了,這些人,就丟給清兵他們自己處置吧。”

謝定北心說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姑奶奶,就為了你,這些俘虜咱們送還清兵,這樣行了吧。

“就算要還,也得等治好了他們,現在他們就是我的病人。再說這裏還有不少咱們軍中的重傷員,他們可動彈不得。醫院周邊不是立好了遮護麽?你的民勇呢,難道不能守住這裏?”

盤金鈴很堅決,戰地醫院落腳處就是她花錢買下,備著建英慈院的地盤,論理她是戰地醫院的主人。她要怎麽安排,英華官員都沒處說理,當然,也沒人敢跟她說理。

帳篷裏,李順王磐等傷員聽到盤金鈴不放他們,竟然都松了口氣。

“民……民勇也就守守城池,此處離城池可有十多裏地啊。”

謝定北一身是汗,他手下是有一千多民勇,算上遮護運輸線的一營內衛,也就兩千多人。守城沒問題,要守城外之地,既沒心氣也沒力氣。

正急得沒辦法,蓬蓬槍聲從東面傳來,謝定北一張臉頓時煞白。

“快!快回碼頭去!巡河的內衛在睡大覺麽?韃子兵都打上門了!”

合江套附近,數十條大小船只轉過河灣,正由北向南蜂擁撲來,南面幾條快蛟船一邊轉舵,一邊放著槍。一條船上,順風急遞東主黃斐手裏揮著一致短銃,朝左右船只招呼著。

“餵餵,你們去幹嘛!”

接著他跳腳不已,兩條船正朝河西來雁塔方向駛去。

“東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