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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道扶綱常,龍虎戰人心 第387章 王對王,天地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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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胤禛在笑,康熙垂淚。

且不說民心和臣子心,兒子心他現在都捏不住了。

不止是胤禛胤祥兩兄弟,今日他得了湖南巡撫葉九思的奏報,說了之前衡州石鼓書院的一場戲。葉九思在奏折裏委婉透露,這是大將軍的謀劃,雖然沒有實現,但難保大將軍以後再以身犯險。他官微身卑,難以直諫大將軍,只好上奏君前。

康熙先是震驚,覺得胤禎太激進,竟想在兩軍陣前亮相,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不說朝廷顏面,自己這個父親也受不住打擊。

再細細一品,一股惱意驟然上湧。哭孔,悼儒,借此事打壓南蠻人心,穩住天下士子,這是好事。可你胤禎不跟朕這個皇帝商量,擅自定策,你到底懷著什麽心思?

也許是胤禎怕自己擔心,不敢預先說透吧。

這個自我安慰的念頭升起,隨即被紛紛雜雜的念頭驅散,這兩天,他滿心就塞著一股憤懣思緒:人心都為謀己!

你一個還只是貝勒的皇子,搞什麽哭孔悼儒,所圖為何!?難道不是爭天下士子之心!?爭天下士子之心是為什麽!?為的那位置!

朕確實屬意於你,但現在還只是看你表現,你卻急不可耐地要爭人心,你置朕於何地!?莫非朕這金口定不了你的位置,你要靠著天下士子之心來定位!?

康熙的心聲如殿外呼呼寒風,最終凝結為一句話:“人心都是朕的,朕給你什麽,你就該接著什麽!膽敢伸手取朕手裏的東西,這就是悖逆!”

有那麽一刻,召喚南書房當值翰林,擬旨召回胤禎問罪的話都到了咽喉,卻被另一股蒼涼心緒拉了回來。

兒子都大了,都能耐了,自己這父親竟是再難如舊時那般,在他們心中立起巍峨不倒的身影,讓他們事事唯自己馬首是瞻。

這是兒子們的錯嗎?不,是自己的錯,自己……的確不再是事事能遮護住他們,擋住一切風雨的父親。不再是英明神武,治下國泰民安,絕無宵小之輩作亂的聖君。

“皇阿瑪,新炮車造出來了,車樣在此。”

一個聲音提醒了他,這是胤禩,康熙才清醒過來,他許了胤禩進見,談新造炮車一事。

著太監接過圖樣,看看垂手而立的胤禩,康熙低嘆,這個兒子本也是個俊傑人物,奈何陷在儲位之爭裏,滿腹才華,也只能用在這般軍國末事上。

展開圖樣,康熙漫不經心地看著,隨口問了一句:“後輪為何要造這般大?”

以胤禩為主導的京城炮局一心仿造英華火炮,連帶炮車也是鉆研的對象。盡管透過細作和戰場觀察,大略知道炮車樣式,卻不明結構,更不知道內中材質,想山寨也不得其法。但在胤禩的全力督促下,炮匠還是對傳統炮車有所改進。

四輪炮車,前輪小,後輪大,勉強能實現架在炮車上開炮的需求,更是方便掛上馬車就跑。這般設計,更多源自於宜章之戰的慘痛教訓。百多位大將軍炮來不及拉走,一門不落地被敵軍繳獲,胤禎心痛得不行。給胤禩親自提過新炮的需求,那就是能及時拉走。

“要放在車上開炮,後輪就得承反坐之力……”

胤禩自然不好直接說這是方便戰局不利好逃跑,只好含含糊糊說著。

“哼!爾等竟然畏賊如斯!未戰先算敗!”

康熙是懂炮的,略一思索就明白這設計的由來,蓬地一巴掌拍在書案上,嚇得胤禩趕緊跪下。

“怕……沒錯,你們都怕,甚至你都有膽呈上這炮樣,當朕也怕……”

康熙尖聲說著,像是訓斥,又像是自語。

“朕不怕他!朕何曾怕過他!?”

康熙臉紅脖子粗地叫道,之前他起了招撫之心,不過是看到那李肆之軍越打越強,治下地盤越來越大,之前預計的人心之亂也都落空。由此理智地判斷,南蠻已經站穩腳跟,沒有什麽重大變故,再難靠武力剿滅。

他絕不是怕那李肆!

目光掃視,胤禩腦袋紮在地上,周圍太監近侍都不敢對視,可康熙卻像是看到了胤禩在撇嘴嗤笑,太監近侍臉上也閃著不屑。他心中一震,他是不怕,可怎麽證明?人心,他正覺人心如沙,從手中縷縷滑落,兒子、臣子,還有治下萬民,真的信嗎?

人心要怎麽收拾……

康熙紛亂心緒猛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他親至漠北,萬軍景從,臣子淚眼婆娑,激動得渾身發顫的場面。那時候,人心就如他掛在胸前的佛珠,粒粒在手,任自己摩挲。

康熙緩緩坐定,神色已然平靜,要收拾人心,要挽天傾,終究得靠自己。之前就在頭疼湖南主將的人選,現在看來,那位置老天早定下了。

“召王公大臣、九卿科道,朕要……”

透過琉璃窗看向南方天空,陰雲郁郁,李肆就在湖南,若是能將李肆一舉擒殺,這一場災厄,也將如那日的噩夢,睜眼即散。

康熙輕聲但卻無比堅定地道:“朕要……禦駕親征!”

衡州城外,來雁塔上,輕輕挪開壓在身上的粉臂,李肆正要起身,盤金鈴卻已醒了。

“四哥兒……”

帶著模糊顫音的呢喃是李肆最愛聽的,若換在往日,他定要挾著晨威,跟盤金鈴再戰一番,可今天不行,今天他得揮軍向北,踏上前路未知的征程。

撫著佳人嬌軀,李肆臉色卻不怎麽好看。盤金鈴不敢再賴在他懷裏,起床服侍他梳洗。直到李肆要離開,她才蹙眉開口,卻被李肆深深一吻封住了嘴。

“別擔心,管保那康熙老兒有來無回。”

瞧著李肆下塔的背影,盤金鈴軟回床上,沮喪地輕拍著自己臉頰。

“別說什麽韃清皇帝,就是妖魔鬼怪來了,也自有你這上天降下的聖人收拾。我是想跟你說……啊……都怪我自己!”

盤金鈴在城中尋不到地方建英慈院,只好買了城北來雁塔附近一塊地。李肆假公濟私,將來雁塔暫時征用為天王行宮,跟盤金鈴來了幾日小別勝新婚。

原本想著趁這幾日相處,就跟李肆道出要得歸處的心思,讓李肆趕緊娶了她。卻不想李肆公務繁忙,每晚相擁纏綿,是他難得放松之時,盤金鈴又無膽破壞那般溫馨,時間一下就這麽拖了過來。

待得她鼓足了心氣,正要開口,一樁絕大消息傳來,康熙要禦駕親征!要親自來湖南跟李肆對陣!

這時候盤金鈴更不敢開口,怕擾了李肆的盤算,就全心侍奉著李肆,助他舒緩身心。

今天李肆就要領軍北進,盤金鈴對他滿懷信心,自是不擔心戰事,可想到自己的未來,卻也滿心幽怨,就怪自己膽怯。

李肆心中對盤金鈴早有安排,只不過覺得時機未到,沒必要先說透。這幾天他也沒註意到盤金鈴的異樣,現在麽,更是滿心充盈著康熙要來湖南的震蕩。

康熙親至,他不可能不緊張,這不僅意味著湖南當面敵軍的表現將一改往日,還意味著戰局有了重大變化。康熙要來,怎麽也要帶出大半京營,再加上北面調度的兵力,匯同湖南之軍。在他當面,估計會聚出十多萬清兵!

“好像自己有些弄巧成拙了呢……”

李肆並不清楚康熙決意親征的心路歷程,但知道康熙決心堅定。天地會從京城傳來消息,說已經有十多名官員因為勸諫此事而被貶,兵部尚書趙弘燦就發了句什麽牢騷,也被降了五級,隨軍效力。

這時候李肆隱隱有些後悔,他讓龍驤軍羽林軍穿雲貴插四川,不過是調動胤禎,讓康熙再擠出北面兵力放到湖南來,配合羽林軍的下一步行動,一舉重創清軍。一方面將湖南盡收囊中,一方面也是削弱清軍在陜甘、四川和荊襄的兵力,以便他蓄足資源,下一階段真正占住四川。

他本預料,康熙會再委派一位宗室領湖南之軍,畢竟他在湖南只有一軍萬人,四川形勢更緊要。再透過李衛放的風,惑亂清廷決策,讓康熙把目光更多投向四川。大家在湖南纏纏綿綿打一場,然後進入到幕間休息階段。

卻不想康熙驟然鼓起雄心,把自己在湖南親領一軍的形勢看作戰機,要親率大軍,爭得一戰而勝的局面。即便不能解決他李肆本人,也要給自己攔頭一棒。

“康熙終究是康熙……”

李肆嘆氣,看來自己還是小視了這個康麻子,再怎麽說都是個統治一國五十多年的君主,經歷過諸多風浪,直面挑戰這點雄心總該是有的。

康熙振作了,李肆就感覺壓力山大。

先不說雙方兵力如此懸殊,對手畢竟是康熙本人,他李肆能穩操勝券嗎?

“五年多了,每一步都在朝那個家夥逼近,如今他親自來了,難道自己還要退步!?”

下了來雁塔,山水風光已從喧囂戰時恢覆平靜,聽著湘江潺潺水聲,再仰望來雁塔,頂層隱約有一襲身影眺望而下,那該是盤金鈴,李肆心緒舒展開。

“在這湖南斃了康熙,天下大勢就算砥定了一半!我怎麽能害怕,我該興奮才對!”

李肆再向北望去,王對王,咱們就在這湖南好好來番天地相撞!

第七卷 天道扶綱常,龍虎戰人心 第388章 王對王,大時代與小自在

黃埔無涯宮,另有一番王對王的戲幕上演。

這是無涯宮後庭的雲間閣,狹長廳堂兩側,落地五彩琉璃墻和英石白墻相間而立,被琉璃墻渲染得繽紛絢麗的陽光透下,廳堂恍如天庭仙園般迷離。

三位高髻麗人款款行來,長裙曳地,雲袖飄拂,環佩叮當聲像是雨點敲打在琉璃墻上,撼得心口蕩動不停,讓靜候著的段雨悠生出一股扭頭就逃的畏懼。

“總算是見著妹妹了,說起來妹妹還得喚我一聲師叔祖呢……”

隔著十來步遠,當中那位麗人就語氣熱絡地招呼著。見她鳳目流波,粉頰如玉,絕美容顏讓段雨悠也暗生自慚形穢之心。話音脆亮,蘊著一股少女的率真,挺直柳葉眉卻透著直若有形的迫人氣勢。

“這位該是孤身斃殺惡霸鹽官,統領大軍沙場鏖戰,天王軍將皆承其衣缽,被稱為今世穆桂英的嚴三娘嚴妃……”

這位麗人的壓迫感太足,自她現身後,本讓段雨悠目眩神迷的雲間閣也瞬間淪為虛虛背景,段雨悠自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民間關於這位嚴妃的說書傳言簡直是耳熟能詳,不過這個師叔祖是怎麽回事?

“姐啊,你說錯了,該是曾師叔祖。”

右側麗人掩嘴輕笑,這是個五官極為精致細膩,讓人一眼看去,讚嘆和憐惜之心就同時翻卷的江南女子。這一笑還自然而然地帶出一分媚意,即便是段雨悠也心中一晃。不過瞧她清泓眼瞳深不見底,竟然也帶著幾分書卷氣。

“這該是安九秀安妃了,聽說她在主持通事館,與洋夷交涉之事皆出她手,自己接下的肆草堂文書之職,還算是她的後任。”

段雨悠也認出了這位麗人,但還是沒明白,自己怎麽又再降了輩分。

“段老夫子跟著嚴姐姐學五禽戲,就是嚴姐姐的徒弟,段姐姐既是老夫子的侄孫女,那不就是嚴姐姐的師侄孫,啊,曾師侄孫麽。”

左側那嬌小麗人一邊轉著碧玉眼瞳,好奇地打量著段雨悠,一邊說著,嗓音如玉落珠盤,將活潑性子顯露無遺。瞧她雖作婦人打扮,卻只有十六七歲,臉上還滿是嬌憨稚氣,加之那攝人心魄的深邃眼目,段雨悠頓知她的身份,關蒄關妃。這位王妃在民間沒有太多知名度,段雨悠也沒深入到工商和軍隊,只知她是李肆的小童養媳。

說話間三人已行至身前,段雨悠收攝心神,品著三人似乎無心的招呼之語,一股惱意混著淒苦驟然升騰。這就是下馬威吧,三位王妃聯手,來點醒她的身份。可憐她還沒嫁給李肆,就開始面臨後宮爭鬥的重壓了。

“民女段雨悠,見過三位娘娘……”

她低頭垂目,向三人深深福下。

“喲……還什麽民女不民女的,段妹妹可別把自己當外人了,我們姐妹剛從英德白城搬過來,對這無涯宮還不熟悉,正想讓你這主人家領著四處去轉轉呢。”

嚴三娘聽不出段雨悠的語氣,熱情地拉起她。雖然自家心中也有些酸苦,可見這段雨悠清雅脫俗,除開濃濃書卷氣,更有一絲氣息跟李肆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倦懶相似,也是松了口氣,就覺這段雨悠應該是個好相處的姐妹。

“主人家”一詞,聽在段雨悠耳裏,更是冷酸諷刺,她勉力撐開嘴角笑道:“娘娘說笑了,民女都只在肆草堂幫著天王處理文書,就連這雲間閣,也還是第一次來呢。”

嚴三娘微微蹙眉,她心思再粗疏,也感出了這段雨悠的抵觸,熱臉貼了冷屁股,心中很不好受。正想發作,衣袖卻被安九秀輕輕扯了下。

“姐姐是領過大軍的今世穆桂英,段家妹妹這般嬌弱的人兒,還沒習慣姐姐身上的血火之氣呢。姐姐且先安置咱們的物事吧,秀妹跟段家妹妹說會知己話。”

安九秀主動請纓,嚴三娘心說也好,這般扭擰的人兒,狐媚子來安撫正好。

“是不是被四哥哥欺負了,所以怨上了咱們?”

嚴三娘扯著關蒄道別,再看了那段雨悠一眼,關蒄低聲說著。她雖天真爛漫,卻還是看出了段雨悠不對勁。

“若是真被欺負了,就不該這般怨了。”

想起範晉和管小玉那一對古怪怨侶,嚴三娘又是好笑又是擔憂,已大致明白了段雨悠的心意。

“看來這位段妹妹,也跟我一樣,都有著一顆不甘束縛的石頭心呢。”

回想自己跟李肆的情路歷程,嚴三娘慨嘆搖頭,對段雨悠生出一分憐憫之心。

這邊安九秀問得直接:“你……是不願進我們李家之門?為什麽?”

段雨悠一驚,自己的心意表露得這麽明顯麽?

察言觀色可是安九秀的長處,見她這般神情,再跟從內廷那裏聽來的消息一對,心中已有了底,由此一顆心也沈了下去。若是尋常人家倒還無所謂,可自家男人地位非常,段雨悠自己也不是一般人,牽扯到的那人還是風頭正起的文壇新秀,這般糾葛,一樁風波怕是要起了。

安九秀嘆道:“真不明白,難道我家夫君,還不如一個新晉翰林能得你心。”

一道驚雷喀喇在段雨悠心中炸開,她圓瞪雙眼,連連搖頭:“這……這這,娘娘何出此言!?”

安九秀笑了:“肆草堂可非靜室,特別是夫君處置公務的置政廳。別說段妹妹在裏面睡午覺,就是在廳堂裏打個噴嚏,內廷侍衛處的姑娘們都會記錄在案,那可是一國之政的出處啊。”

紅暈在段雨悠脖頸處升開,頃刻間染遍了胸口和臉頰,這般風情讓安九秀也暗自讚嘆,可一顆心也急速下沈,難道那事還是真的?

段雨悠正為自己在相當於宮廷正殿的地方睡午覺這糗事害羞,聽得安九秀一聲長嘆,頓有所悟,也顧不得臉頰火熱,擡頭急聲道:“娘娘可是想錯了,民女非是心儀他人,民女只是……”

安九秀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別什麽民女不民女的,就算未來有差,你總是段老夫子的侄孫女,咱們還得姐妹相稱呢。”

有安九秀巧心撫慰,段雨悠也放開了心扉。臉上紅潮消退,她幽幽道:“我只是害怕……”

她話語惆悵,壓抑了許久的心聲傾瀉而出。

“自小生在書香之家,沒學會女紅針織,被父親和叔爺慣著,琴棋書畫倒懂得不少。讀過太多的書,帝王家是什麽樣子,自小就一清二楚。後宮爭寵,母子奪嫡,多少血淚多少苦,雖是錦衣玉食,名位顯赫,卻遠不如尋常人家過得輕松。”

“知事之後,我就立下心願,不求富貴,只求得一間茅舍,有書相伴,自自在在的過完這一輩子。有能知心的郎君伴我,自是好事,相夫教子,白發蒼蒼時還能攜手相伴,這一輩子也算歷了塵世,若是沒有,也不強求。”

“我不想嫁入君王家,那太苦。什麽才子佳人,也非我所願,那不過是夢中樓閣。我只想……只想過得自在,這都不行嗎?”

一番心聲道出,安九秀隱隱有些發怔,她想起自己跟夫君纏綿之後的一些零碎情話,夫君就曾說過,有時候感覺太累,真恨不得帶著“老婆”和親友,找處海外仙山,自由自在過著神仙日子……

“我家夫君,不是一般人,更非那種暴戾冷酷之君,你接觸得久了,就該領會得到,他很疼女人的。”

安九秀早知段雨悠跟那個翰林在置政廳的一番交談,原本還以為兩人有什麽情愫,現在看來,不過是段雨悠感傷自己如水中飄萍,想自在而不得的心語,跟那翰林並沒有什麽瓜葛。這就讓安九秀松了口氣,開始幫著自家夫君說話。

段雨悠眼中卻更升起一股驚恐,李肆當然不是一般人,一般帝王。

“就因為如此,我更害怕!天王有時候不像是凡人,就如神仙一般……”

嘴裏這麽說著,段雨悠心道,你可知你家男人是怎麽操弄一國人心的?人心就像是那張表上的一點一畫,盡在他的掌握。嫁給這樣的男人,自己連骨頭都要被吃得不剩!他想給我什麽生活,我不但沒辦法拒絕,還漸漸甘之若怡,我不想當身心都被人操縱的傀儡!難道連保住自己本心這點小小願望,也是奢求?

就為這一點,她對嫁給李肆這事就滿心抵觸,而李肆自然也想不到,本想讓她習慣跟自己相處的小小布置,卻讓這個姑娘更生出畏懼之心。

安九秀笑道:“他可不是什麽神仙,不過也跟你一樣,見多識廣,學有所成罷了。”

段雨悠苦笑搖頭:“說起來我比你們還早見他,五年前就跟他打過交道。那時的他,還沒什麽定性,跟著我叔爺滿嘴不合時宜。卻不曾想,五年後他就做出了這番事業,人也變得深不可測。”

她看向安九秀,沈沈地道:“再過五年,他會變成什麽樣子?他現在還只是個天王,等他登基為帝,那時的他,手持君權,心懷天下,他還會是現在的他嗎?不,他不會的。他會成秦皇漢武,唐宗宋祖!”

不僅這語氣,連帶這話,也讓安九秀玉臉煞白。

“可這些聖君身後的女人是幸福的嗎?”

段雨悠的反問,讀過一些書的安九秀下意識地就有了答案,當然是不幸福的……

“權力會腐蝕人的心志,讓他變得面目全非。”

安九秀也下意識地想起李肆自己說過的話,看來這段雨悠,跟自家夫君在某些地方還真是像呢。

“我們都不是一般人,我們不能如一般人那般,只求自己的幸福。”

安九秀也被段雨悠說得心亂,正沈默間,一聲脆喝響起,兩人回頭,卻見嚴三娘站在不遠處,滿臉沈凝,眼角還閃著晶瑩淚花。

“阿肆說過,每個人降世,都帶著上天授下的一樁職責,這就是命運。你可以將命運看作是一樁負擔,也可以看作是一樁恩賜。不管怎樣,你想要掙脫這樁命運,就得付出代價。有時候,這代價比你履行這樁命運還要高昂。”

嚴三娘說著兩人似懂非懂的話,想要細細品味,註意力卻都放在了她的眼角上。

“姐姐,你怎麽哭了……”

安九秀訝異地問,這也是段雨悠的心聲,兩人還註意到嚴三娘手裏捏著一個卷軸。

“這是……阿肆的遺書……”

這兩個字出口,不止安九秀兩眼一翻,就要暈倒,段雨悠也如遭雷擊,難道說……

“瞎想什麽!阿肆要跟韃子皇帝對決,他先留下了這東西。”

嚴三娘哽咽地說著,原來她傷心的是李肆即將面對生死威脅,而不是有什麽大難發生。

“呃……”

安九秀一口氣緩過來,頓覺胸腹翻江倒海,幹嘔出聲。

“秀妹!你也……”

嚴三娘驚喜地叫道。

這一番情緒來回,段雨悠忽然覺得,自己正置身的這個時代,個人的幸福,的確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土,目光僅僅盯在這粒塵土上,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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