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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篳路血火築,國為萬民開 第331章 體制外的最後掙紮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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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而是要決定到底該怎麽辦。

“令噶爾弼留一部人馬監視郴州,大部南下,即便不能尾擊李肆,也要會合延信,至於我們……”

胤禎轉頭看向明顯憔悴了一截的陳萬策。

“對初先生,炮車都跟上來了嗎?”

陳萬策眼瞳有些失焦,連連點頭,當然跟上來了,大軍糧秣大致到位後,他的工作重點就轉到另一個方向,將上百門大將軍炮轉送到前線。為拖這些炮,就得上千大車和牛馬伺候,相關的人畜耗資和路程催趕都得他籌劃監管,這些工作可是要了他的小命。

“由我旗營親率炮隊南行,就與那李肆在宜章之外決戰!”

計劃被全盤擾亂,形勢又無比緊急,胤禎飛揚心性發作,豪氣滿懷地下了決心,不理會所有人的苦勸。

湖南大決戰,先是虎賁軍突入郴州,再是湖南民勇登臺,接著李肆親臨前線,而後康熙以撫遠大將軍胤禎為手,掀開一記右勾拳的宏大布局,前後延續兩個多月,到現在,兩方布局湊作一處,終於匯聚為一條絞殺大龍。

這番鬥智鬥勇,從康熙到胤禎,再到其下諸路軍將,自是壓榨出了每一分心力,而李肆這邊也發動了空前的力量,甚至在廣西福建冒險。可清廷一方在這決戰之時,心弦是繃到了最緊之處,李肆卻是已經松弛下來。

在他看來,若要說這一戰到底還有什麽懸念,那該是勝利到底會以怎樣的面目呈現。

第六卷 篳路血火築,國為萬民開 第340章 湖南大決戰:憋不住了,那就射吧。

立在宜章縣城北面十裏外的清溪山頂處,朝西面望去,延信部五萬大軍正從黃岑山東南山麓蔡背嶺方向潮湧而下,倚山面城列陣。羽林軍六千人馬在宜章縣城西面藤樹嶺布陣,與清溪山六千鷹揚軍一同,跟延信部相距七八裏對峙。

再朝清溪山東北方望去,噶爾弼五萬大軍沿黃岑山東面山麓的竹山列陣,在他們當面是虎賁軍五千和龍驤軍五千,雙方沿東北向西南斜向對峙,相距也有六七裏。

清溪山是宜章縣城外一連串矮山的北面盡頭,與整個黃岑山就隔一條長谷,將宜章縣城北面地勢切為不相關聯的兩處,延信和噶爾弼兩部由此相距四五裏,沒能連在一起。但蔡背嶺和竹山之間的羅家山高大險峻,撫遠大將軍胤禎的大營立在山腰間,將這兩路兵馬勉強聯系起來,山上有大約五千旗兵和近萬綠營。

“好多……巴塘裏塘連帶我們木裏部的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沒這麽多人……”

格桑頓珠張望半天,只覺天上的雲彩似乎都壓到了地下,自己正在雲上悠悠踩著。此刻他終於醒悟,之前木裏部跟清廷作對的行為是多麽可笑。這十多萬大軍,聽說還只是清廷動員附近幾省的力量湊出來的,比在部族裏挑出一百個勇士還輕松隨意。

“怕了麽?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龍高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著,格桑頓珠帶著木裏部一百個康巴漢子急急趕來,被李肆發派到龍高山手下充當貼身侍衛,算上之前選拔出來的可靠苗人,李肆身邊已聚了三族侍衛。

“就是得把這一身衣服,連帶家夥全都留下。”

原本格桑頓珠還在轉著眼珠,龍高山這話頓時堅定了他的心志,捂住胸口,捏緊腰間短銃,再感受著背上那枝長槍的重量,格桑頓珠使勁搖頭。

別說腰間背上的長短火槍,就這一身制服,他都不願脫下。和其他英華官兵一樣,都是火紅上裝,深藍窄褲,高幫皮靴。但與龍高山和盤石頭那些苗瑤兵一樣,他們的制服都保留了各自的民族特色。錦織的火紅長袖寬袍下擺比尋常藏袍短一截,腰間五彩斑斕的腰帶,銀光燦燦的飾品,頭上是圓氈帽,粗粗看去,他們這百名康巴藏人像是一個整體,但細看卻又各有差別,像是格桑頓珠,袍子裏是一身明黃裏衣,顯示著他的不同身份。

“人多可沒用,天王有這麽多怒雷,分給我們木裏部幾尊,那幾部就再不敢找我們麻煩。”

格桑頓珠指著前方那如扇貝一般展開的炮兵陣地,眼睛放光,嘴角還隱隱拖著口水。現在他已經有了很大進步,知道李肆的身份可比什麽“第巴”尊貴得多。

“朋友絕不是只索取不回報,我們木裏的康巴漢子有多勇敢,龍第巴,你馬上就能看到!”

見龍高山的眼神帶著幾分鄙夷,格桑頓珠把腰間藏刀拍得啪啪作響。

“勇敢?就跟山下的清兵一樣麽?你很快就會看到,光有勇敢可是遠遠不夠的。”

龍高山繼續譏諷著這位“王子”,話音被轟鳴的炮聲掩蓋。

兩三千清兵自延信部大陣分出,向矮矮的清溪山沖擊而來,兩裏外就遭到火炮的轟擊,從山頭看去,炮彈像是打著水漂的石子,在兩裏外濺起團團煙塵,格桑頓珠趕緊舉起手裏嶄新的望遠鏡觀察,正看到幾個身影帶著一片碎肉殘肢飛升上天。

清兵的密集人潮立時散得稀疏,卻還不甘罷休,朝著山下繼續湧來,進到一裏內,蓬蓬烈焰如煙花一般,在清兵頭頂和人群中炸開,開花彈爆裂的碎片編織成一道死亡防線,沖擊的清兵在這道防線前撞得頭破血流。

幾乎就在同時,鷹揚軍兩翼呈行軍隊列,自山下陣地跑步前進,在正被炸得昏頭漲腦的清兵前方急速變陣,片刻間就展成一道四人深的薄薄橫陣。

當面統領清兵的將領頗為得力,號旗連搖,將連遭洗禮的部下勉強穩住,隔著百多步,小炮、鳥槍和弓箭朝正在列隊的鷹揚軍攻擊。

隱約能見零星人體在鷹揚軍陣列中倒下,但並沒影響到列隊的速度,六七百人在十來秒時間裏展成二三百米寬的陣線,密集排槍聲轟然奏響,潔白硝煙整齊噴出。

這是橫陣頭兩排士兵的射擊,後兩排再跨越而前,又轟響一陣排槍。四排人分作兩輪,每隔十來秒就發動連續兩輪排槍射擊,綿綿不休,如死亡之鞭,細密而無情地抽打在清兵人群中。

號旗舉得更高,左右使勁晃著,清將還在竭力鼓舞,盡管沒能親見,可格桑頓珠都能想象得到,那清將恐怕正手舞腰刀,刀刃上還沾著逃兵的血。

輪轉的火槍陣漸漸逼近了清兵,一群悍勇肉搏兵蜂擁而出,看得格桑頓珠心中讚嘆,清兵裏也有不畏生死的勇士,鷹揚軍那兩翼排槍奏響的節奏,拍得他心底都在一個勁地發抖,可那些清兵居然還有膽子迎面直直沖過來。

蓬蓬蓬……

怪異的悶爆聲密集響起,數十散兵迎上這些肉搏兵,投出大號香瓜般的炸雷,如雨點般的彈片頓時將一片空間切割得漣漪不斷,盡皆染成猩紅血色。

清兵肉搏兵埋頭沖鋒,身邊人死傷全不關心,一部分人沖破彈幕,高舉腰刀梭鏢,眼中閃著亢奮光芒,嘴裏呼號著各式各樣的口號,離清溪山頂不過半裏之遙,格桑頓珠隱約能聽到什麽“精忠報國!”、“為皇上死戰!”

轟轟轟……

他們的呼號被又一陣悶爆聲淹沒,那是散兵手裏粗粗短短的火槍,每一枝都噴射出十數枚細小彈丸,將沖到十多步外的清軍肉搏兵轟得血肉淋漓。

“上刺刀……”

眼見清軍肉搏兵的膽氣被徹底打斷,零零落落朝後退去,鷹揚軍前營指揮使安威一聲令下,兩翼人馬槍刺如林,隨著快跑小步搖曳,如帶著森冷寒風,就朝當面亂作一團的清兵沖去。

格桑頓珠還興奮地等待著槍刺與腰刀梭鏢的對決,等待著鷹揚軍士兵展示傳聞中槍刺術的厲害,可片刻後,見到清兵如無頭蒼蠅一般一哄而散,只剩號旗下一堆人還杵在原地,氣得他一拍大腿,大罵清人膽小如鼠。

“這幫湖北佬,還挺能撐的嘛……”

看著那個不知道是被自己人踩死,還是被開花彈炸死的清將,安威發表著這樣的感慨。

“劉呈偉,行伍出身,五十五年夏,擢襄陽鎮中營參將,調撫遠大將軍帳前效力,統討逆將軍延信部前鋒營,戰賊於宜章外清溪山下。賊軍勢重,居山而守,發炮拒擊。呈偉督眾仰攻,再三不得,賊乘勢悉眾下山圍攻。鏖戰良久,呈偉被創十餘,猶力鬥,左臂斷,墜馬,伏地北向呼曰:‘不能仰報君恩矣!’遂卒。”

“烈祖震悼,封一等男爵,祀昭忠祠,謚壯節,諭慰其母,賜銀千兩。”

安威並不知道,日後清廷編撰史書,還在這小小參將身上花費了若幹筆墨,原因是,這劉呈偉就像是一本紀念冊的封面,翻開他,下面還有更“精彩”的內容,厚厚一大疊。作為宜章大戰的第一位陣亡將官,自然要妝點得好看一些。

“出擊!全面出擊!”

小小前鋒的失利當然不會影響戰局,卻影響了在羅家山上掌控戰局的胤禎的心氣。形勢完全脫離了軌道,即便是老將們也再難提供什麽有價值的建言,眼見十數萬大軍分立兩面,跟不過兩萬出頭的賊軍對峙,腦子裏那番“賊軍勇悍”的清醒,被己方雄厚兵馬的優勢一分分壓倒。

部下諸將早有此感覺,據如此兵力優勢,卻還倚山擺出防守姿態,怎麽也不是用兵正道,胤禎軍令一下,大家反倒出了口長氣。

這就像是對賭大局到了最後時刻,手握豹子底牌,終究該攤了出去。

“可惜這是宜章,不是衡州或者長沙,地勢瑣碎狹小,馬隊難以發威。”

下了出擊令後,胤禎如釋重負,嘴裏低低念著。他已是明白,李肆為何要將他的大軍誘到宜章,這裏夾在南嶺之間,大群馬隊難以挪騰,他雖然坐擁十多萬大軍,其中卻只有馬隊萬人,而且還都擺在更北的地方,難以在眼前這個戰場發揮威力。

“不過這也夠了,步隊有五六倍之強,還有百位大將軍炮,怎麽也能將李肆賊軍一舉蕩平。”

胤禎不認為自己這是自暴自棄,他辛辛苦苦調度兵馬,協調軍將,保障糧秣,雖然之前的謀劃沒有實現,雖然被李肆擺了一道,將大軍拉到宜章,跟來援精銳對決,但這對決,也未嘗不是他的期望。

“好了,是死是活,就看這一錘子買賣了。”

相比之下,李肆的口氣倒真像自暴自棄。今日已是七月九日,帶著虎賁軍南下逼住延信後,又接到噶爾弼和胤禎相繼南下的消息,李肆也光棍了,將龍驤軍也從郴州調了過來,就留了兩千零碎兵力,跟噶爾弼留在城北大營的民勇對峙。

雙方這麽長時間裏推杯換盞,過招無數,明槍暗箭,你來我往,到最後終究還是得赤膊上陣,坦誠相見,對此李肆和胤禎一樣,都指望一戰定乾坤。

但雙方所處形勢不太一樣,李肆特意將主場選在宜章,不僅是避免過早跟清軍大隊騎兵對戰,還利用宜章清溪山的地勢,將戰場分割成了兩個部分,這一場決戰,實質是由兩個戰場組成。

“做事就要專業,既然沒有指揮四軍同時作戰的經驗,就將四軍分為兩部分。”

這是李肆分割戰場的原因,英華軍是近代軍隊,指揮調度是專業活,可不能頭腦發熱,以為跟指揮一兩個軍沒什麽差別,再說對手好歹也有十萬人呢,怎麽也得認真點吧……

七月九日午後一時,雙方再無耐心進行零星試探,北面竹山陣地,清軍百門大將軍炮齊聲轟鳴,宜章大決戰正式開場。

第六卷 篳路血火築,國為萬民開 第341章 湖南大決戰:高潮就是尾聲

湖南大決戰,雙方在戰略上各展手段,令後人眼花繚亂,可戰鬥正式打響後,就再沒了什麽花招,完全就是硬碰硬的較力。

這也是地勢所致,兩軍戰線相距不過四五裏遠,背後不是山巒就是城鎮,什麽穿插側擊的花招全都玩不轉。雙方統帥又都是第一次指揮這般規模的大軍進行決戰,自然都要采取保守策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按著各自的套路來。

“套路?我的套路就是坐看一團亂局……”

上述說法都是粉飾,在清溪山頂處坐看東西兩面戰局,李肆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賭徒,骰子擲下,正看著它滴溜溜轉著,一點也沒辦法掌控過程,一切都看老天了。

李肆將宜章縣設定為主場,享受地利好處的同時,也不得不接受一樁壞處。戰場是山下窄地,氣流不暢,戰鬥開始不久,硝煙塵土揚起久久不散,戰場頓時模糊不清,他只能靠傳令兵掌握形勢,可得來的消息全是“我部正穩步前進中”、“我部正與敵軍大隊交火”之類的報告,至於是朝哪裏前進,跟誰在交火,這些細節,從軍到營,自己都難以掌握。

“不,也不是都看老天……”

四軍統制,十多個營指揮,張張面目在李肆腦海裏掠過,他松了口氣,自己該做的事也幾乎做完了,唯一還能做的,就是握住手中的預備隊,在需要的時候放出去,其他戲份,就得讓給孩兒們。

“孩兒們,唱起來!”

清溪山西面,數千清兵潮水般退走,青浦營指揮使方堂恒的呼喝穿透了煙塵,將全營一千三四百人凝為一體。

“我英華,興天兵,扶天道,滅韃清……”

“槍聲響,在九星,血染旗,初立軍……”

“鄭宏遠,阻韃兵,朗松亮,人炮殉……”

“紀聖武,執天刑,古今傳,留美名……”

“天王旗,青浦舉,天王劍,青浦營!!”

歌詞雖然粗淺,卻將青浦營的歷史和榮耀點明,歌聲嘹亮中,士兵們聚在各自的目長、哨長、翼長身邊,塵霧之中,青浦營已是人心透亮,在歌聲中邁步前進。

戰場狹窄,僅僅前出半裏多,當面如潮腳步掀起氣浪,目哨翼各官長揮動指揮劍,指下立定點。寬大正面上,排槍如長龍,將幾十步外的人潮中拍打出一條連綿血線。那股人潮頓時倒卷而回,在漸漸逼近的槍刺叢林下倉皇奔突。

“邵申,宜昌鎮中營參將,與賊戰宜章外清溪山下,遭賊萬人圍攻,申中三槍,右臂斷。賊呼投降,申怒斥之,仰天大呼:‘殺賊’,俄爾自剄。”

踏過這股敗軍,青浦營並不清楚,地上躺著的某位清將,又為而後清廷編撰的《宜章英烈》裏譜寫了新的篇章。

戰場南面,處在開闊正面的羽林軍正承受著延信部主力的沖擊,這是悍勇的陜甘綠營,即便遭受了層層槍炮洗禮,三萬陜甘綠營依舊沖擊而下,頻頻沖到羽林軍防線上,前線將士的槍刺已是血跡斑斑。

一時被打得有些氣喘的賈昊終於怒了,手掌舉起,朝前一推,悠長的牛角號聲隨之響起,連瑤營指揮使盤石玉高聲呼喝:“瑤家郎,苗家漢,上前!”

呼喝同時,盤石玉的手掌在身邊賀銘眼前使勁張合著,身形已然拔高一截的賀銘手腕一轉,細長鼓槌呼呼轉圈,有力地落在鼓面上。

噠得噠,噠得噠,噠得噠得噠啦噠噠……

賀銘聽不到聲音,但鼓面的震動卻能清晰感覺到,他一直跟在盤石玉身邊,沒什麽開槍殺敵的機會,由此轉職成了司令鼓手,向全營傳遞盤石玉的命令。

嘩啦啦的細碎響聲如雨點敲打屋檐,苗瑤士兵們上了槍刺,還將他們專有的直刀砍刀挪到趁手的位置,在鼓點的引導下,排成陣線,朝前步步邁進。

片刻後,幾乎就在濃霧裏跟大股清兵迎面撞上,蓬蓬一道排槍後,連瑤營的槍刺砍刀突入清兵陣中,這數千清兵亂作一團,鳥槍兵和弓手抱頭鼠竄,將佐四下招呼著肉搏刀牌兵,根本聚不起陣型。

“向前!向前!再向前!”

盤石玉呲目高呼,這股清兵膽氣竟比南方的綠營要強不少,到此時還未完全崩潰,聽那奔走呼號的京片子,竟然是旗兵!?

雖然這有些荒謬,但盤石玉還在憧憬著當面就是胤禎旗營的美夢,把嗓子掄圓了,還一巴掌拍上了賀銘的後腦勺,讓他把鼓點再敲響點。

盤石玉帶著營部沖到了最前線,翼哨目都嚇住了,趕緊朝那營部鼓點方向突擊而去。

噗……

賀銘一鼓槌下去,感覺不對,這才發現鼓面上紮了一枝羽箭,正是從當面聚起來的一群清兵裏射過來的。左右瞧瞧,見營部侍衛將盤石玉緊緊擋住,正與那群清兵對射,沒誰註意到自己,賀銘趕緊從自己的腰包裏掏出一枚甜瓜般的開花彈,這可是他從擲彈兵那偷來的。

練習了這麽久,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賀銘再抽出一根繩子,套在開花彈上,點燃引信,呼呼在頭頂掄了起來,心中默數三秒,猛然脫手,開花彈高高飛起,劃出一道拋物線,徑直落向那群清兵。

轟……

三十多步外,焰火綻放,血肉噴濺,眾人都看向賀銘,一人一巴掌抽在他腦袋背上,既是讚許,又是叱責,你這要是脫手了,咱們怎麽辦!?

“讚林,荊州將軍協領,與賊戰宜章外清溪山下,率荊旗突入敵陣,與十倍之敵相持,中炮墮馬,左腿斷。左右欲護其退卻,讚林叱其怯敵,揮劍向敵,呼喝不止,歿而雙目怒睜,賊軍見之亦稱其忠勇,跪而拜之。”

連瑤營碾過敵軍,亦不知當面被擊敗的是荊州將軍旗營,而其中一具被飛天炮炸得皮肉崩裂的屍體,也在“史書”裏留下了這麽一筆。

“刺刀……”

白城營陣線前,指揮使彭世霖拉高嗓音,嘩啦拔出長劍,戰場視線模糊,賈昊下令刺刀突擊,正合大家心意。

“刺刀,你真是長,長得能串三頭狼!”

“刺刀,你就得長,長得兵哥心不慌!”

“刺刀,你真是長,長得韃子直喊娘!”

“刺刀,你就得長,你是兵哥的脊梁!”

久違的刺刀歌在戰場上蕩開,現在也只有白城營有底氣唱刺刀歌,因為其他部隊都換成了槍刺,唯有他們還保留了刺刀。

刺刀上槍,槍上肩,白城營如刀林一般突入塵霧之中。

蓬蓬蓬……

當面一輪排槍轟過去,那些清兵胸口噴著血線,滿臉都是不甘神色,騙子!不是在唱刺刀歌麽,為什麽還打槍……

噗噗噗……

接著就是刺刀了,陜甘綠營確實非同一般,處在繚亂煙塵中,之前的炮轟,現在的排槍,都沒把他們完全打散,現在更是揮動刀槍,狠狠撞上白城營的刺刀陣。

乙翼翼長受傷……

丙翼翼長受傷……

丁翼翼長……陣亡!

一瞬間,情形無比危險。

“劉澄!”

“我去死了,記得找我時帶上鋤頭,上面一定壓了一萬具清兵屍體。”

彭世霖一聲呼喚,滿臉戾氣的甲翼翼長劉澄現身,依舊套著一身鋼甲,扛著一柄長砍斧。

甲翼幾乎都是鐵甲兵,武器有近有遠,一直都用來攻堅破陣,這三百多鐵罐頭上去,穩穩擋住了陜甘綠營,這時清溪山方向也從相持的煙塵中看出了戰局危險,數十門火炮轟鳴,將自以為找到了突破口而群聚起來的陜甘綠營炸得血肉橫飛。

等白城營的飛天炮跟了上去,跟前線肉搏鐵甲兵,身後火炮遠近一體,大肆在密集人群中逞威時,陜甘綠營的沖擊之勢頓時止住。

李肆註意到了白城營當面的壓力,不僅將火炮轉向陜甘綠營,還將預備隊,也就是身邊的黑衣禁衛營投向白城營當面,同時蒼梧營和右營向其靠攏後,陜甘綠營再難堅持。

“嚴文圖,興漢鎮總兵,率眾潰敵,馬腿受創而墮,手刃賊眾百人,被彈數十發方歿,屍立三日不倒,賊不敢近,時呼今世子龍。”

“陳百通,陜甘督標中營副將,與賊酣戰百合,猶自不退,折右腿,限於賊陣,望北而拜,咬舌而殉。”

“……,甘州提督前營游擊,自剄。”

“……,河州鎮左營游擊,中炮猶戰,血盡而歿。”

陜甘綠營崩潰,各路軍將卻還在堅持,但在幾營人馬如壓路機一般滾滾而來的攻勢下,這些抵抗淩亂而無力,由此也留下了長長一串名單,日後李肆翻閱這些“史料”時,真是衷心佩服那些文人“史官”筆下生花的本事,要編造數百軍將的死法,還真是一樁絕大的難題。

竹山戰場的情形與蔡背嶺戰場完全不同,清兵百位大將軍的轟擊很有威脅,虎賁軍和龍驤軍沒有急於發動進攻,而是與清兵打起了炮戰,雙方炮子穿梭往來,兩軍陣前塵土沖天,情景與喧囂已經聚於中間狹地的蔡背嶺戰場截然相反。

“事情不妙!”

領著湖南民勇,在羅家山腳下護衛胤禎大營的岳超龍能看到兩面戰況,感覺蔡背嶺方向的廝殺聲漸漸朝己方陣線移動,心中不由重重沈下。蔡背嶺方向是胤禎大軍主力延信部,這一軍若是敗了,即便在竹山方向打贏,這場大戰也再無取勝希望。

“千鈞一發之際,須得以決死之心,冒險一搏。”

想到侄子岳鐘琪的富貴由來,岳超龍咬牙定計,越過前方峽谷,三四裏外的清溪山就是敵軍火炮陣地,數十門火炮轟鳴,炮煙將山頂染作雲霧之峰。若是占了清溪山,賊軍也將不攻自破。

這算計所有人都想到了,胤禎之前派出了多路兵馬試探,結果只在峽谷裏留下數百具殘缺屍體,那上面似乎也有強軍守護。可現在戰況緊急,說不定能占到便宜……

抱著這樣的心思,岳超龍的一萬湖南民勇沒有請得胤禎的軍令,就自作主張朝清溪山攻去。

“格桑頓珠王子,你的機會來了。”

瞧見清兵的動向,龍高山對格桑頓珠說道,那康巴漢子眼珠子幾乎彈出了眼眶。

“錯過了這趟,可就再沒機會了,這一戰,怕是快完了。”

龍高山看向李肆,他正坐在馬紮上,雙目空空,顯然是在想著跟戰場無關的事。

“不是才開始嗎?”

格桑頓珠難以理解。

“我們是才開始啊,不過韃子像是受不了啦……”

李肆忽然接口,邪邪笑著,不知道剛才到底在想什麽。

第六卷 篳路血火築,國為萬民開 第342章 湖南大決戰:鐵騎破,花心殘

清溪山以東的炮戰持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清兵原本如急潮般的炮聲漸漸緩了下來,竹山上,噶爾弼朝本軍火器營統領咆哮道:“怎麽慢了下來!?”

那統領瞠目結舌,無言以對,還要哪樣?這般急射已經持續了四刻,他正為創造了本朝前所未有的炮擊紀錄而自得。四刻內,每門炮放了接近十發,總計上千發炮彈傾瀉到了三裏外的敵陣上,當年皇上親征噶爾丹時,炮隊也沒有這般耀眼的表現。

噶爾弼擺出專家架勢叱責道:“京營所帶銅炮自是要緩放,可鐵炮都是八阿哥親自督造的新炮,鐵比銅耐熱,銅炮停了,鐵炮怎麽也要……”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爆響,炮兵陣地上,一門火炮炸成數截,碎片帶著人體高高飛揚而起,嚇得周圍的炮手一哄而散。

炸膛了,不必那統領解釋,噶爾弼就明白,停下炮擊是迫不得已。

“這點銀子八阿哥也吃……”

“賊軍”的炮轟依舊綿綿不絕,在噶爾弼大軍陣線和炮兵陣地一帶肆虐著,噶爾弼不滿地嘀咕了一聲,火器營統領想分辨兩句,卻發現這事實在難對一個外行解說清楚。

胤禎此次拖來的百多門大將軍跑,三十多門是京營銅炮,剩下的全是胤禩督造的新式鐵炮。所謂“新式”,也不過是針對銅炮而言,鑄造工藝還是老辦法,之所以性能上有所提升,不過是用了廣東生鐵,炮壁砂眼難以避免,炮膛也難以旋磨。

雖說胤禩在這六七十門新炮上肯定落了不少好處,但對比銅炮,還是省了幾萬兩銀子,而且實戰能有如此表現,持續轟了半個時辰,也足證這鐵炮已是相當精良,胤禩在此事上的確下足了心力。

那統領的小小自得很快被“賊軍”毫不停歇的密集炮火擊碎,他只覺當面賊軍至少也有百門火炮,而且越打越準。不僅轟散了在大將軍炮陣左右集結,準備炮停後沖擊的大隊人馬,還不斷將炮子轟到了炮兵陣地上,至少有六七門炮被轟得炮倒人亡。

清溪山以東三裏處的賀家山上,察覺到清軍炮火減弱,赤雷營指揮使趙漢湘嗤笑道:“現在就沒勁了?接著該讓他們嘗嘗什麽是真正的炮。”

跟清軍對轟的只是虎賁軍龍驤軍兩軍炮翼,不過二十四門十二斤炮。可平均一分鐘一發的射速,一小時內轟過去的炮彈比清軍百門大將軍炮還多一成。有事先測定好的標尺,有炮手已經非常熟悉的炮表,炮擊精度比清軍高出太多,打得噶爾弼甚至胤禎都以為這就是英華軍的炮兵主力。

加上清溪山上的火炮,羅家山上,眼觀兩處被隆隆炮聲淹沒的戰場,胤禎都覺心中發寒,賊軍區區兩萬人,就有百多門犀利火炮,怪不得之前歷路官兵都被打敗。

“幸虧此戰帶來了百多位大將軍炮……”

胤禎心中還慶幸不已,卻聽咚咚炮聲又加入到這巨響聲樂中,羅家山上的京旗官兵同時“嘿吆”一聲驚呼。

這不是一般的炮聲,數裏外都覺耳鳴不已,“平地驚雷”都不足以形容這聲勢。凝神看去,是賀家山方向新起的炮火,胤禎內心依舊平靜,但這平靜卻如鼓面,被那炮聲轟得嗡嗡起顫。

赤雷營的十六門二十斤炮發話了,炮彈雖然還不到十二斤炮的兩倍重,卻攜帶著至少四五倍的能量,木柵粉碎,石墻崩飛,在人群中拖出長長血肉軌跡,竹山下集結列陣的清軍大隊如疾風滌蕩下的草叢,偏偏倒伏,馬嘶人嚎,混亂不堪。

“這是五……六,甚至七八千斤大炮!”

“至少四五十門!”

炮聲裂天,頻率密集,這般威勢,連胤禎都聽出了“底細”,不由心頭大顫。

“著噶爾弼全軍突進,不得延遲!”

胤禎急了,再被這般轟下去,噶爾弼的五萬大軍可扛不了多久,趁著血氣未消,趕緊沖過去跟賊軍戰成一團,或許還有勝機。

看看南面蔡家嶺方向,煙塵正朝北席卷,胤禎緊咬牙關,他只能這般期待了。

胤禎的命令還沒傳到噶爾弼處,噶爾弼自己已經動了,連火炮陣地都被轟得淹沒在煙塵裏,他倚以為破敵利器的大將軍炮再難發話。

可他慢了一步,將佐們努力約束著炮火下混亂不堪的部下,陣線還沒完全鋪開,虎賁軍龍驤軍的寬大淺陣就平推而來。

炮彈在頭上呼嘯而過,鼓點如提線,將腳步串連起來,各營唱著不同的戰歌,萬人大軍鋪開,八營列為四道陣線,三四裏的正面盡數遮蔽。

清兵人潮在這道寬大正面終於聚攏出擊,卻是鋒頭四起,輪廓如狗牙一般參差不齊。快的快,慢的慢,奔出一裏外就前後左右四處脫節,偶爾聚起了密集人潮,卻在火炮轟擊下很快崩裂。

七月九日午後二時許,竹山戰場,英華軍和清軍終於親密接觸,只是在這之前,清軍已被火炮、飛天炮、擲彈兵這些前戲連番調理過,當兩三裏長的陣線上,排槍噴發出一條長龍時,噶爾弼這支大軍,連將領帶士兵都是兩眼翻白,渾身發顫,抱頭就逃。

“對面是群娘們麽,羞得都不敢見上一面!?”

張應當面的清兵該是湖南綠營,老對手了。挨了一頓排槍,見紅衣大陣繼續推進,就知道這些紅衣兵憋足了勁,再沒耐心原地開槍,而是將那又粗又長的尖鐵棍插上了火槍,要沖過來強勢插入,頓時嚇得撒起丫子,轉身狂奔,也氣得張應破口大罵。

“一瀉如註,暢快……”

韓再興之前可沒打過這般正規的陣戰,帶著一營千人的單薄橫陣朝數萬清軍人潮逼去,內心其實無比緊張。此刻見對方在一頓排槍下就崩潰,他兩眼瞳孔擴散,腿也微微發抖,只覺尿意難當。

“我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的……”

謝定北指揮著自己一營人馬穩穩推進,而他自己卻一邊走一邊嘀咕著,身邊江得道詫異地看著這個營頭,心說你現在又不是清兵,你哭個啥?

“北面……沒問題吧?”

何孟風這一營在最南面,他的心思卻已飛到了北面,在他看來,現在能再左右戰局的,就是北面那樁不明因素了,至於眼前……眼前做的事,跟之前在郴州對戰湖南民勇的境遇比起來,簡直就是閑庭信步。

“問題是他們敢不敢來。”

這條長龍橫陣的北面盡頭,張漢皖也正朝北面看去,跟何孟風一樣,他的心思已經沒多少在眼前的戰場上了。

“那邊……能行嗎?天王身邊可沒有多少兵了。”

部下有些擔憂地看向清溪山方向,那邊正響著爆豆般的槍聲。

“該是不行了,我是說韃子。”

張漢皖腦袋都沒轉。

“岳超龍幹得好!”

正覺兩面戰場都在崩潰,清溪山下湖南民勇的攻勢,如同一根救命稻草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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