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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腐土化血肉,潛龍待沖天 第255章 韶州大坑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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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州城東北,武水西岸,炮聲隆隆,離江岸兩三裏遠的黃朗集營寨裏煙塵四起,一發炮彈砸中營寨望樓,碎木帶著人體沖天而起。

“軍門!江邊炮火太猛,根本就沖不過去!足足兩千賊軍已經過江!”

營寨裏人呼馬嘶,混亂不堪,一個參將惶急地沖到營寨高處,向正觀望戰況的高其位稟報道。

“知道了……”

高其位的回應空洞得像是從幽冥中發出,他看得清清楚楚,從黃崗山上撲下來兩千賊軍,大炮在東岸轟著自己的營寨,過江的賊軍又帶著能射開花彈的小炮,背水而戰,自己的兵連兩百步都沖不近。

若是昨日面對這股賊軍,高其位還會哈哈大笑,可現在,他眉頭卻在狂跳,這營寨丟定了。昨日全軍都被打折了脊梁,現在別說沖到賊軍身前,只要聽到那炮聲槍聲,就嚇得連刀槍都握不住。

“軍門!標下等跪求撤到郴州!以圖再戰!”

將佐們嘩啦啦跪了一片,高其位一顆心喀喇碎成數片,他很不願下這個決定,這不僅意味著認輸,一旦撤退,他這支大軍還能剩多少,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可部下已經豁命逼宮,高其位再難架得住,更現實的是,渡江的賊軍逼近到了兩裏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軍門!黃家渡遭襲!船工跟賊軍裏應外合,把船都開跑了!”

一隊人沖進營寨,為首的游擊人還沒下馬就扯著嗓子高呼,高其位腦子嗡的一下麻了,身子也晃悠起來,不是親兵扶住,差點就摔了下去,而地上跪著的一片將佐驚呼如潮,好幾個人癱坐在地。

高其位這一軍大半是湖廣各地匯聚起來的,為趕時間,到郴州後征用了民船,一路順江而下,船都聚在黃家渡,高其位很謹慎,專門放了兩千人把守,卻沒料到船工居然還跟李肆有勾結。

韶州地勢很怪異,武水湞水匯為北江,平地就是左右江岸這麽一片,東南西北全是群山,就像一個大坑。黃朗集就在這大坑的西北入口,如果不能由武水回湖南,那就得鉆進北面的山窩裏,那不叫撤退,叫逃亡。

“韶州!咱們進韶州固守!”

部下們紛紛嚷了起來,高其位剛碎掉的心,每一片又再次分成兩半。

不能去!

他的理智在高呼著,一早就覺得李肆將人馬分置南北這布局很怪異,現在看來,居然是要刻意將他往韶州城裏趕!?

韶州城能守什麽?附近就是芙蓉山,居高臨下打炮,他這殘兵根本抵擋不住。韶州城東就是北江,沒了船,那就是束手就擒。

對了,韶州城那幫廣東佬……

接著理智就轉入另一個方向,他是敗定了,可如果拖著殘兵進韶州,將那幫作壁上觀的家夥也拖下水,到時候有什麽罪責,總還有人分擔。

“退向韶州城!”

高其位終於做出了選擇,一個一開始李肆就給他擺了出來的選擇。

主帥一個“退”字出口,黃朗集頓時炸了窩,高其位被上千馬隊護著,朝韶州急行,後面的步兵抱頭奔逃,兵找不到官,官懶得顧兵,揚起大片塵土,就朝東南方急奔。

“絕不能去韶州城,那李肆不知道有什麽後招等著!”

營寨裏,岳鐘琪支著拐杖,由部下扶上了馬,他再不想在韶州這個大坑裏呆上一刻鐘,帶著自己的幾百殘兵,徑直向北鉆了山窩。

“別理那些掉隊的!就朝著韶州城趕!”

吳崖指揮著司衛們穩步踏進,像是羊倌一般地追在清兵後面,在他們這兩千人的前方,足足兩萬人亡命奔逃,情形無比壯觀。

韶州城門樓上,陸陸續續已經有“觀眾”入席了,見到這般景象,一個個都是瞠目結舌,難以言語。

“咱……咱們只是看熱鬧的吧……”

廣州軍標王華直著眼睛嘀咕道。

“可不管是李肆,還是高其位,都不這麽想啊。”

曲萬聲一邊說著,一邊朝左右張望,這支專業觀戰團片刻間就有了盤算,個個撒腿狂奔,直沖城東碼頭。

“關關關……關城門!”

一直如老僧入定般的白道隆跳了起來,招呼著部下去傳令關門。

“這如何使得!?那可是咱們朝廷的兵!”

韶州知府陳訓臉色煞白,將官兵擋在城外,任由李肆屠戮,事後追究起來,他可是要被砍頭的。

“關門!趕緊關門!巡丁衙役民壯,能幹活的都上城墻!”

“可不能讓湖南兵進了咱們韶州城!”

四下都響起類似的呼喊,不僅城門關上了,人潮還湧上了城墻,人人拿著鳥槍弓箭,緊張地盯著逼近城墻的官兵,一副大敵當前的模樣。

陳訓眼珠子都快噴了出來,他這韶州城也反了麽!?

“這幫潰兵進了城,到時候咱們韶州城會是什麽下場,陳府尊,你就想不到?”

周寧一臉哭笑難辨的神色,說著讓陳訓如雷轟頂的話語。

沒錯,高其位要進了韶州城,再被李肆圍城,那韶州這數萬兵民,可就是被高其位拖入了深淵,玉石共焚。就算李肆不為難韶州城,這高其位進來,潰兵暴戾勝虎狼,韶州城怕也是處處烽煙,滿地血水。

可徑直關了城門,陳訓也難想象後果,他還不甘心,只覺這輩子都沒面臨過如此難以兩全的選擇。

“李肆說了,只要咱們不放高其位進城,他就不為難咱們。”

周寧繼續說著,這是李肆早跟他交代過的。

“說不定……他還希望咱們把高其位放進來,到時候,韶州人恐怕都會跟他站在一起了。”

白道隆淡淡說著,他是看透了,李肆布的這個局,他們怎麽選,都是在李肆手心裏翻騰。

“哎喲……”

聽白道隆周寧明目張膽地說著近似“通賊”的話,陳訓根本不敢接腔,他狠下心來,咬破嘴皮,噴出口血,“暈厥”在地。這樣就沒他什麽事了,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好膽……噗……”

高其位的馬隊靠近城墻,眼見城門緩緩合上,城頭還顯出大片兵丁,如盯仇敵般地看著他們,只當是韶州城反了。胸腔半是烈焰,半是寒冰,一口氣順不上來,嗆出片血沫,一頭從馬上栽了下去。

等他清醒的時候,除了一圈親兵,手下的兵將如末世降臨,正顯著光怪陸離的形跡。

無數人在瘋狂地沖擊著城門,如果他們用這心氣去沖身後還有芙蓉山上下來的敵軍,其實大半都能逃掉,可他們就是不願,一邊撞著,一邊罵著廣東佬不講義氣,落井下石之類的話。

數千江西兵朝東北逃去,還打算渡江回家,既沒有船,江面上還有李肆的船隊悠悠追來,他們的下場自是一清二楚。

並不是所有清兵都破了膽,零零星星的人群絕望地朝背後,朝芙蓉山方向沖擊,可在隊列整齊的司衛面前,他們所起的作用,是給其他清兵清晰無比地展現,負隅頑抗的下場會是怎樣。

“振作!振作起來!”

喧囂的戰場讓高其位意識歸於清靈,他像是回到了四十年前,在湖南以幾十人對抗吳三桂大軍的場景。那時也如這般絕望,可只要咬牙堅持,勝利一定屬於自己!

“馬隊!匯起馬隊!”

他的馬隊已經散了,大半都在繞著韶州城墻打轉,想找到能進城的縫隙,或者在江邊尋到一條船。在韶州這處大坑,就武水邊那一片能讓馬隊跑起來,其他地方全是坑坑窪窪的丘陵凹地,騎在馬上沖過去,那就是給別人當靶子打的下場。

“沖出去!向西沖出去!”

再難理會閉門不納的韶州城,高其位招呼手下收納潰兵,靠著他的積威,片刻間居然也聚攏了千人,咬牙振作起來,準備朝西面突圍,從芙蓉山下來的灰藍人影已經逼近到了二三百步內。

嗖嗖冷聲在頭頂響起。高其位和眾人下意識地擡頭看去。

轟轟轟……

一連串開花彈在半空炸開,鑄鐵碎片紛飛激射,有如死亡之雨,灑落在這股還保持著整齊隊形的清兵人群中心。

“好正……”

高其位低低嘀咕了一句,一股血水從額頭正中滑落,接著他頹然跪在地上,周邊已經躺了一片屍體。

避雷針頭盔從腦袋上滾落,正中赫然是一個破口,金錢鼠尾那一小片頭發也被血水染紅,高其位艱辛擡頭,冬日的太陽為何這般耀眼?

噗噗噗……

又一發開花彈炸裂,碎片噴飛,將高其位的整個上半身刷得血肉模糊,猙獰難辨,呆立良久,這具沒了生氣的軀體才緩緩倒下,似乎還有魂魄在牽著屍身,像是不相信自己的命運。

以高其位的屍體為中心,血火渦流正在不斷匯聚,萬人的雜亂呼號,聽得韶州城頭的眾人都閉眼捂耳,不敢相信這恐怖的場景,也是由自己造出的。

看著韶州城下的血肉戰場,李肆呆呆無語,他還有些難以相信,這一戰,就這麽結束了?事前的焦慮,戰鬥的犧牲,都在沖擊著他的信心。

昨夜襲擊黃崗山的清兵已經查明,居然就是岳鐘琪,透過他,李肆竟然也跟年羹堯過了一招,結果是兩敗俱傷,不,李肆甚至認為,是自己敗了,他失去了一個費盡心血教導出來的得意弟子,失去了一個親密無間的兄弟。

今天展開這個名為“填坑”的行動時,李肆無比擔心,生怕自己還有事情沒料周全,再出昨夜那般狀況,以至於全盤皆輸,下令的時候,發青的臉色,部下們都看得一清二楚。

還好,部下們領命時的自信呼喝,跟眼下的戰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高其位的三萬大軍,被他這個韶州大坑,徹底填埋。

第五卷 腐土化血肉,潛龍待沖天 第256章 千萬官兵齊卸甲,竟無一人是男兒

“還好你來了,看管這些降兵比打仗還緊張……”

見到趙漢湘帶著援兵到來,方堂恒長出了口氣,趙漢湘卻是還沒喘過那一口大氣。在船上他就被江邊那大片人潮給嚇住,還有心慌的司衛一頓槍炮打過去,炸得清兵血肉橫飛,不是那些清兵頓時跪倒一片,白旗連搖,他還真當韶州城下正在鏖戰。

“起碼一萬吧……”

趙漢湘哆嗦著嗓子,加上他這波援兵,自己人都只有俘虜的一半,這陣仗之前可真沒經歷過,瞧那些端著刺刀逼住降兵的司衛,一個個眼珠子都快瞪得抽了筋。太多了,根本就註意不過來,若是有心反撲,怎麽也擋不住。

“當官的都分開看管了,應該沒事。”

吳崖這麽說著,可看他到處巡視,就知道心裏也沒底。之前他殺過俘虜,自然有些心結,就怕降兵作亂。

降兵人潮被逼在韶州城北面的江邊,韶州城外的戰場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屍體。東北方向,江邊還漂在大片屍體,江岸已經被染紅了,那是企圖突圍的江西兵,被方堂恒帶著飛天炮的船隊當作靶子打,丟下幾百具屍體後也終於清醒過來,乖乖舉手請降。

韶州城外原本的混亂,在高其位的決死突圍被炸潰後到達頂點,等吳崖的“趕羊隊”和芙蓉山上的司衛全線壓下來後,漏洞百出,完全沒有縱深的“包圍圈”裏,一萬多清兵盡數就縛。

除了逃出去的三四千人,高其位的三萬大軍被全殲在韶州城下,李肆的韶州大坑填得踏踏實實,此戰的目標完全達成。

要抽痛清廷和康熙,就得展示出震撼性的力量,光擊潰不夠。只有全殲,才能讓對方意識到戰力的巨大差距,李肆刻意擺出南北兩支孤軍的陣勢,就是為此而設。

如果不提損失的話,這一戰還超額完成了任務。

“這……真是高其位?”

看著那具根本分辨不出身份的屍體,李肆皺眉問著。

“靴子和佩刀的確是高軍門,不,高其位的。”

被抓來辨認身份的湖廣提標前營參將謝定北連連點頭,這家夥在被俘清兵裏官階最高,其他幾個參將都自殺了,他卻還想活著。幫著李肆認出了高其位這件小事,都讓他覺得立下了一點功勞,黑白無常的勾魂索也離他遠了一步。

原本的計劃是抓住高其位,讓他逃掉也無所謂。之前王文雄被打死,還可以扯上韶州鎮標糊墻,再打死個提督,清廷面子怎麽也掛不住。

可想到張漢晉的死,這一戰自己也傷亡八九百人,李肆心中那層顧忌也淡了。而且韶州城和白道隆為了自保,也遵從了自己的安排,就讓白道隆這個看客去頭疼該怎麽寫奏折,康熙該要如何權衡吧。

“盡快完成黃崗山炮臺工程,這事讓韶州府的工商師爺直接監管。”

李肆這麽交代著,黃崗山地勢極佳,如果修築成正式的炮臺,扼住武水湞水,只要擺上少量兵力,韶州就能成名副其實的韶關,自己的北面就有了屏障。

“至於這些降兵……”

李肆看向江邊那大片人潮,心說佛山鋼鐵已經完成了瓊州昌江的勘察,這些俘虜過去開礦正合適。

視線轉向南方,廣州的情況到底如何,李肆很是好奇,他只是好奇,並不擔心。

廣州城,越秀山下,撫標衙門正堂裏,湯右曾臉色鐵青,幾十號游擊守備千把跪在地上,一聲不吭,兩眼投地,就顧著數螞蟻。

“爾等食朝廷俸祿,連一個忠字都做不到!?就不怕本憲追你們勾連李賊的罪名,拿了你們的項上人頭!?”

湯右曾高聲怒罵著,可堂下這些撫標官佐卻只是翻翻白眼。

“憲臺,就算咱們這些帶兵的願打,可手下的兵卻沒一個願動。”

一個游擊懶懶地說著。

“憲臺拿出銀子來,咱們還能推推手下的兵。年初青浦一戰裏,死難官兵的撫恤銀子斷了,家眷哭求不得。現在還要打,大家死都不怕,怕的是死了家眷沒人照料……”

撫標中營參將江貴亭跪在最前面,“語重心長”地說著。

“只要功成,還不怕朝廷沒有封賞麽!?”

湯右曾咬著牙,回避了這個問題,心中暗道,李肆好狠!居然早就埋下了這一樁伏筆。

韶州開戰,湯右曾這個廣州三人組眼見自己謀劃“成功”,心思更加活絡,想動員起廣東本地的軍力,先將青浦圍起來。一旦確定李肆遭了重創,就趕緊動手,拔掉李肆安在廣州城外的這顆釘子。

廣東本地還能動的兵分三大塊,全不在他們的掌握裏。可這不算什麽大問題,在他們看來,廣州將軍管源忠就算不動旗兵,他手裏還有軍標。廣東提督張文煥的提標據說年初在佛岡山損兵折將,現在大半年過去了,怎麽也該補齊了吧。另外就是楊琳的督標,應該還完完整整。三方湊出人馬,怎麽也能上萬,解決青浦這塊小地方足矣。

向這三大員發去密信,卻都撞了軟釘子,這三人態度都很一致,說接到過皇上的暗諭,要“穩妥行事”,如何行動,得看北面的狀況。

湯右曾佟法海史貽直怒了,眼下朝廷不朝廷,反賊不反賊的局勢,他們這種“正氣浩然”的儒官再難忍受,將軍總督提督不動,他們三大憲動!

可等湯右曾一調自己的撫標,才感覺事情遠非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年初青浦之戰,李肆給了官兵死難者家眷撫恤,只是全都按月給,這個月恰好停了,說什麽朝廷逼壓,他們不可能再養著敵人。

這下麻煩了,不僅家眷都找上門來哭訴,其他兵都再沒了拿起刀槍的心思,死了殘了算誰的?湯右曾在撫標衙門壓手下的官佐,自然是根本壓不動。

湯右曾也想過搬出銀子,布政使佟法海攤手,之前給李肆送賀禮,剛剛挖了個大坑,現在到哪裏去找銀子?這可不止是撫標的事,軍標督標提標的兵,年初那撫恤銀子,全是李肆許了的,現在他們要打破前任督撫和李肆的密約,那就得自己填這銀子,這可是二三十萬兩……

“商人身上去找!”

史貽直毛了,聚起自己衙門裏的親兵差役,就要抓捕廣州城裏的商人。不僅是為籌軍費,整個廣東,凡是有點身家的商人,差不多都入了粵商總會,一個“通匪”的罪名安上去,人要拿,銀子也要榨!

“這……是怎的回事!?”

帶著親兵差役一上街,史貽直楞了好一陣,才確認自己真是身處康熙五十四年的廣州城,而不是順治七年的廣州城。

街道上不見行人,地面淩亂不堪,偶爾還能看到亂七八糟的血跡,不知道是哪裏被點燃了,天空霧沈沈的。怪異的喧鬧聲湊成了背景,那像是被壓抑得太久的發洩。

偶爾一個,偶爾一群,一看就是地痞無賴子,就在昔日繁華街面上廝鬧著,搶東西,砸屋子,對史貽直這幾百號兵丁視若無睹。

“這是……這是要反了麽!?南海番禹兩縣的巡丁呢!?”

史貽直氣得渾身發抖,一邊招呼手下去抓拿這些地痞,一邊恨恨地念叨著,可話出了口,臉色才驟然煞白,心中再是高呼一聲,李肆你好惡毒!好無恥!將廣州城裏的巡丁盡皆拿住,往日壓得地痞惡棍死死的,現在把手一松,就送給了他們一座混亂之城!這時候他們彈壓廣州亂象都來不及,哪裏還有功夫去解決青浦?

廣州西門外,大批巡丁將西關守護得嚴嚴實實,不管是北面的英慈院還是南面的洋行碼頭,甚至西面的青浦貨站入口區域,都還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祥和景象,跟廣州城裏的情況截然相反。

這些巡丁是李肆按白城密約行事,從廣州城裏撤出來的,轉到西關負責治安管控。城裏還另有一半,可之前局勢緊張,湯右曾等人對剩下的巡丁也心有防範,尋著各種理由,將不少巡丁吏目當作李肆的人壓走,李肆索性依著斷掉綠營兵撫恤銀的路子,也斷了廣州城裏巡丁的薪餉,那些巡丁自然再不願上街勞作。昔日嚴密的治安大網松開,廣州城就成了惡棍無賴的天堂。

“一進一退,怎麽都被他捏著了要害,這不是謀算,根本就是勢逼……”

眼見自己手下不僅無力再去抓捕商人,連廣州城街面的局勢都穩定不住,史貽直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被李肆的陽謀給算中了。

“管大人,不是要對付青浦,而是壓住廣州城的局勢!”

廣州將軍府,佟法海求著管源忠。

“這就是年初廣州城之亂的情形!我再要動兵,怕不是壓住,而是整個廣州都要炸起來!你們到底在搞什麽?皇上交代的要務是先穩住廣東,你們就這麽按捺不住手腳!?”

管源忠叱喝著佟法海,他心中很是氣憤,這幫家夥老是搞小動作,就跟那四阿哥一個德行!

廣州城這般模樣,不彈壓也不行,可管源忠聳肩,他無能為力。軍標在年初青浦之戰傷得最重,撫恤銀子也被斷了,不可能指望他們出動。旗兵更不必說了,這時候派出去,不是彈壓,而是亂上加亂。

“我發文調東莞鎮標來吧,張文煥那沒指望,他的整個提標,都被李肆的撫恤銀子吊著。”

管源忠無奈地說著,楊琳那的督標也不能動,那可是廣東綠營最後一道屏障。

“想要廣州城安靜,終究得某個人說話,他要廣州亂,廣州就能亂,他要廣州靜,自然就能靜下來……”

湯右曾和史貽直都來了將軍府,本是求管源忠出兵,也都知道了根底,滿心沈冷,管源忠忽然這麽說道。

眾人面面相覷,這人當然就是李肆。

“若是他在韶州敗了,說什麽都再沒人聽他的!”

史貽直恨恨說道。

廳外忽然一片喧鬧,有人徑直沖了進來,連管源忠都嚇得打了個哆嗦,旗人自亂了麽?

“大人!那李肆……”

沖進來的是軍標中營參將王華,汗流如瀑,滿臉的肉都擰到了一起似的。

“李肆如何了!?”

眾人都立了起來,只覺呼吸無比沈重,就要揭曉了。

“那李肆……”

王華從韶州急趕而來,一口氣還沒順住,好一陣吐不出話來,急得連史貽直這個書生都想揮刀劈了他。

“那李肆,打敗了高其位!朝廷三萬大軍,竟然沒一個逃出去!”

王華等人原以為高其位要進韶州,知道潰兵入城的後果,紛紛奔逃,上了船才得知白道隆下陰手關了城門,坐看高其位落敗,於是又留下來看戲。等到李肆的包圍圈合攏,確認官兵徹底完蛋,才急急奔回廣州報訊。

王華這話出口,管源忠和湯右曾三人都是膝蓋一軟,直接軟回座椅上,廳堂裏就回蕩著破爛風箱般的喘氣聲。

“三萬大軍,兩天就沒了!?”

管源忠低低自語,有如夢囈。

“還有陳元龍的奇兵,不要絕望……”

湯右曾咬牙說著,一股氣又撐住了眾人的脊梁。

“標下途經英德,聽說廣西提督張朝午,已經在白城裏……”

王華艱辛地說著,眾人目光又是一亮,張朝午已經在白城清點李肆的家眷了麽?

“已經在白城裏孤身作客了。”

王華腦袋垂下,不敢看四位大員那瞬間冰封的臉色,他甚至都能隱約聽到喀喇喇的細碎破裂聲。

等到王華退下去的時候,廳堂裏雖然還坐著這幾個人,卻像是只剩下了軀體,再不見了魂魄。

好半晌,一口氣抽上來,魂魄歸位,管源忠咬牙朝湯右曾等人恨恨瞪去,很不得生吃活剝了他們。

“這就是你們的奇謀!?我看你們是被李肆耍了!”

管源忠怒罵著三人,不必他開口,湯右曾等人已經了悟,不是那李肆事前早知了消息,怎麽可能這般完勝!?甚至他原本要去江西的事,都可能是他故意放出來的誘餌。

三人臉色黑白瞬閃,變幻不定,心中也在罵另一個人……廣州知府馬爾泰!

“為今之計,是穩住那李肆!”

顧不得算賬,湯右曾急急說著。

“是啊,就怕那賊子挾大勝之威,徑直回廣州舉旗,到那時,四十年前的舊事,怕就要重演了!”

佟法海熱淚盈眶,真是如此,天下大亂!

“史某去青浦!侯著面見李肆,只要能穩住廣州,為朝廷,為皇上,史某萬死不辭!”

史貽直站了出來,剎那間,消瘦身形宛如頂天立地般高大。

“你去個屁!你見著了李肆,能忍住不罵他?你到底是去穩住廣州,還是禍亂廣東的!?”

湯右曾徑直罵了出來,他很清楚這年輕人的心思,你徑直去唾罵反賊,死也能得個好名聲,咱們這幫人,還有整個廣東,可就要被拖下水了。

“真能穩住那李肆,我老管把自己送上去都行,可惜啊……”

管源忠臉色灰敗,他也想到了,不管李肆和朝廷怎麽決斷,他們這些在廣東的官員,都已經擺到了祭壇上……

“對了,我還有個親家,我還有個女兒……”

管源忠心中一跳。

“馬爾泰那女兒,到底是個什麽人!?還能不能用?”

佟法海也正在念叨。

四人八眼相接,心中都閃過一絲悲哀,到了這般光景,居然都只能指望小女子挺身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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