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

大約是神醫的名氣太大了些，這雨花劍主的身份常常被人忘卻。

神醫記得自己曾向青光抱怨過此事，青光卻啃著他的雞腿含糊不清的笑道：“怕是因為神醫你生的瘦瘦小小的，看起來連最輕巧的劍也拿不動吧。”

再次因為與生俱來的劣勢而被嘲笑了的神醫並沒有如同往日一樣跟對方拼命，這倒讓青光疑惑了一會兒。但那天晚上青光就明白了，因為他一個晚上都在跑廁所。

只是可惜……神醫二字，自己做到了醫，卻終究無法成神。縱有濟世醫典，白骨也無法再成血肉，人死亦無法再覆生。

青光遇刺時他剛好去天懸白練拜訪，順便采些那裏特有的藥草。但當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充斥著自己周圍全部空氣然後滲入五臟六腑時，他楞了。

青光所被刺那一刀太過兇險，況且刀上又淬了劇毒。神醫雖已用畢生所學去診治，但也只是解了毒，又為青光續了二日性命，勉強撐到了竹林居士和奔雷紫雲風塵仆仆的到來。

後來據居士所說，那時的自己如同瘋魔了一般。手上不停的翻閱著醫書，嘴裏念念有詞，不停的有瓶瓶罐罐被打破，而煉藥爐裏的火卻至始至終未曾熄滅。

“神醫……你不必如此麻煩啦。”躺在床上的青光說道，卻換來了他惡狠狠的一句“閉嘴”。

這話一出神醫才發現自己態度實在惡劣，本欲道歉，卻聽得青光又道：“許久未見神醫有這般氣勢了。跳某這傷已入膏肓……”

“我逗逗如果治不好你，還算哪門子神醫！”他惱怒的一拍桌子，震的瓶瓶罐罐一陣作響，不知是惱怒於自己醫術有限，還是惱怒於青光的態度。

神醫記得六奇閣初見時，為救紫雲，青光被他好一通折騰。那時連他也忍不住感嘆長虹托付對了人，而且此人的確是條漢子。

再見已是雷電交加之夜，他大雨滂沱之中跪下痛哭流涕的請求自己相助。一向惜命的神醫猶豫了一下，最終答應。

雨花青光對上黑心煞掌，半分便宜也討不到。那時神醫自己本可自行先走，卻在知他是青光之後果斷拔劍相助。

或許是因為被青光所感染，又或是因為神醫自己說的那句話——“都是自家兄弟嘛。”

“神醫，你什麽時候也開始自欺欺人了？”青光的口氣是一貫的戲謔，只是虛弱了很多。

神醫黯然。

“只是，神醫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我那幼女，在母體裏便受了寒，身體十分虛弱，還望神醫可以幫助小女調養好身子，代為撫養幾年。”

神醫立即應允下來。只是當時他並沒有多想，為什麽青光只將幼女托付於自己，而對於夫人池兒卻只字未提？

現在想來，青光是知道夫人一定會追隨他而去的。只是明知夫人會同赴黃泉，為何不告訴他們幾個讓他們去制止呢？不知道世間萬物唯有生命最寶貴嗎？

這個家夥……生前風流債無數，卻死時也要人一同陪伴？真是貪心。不對，應該是真是狠心，自己拋妻棄女，卻讓他們幾個為他收拾爛攤子。

神醫想到這兒的時候，面前油燈卻是爆了個花，嚇他一跳。回頭一看，方才還拿著扇子在香爐旁一扇一扇的女童已經倚著柱子睡著了。

他擡眼，窗外月明星稀。

神醫看了看睡著的女童，又不忍將她推醒，只得抱她回到床上，為她蓋好被子。然後感嘆自己真是上了賊船被青光算計了，他那一句拜托，自己就得又當爹又當娘的照顧這小青光。

明明自己年紀也不大嘛。嗚，這丫頭還跟他搶雞腿吃好不好。咳，還是趕緊把這丫頭的病調養好，然後讓居士代為照看吧，自己……自己還得娶媳婦呢。

想到這裏神醫又忍不住黯然，七俠裏單著的可就他一個了。長虹冰魄，奔雷紫雲，居士早已成家，青光雖逝，但留一拖油瓶。唯獨他神醫，始終孑然一身。

“神醫啊神醫，你雖然歲數不大，但也過了少年人的年齡了，為何還不娶妻？”記得奔雷曾大大咧咧的問出這句話，讓他好不尷尬。

還是青光給他不動聲色的擋了回去：“大奔，你有空在這裏說神醫，怎麽還不考慮考慮怎麽把莎麗娶到手？”

記得後來青光攜夫人來六奇閣作客時，目睹了後山藥草雲集之地裏，長了大片明艷的玫瑰，“神醫竟是個癡情人。”

當時他面紅耳赤，急忙反駁，現在想來，青光應該是七俠裏最為了解他的這一個了吧。

小丫頭躺在床上睡著，還咂吧著小嘴說夢話：“唔，神醫叔叔的雞腿真好吃。”

神醫無奈搖頭，正欲離去，卻聽得那丫頭又道：“爹爹，娘親……”忍不住楞在原地。

回首時小丫頭已翻了個身，“神醫叔叔對我可好啦。不用擔心。”

神醫突然間就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他走出門外，爬上屋頂。青光每回來尋他時，就喜歡在月光映照下在屋頂上飲酒。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來，神醫，我敬你一杯。”“啊不不，我酒量不好，不飲酒的……”

最後自己喝多了從屋頂上滾了下來，青光那廝卻哈哈大笑。

神醫面前只放了個小壺，他斟了兩小杯酒，然後拿起兩個小杯，輕輕碰撞。繼而一杯飲下，一杯灑向地下。

“跳跳，我敬你一杯。”

「雨花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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