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若這次倒是沒有再跟隨著寒霜謹，而她也明白，寒霜謹這麽一去，這個夢境也就要結束了。萇蓫沒有跟去，他果然沒有跟去。

海若就在一旁，看著他一直不吃不喝，如同寒霜謹之前一樣，站在湖邊。

寒霜謹帶他來時曾說，這是曾經歐陽明交給她的地方，現在她把這裏交給他。

“姐姐，我會待在這裏。”他站了半晌，才慢慢說了這麽句話。

海若知道，這就是他最後所在。

當這座很多年後依然如新的木屋建起在這湖邊不遠時，晚風帶了消息來，帶給在此已經等待多時不願出去的萇蓫他姐姐的消息。

她果然是不能回來了。

且他逃出來後，劉武才看守不力，被暴怒的歐陽沐殺死。萇蓫是知道的，那個老爺爺本來可以和他一起離開，可是他沒有，他說，

“如果你能出去，請一定讓小姐離開這裏，歐陽少爺，他已經不是從前了。老奴，能在最後為小姐救出你來，為此高興。”

那段時間劉武才時日看守著萇蓫，有什麽異常也多多少少可以看得出來。

歐陽明的事就多了一個人知道。

不知歐陽沐是不是太過於相信這藏寶室的隱秘，也太過相信啞巴老的忠心，兩人發現歐陽明的事情，終歸沒有暴露出來。

劉武才看到歐陽明時，萇蓫背脊發涼，他曾被追殺多時，自然知道，無論如何，即使一個人看起來再善良，他畢竟是為一個惡人做事的人。

氣氛緊張時，萇蓫身後的歐陽明卻輕笑了聲，“劉爺爺……別來無恙……”

劉武才瞳孔驀然放大，顫抖著聲音，“歐、歐陽少爺？”

“是我。”

“你怎麽……”若非看著這身形與他守了這麽多年的人有些像，他，他都不能相信，這是當年小姐帶到他面前的孩子。

歐陽明見過他，如今的歐陽明卻絲毫不知他曾是易水劍莊的最最隱蔽一類的守護者。原來，是被掉包了麽？

他潛入碧隱山莊這麽多年要調查的真相，原來竟是如此？

不過劉武才始終是清醒的，他知道歐陽明會對他視作孫女的小姐影響如何，但他也清楚地知道，歐陽明會如何選擇。

“歐陽少爺要離開嗎？”

“……”歐陽明對他笑了下，自然也知道劉武才什麽意思，搖了搖頭。

那是他，或者說也他們要守護的人，自然都不希望她再卷進這些是是非非。

劉武才就摸著胡子笑了笑，臉上的堆起的皺紋說明他早不覆當年，他低頭對萇蓫說，“孩子，走吧。”

是他送離的萇蓫，與此同時，也可能送離的，是性命。歐陽沐從來都不是善茬，萇蓫丟了，歐陽沐又怎會善罷甘休。

可畢竟，要有人留下應付，留給他時間走遠。

所以寒霜謹她再去時，沒有能在看到劉武才，曾經陪她長大的爺爺。

碧隱劍莊的阻攔拉拉散散，歐陽沐似乎有意要放她進來。

那個密室的門打開，有一人轉身，他身邊時低著頭不願擡起的人什麽話也沒說。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不是歐陽明。

卻也是他真正的臉，歐陽沐。

“歡迎，易小姐……”他轉過來，笑的無害。

寒霜謹瞇了瞇眼，“歐陽……”

“……家的私生子……”

此話一出，果然見歐陽沐的臉色有點繃不住，他冷哼一聲，扯起身旁的人，“怎麽？私生子？私生子又如何？他這嫡子不也是折在我的手裏？！！”

寒霜謹瞳孔微縮，盯著那張已滿是瘡疤的臉，一時間不敢置信，“……明哥哥？”

歐陽明慢慢擡起頭，“你不該來……”

這種感覺，是真的他……

寒霜謹握緊了劍刺向歐陽沐，面上倒還是一片平靜，毫無波動道，“你該死。”的確該死。

他們多年之後，再一次的重逢。

歐陽明再次拿起劍。

即使，他沒了內力。

他陪著寒霜謹，沖到了最外，可是他始終沒能離開。

歐陽沐又披上那張面皮，在後面追上，吩咐護衛，“抓住他們。”

眼見這後面追著的人越來越多，歐陽明已然支持不住。明明已經被廢了的人，卻還能跑這麽遠，這讓歐陽沐懷疑是不是他的武功倒退。

一個個護衛沖上來，無人知道歐陽明這麽強撐著廢掉的身體是如何抗住這麽長時間。

至少歐陽沐不知。

遲遲不能拿下歐陽沐，時間已久，也沒能引出萇蓫，不由恨恨道， “殺了他。”

歐陽明透支著性命，還沒等那刀劍刺來卻已經倒下。

時隔多年，他用生命踐行了他曾經的承諾。

當他倒下時，寒霜謹腦海中突然就一片空白。

歐陽明……

他是曾經陪她說好永遠的人……

寒霜謹手中劍“哐啷”一聲掉在地上，她跪在地上，抱著他，抽噎著，“抱歉……”我沒能把你帶出去……

歐陽明搖了搖頭，摸著她的臉，“我……說過……我一定會……倒在……你……前面……”

他突然笑了笑，“雨相……再……見到你……我很高……高興。”

“可是……卻……害了你……”

寒霜謹咬著牙，繞過人群看著那漸漸走近的人，低下頭忍了聲音中的顫抖，“從來都不是你，從來……都不是……”

從她來，就沒奢想能夠平安回去，只是，此生不能夠手刃仇敵，不能救他離開，是她的錯誤……

“雨相，你真要與這賊人離開，至我們多年情誼於不顧？”青天白日，歐陽沐卻似乎是裝人裝上了癮，這會倒擺出一副為人背板傷心欲絕的模樣。“雨相，只要你回來，我依然是願意去你的，我願意不計前嫌。”

“不過他必須得死。”

此話一出，果然周圍護衛都一副了然模樣，看向寒霜謹都有些不屑，倒交口稱讚自家莊主宅心仁厚，重情重義。

寒霜謹聞言，反問，“是嗎？好啊……不過你只能娶我一個，好吃好喝養我，不能讓我有所閃失，不能納妾，這可都是你對我說過的呢，這些護衛都是知道的……明哥哥，”她低下頭看著歐陽明，笑的酸澀，“你可不能食言啊……”

護衛們頓時都點頭，是了，當年易水劍莊還在時，還是少莊主的莊主就一直追著人家易小姐不放，易小姐和易水劍莊消失後，莊主又一直尋找不曾放棄，足見情深義重。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事，之前那人是有情，之後那人卻是為博美名。

那不是一個人。

護衛們頓了動作，一致望向歐陽沐，暗暗揣測他的回答。

眾目睽睽下，歐陽沐不由僵住，一時無言。怎麽會這樣？易雨相不是應該追隨歐陽明嗎？怎麽……掃及她眸中的戲謔，歐陽沐頓時就惱羞成怒，“你！……”

寒霜謹見此，不由冷嘲，“假的就是假的，怎麽裝都不是正經模樣。”

歐陽沐咬牙切齒，“既然你無情，也休怪我無義！”

天色陰沈，而他們沒能走出碧隱山莊。

歐陽沐將這屍體放在碧隱山莊外，萇蓫卻始終沒有影子，也許是他知道不會出現，將那屍體扔到碧隱山莊山崖下。

萇蓫把他們帶回來，像世間凡人那樣為他們豎了兩座墳包，在那片湖。

三十年後，他做了三十年前就想做的事情，為此灰飛煙滅。

很多時候有些人帶給你的溫暖，沒有什麽可以替代，為此付出一切，也無所謂。

這時撿來三十年前的性命，三十年後，他把它還給了她。

其實時間漸漸過去，已漸漸記憶不起當初她的模樣，唯一影響深刻的，是在最初時，一片碧林中，他倉皇逃命時，從天而降的那片紫衣。

那是他的姐姐，她說，“你會是我唯一的弟弟……”

事後多年，未曾發現萇蓫蹤跡，寒霜謹死去，“歐陽明”傷心過度，不久宣布將碧隱山莊交給自小因意外流浪在外的弟弟歐陽沐，並以碧隱山莊“莊主”的身份為他掃清一切障礙，遠游不再歸來。

那段日子，茶樓裏的先生們總在揣度這離去是何種的意思，不過可以顯而易見的，卻是這位“莊主”的深情重義。是否算不上舍棄兒女私情的大丈夫暫且不論，但似此類千回百轉的江湖傳聞卻最讓那些閑人牽腸掛肚，一時之間各地茶樓的生意倒是分外的好了起來。

憑心而論，歐陽沐本並未想最後還能讓歐陽明得個重情重義的美名，以他來看這種為一個女子浪蕩江湖的行為就該受人恥笑罷了，卻沒料到他太過急切想換回自己原來的身份，在這個時間，卻還讓歐陽明又聞名了一番。

歐陽沐在眾人稱羨中活了三十年，二三十年後，那個他疏漏的孩子回來覆仇，碧隱山莊這倒影一般一觸即碎的美夢，在三十年後徹徹底底的破碎掉。

海若醒來，特意將已經被太平粉飾的真相從一層層灰裏扒了出來，令人好笑的是，歐陽沐卻實際與碧隱山莊毫無關系，他知道的所謂事實，只不過魔宮強行灌輸給他的，他信以為真，甚至讓歐陽明都以為他的父親曾經背叛他的母親。

至於他自己，不過一個普普通通被拋棄的人，因為這些所謂對他同父異母哥哥的嫉妒、不甘，毀了易水劍莊，也毀了卷進是是非非的那些人。

海若將這些全都記錄下來，站在每個門派的最高處一分分都發了一遍，當年蛛絲馬跡在眾人調查下都一點點浮現，魔宮與正派的矛盾頓時尖銳起來。

不過可想而知，這些東西傳出去，那些茶樓裏的先生們想必又能講出許許多多夾雜著愛恨情仇的故事。

這對那些聽客們實實在在不過是個故事，或許更可能是個淒婉哀絕的故事，但只有當身在其中時，才能體會到那些真正的不甘和錯過的遺憾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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