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鬧得不歡而散，張心柔沈默地吃完飯，洗完碗，收拾房間，如同以往的每一天。但她到底心無法靜，總是有意無意去看金申的房間。

今晚，他至少沒有離開。

夜了，她一個人刷牙洗臉。她第一次深刻地覺得，她孤獨的生活在這屋子裏。他那道房門就是一道劫，他不主動出來，她連敲門的勇氣都沒有。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嘴裏含著牙膏泡，素凈的一張臉。她是不是有點中邪了？一頭整天只知道欺負人的妖怪，得罪了他，竟然讓她有種得罪了朋友的挫敗感。

她皺眉，朋友？怎麽都算不上的吧。

她“咕嚕嚕”漱完口，用冷水拍了拍自己臉。張心柔，清醒一點，就算是有那麽點難受，那也是因為害怕得罪了他沒好果子吃，跟朋友能有什麽關系。

她關上門洗澡，思來想去，今天的事確實是她做的不地道。她莫名其妙把他喊回來吃飯，莫名其妙告訴別人他是她男朋友。這一切，都沒有和他商量過。別說他是頭自由隨性的妖怪，就是普通男人，也不會情商高到就完全配合她。是她越界了，既然連朋友都算不上，那隨隨便便毀人家清譽，算怎麽回事。

她越想越自責，直想趕緊洗完澡去給他道歉。

她正洗著，房裏的手機響了。這個時候了，騷擾電話都該休息了，不會是妹妹出什麽急事了吧？張心柔趕緊套上浴巾就出來了。金申的門依舊緊閉，張心柔越過門接通了電話。

是部門經理姜懷遠。那個總剝削她，總給她穿小鞋的小人。他深夜來電，總沒有好事。

“姜總，不至於吧，現在都這麽晚了。我資料都在公司，這一時半會我做不出來。”

“張心柔，你小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是吧？這麽晚了，您老是不是都要睡了？老子都還在外面陪人喝酒呢！趕緊的，一個小時之內不傳給我，你下周就交辭職報告吧。”

“誒……姜總？”F*CK！

張心柔郁悶得揉了揉頭發，一看時間，已經快晚上12點。這個時候出門，公交和地鐵都停運了，她要怎麽去？難不成騎單車嗎？她翻出包裏還沒有報銷掉的的士票，想起每次報銷時，姜懷遠那滿臉橫肉的樣，她就直想爆粗口。

她趕緊換上衣服，頭發都沒有時間吹就往外跑。本來想跟金申說抱歉的，也只能等下次了。

夜風清涼。張心柔很少這個時間出門。就算加班，她也一定會趕在末班地鐵前回家。那時候街上還有一些人的。而此刻，昏黃的路燈下，她一個人站在空蕩冷清的街頭，舉目四望，心慌害怕。有像金申那樣的妖怪，是不是也會有她不知道，卻真實存在的其它東西？

她環抱著自己，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她很怕身邊突然出現聲音，說這空蕩的大街太擠了，讓她站開點。

她劃著手機分散註意力。屏幕上她叫的車正在向她駛來。她一邊等車，一邊想起之前轟動全國的新聞。專車司機殺死女乘客。她忽然就後悔了，她出來的急，穿著西裝短褲露著腿。

一輛白色的車緩緩駛來，停在了她面前。前排車窗搖下，張心柔低頭朝司機一看。是個不茍言笑的青壯年。見張心柔望來，他也轉頭看她一眼。

其實沒什麽的，也許他只是不愛笑而已。但張心柔卻直覺不好，心砰砰跳。她退開一步，道：“不好意思，師傅。我男朋友一會兒來接我，這訂單我取消了。對不住。”

司機沒說什麽，但明顯不耐煩。他開車往前走，十米過後他又停了下來。張心柔轉頭看，那司機似乎也從後視鏡裏在看她。

張心柔嚇著了，擡腳就朝大馬路上走。從小區門口穿過一條街，就能到達地鐵站口。那塊是交通要道，車流不息路燈明亮，總比這小區門口要好。

黑夜裏，金申站在家裏的客廳陽臺，看到張心柔彎腰說話，又慌慌張張地離開。而那輛白色車，也在準備掉頭。他冷笑，他視力聽力都遠超人類，她那通催她去加班的電話他全聽見了。他一手插兜，一手接拋著一枚硬幣。

那輛掉頭的白色車裏司機在打電話，說今晚運氣不錯，碰到了個絕色，賣出去絕對是頂好的價錢。他目光貪婪，如吐信毒蛇般尾隨在張心柔身後。

掛斷電話，他自言自語：“媽的，還男朋友。老子今晚就X死你。”

金申眉頭一皺，接拋硬幣的手一滯。他擡手一擲，硬幣如箭，劃破黑夜，以不可思議的刁鉆角度，旋著詭異的弧度，“嘭”一聲擊穿白車前側玻璃，打中司機太陽穴，又橫撞至前擋風玻璃。

瞬息之間，左側車窗，前擋風玻璃幾乎同時碎成渣。司機在受擊一瞬，不受控地朝右猛打方向盤，車輛急速撞上了路邊的大樹。“轟”一聲，樹倒了，車頭凹成了兩半。

張心柔嚇壞了，回頭就見上一秒還好好的一輛車，瞬間就報廢了。車輛的雙閃燈狂閃，警報器嗚嗚大叫。而那個不茍言笑的司機，頭部流血，癱倒在了方向盤上。她捧著嘴驚呆了。深夜的巨響，驚動了保安室裏的保安，也驚動了路兩邊的住戶。

三三兩兩的人從七面八方朝事發地點湧來，有人在試圖拉開門，有人在慌張報警。張心柔被擠在了人群外，她極力想看清，卻又沒有勇氣走上前。她不敢細想，兩分鐘前，她差點就上了那輛車。

她茫然地望著，沒有註意到，一枚小小的硬幣順著午夜依舊炙熱的馬路，無情地滾到她高跟鞋踩的路基下，“嘭”一聲，幹凈利落地掉進了下水井蓋裏。

楞了足足兩分鐘後，張心柔才緩過來呼吸。她在午夜街頭，親眼目睹了一場重大的交通事故。她想，那個不茍言笑的青年，他會是誰家的兒子，是誰人的丈夫。如果當時，她不懷疑他，上了他的車。是不是結局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雖然很荒謬，但張心柔覺得，也許她當時可以救下他的。又或者，她應該慶幸，她那時詭異的直覺，才讓她撿回來了一條命？

說不清，道不明。

警車和救護車很快趕到。受傷司機也被搬上了救護車。警察在現場拉起警戒線，準備取證。張心柔這才轉身，她還剩下四十五分鐘，她需要立刻趕往公司。只是，她心有餘悸，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身後是依舊鬧哄哄的人群。在她身旁的樓頂上，金申的身影嵌在黑夜裏，他低著頭，隨著她的腳步，默默跟隨著。

……

張心柔在大馬路上等來了輛的士，趕到公司樓下，保安老頭都已經入睡了。他披著外衣來給她開門，驚訝她這麽晚了還要來加班。他感慨：“現在的年輕人，也是不容易哦。”

張心柔謝過他，坐電梯上32樓，空曠的大辦公室裏，她拉亮了工位上的燈。領導要她一小時內做出PPT，她愁雲慘淡到不行。

32樓有一大片落地窗玻璃。淩晨的夜晚，整個大平層裏，張心柔纖柔的身影在辦公室裏孤獨地忙著，她面前的電腦屏幕映出的深海般寂寞的藍光。

夜深了，世界凝結成了一個剪影畫面。

不算明亮的這一頭，張心柔著急修改，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水漫出來打濕了她桌上的文件，她急忙站起來抽紙巾擦，手忙腳亂，越忙越慢。她黯然扶額，她叉腰嘆氣，她拍著困倦的臉，拉緊身下的座椅，認認真真地挺直後背重新工作。

而更黑暗的另一頭，隔著一條寬敞馬路的建築物樓頂，金申兩腿垂在百米高墻外坐著。透過張心柔身後的落地窗玻璃，他靜靜望著她背影。夜風吹翻他身上的黑色T恤，碩大的明月孤獨地躲在他身後。他沈默地一上一下，拋擲著他指尖的硬幣。

張心柔回頭，她隱隱覺得，遙遠的黑夜裏有個人在默默守候。她走近玻璃窗前，極目遠眺，卻什麽也看不清。

她輕笑搖頭，怎麽可能，是她想太多。

……

等張心柔忙完回家，已是夜裏淩晨兩點。她疲憊到極致，反而不覺得黑夜有那麽危險了。她回程的出租車司機依舊話不多，但張心柔打開車窗吹著風，看著淩晨的城市拂影，莫名覺得她不是一個人，挺安心的。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家門，又輕關上了門，怕吵醒了屋裏的金申。

她在他門口站了會兒。這個時候了，若是給他道歉，他一定會更加生氣了吧。算了。她打開房門，進了自己房間。待她房門一關，金申的身影化在了黑夜裏，站在了她房門口。

一夜跟隨，他衣服上都沾上了深露，涼意被他的熱氣蒸騰，化出一層淡薄的雲霧。

黑暗中，他褲兜裏的手機震動。他掏出一看，是張心柔發來的微信。

“今天是我過分了，對不起。”

金申嘴角一勾，他擡頭望著她的房門，輕喃著，“不用謝。”

轉身，關門。

入夜，安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