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走廊中， 傭人如一堵墻站在舒小芝後面， 攔住她的去路。

老人面色陰沈， 她面露威嚴的時候，舒小芝的呼吸都放棄了。

其實不只是舒小芝， 奶奶真的生氣的時候，連舒父都是心裏發怵的。她年輕時是個非常淩厲的人，積威深重， 暮年的時候也比一般人少了幾分平易近人。

舒小芝額頭漸漸生了冷汗， 她不敢擡頭對上奶奶的眼神， 卻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割在自己身上。

不過是短短的沈默， 在舒小芝心中卻是長久的難熬。

她忽的擡起頭，仰起臉看向奶奶:“我沒有做錯事情， 是他們一起在欺騙您， 舒琛軟她根本就不是您的親生女兒！”

“如果是你說的這樣， 你為什麽心虛？”

在奶奶深邃又銳利的視線中， 舒小芝覺得自己的心思無處洞藏。

“我沒有心虛，我沒有做錯事，撒謊的又不是我。”躲避著低下頭，臉頰上的肌肉微微顫動，舒小芝咬緊了後牙槽。

她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 可她最討厭的也是自己這個樣子。在奶奶面前她永遠不敢一直擡起頭， 畏畏縮縮的像只老鼠。

舒小芝就是害怕奶奶，無論奶奶對她多好，即使奶奶是世界上唯一關心著她的人了。她最嫉恨舒琛軟的， 就是她與奶奶之間的親昵感。

舒琛軟有爸爸媽媽，有弟弟，她為什麽還要和自己搶唯一的奶奶？舒琛軟每一次回老宅，每一次在奶奶懷裏撒嬌，做著她永遠不敢做的事情時，恨意就日積月累的增長，占據在舒小芝的心底。

奶奶十分憤怒，她看著舒小芝竭力狡辯不認錯的模樣，滿心都是失望。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接二連三的搗亂，難道我是你的仇人嗎？”舒 奶奶知道兩個女孩之間不和，但她向來只當做小孩子的玩鬧，萬沒想到舒小芝怨氣這麽重。

當眾揭露軟軟的身世，她抱著什麽心思路人皆知。況且今天是生日宴，舒小芝這麽做，她眼裏不僅沒有舒家的顏面，還沒有她這個奶奶。

“軟軟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今天你的做法，我真的很失望。”

“我沒有，不是這樣的……”舒小芝喃喃著，眼神瑟縮，慢慢的抽泣了起來？

奶奶神色平靜，問她:“這件事情是不是舒甜告訴你的？”

“嗯，”舒小芝點點頭，抹著眼淚說道:“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以為您被欺騙了……”

直到這個時候，舒小芝還沒有舒甜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舒奶奶自認為這些年也用心教養這該子了，她原以為小芝不過有些任性單純，如今看來問題很嚴重了。

奶奶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這裏。

“奶奶……”舒小芝擡腳就要追過去。

存在感一直很低的傭人動了，他走過去攔住舒小芝，微垂著頭道:“小芝小姐，老夫人說了，讓您待在臥室反省。”

舒小芝的一番鬼話，原亦不屑又憤怒。

這個舒小芝嫉妒心重，人又陰陽怪氣的。她還總是找軟軟的麻煩，原亦很不喜歡她。按原亦的性子，她是要過去教訓舒小芝的。

舒琛軟卻攔住了她，而且態度有些奇怪。

頂著眾人探究的目光，舒媽媽牽著還有幾分懵懂的舒衛琛，一路走到舒琛軟面前。

她擋住了那些會讓人不舒服的目光，對女兒說:“我們去休息一下吧。”

雙胞胎的遮掩被揭開，這在舒琛軟的意料之中。只是大庭廣眾之下這種場合，多少令舒琛軟有些難堪。

她才十六歲，那些人或好奇或若有所思的視線，都令女孩兒心煩意亂。

她也不想留在這裏了，宛如一只猴子被眾人圍觀著。

舒琛軟側頭，看向原亦:“一起走吧。”

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麽意思？原亦心裏升起一個猜測，但是她很難去相信。

跟在媽媽旁邊，舒琛軟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

衛衛不知道什麽時候握上了她的手，小孩子火力盛，小家夥的掌心就像一個暖暖的小太陽。舒琛軟抿了抿唇，眼底漸漸湧上了笑意。

這一場宴會，總不能舒家人都不露面。盡管心裏很擔憂，舒奶奶和舒爸爸還是沒有離開。

舒爸爸態度明確，眾人哪怕因為身份的事情震驚，但都沒有表現出不妥。

送完所有的客人離開，舒家長輩就可以處理自己的家事了。

舒小芝在臥室中反省，書房裏，除了她和衛衛大家都在。

坐在沙發上，舒琛軟神色閑定。

這種時候該緊張的人不是她，而且正在努力解釋的那個。

“我是無意間說露了嘴，我也沒有想到小芝會這麽做的。”舒甜聲音低低的，可書房裏分外安靜，她的話一字不落的傳入到每個人耳中。

氣氛沈悶到可怕，仿佛有什麽情緒不經意就會迸發出來。舒家父母表情都不好，他們努力的維持一個點，盡量讓家庭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可舒甜不願意，她讓父母痛心又憤怒，今又天做出一件他們忍受不了的事情。

我現在開始懷疑，當初把你接回來是不是一個錯誤。

舒媽媽想到高臺之上，舒小芝踩著軟軟的痛處，一臉囂張得意的模樣。害軟軟的，不止舒小芝一個。

一個女兒被在眾人面前羞辱，另一個女兒卻是罪魁禍首。

她的脖頸頹然的聳拉著，肩膀呈保護的姿態前傾。貼身的衣裙布料，能清晰的看到少女明顯的肩胛骨。

流落在外面，她沒有好的生活條件，沒有良好的教育環境，也沒有父母的正確引導。

舒媽媽心頭再次湧上愧疚，而且深伴著一股疲憊感。當年孩子被調包，她也是受害者。可為什麽多年之後，她這個受害者又受到了懲罰呢？

“媽，對不起，是我沒有教好舒甜。”在舒開口之前，舒父已經滿臉愧疚的道歉了。

“這不關我事情，是舒小芝自己看不慣舒琛軟！我……”

舒奶奶重重的將茶杯放到桌子上，清脆的聲響驚的舒甜一頓。她視線微擡，在和奶奶目光相對時直接楞住了。

那是一種洞察人心的眼神，舒甜在這個瞬間，覺得自己所有的陰暗心思都被曝光在陽光下。

陽光不會帶給她暖意，習慣了冰冷的灰暗後，她下意識躲避陽光，並且還會被它刺傷。

她穩了穩心神，依舊是那種瑟縮不安的神態:“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看爸爸媽媽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沒有被這拙略的謊話騙到。

今天的是奶奶的生日，好好一個宴會卻被鬧成了這樣。舒琛軟不再看舒甜，她索然無味的挪開臉，心裏有幾分沈甸甸的。

眼見舒甜死鴨子嘴硬的道歉，舒家父母失望之餘，不由得露出羞愧的表情。

“是我們沒有教好她。”舒媽媽嘆息的聲音落入眾人耳中。

奶奶沒有多說什麽，養孩子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把孩子養好。舒小芝在她身邊待了多年都是這樣，更何況回來並沒有很久的舒甜。

一旁的舒甜目光冷凝，神色不善的低著頭。她聽著父母為她的事情道歉，心裏是揮之不去的羞恥感。

這不是在為他們心疼，她感到不忿，為自己。如果沒有舒琛軟，她也能做個令大家滿意的女兒，都怪舒琛軟。

她刻薄，她尖酸，她有太多太多上不了臺面的小心思。

如果可以，舒甜也想做個那種女孩子。

她們的心思純凈如水晶，就是上天將締造出寵兒送至人間。從未經受過磨難，所以她們美好到讓人無可挑剔。

況且因為周圍都是鮮花和溫柔，她們的性格是被鏡面折射出的美好，小公主一樣美好無害。落落大方，待人親和，從來不會盛氣淩人，無論到哪裏都會被人所喜歡。

如果之前的姚甜也是這種性格，她一個孤兒是沒有辦法在B城長大的。他們一口一個沒教好她，仿佛之前的她是多麽不堪入目……

這一切是拜誰所賜呢？如果他們當初好好保護她，那麽她就能在舒家好好長大，她也不想經濟那些陰暗和不堪。

怨恨伴隨著諸多負面情緒這一刻額外濃烈，毒蛇的影子盤踞在舒甜心尖。

“你們是姐妹，當年的事情都不是大家想發生的，”奶奶頓了頓，對著垂頭的女孩說道:“你們都是舒家的孩子，在我們心中，你和軟軟是一樣的，你……”

舒甜忽然擡眸，還沒有掩藏好的情緒洩露了幾分，她聲音緊繃:“一樣的？公平的對待舒琛軟和我，您覺得這對我公平嗎？”

這句話從上輩子就埋在舒甜心裏了，可惜她那個時候孤僻又封閉自己，除了不甘長輩對舒琛軟的偏袒，就沒有和他們多交流過。吐出這句話後，舒甜緊繃的肩膀都垂下了。

舒媽媽和舒爸爸對視一眼，眸中皆是錯愕的情緒。

她看了眼身側的舒琛軟，不假思索的開口:“怎麽就不能一樣了？在我心裏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女兒，你們是一樣的。”

“我們是一樣的？”舒甜冷笑，這是舒家父母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有種超出年齡的成熟。

“不一樣吧，如果讓你只能選擇一個女兒，你留下人肯定是舒琛軟。”

她這話說的斬釘截鐵，而不是因為賭氣。舒甜的眉毛挑的很高，像是在無聲的嘲諷著什麽。

舒媽媽幾乎是狼狽的躲開她的視線，她很難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舒甜說的是對的。

這個女兒和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樣，她窄鼻高挺，唇色淺淡，冷硬又傲氣。哪怕前段時間舒甜對她很熱情，除了憐惜和內疚，舒媽媽也沒有生出特別強烈的親昵感。

這很奇怪，和她有血緣關系的是舒甜。可面對軟軟時，只要看到她圓潤的小臉，女孩澄澈水潤的大眼睛沖她彎了彎，舒媽媽的心都能融化成一汪水。

舒媽媽從未覺得和軟軟親昵是個問題，讓她苦惱的，是怎麽消除她和舒甜之間，暴露出來、日益明顯的陌生感。

每日淩晨，睡的意識模糊時，舒媽媽恍惚中想到女兒這個詞，心裏只有一個印象。

她善良又單純，是一個溫溫柔柔，說話輕聲細語的小女孩。這個小貓咪一樣的女孩，是她捧在掌心十多年的小公主。

天知道，舒媽媽多努力的試圖去接受另一個女孩。

相處的時間越久，她暴露出來的真面目令舒媽媽越心驚。她不經意出現在眼裏的不甘、嫉妒，讓舒媽媽覺得這個陌生至極。

她的女兒不可能是這樣，可她的女兒真的變成了這樣。讓舒甜變成這樣的，是多年來的教育缺失。每每想到這個，舒媽媽的心就像在油鍋中煎熬。

這一切一切的情緒，多日來都被舒媽媽埋在心底。舒甜突如其來的詰問，狠狠撕破了她竭力維持的表面平和。

舒媽媽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

如果仔細看她，就能發現她眼底的難過。

可舒甜卻沒有註意到，她昂著下巴，痛苦又痛快的說:“看吧，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這句話傷人又傷己，舒甜脫口而出，並且不後悔。

“夠了，你不可以這麽和媽媽說話。”舒父斥責道，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是一種不滿的冷意。

沒有人可以這麽和她說話，連在舒奶奶面前男人都在維護妻子，更不能任由她被女兒數落。

舒琛軟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不該開口的，而且存在感越弱越好。可媽媽的這個眼神，讓舒琛軟心裏真的很難受。

在她的心中，媽媽一直是個很厲害的保護者角色。就像今天一樣，她現在自己前面，為自己擋住了外界的視線。也就是此刻，舒琛軟無比清楚的意識到媽媽也在脆弱的時候。

孩子錯換的事情，對一位母親來說無疑是場天崩地裂的沖擊。可是這麽多日子，媽媽一直在努力，她努力的安撫舒琛軟的情緒，努力讓舒甜融入到這個家庭中。

大滴的淚珠從眼角湧出，舒琛軟迅速低下頭，眼淚墜落，砸在她塗上，在奶白色的布料上暈了一個小小的圈。

舒琛軟本就坐在媽媽身邊，她悄悄又挪過去一點，雙手摟上媽媽的手臂，無聲的安慰。

“夠了，你做這幅樣子是在故意刺激我嗎？”這動作落到舒甜眼裏，刺的她開始跳腳了。

此時此刻，舒琛軟對她的厭惡達到頂峰。

她看著舒甜，聲音清冷平淡:“你現在有問題，看什麽都是病態的。”

舒琛軟罵她有病！

回到舒家的這段時間，起碼在眾人面前，她們是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舒甜看了眼四周，發現他們並未因此生出什麽反應，不由得激動的喊道:“她當著你們的罵我！你們就是這樣的態度嗎？”

“軟軟說的沒有錯，你現在的心態很不正常。”舒奶奶一錘定音，她看著滿眼不忿的舒甜，接著道:“你不該攛掇小芝的，你的心思太覆雜了。”

“我沒有。”舒甜唇角向下，陰沈著臉。

這一次的事情奶奶很生氣，第二天舒家人離開的時候，她留下了舒甜。

舒家三個女孩，有兩個都壞了心性。舒奶奶覺得這樣下去是不行了，她必須好好管教她們。

臨走之前，舒奶奶又將兒子叫到書房一會兒。

昨天宴會上舒父說出那番話，也許現在的舒小芝還太清楚意味著什麽。但舒小芝在奶奶身邊這麽久，她還是有些不忍心的。

舒小芝是低階異能者，如果她是舒家的養女，這點就瑕不掩瑜。可一旦脫離這個身份，就拿最近的來說，她連一所好的大學都去不了。

“她還是個孩子，我們應該給小芝一個機會。”舒奶奶說道。

留在A城，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她是怎麽對待舒家的？

舒父想到昨天，軟軟臉色蒼白的站在角落，神色茫然失措。雖然兩個女孩都和他沒有關系，但舒小芝和軟軟是不能比的，後者是他疼入骨子裏的女兒。

同樣的，這麽些年來舒小芝也在奶奶身邊，朝夕相處。

“對不起，她已經影響到軟軟了。讓她留在舒家，我覺得是最大的底線了。”舒父很少違背奶奶的意願，也可能與舒奶奶很有分寸有關。此刻在談的這件事情，他們站在對方的立場都能理解，但又都不願意退讓。

回到家裏之後，舒琛軟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舒媽媽擔心她的狀態，觀察了一段時間才放下心。

宴會上的事情是瞞不住的，舒家小公主不是親生的，這個消息像風一樣傳遍A城上流社會。

當時舒家要處理事情，原亦不方便留下，就跟著父母一起離開了。

私下裏兩人再見面時，其實沒有和上次見隔很久。原亦卻像很久沒見她了，一碰面就牢牢的抱住了她。

舒琛軟被她的胳膊勒的生疼，她拍了拍原亦的後背，說道:“好啦，你現在是什麽情況？”

原亦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眼眶濕濕的。

怪不得這段時間軟軟的轉變這麽大，她埋怨自己太粗心了，居然都沒有深思背後的原因。

肩膀處的布料忽然變的濕潤了，貼在肌膚上黏黏的。舒琛軟楞了一下，和原亦拉開距離後，果然看到了猜想中的一幕。

她哭笑不得的擦去女孩臉上的淚水，認真的問道:“你會因為我和舒家沒有血緣關系，而對我和之前有所不同嗎？”

“當然不會了！”原亦急切的說道。

舒琛軟對她笑了笑，接著說:“這就是了，你不會走有變化，爸媽衛衛他們也和之前一樣。最重要的人都沒有變，我還有什麽好難過的呢？”

“可是……”原亦還有什麽話要說。

“好啦，別擔心了。當初沒有告訴你，就是怕你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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