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星如沈沈所預想的那樣，呆住了。

寂靜的房間裏，窗外的雨聲混合著兩人的呼吸聲。

“寧寧……”

“不是這樣的。”寧小星猛搖頭，“沈沈，你以前是不喜歡我，一直對我很冷淡，可是你一直都沒有騙過我。你……你現在不能這樣。”她像受到什麽驚嚇，把相片扔到床上，往後退了幾步。

“這個就是實話。”沈沈步步緊逼，寧小星又退，直到後背抵到床頭的墻上。

她退無可退，幾乎快要哭了。

“沈沈，你不要……騙我，行嗎？”這已經是我最後可以拿來安慰自己的一點點東西了，你不要打破它。你不能為了讓我繼續追著你，就撒這樣的謊。

沈沈又上前一步，像以前每次親密之前那樣，輕輕地擁抱住寧小星。

“我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你穿的是一條白色的裙子，背著一個綠色的小青蛙造型的小背包。你在校門口就吵著下車。”

“後來我去教室，發現你也在裏面。我當時想，怎麽這麽巧？我那時沒忍住，多看了你一會兒。後面軍訓時，我也忍不住，總想看你，結果發現你也總偷看我。其實當時，我很開心。”

所以那些，真的不是她的錯覺？

“然後你跟我做同桌，天天找我說話，我表面上不理你，其實我心裏在想，你的聲音真好聽，你笑起來真好看，寧小星怎麽這麽可愛。你說讓我叫你寧寧，還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我在心裏說好，叫了無數次這兩個字。有時候課間，你趴在桌子上睡覺，臉朝著我，我表面上是在做題，其實心裏在想，寧寧的嘴唇親起來是什麽感覺。”

寧小星愕然。

這些，是她從沒有想過的。

沈沈隱藏的……不是，假如真是這樣，沈沈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假如都是真的，為什麽要這麽做？

沈沈嘆氣：“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矛盾的人。”

認識寧小星沒多久，梁爺爺就病了。沈沈為了給他治病，不得不求助於沈載厚。

這讓沈沈感到憋屈，覺得自己無能，又覺得自己這些年吃的苦都失去了意義。

當時的沈沈也才十五歲，多多少少有點兒中二和幼稚，想法偏激。他害怕失去梁爺爺，願意拋下自尊去救他，可是同時，沈沈又覺得感情是一種累贅。如果只是他一個人，他會活得輕松很多。

因為這個，即使沈沈對寧小星有好感，他也沒打算和她在一起。

像對待其他追求她的女生那樣，沈沈有意索要貴的禮物，和寧小星一起吃飯時故意不買單，平時還時不時用言語擠兌她。

因為他的“渣”，其他追求他的女生一個個開始放棄，唯有寧小星，好像從不介意這些，每天樂呵呵的跟在他後面，就算生氣，也像鬧著玩。

沈沈從來沒有遇到過寧小星這樣愛笑的人，簡直像不知道憂愁為何物。

後來，寧小星還打著請他補習的旗號，故意給他送錢。

沈沈真的沒想到寧小星會這麽執著，可是內心深處，他很開心於她的執著。

給寧小星補習時，沈沈真心的希望能提高她的成績，很用心的在做這件事。可惜寧小星的家人早就說過要送她出國，寧小星有了退路，特別不願意好好學習，每天以和沈沈搗亂為樂。

沈沈有時候急了，就會有意嘲諷她，說她蠢，爛泥扶不上墻。

寧小星當時也會生氣，鼓著腮不肯理他，可是堅持不了多久，她又會來哄沈沈。

沈沈慢慢意識到，他和寧小星在很多事情上的想法，都是背道而馳，就算在一起，以後肯定會有很多矛盾。

所以他放棄是對的。

一直到後來，寧父生意失敗，跳樓身亡，寧小星退學。

有一天晚上，沈沈放學回家，發現寧小星蹲在門口。

那天也是在下雨，天很冷，寧小星穿著件黑色的羽絨服，頭發還是濕的。蜷縮成一小團的樣子，格外楚楚可憐。

短短時日，寧小星瘦了一大圈，顯得眼睛格外大。

看到沈沈的一剎那，她像往常那樣笑了笑，只是這一次，沈沈發現她的笑很勉強。

寧小星說：“沈沈，我家裏沒錢了，以後我不能給你送禮物了。”

沈沈忍下想擁抱她的沖動，冷冷地問：“以後不上學了？”

寧小星眨巴著眼睛，沒幾下，眼睛就紅了。

“不上了，反正我成績也不好。你是不是覺得輕松了，以後沒有人整天纏著你。”

沈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沈默。

寧小星又笑了笑，說：“沈沈，我過幾天就要去外地了。”她咬著嘴唇，眼裏滿滿的不安中又含著期待，可憐兮兮的，“你……你能不能……抱我一下。”她舉起一根手指，“就一下，行嗎？”

沈沈看著寧小星發紅的眼睛，怯怯的眼神，一瞬間像回到梁爺爺剛發現得病那會兒。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

他走上前，緊緊的抱住寧小星。

寧小星的臉埋在他胸口，悶著聲說謝謝。

她抖得厲害，他的下巴碰到她的頭發，又濕又冷。

沈沈情不自禁問了一句：“沒打傘嗎？頭發都濕了。”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對寧小星說類似關心的話，她忽然崩潰。

她抱著他的腰，泣不成聲。

“沈沈……我爸爸死了……我媽媽她……她精神出了問題……好多人向我追債……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爸爸怎麽……怎麽欠這麽多錢啊……沈沈，我……我好怕！”

沈沈安慰不了她。

語言太蒼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沈沈決定去找沈載厚。

他給沈載厚打了個電話，說有事請他幫忙。

沈載厚說：“沈沈，你一直想著和我撇清關系，過年讓你過來也不肯，遇到事才想到我。做人這樣是不行的，你明白嗎？”

沈沈請了假，去沈載厚那邊，直言借錢。

沈載厚說：“這筆錢對你來說很多，對我來說不算什麽，不過沈沈，你一直不肯承認我們的關系，不肯叫我爸爸，卻每次一遇到困難，就想到讓我幫你，說到底，你還是仗著這點血緣關系。假如只是認識的普通人，我憑什麽拿錢，你又憑什麽開這個口？沈沈，從你上次從我這兒拿了錢開始，你已經不可能和我，和沈家撇得清你明白嗎？”

沈沈無言以對。

因為沈載厚說的都是對的。

只是，在沈沈心中，有些人是比他的自尊還重要。

比如梁爺爺。

比如寧小星。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拂袖而去，甚至還按照沈載厚的要求，陪他吃了頓飯。

“可是，你並沒有幫我。我是說，我沒有見過那筆錢。”

寧小星不是想要那筆錢，畢竟已經時過境遷。

她是懷疑沈沈在撒謊。

沈沈極力掙紮，一句話幾次幾乎脫口而出，卻用咽了回去。

“寧寧……”

寧小星眼睛有水汽凝結：“沈沈，你在撒謊對吧？你上面那些話，所謂的喜歡，都是……”

“不是。”沈沈靜看著他，手上加重了力道，一字一頓，“因為那些錢上，沾了你爸爸的血。是沈家害你家破產的。”

他一直是個特別擰巴的人，因為這件事不敢靠近寧小星，又曾經打算過一輩子瞞著她，可是，他又想，不可能瞞一輩子，要不然他無法解釋為什麽明明那麽愛她，卻一直冷淡她。寧小星就會一直以為，他現在還有其他人。她永遠都不會真正快樂。

寧小星像突然墜入一個可怕的噩夢，她的眼睛瞪得滾圓，嘴唇張了張，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她的牙齒咬得咯咯響。

眼淚忽然滾滾而下。

沈沈雙手捧起她的臉，溫柔地幫她抹眼淚，用更溫柔的聲音說：“對不起。”

請原諒我一直瞞著你。

和沈載厚的那頓飯，他同時叫了沈至禮，席間，沈至禮忽然提到寧父的名字和他跳樓輕生的事。

沈載厚連表情都沒變。

“一個男人，這麽脆弱。”

沈至禮臉上有淺淡的輕蔑：“輸不起。”

沈沈不明白，畢竟是一條人命，他們怎麽可以這麽雲淡風輕。

吃完飯沈沈試探沈載厚，沈載厚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很正常的商業競爭，有輸有贏很正常，我年輕時也經歷過。是他自己承受能力太差，我為什麽要內疚？沈沈，你也是沈家的一份子，沈家能有今天，是因為一直講究內部的團結。以後至禮的決定，你要擁護。即使有不同意見，可以當面商量，但是一定不準私底下質疑，尤其不準背後耍手段，聽到了嗎？”

沈沈明白無論他怎麽否認，他的確姓沈。他不可能一邊拿著沈家的好處，一邊又和他們劃清界限。

他不知道怎麽面對寧小星，只能逃避。同時，他更打定主意，以後絕不再依靠沈載厚，結果，寧小星出了意外。

當時沈沈剛上大二，那種場合，只靠他自己，根本來不及救寧小星。

沈沈只能向沈載厚求助。

沒有辦法，好像是命中註定，他越想逃離，就越是需要和沈家糾纏在一起。

他和沈家糾纏得越深，就越無法面對寧小星。

“對不起，後面這兩年，我跟你一起時，曾經想過很多次要和你斷掉，可是，我舍不得，所以我就冷淡你，想讓你自己放棄。”

然後，沈載厚去世那天，寧小星終於提了分手。

沈沈不知道自己是傷心多一點，還是覺得解脫多一點。他帶寧小星去見彌留的沈載厚，只是想讓她親眼看到仇人離世。

當時沈沈已經做好了和寧小星攤牌的打算。

他在沈載厚耳邊提了寧父的名字，告訴他寧小星就是寧家的女兒，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

然後沈載厚說：“瞞著，一輩子。”

沈沈從沒有承認過沈載厚，沒叫過他一聲爸爸，甚至在他臨死前還用寧小星刺激他，可是沈載厚沒有怪他，還希望他能幸福。

在這段父子關系裏，沈載厚其實一直盡力給他父愛。

葬禮後，沈沈和沈至禮聊過寧小星。

那天寧小星突然出現，的確引人遐想。

沈至禮真不愧是沈載厚的繼承人，無論是寧父那件事，還是關於寧小星，他和沈載厚的想法都一模一樣。

“和你無關，決策是我和爸爸做的，雖然我並不會內疚，但是假如寧小星一定要恨的話，也是該恨我們。沈沈，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想和她在一起，就安心在一起。”

沈沈苦笑：“到了今天，你以為我還能獨善其身？”

沈至禮漫不經心的笑了笑。

“爸爸沒說錯，你這個人，就是太矛盾。你一聲爸爸都沒叫過，這個責任倒主動往身上攬。那好吧，你可以把以後，當作在彌補她，不是正好一舉兩得。”

寧小星眼淚大顆大顆往外滾，喉嚨被堵住，喘不過氣。

沈沈說：“所以，我曾經想過一輩子瞞著你，和你結婚，生兒育女。我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讓你……”

寧小星忽然一把推開他。

“我不相信！”她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把臉，“沈沈，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你如果……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怎麽忍心一直看著她痛苦？”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